《历史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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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梁必达和陈墨涵学习结束回来,军以下班子调整,窦玉泉到军里当副参谋长,军党委考虑梁必达和张普景之间矛盾较大,尿不到一个壶里,动议把张普景调到另一个师去工作。又一个出乎张普景意料的情况是,梁必达主动找到了军长杨庭辉和政委王兰田,汇报了张普景曾经给他打的那个电话,也承认了自己的本位思想和“不健康意图”,满腔真诚地说:“虽然二师犯了错误,但是老张没犯错误。如果不是张普景同志坚持原则,说不定二师还蒙在错误的鼓里。我本人请求继续同张普景同志一起工作。”

  按说,事情到了这一步,大家也都襟怀坦白了,但是,已经转业到军部所在地D市担任农业局局长的江古碑有一次到二师看望张普景,又把这摊鸡屎挑起来了。

  在谈起老同志的关系时,张普景愉快地说:“妈的,梁必达这个人,现在也学会见风使舵了。狗日的脑子转得快,进步很大。”

  江古碑说:“这个人粗中有细,以粗遮细。在凹凸山,我们都被他玩了。单说一件事,那次李文彬被俘,老窦让部队把炮都架上了,他就是不让打。我就不相信他是为了顾全同志的生命,我看他是居心叵测,他是料定了李文彬受不了老虎凳,故意让他当叛徒,给我们这些人难堪,出我们的丑,扫清障碍。”

  张普景听了此话,当时一愣。他知道江古碑在凹凸山被梁必达捋软了骨头,现在到地方工作了,腰杆硬朗了一些,时不时地在老战友的面前谈谈对梁必达同志的看法。当年,梁必达不让开炮,张普景当时没有来得及多想,认为梁必达那样做也未可厚非,甚至体现了胸怀。是啊,自己的同志还在敌人手里,怎么能头脑一热就让他跟敌人同归于尽呢?但是,事情过后,诸多疑点就出来了,但是几十年都没有找到证据。再说,梁必达当时说

  是为了保全同志的生命,你也没有证据说他别有用心,怪只怪李文彬是一摊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

  张普景对江古碑说:“这事小要再说了,怎么说都说不出梁必达的问题。现在大家在一起工作,不利于团结的话少说为好。不要把自己的同志想得那么坏。”

  江古碑说:“也不要把他想得那么好。在凹凸山,他说我们整他。我们是整过他,但我们整他是上级布置的。他就没整过我们?他整人是用软刀子,杀人不见血。”

  张普景不悦地说:“什么我们你们的?都是同志。老江你有些思路不对头,狭隘。同志之间不能嫉恨鸡毛蒜皮,工作为重,大局为重。”

  江古碑见话不投机,知道张普景同梁必达明争暗斗,颇为谨慎,笑了笑,便不多说了。

  七

  梁必达是在朝鲜战争爆发之前同安雪梅结婚的,婚后先生了个儿子,襁褓之中就有些膀大腰圆的态势,还长了一双比较可观的招风耳朵。

  满月那天,给儿子取名字的时候,老战友聚在一起,提议了不少,文的雅的都有。梁必达盯着儿子左看右看,说:“什么梁建设梁发展的,你叫他建设他就好好建设啦,你喊他发展他就能发展啦?唯心主义。我看来个实事求是的,这家伙耳朵大,就叫大耳朵得了,梁大耳朵。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的后代会打洞。眼大观六路,耳大听八方,我是梁大牙,一辈子干得不差。儿子叫梁大耳朵,也算是子承父业。”

  安雪梅已经习惯于梁必达的武断了,但是前来恭贺的老同事老战友们却纷纷抗议,认为这个名字实在不成体统。客人当中数张普景资格老,比梁必达大几岁,参加工作就更早,可以倚老卖老,经常同梁必达分庭抗礼。这些年张普景老得比较快,头上一头花发,眼上一副老花眼镜,四十多岁的人,加上个头不高,一副精瘦的坯子,倒有五六十岁的形象——他自己开玩笑说,跟梁大牙搭伙计,我的青春都被他消耗掉了。但是,话又说回来了,他好像还不太乐意跟梁必达分道扬镳,两个人争争吵吵,还是把一支部队带得生龙活虎。

  张普景说话向来不客气,说:“岂有此理!什么梁大耳朵,像个人名吗?你有那颗大牙是旧社会造成的。现在是新社会了,怎么能叫梁大耳朵呢,还想当山大王啊?咱们扛枪吃粮的后代,还是要走革命这条路,我看这样,叫尚武,这才是子成父业。”

  梁必达挠了挠头皮,觉得张普景取的这个名字比其他人取得对味一些,就说:“好,听政委的,就叫梁尚武。但小名还叫梁大耳朵。”

  那段时间,由于方方面面的关系都比较顺利,经济建设气氛浓厚,干部们也都安居乐业,恋爱结婚生儿育女各项工作都朝气蓬勃。那些日子,也是张普景和梁必达在互相搭档上有史以来的黄金岁月。

  为第一个孩子取名,梁必达听了张普景的,到部队从朝鲜归建,又生了第二个孩子,是个闺女,梁必达就不听任何人的意见了,自作主张且不容置疑地给女儿取了个名字叫东方红。

  当时安雪梅的脸上就有些难堪,但是又不敢反对,私下里跟张普景反映,说师长怀念东方闻音,是可以理解的,问题是直接把孩子的名字取成东方红就不合适了,好像孩子不是我生的,是东方闻音生的似的。

  张普景便去找梁必达,说:“老梁,你的心情我们大家都明白,可是你也要为安雪梅想想,人家一个女同志,是很讲自尊的。你不能这么给孩子取名字。”

  梁必达却毫不妥协,眼珠子一瞪,说:“你张克思管得也太宽了,人说管天管地还不管人家吃喝放屁呢,我给孩子取名字你也管。上次我都听了你的,你想怎么样?是不是我的每个孩子都要请你取名字啊,是我的孩子还是你的孩子?”

  张普景说:“在部队我是政委,在同志之间我是兄长,革命干部家庭的事也不完全是私事,私事处理不好,照样影响工作。不仅这个名字要改过来,我还得提醒你,要尊重安雪梅同志,人家也是个团级干部,还是凹凸山的老革命,资历比你还长,你居然规定她称呼你师长,有这样对待老婆的吗?”

  梁必达说:“谁告诉你她称我师长是我规定的?她那样称呼是她的习惯。”

  张普景说:“她习惯了你也习惯吗?在床上她喊不喊你师长?说起来都是笑话!她为什么这样称呼,还不是你在人家面前总摆师长的架子?”

  梁必达说:“一,关于安雪梅同志喊我师长的问题,我可以做她的工作,但是在部队面前,她还是应该喊师长,她喊我老梁梁必达梁大牙合适吗?在家里她可以喊别的,但是她要坚持这么喊,我也尊重她的习惯。二,关于给孩子取名字的事,就这么定了,你要是不同意,可以在党委会上提出来。”

  张普景啼笑皆非——有把为孩子取名的事拿到师里党委会研究的吗?但这个问题如果不解决,又似乎不那么合适,知道那段往事的人能够体谅和理解,不知道那段往事的人会怎么想?再说,孩子大了知道这件事情又会怎么想?但在这个问题上,梁必达寸土不让。

  梁必达说:“将来如果再生一个,就取名为安大头,跟我老伴从内容到形式都一脉相承。革命军人的孩子是革命的,不是私有财产。我把她取名东方红,不仅有纪念东方闻音的意思,也有纪念新中国成立的意思。”

  这次争论不了了之。

  过了一段时间,倒是安雪梅又找到张普景,主动撤诉,说:“算了,既然师长坚持这么取,就叫东方红吧,这名字也满好听的。再说,我和东方闻音情同姐妹,孩子随她的姓,也算是一种情感寄托,师长的动机是好的,我拥护。”

  如此,“张克思”就没辙了。

  到了张普景的女儿出生,梁必达拎了一瓶酒去,对张普景说:“劳你大驾给梁大耳朵取了个梁尚武的名字,不错,有气势。但是我越想越不对劲,我梁必达自己连个名字都取不好吗?那也太没文化了。不行,你这个小兔崽子的名字该由我来取,不然我就吃亏了。”

  张普景说:“怎么敢说你没文化?你不是说过嘛,东方闻音给你的评价是具有高小以上文化知识,具有初中以上文化素质,具有高中以上文化前途。再加上在南京军事学院学习,连孙子兵法都讲得头头是道了,谁还敢讲你没文化啊?”

  梁必达哈哈大笑:“那好,你这孩子的名字我取,叫张原则。”

  张普景不痛快了,脸色极其难看:“老梁,你人前人后叫我张克思,有挖苦的意思,我不屑于跟你争论,张克思就张克思吧,你挖苦不倒我。我这可是个女儿,一个女孩子,叫张原则像个什么样子?”

  梁必达不慌不忙,把放在桌子上的五粮液笃了笃,说:“你这个人,真是没气量,我是来给孩子取名的,不是来跟你磨牙的,你火什么火?我喊你张克思是抬举你,我喊你张汉奸你干吗?再说,你不也是喊我梁大拿吗?比起梁大拿,张克思总要高尚些吧?我且问你,我拿了你什么了?”

  张普景一想,梁必达的话乍听起来倒像有些道理,但却实实在在是强词夺理。至于说拿了什么,你梁必达心里还不明白?党委书记的角色都叫你拿去了,一拿就是十几年,还不够吗?可是这话显然不是这个时候可以说的。

  张普景说:“好好好,不跟你吵。但是,我的女儿不能叫张原则,这简直是对我的进一步挖苦。你要不是来捣蛋的,就动动脑筋取个像样的。”

  梁必达说:“我是动过脑筋来的,就叫张原则。我要是故意捣蛋挖苦你,我是王八蛋。”

  张普景见梁必达又变成了梁大牙,胡搅蛮缠,觉得为这个事伤了面子不好,就退了一步,说:“也难得你这个师长叔叔如此重视犬女,这样好不好,中庸一下,就叫张原行不行?”

  梁必达也意识到刚才的玩笑有弄假成真的危险,两个人本来关系微妙,近来好不容易有了缓解,分寸还是要把握好,于是借坡下驴,也退了一步,说:“那好,你们叫她张原,我还是叫她张原则。等孩子大了,让她自己选择。”

  张普景想了想,觉得此法可行,就同意了。如此看来,关系还是融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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