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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勿触摸

蒙蒙
    这几天街上的女人中流行着一种黑色的大氅。长得几乎拖在地上,衣领上带着软帽,戴
在头上,包得只露出一双眼睛。衣料相当轻薄,因此,走在街上,常能看到它们悄无声息地
飘来飘去。露出里面贴身的弹性衫、超短裙、网眼丝袜之类,也都是一色的黑。
    我才结婚。新婚之后的一段日子,妻的诸如腰酸腿痛的毛病全都一件件、一桩桩地暴露
出来,我感觉,自己得到了一劣质品。愿上帝宽恕!产生这种感觉的部分原因是因为那个过
分闹腾的婚礼,没听说过乐极生悲吗?这句话在人的心理方面看来比其在社会性方面更具普
遍意义。一天早晨,我从梦中醒来后,一眼看见枕边的点点泪痕,此后我就一直虚脱在一种
莫名的悲剧意识和淡淡的厌恶感中,难以自拔。
    想想真是。在筹备婚礼时我竟是那么极端,简直是走火入魔。我得了一种名叫购物狂的
病,这种病或许同我体内缺乏几种维生素和长期过量饮用一种含有害矿物质的饮料有关,临
床表现是我一看见钱就恐慌,浑身发抖,直到把它兑换成和婚礼有关的某件物品。就是那么
怪。因此,在那个夜里,我搂着四箱鞭炮躺在床上时,偶尔瞥见床脚下一枚亮晶晶的分币,
我就开始局促不安起来。尽管把失眠的责任推到一枚分币身上未免有失公允,比如,还有房
顶的楼板不时发出一些响声,还有从隔邻传来婴啼,还有楼上的人在撒尿。但它的出现确是
一个引子,使得那个长夜更加煎熬。从窗口投下一道银色的光带,一枚分币颤微微地悬浮于
粘稠的月色中央,一会儿明一会儿暗,显得很不厚道。其实,我认为它没有必要表现那么充
分,尽管它被罩上一片虚幻的光茫。这让我产生了逆反心理,我想,我没有忽略一枚小小的
分币的自由吗?后来,我发现错怪它了,原来,那是在窗边随风飘摇的一件白色婚纱掩映的
结果。栖在几根衣架上的婚纱们忸怩作态的样子,很象是在争风邀宠。且慢,写到这里,我
得申明本人并非信奉洋教,而且我认为,让那些优良的人种患有大面积白殿风嫌疑是他们造
物主最大的败笔。本文开头的那句有关上帝的话,完全是脱口而出。不过说到婚纱这东西,
在它洋为中用之前,我还真折服它把狐臭、体毛、疤疮、痦子之类掩盖得天衣无缝,从而堂
而皇之地演绎纯洁圣洁的。在他们的教堂里显示出来的那种情调,感觉还真他妈不赖。
    贵重商品
    请勿触摸
    是的,这是高档品,很昂贵的。那位售货小姐是这么说的。这句话她连着说了两遍。说
第一遍时,因为店内正放送古典的西洋乐,那音乐正处在收尾的高潮,所以我没有听清。您
说什么?我问。对不起。从她脖子上的青筋骤然扩涨看出,她是扯着嗓子在喊。她在控制自
己这件事上做得很不在行。不幸的是就在这时,音乐嘎然而止,使她接下来的话就好象是回
荡在空谷中。这是高档品,很-昂-贵-的-。整个婚纱商店里的人物全都定格在一个扭头
的姿势。售货小姐也吓得够呛,一个劲儿地向我道歉,无所适从地左顾右盼。我明白,这个
地方呆下去不合适了,在我作势要离开时,售货小姐轻轻拽住了我的衣角。我把抱在胸前的
皮包使劲晃了晃,盛气凌人地说:我难道无权离开这里吗?不,不是,先生,我完全尊重您
的权利,但是,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认为,购买您趁心如意的婚纱才是您更应享有的
权利。接着,她又朝前靠了一步,由于起伏不定使她的身旁热烘烘的。只听她压低声音说:
求求您先生,刚才的一切我的经理全看到了,如果我不能弥补这个过失的话,那么等待着我
的将会是失业。我问:那么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她媚眼一闪:您认为会是什么?也许,会
是一个物有所值的承诺,也说不定。其实,我的病使我不可能离开,当然促使我彻底打消那
个念头的还有音乐,那个曲子颇有些楚楚动人。只是,那件婚纱的价格让我确实感到意外。
什么?一千元?一千元!我说。这是最公道的价格,先生。她很过意不去似的说。我把钱递
给了她,顺便请她代祝她的经理身体健康。她说您不再挑选挑选别的品牌?我说不必,我只
相信自己的第一感觉。付款的仪式一完成,我就迫不及待地把手伸向婚纱,钱使我的抚摸变
得理直气壮。住手!您把它弄脏了。售货小姐在一旁气愤地喊着。您应该珍惜它!我狞笑着
扭过头,恶狠狠地做了个拧的手势。这个干涉他人私事的小姐蹲在地上收拾着我刚才因失态
而散落一地的小物件,一边把他们放回皮包,一边偷偷地抽泣。眼泪滴落在地板上,开始时
都是一个个圆,后来有的变成了椭圆,有的蜷起来成了一个点,有的摊手摊脚地向四周洇
去,呈船舵状。我把手拿开,发现婚纱上,出现一个污黑的手印,你说这有多蹊跷,我在饭
前便后是洗手的呀,这个变化令我十分沮丧。重新站起来时,售货小姐已经平静了,她把皮
包交给我,冷淡地问我一些有关新娘的情况,我不解地愣怔了一下,然后告诉她身材和她差
不多,紧接着我又补充道,准确地说应该是一模一样。她听了这话立刻冷笑着说:那么,新
娘应该穿中号的婚纱;然后她就开始默不做声地替模特儿脱衣。它的身后,是一面大玻璃
墙,光洁得跟没有一样,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外面飘忽不定的行人,其中有不少身着黑色的
大氅,由于面部包得过于严实,相当突出地显示出闪闪烁烁的目光。模特儿问心无愧地裸了
出来,不知道仿照了谁的三围,堪称是黄金分割,美丽得令人心酸让人心碎。她把婚纱抛到
我脸上,咬牙切齿地说:拿着吧,这是您的啦,不过,这是一件大号的婚纱。什么?不不,
请等等,你确认没有搞错吗?我惊慌失措地说,现在换还行吗?她反问道:你他妈的早干嘛
去啦?我很无耻地说:我知道错了,这不是一件普通的东西,我们都应该慎重。不是吗?你
听我慢慢说,你看,我忘记告诉你了,我今天带了两千元钱,我完全可以再买一件的。滚出
去!这是售货员说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这没办法。什么地方总有它的一些规矩,这我能理解。于是我就去寻找另外一家。在寻
找的过程中,我深刻地体会到,有的东西,你不需要它时,它老在你眼前晃,等你找它时,
它却没了踪影;或者是,你打心底里拒绝的某种东西,却时不时地,被安排一次和你的遭
遇,打破你内心的平静。因此,颇费了些周折;因此,在两天之后,当我走进那个门,英就
悴不及防地出现在我的对面。呀,没想到是你,怎么想买婚纱?是呀,我找了两天才找到这
个地方,真没想到会遇到你。我和英握了手。英很诧异地问:怎么你冷吗?我说不冷。英
问:那你咋发抖。我说没什么,在寻找这个地方的两天时间里一直这样。英听了就笑着说,
这么说来,你的颤抖是为了我喽?我请她不要就这个问题作无谓纠缠,还是先让我买你店里
那件白色的婚纱吧,有什么事咱改日聊。英嗔道:想的美!想就这样离开?没门!她建议我
还是听她的话,到里面的房间休息片刻。
    一个女孩子端来杯黄色的咖啡,我试了一下,咖啡很烫,就放下了,开始和英不咸不淡
地扯,英无意识中拿起我的咖啡杯中的匙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搅拌,很浓的液体停停转转转
转停停,后来,她又象是无意识中勾下头,轻轻嘘着,兴风作浪。那姿态优雅好象我过去看
过的一幅国画。于是我颇有些感慨地说,英,咱们有十年没见过面了吧。英说可不是。不过
她又说她在去年国庆节那天在建设路曾见过我,她还在车上向我招手来着,大概是一晃而
过,所以我并没有看见。我就解释说那天我在建设路把自行车丢了,那会儿可能是正委屈地
走在去派出所的路上。经她一提我也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前年的一个晚上,我和几个朋友去
“梦巴黎”,见到你和几个男的在一起,我觉得应该过去请你跳一曲,可刚迈出步,你已经
被别人请走了,等那个曲子完了以后,就换了迪士高,场面很乱,我不适合这种舞,其实也
挤不过去。等迪士高完了之后,却发现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英说她确实没看见,不
然绝不会不理我。我说我想也不至于。说完我和英相视一笑。我想起来了,说:对了,过几
天我结婚,到时请你和先生一同去喝喜酒。说着我打开皮包,拿出笔和请柬,问她他的尊姓
大名。她笑着说:等他有了我一定第一个通知告诉你。于是我俩又笑。出来时,我说:早知
你开这店,我也不用找这么辛苦了。然后我径直走到那件白色婚纱旁,掂起裙角来问她,它
是中号的吗?英开玩笑说:怎么你好象蓄谋已久似的,也可以看看别的牌子嘛,这里种类很
多的,有选择的余地。我谢了她的好意,我说:我有个很大的毛病就是往往只相信第一感
觉,你还不了解吗?我现在感兴趣的只是它是不是中号。她叹口气说:那好吧,本店的宗旨
是顾客至上。不过你确定是中号吗?我想了想说:她的身材和你差不多,不不,确切地说简
直一模一样。于是英建议由她来试穿,让我看看效果。我们就又回到里面的房间。我坐下后
才想起咖啡还没有喝,端起来一尝,发觉已经冰冷,我向来不喝冰冷的咖啡,就又放弃了。
这时英在房间的另一头背过身脱衣,空气里开始弥漫着一股香水味,等她只剩内衣时,顺手
打开了旁边的音响,音响里传来的歌曲名叫《无言的结局》。就是这首歌曲让我的心情发生
了变化,我站起来急速地走过去,把手按在英的肩膀上,尽量用平静的语气把自己的意思告
诉她:算了,别试了,我决定买了。英一动不动,半天才说:我不明白。我说:我想我的新
娘第一个穿上它,你不会反对吧。英说:当然不会。对不起,我说,这里是一千元,我只能
给你这么多,第一因为我只有这么多,第二因为我知道它最公道的价格也是这么多。英笑
了,笑声后面拖了个长长的象吹咖啡一样的嘘声。NO,不,它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么昂贵。
它最公道的价格不过五百元。你说什么?五百?(我不想因此欠谁什么,这只是一桩买卖,
不是吗?)你没听错,而且是人民币。我从英似笑非笑的眨眼中看到了一丝残酷。不会吧?
我说,我前两天刚去过一家婚纱店,那里的小姐告诉我说这个牌子的价格是一千元,千真万
确。她说:你就相信她?我说,你相信一位为你哭过的女孩子会骗你吗?说完这句话后我忽
然发现自己很无赖。英说,不幸的是,她恰恰骗了你,我可以向你出示进货发票。我茫然地
说:这怎么办?她说,什么怎么办?我说,可是我有一千元呀!也就是说,我有买两件的实
力。我壮着胆子说,我可以买两件吗?她板着脸说:不可以,这是规则。她接着又说,她可
以理解这是对她的污辱。这个我已经想到了,这会让英不愉快,但是我认为婚纱并非仅仅是
一件衣服,遗憾的是她并不理解。另外她不理解的一件事是:并非什么事都可以附加某种意
义在上面。这仅仅只是一桩买卖,一次典型的现金现货交易,难道不是吗?从英的店铺出来
后,我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我告诫自己说,英的话是有道理的,我不应该对自己过份放纵。
    可是过了一会儿,我就把一切抛之脑后,开始疯狂地搜寻起来。一卷纸币在我手心中奋
力挣扎。后来我看见在一家装修还过得去的店铺旁,斜倚着一块“兔子耳朵婚纱精品店”的
黑板。进去之后我一眼就看见了它,可同时又看到在它的旁边有两个女人正在做交易,我尽
量不使自己显得过于唐突,站在店内向外张望,黑板挡住了一颗法国梧桐和半边售报亭的风
景,它的背面显得有些枯黄,颠倒着有几个“清仓,大甩卖。”的字样。胖得很气派的女老
板掏出两只摩尔烟,递给身旁那位身材高佻的女顾客一支,对她说:猜不着吧,告你吧我年
轻着呢,才二十八,瞧着面老是吧,那是因为我人成熟得过早。我十年前就结婚了,那时本
城的女人出嫁还一身红,我老公在这方面也没什么超前意识,他只是发财的欲望有点亢奋,
可我不同,硬是托人从南方带回了一件,结果我的婚礼轰动了全城。女顾客感兴趣地问:跟
您打听,十八岁时您也这么肥?女老板说:比现在粗一圈儿。女顾客说:拜托,你快别刺激
我啦!女老板说:是不好看,我承认,就这条件嘛,要紧的是不能亏待自己。女顾客说:少
废话,你痛快亮个价。女老板说:得!看你也是个实在人,给六百您拿走。女顾客说:开玩
笑?就这么个破玩意儿!女老板说:破玩意儿?我这可是法国名牌。女顾客说:屁,我就不
信这个。女老板说:你出多少?女顾客说:顶多三百。女老板说:啥?喝胆够大的妹子,拦
腰砍呀!想买地摊货外边去,我这可是精品店。我进什么价儿呀?三百?我给您瞧瞧进货发
票吧少五百我送你件,三百?女顾客说:瞧什么,假的。女老板说:三百我赔钱,真不瞒
您。您再添点。女顾客说:多一分没有。女老板说:妹子,咱女人一辈子就这么一回,在这
件事上咱可千万不能自暴自弃。女顾客说:少跟我这玩神圣。实话告你讲,要真依你劝我决
不买你这破玩意。三百卖不卖?女老板说:不卖。女顾客把摩尔烟从嘴边拿下,往地上一扔
说:那我可走啦,你可别后悔。女老板说:您走好。女顾客说:祝您日进斗金,肥…………
女老板说:托您福,妹子。女顾客说:果真不卖?得,卖您了,掏钱。肥肥女老板咬牙切齿
地说完。转过身极不耐烦地对一直呆立在一旁的我说,听够了吧您?三百!买一件拿回家玩
儿去。谁没事玩它呀?我心有不甘地说,我还真想买这个,可我这有五百块,五百卖吗?她
板着脸说:你废什么话呀。
    那个时候,我躺在床上,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努力让自己把瞪得发痛的眼睛合上。我痛
苦地思考着一枚分币。在我的故事里,多出了一枚硬币。这是一个意外。那个时候它正躺在
我婚前某夜的月亮地里,闪烁不定,好象一会儿在向我表明自己的清白,一会儿又在向我坦
白自己的不洁。看来它很为自己的来历不明而不安。而我敢肯定那个地方过去绝对不属于
它,请相信我。我很清楚自己的病,我也很清楚在这间屋了里有:(1)我一个;(2)床
一张;(3)价值一千元婚纱一件,价值五百元婚纱一件,价值三百元婚纱一件,价值二百
元婚纱一件。然而现在又多出:硬币一枚。我过去的购买活动中也有过类似的情况,当我兴
冲冲地试穿某一件刚买回家的新衣时,从它的口袋里忽然掉出一枚分币。这天外飞来的横财
并不能使我感到欣喜,反而使我怨气冲天。因为我的迷信是:一枚分币=购买失败。
    又因为它造成的结果往往是:难以合眼,而天快亮了。
    接下来我最大的疑惑就是不知道一件婚纱的价值,读者如果不相信,就不要相信以下发
生的故事,或者干脆对整个故事全不相信。“小姐,有价值一枚分币的婚纱卖吗?”说出这
句话时,我觉得我对这个世界刻薄的理由真是充足。这个婚纱商店的女主人穿着一身黑衣,
身材很好,但面容却很丑陋。但是我又想,如果她出门时披上那件挂在衣架上的黑色大氅,
头部包得也只显出两只眼睛,打你身边走过时,没准儿也会让你产生一些美好的念头呢。
    在婚后的第十天,我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感觉它就潜伏在我的身旁,时刻准备着
对我造成伤害。后来我发现,我的恐惧和那些婚纱有关。于是我扛着一根长长的竹竿,上面
固定着五个衣架,每个衣架上都挂着一件洁白的纱裙。当我走在街头时,它极象是一张破烂
不堪的船帆。在那家店门口,我把它架在路边两颗树的树杈上,活动了几下有些发酸的胳
膊,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喘开了粗气,售贷小姐带着怜悯之心走出店门,来到我
身边,我仰起脸可怜兮兮地对她说:真累呀!我。她蹲下来,附合我说:是累。我疲惫不堪
地说:这些婚纱让我烦透了。她说:我也烦。我问:你结婚了吗?她回答:我不结婚。我又
问:你不想有一天披上婚纱?她说:我厌恶婚纱。她的回答让我很感兴趣,我说:噢?这倒
颇有些讽刺意味,但愿你的话永远传不进你经理的耳朵,尽管我倒是很想看到你流泪。我可
以和你交流一下这种厌恶感吗?她听了摇摇头说,恐怕不行。她挪了挪身子,拉开了和我的
距离,先生,听我说,您的厌恶不过是婚后的一种不良反应,这是正常现象,很快就会自愈
的。我腾地站起身,俯视着她说:而你的厌恶不过是一种预想而已。其实洁白的婚纱是女人
的生命开出的花朵。她也站起来说:我想请教,是花朵使你厌恶吗?我不同,我为自己辨护
道,请看。我手向竹竿一指,我有五件婚纱,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它们中有一件价值
一千元,另外的三件分别为五百三百和二百,还有一件,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它一分钱也
不值。要命的是,我痛苦地说,它们从外表看来毫无二致,一模一样,沆瀣一气,浑然一
体,难分难解,一丘之貉。等我说完,她好奇地问:因此,它们让你感到无所适从?我痛苦
地点点头,我说小姐,我一把拉住她的袖子,把她拖近那根竹竿,小姐你能教我怎样分辨出
由贵店出售的那件婚纱吗?她摔开了我的手,说:恐怕我不能。我气愤地说:贵店出售的婚
纱是最昂贵的,它应该有卓越不凡品质,难道不应该是这样吗?我要您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她象看一个怪物一样看了我半天,然后悻悻地说:谁也无权强迫谁卓越。我说:那么我有权
退货!就在这时,那个蒙面黑衣人打人群里传来一个悠扬的声音:可是这位先生,你能指出
哪一件是属于这个店呢?打我刚走上街头,身后就尾随着一些默不做声的看客,其中不乏穿
着黑色大氅的包得严严实实的女人,蹑手蹑脚的象是一些黑色的幽灵。我当时非常生气,认
为这个黑衣女人背后开黑枪,横插一扛子,坏我好事。可是我没能揪住她,因为她说完那句
话后就溜走了。她们在大街上十分普及,很不好辨认。
    后来在英的店里又是如此。我告诉英说她不必再提什么可供出示的证据了,我说:英
啊,你曾告诫我女人的眼泪不可相信,我当然相信你的话,不相信你又能相信谁呢?可是我
却又在另外两家店里分别以三百元和二百元买了在这里价值五百元的婚纱,这是怎么回事
呢?不不,你别多心,我不是不相信你,我绝不是一个可恶的怀疑主义者。你所出售给我的
价格既不是最高也不是最低完全适中,因此你最不应受到怀疑。尽管在你面前我一直是一个
失败者。不,英,不要宽慰我好吗?即使在那已经陈旧的过去,我也从未发现自己曾是什么
女孩子心目中的偶象。是的,是有一个女孩子为我哭过,可是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已经
令她失恋,因为在她找到一个合适的表白机会之前,就有人已经替我回绝了她。是的我从来
都未曾怀疑过是你做了什么手脚。但是和你在一起时我从骨子里有种恐惧感,我曾发誓要一
辈子对您敬而远之。可是我却在十年后踏入了你的店铺,结果证明这是我的又一次失败。当
然你说过失败是成功之母,那么从现在开始我向你表白,我将永远尊敬,永不冒犯,决不怀
疑。您能高抬贵手允许我投降,允许我离开吗?那么就请把您的婚纱收回吧。就在这时,那
个黑衣蒙面人又一次出现了,远远地插言道:可是,你能分清哪件是她的吗?算了吧。说不
定她拿走的是别人的,而留下的却恰恰是自己的呢。这时我怒不可遏地扑了过去,发誓追上
那个正在逃离现场的蒙面黑衣人。
    在一条僻静的小巷里,我看着那个黑衣人向深处跑去,我站在巷口,望着这个光线昏暗
的小巷,听着啪啪啪的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不禁大声喊:喂,你别跑啦。我的声音发出后,
它巨大的荡鸣连我自己都感到恐惧。接着小巷里忽然死一般的寂静。等了一会儿,我问:
喂,你还在吗?听听没有声音,我就慢慢地向前走,后来我看到了那个黑衣人,她一动不动
地站在那里,动手扯掉了自己的面纱,露出她丑陋的面容。原来是你。我有些不知所措,慢
慢地走近她,你为什么总是破坏我的事。黑衣女子悠悠地说:我既不想别人错拿了我送的那
条婚纱,也不想你最终把它退还给我。我伸开手,亮出一枚攥了很久很久的分币,说:我正
是要退给你,不过它混在其它的中间区分不出,还得请你帮忙。她说:就让它混在它们中间
吧,这不挺好吗,也许你在某一天忽然很高兴自己能把这区分出来了。黑衣女子嫣然一笑,
我这时才发觉她笑时也并非很丑。我叹了口气说:也许你送给我那一件才是最有价值的。她
苦笑着说:请你千万不要这样认为,就当它不值一分吧。我有些悲观地说:也许就算有一天
我认出了它,却忘记是谁送的了。会那样吗?黑衣女子很惊讶地问,难道我的特征还不显著
吗?我痛苦万状地说:这正是我苦恼的,我不能很好地分辨一些东西,因此也无法记住它
们。这时我的脑中忽然闪出一个很可怕的念头,我把手慢慢向她伸过去。嘴里说:我始终想
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送给我那件婚纱呢?我根本就不认识你。我用双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脖
子,指头开始慢慢地弯曲。她的黑色大氅柔弱地搭在我的臂弯处。这时我的全身开始颤抖起
来,黑色大氅呈波浪状快速地摆动着,在我们俩大幅度的扭动下,开始在我们周围绕来绕
去,后来一匝匝缠在我们身上,把我们两个紧紧地包裹在里面。我想放开手掉头逃走,可我
的手指怎么也抻不直了。我感到手中扼的是一头凶猛的兽,只要稍一松手,她就会把我撕成
碎片。那个黑衣女子忽然一幅控制不住自己感情的样子,她愣愣地看了我半天,后来她软软
地倒下了。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真的想不起我是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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