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酱油。超市里张灯结彩，原来今天是圣诞节。这么快就到了圣诞节，接着有元旦，春节，元宵节，情人节。这么多节日，我和谷平怎么过？

我一边发愁一边往家里走。路灯昏暗，像瞌睡人的眼。眼前一幢一幢的楼，高矮形状都一样，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么多的楼，那么多的窗口，哪里是我的家？

我抬头张望。少数窗口是黑的，大部分窗口亮着灯，喜洋洋的红灯，桔黄色的温暖的灯，蓝色梦幻般的灯，紫色浪漫的灯，明亮的日光灯，五光十色，看得我眼花缭乱。哪一盏灯是我和谷平的？我仓促地寻找，心慌意乱。

我迷路了。在自己的小区，我竟然找不到自己的家门。楼前停了很多车。我摸了一下口袋，车钥匙还在。我掏出车钥匙，按了一下自动开关。其中的一辆车叫了一声，像小鸟鸣叫，车灯闪着亮光。那是我的车。我走过去，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谷平还没回来。今天是圣诞节，洋人的节日。不管是谁的节日，总算节日，谷平怎么能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他是我老公，我的法定监护人。他太不小心，太不尽责。万一把我弄丢怎么办？

我掏出手机，拨打他的手机。谷平的手机占线。我不挂电话，执着地等着。终于传来谷平的声音：“哪位？”他问。

“高玉美。”我说。

“我马上回去。”他说。

“你在哪里，我要去找你。”我是迷路的孩子，想急切地找个人依靠。

“我在办公室，你来吧。”

我开车赶往谷平的办公室。我从没去过谷平的办公室。有什么事情，总是打电话给他。那一次寻找小红袄，我也只是到他单位的地下停车场。来到他们单位，在大门前我被保安拦住，问我找谁。我说找谷平。他让我稍等，拨打内部电话。保安把电话递给我，谷平的声音传来：“我在十七层，你上来吧。”

乘电梯来到十七层，我不由有些气喘，耳膜也有点不适应，可能太高了，也可能电梯里太闷。每一个房间上都镶嵌着一个小金属牌，牌上刻着人名，职位。我一个一个地寻找。

终于找到谷平的名字，我举手敲门。门开了。谷平身后的办公室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办公室很宽敞，一尘不染。窗台上放着一盆蝴蝶兰，盛开的兰花香气袭人。谷平回到办公桌前坐下。端坐在办公室里的谷平儒雅帅气，很有领导的派头。这个优秀的男人是我老公。骄傲之情从我心底油然而升。

“吃饭了吗？”他问。在这里，他是主人，我是客。他居高临下，镇定从容。我喜欢这样的他。

“没吃呢。”我说，“我炒菜出来买酱油，突然想找你，就过来了。”我觉得自己太孩子气，幼稚得好笑。

谷平没有笑。他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车钥匙，一边锁上抽屉一边对我说：“我在食堂吃过了。你想在外面吃，还是回家吃？”

“我不想回家。”我说。谷平的办公桌整理得井井有条，谷平是一个喜欢整洁的人。唯一不协调的是他面前的烟灰缸。烟灰缸里堆满烟蒂。谷平也注意到了这个烟灰缸。“你先下楼，我把它洗洗。”他说。

我走出门，走到电梯前，按下下楼的键。我本来希望电梯慢一点上来，我可以和谷平一起下楼。电梯上来后，我又急不可耐地钻进去。电梯的空间太狭窄，我和谷平单独呆在这样的空间里，会很尴尬。

我站在车边，等待谷平。谷平向地下停车场走去。

“开我的车吧。”我冲他喊。我不想跟他开两辆车，我想让他开车，我坐在他旁边。这个夜晚，我再也不想一个人呆着，我要跟他在一起。

“去哪里吃？”他问我。

我想起丢小红袄的那天中午，他对我说国贸往东的那家饭店，小红袄就是在那里丢的。我本能地想去那里，但又抑制住自己。我不能挑事儿，我真的累了，又累又饿又迷惘。

“我不想回家，我们去住酒店吧。”我说。

谷平显然没想到我会提出住酒店。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我只是不想再回那个家，不想再看到那只懒惰肥胖的猫，不想看那些家具，电器，床。我想换个环境，轻松地喘口气，让自己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