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结婚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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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衣机轰隆隆转着,灶台上沙锅咕嘟嘟响着,房间已收拾一新,何建国仍两手按着抹布,撅着屁股擦地板,腰都疼了。本来他说他去顺义,小西想了想说还是她去。关系是她找的,万一有什么事,何建国还得再找她她还得再找人,更麻烦,这种事快刀斩乱麻为好。于是决定,小西去。放下电话何建国就赶回家了,回到家抄起家伙就干活,一直干到现在。五分钟前接了个电话,那个大货车司机打来的,说是事办完了,挺顺。不知为什么小西一直没电话来,他也不敢主动打电话问,只好闷头在家干活。擦干净地板,洗了抹布,晾上,看时间差不多了,开始炒菜。最后一盘菜炒好,门开的声音传来,赶紧端着盘子出去,正是小西,心里头一阵高兴,一手端盘子一手夸张地向餐桌方向做了个手势:“娘子,请用膳!”餐桌上,一桌子的菜,非常漂亮。

顾小西看都不看一眼,鞋都不脱,直奔卫生间去,在何建国擦得锃亮的地板上留下了一串脏脚印。进卫生间后“砰”地把门关上,家里仿佛没何建国这么个人。何建国自我安慰说也许是她尿急顾不上了。把手里的菜放到餐桌上,转身上厨房去端沙锅。沙锅端上桌后,小西从卫生间出来,何建国目光殷勤找她的目光,小西仍是看都不看他,径直进了卧室。进卧室后把两只脏鞋一蹬,直接倒在了床上。

何建国跟了进来,低声下气:“我老乡给我来过电话了,说事情办得挺顺的,车已经放行了。也没罚款。他说改天请你吃饭。”

“没那个闲心!”

何建国不屈不挠继续讨好:“你要是累了就先躺会儿,盖上点儿,小心冻着!”拿起件外套往小西身上盖,被小西一把开,用劲儿大了些,外套袖子打到了挂在床头墙上的镜框,镜框里是两个人的结婚照。结婚照落地,哗,玻璃碎了。何建国咽口气,不声不响拿来扫帚簸箕收拾,一不小心,玻璃碴子扎着了手,顷刻间就冒出一个大血珠子。他“哎哟”了一声,略有些夸张,以期能引起小西关心注意。岂料顾小西纹丝不动,侧身躺在那里,聋了哑了一般。何建国就有点儿沉不住气了,小声嘟囔了一句:“小西,给我们家办点儿事你就这样,至于吗?”

小西闻此“腾”地从床上坐起来:“何建国!你还好意思跟我说这样的话!我问你,是你说的那车主和坐车的人是亲戚,是不是?……结果到了那儿我就跟人掰扯,说他们不是营利性拉人,是亲戚。人家说,人我们两边分头扣着呢,不相信我带你们去问!结果,车主和车上的人根本不认识,明明白白的非法拉人!当着刘凯瑞简佳的面我这脸没处放没处搁的,要有个地缝,都能钻进去——什么人哪?不仅撒谎,还耍赖!……何建国,你让我帮忙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骗我也就骗了,关键的是,还骗了人家简佳和刘凯瑞!”

何建国立刻气短。凭直觉他早就知道那大货车司机有问题,这话他当时之所以没说,怕说了小西不肯帮忙。这时只能硬着头皮搪塞:“可他电话里确实跟我是这么说的……”

“可他说他没有跟你这么说!到底是你撒谎啊还是他撒谎?!……何建国,你不打包票说他是你们全村最老实的农民吗?最老实的农民都敢撒这谎?!”

“……那是因为说实话吃亏太多。”

“说谎就能占到便宜了?说谎更让人看不起!何建国,其实你什么都清楚,什么都知道,你就是想,不管怎么样先糊弄着我去给你们家办事就成。至于我怎么样,我死我活,你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吃饭吧,别生气了,以后他们的事儿我再也不管了。”何建国极力隐忍,力求息事宁人,“吃饭吧,啊?”

“不吃!不饿!气都气饱了!”

“你还要我怎么样?”何建国终于耐不住了,“要我给你跪下,替我们全村父老乡亲给你跪下,说今天可是亏了你了,要不我们村的那车货可就全瞎了……”

小西尖叫起来:“你还好意思说风凉话!你大概早忘了今天是我术后的第二天了吧!”

何建国也有点儿不管不顾了:“什么术后?人流术后!我们村的妇女做人流,完了事自己骑上自行车从卫生院回来,到了地头,自行车一扔,下地干活!”

“我和她们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压根儿不是一个品种!”

闻此言何建国双眼瞪得要冒出火来,血脉贲张,双拳握起——谁说只有动手打人才是家庭暴力?如此恶语相向难道不是家庭暴力的一种?前者打击的是肉体,后者摧残的是心灵,二者相较,后者重!——当然他最终没有动手,暴怒之下理智尚存,如果二人利用各自优势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日子就别想过下去了。但是不动手光动嘴他又不是顾小西对手:一、她是女的,有先天生理优势;二、她是中文系毕业,有后天修养补充。又不甘就这么认输,只好采三十六计之上计——走。说走就走,当下找出个双肩包来,开始收拾东西。打开柜子抽屉,找到他的衣服,抓出来成团地往包里塞,同时嘴里找补:“好好好!说得好!我这样的品种,配不上你!配不上趁早走,别高攀!”

“你还来劲儿了你!”小西不吃这套,“合着我帮你的忙还帮错了,早知道这样我这是何苦?今天看病明天扣车后天还不知道又有啥事,我能管的管不能管的也管,没想到到头来还得看你的脸色!”

“谁看谁的脸色?……顾小西,你以为我愿意求你吗?你知道每次求你我得下多大决心?今天接到你的电话说要去执法站,放下电话我就离开了公司,班不加了,工作不管了。立马上街买菜回家做饭收拾屋子。垃圾倒了,衣服洗了,地擦了三遍。为什么?为了讨你的好,为了让你回来高兴一点儿,别生气,别找茬儿——我伺候我们老板也没这么小心!”

“说得好!说得对!一针见血一语中的一步到位!就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你现在对我就是这样的。跟你说何建国,现在哪天你要对我好一点儿,我这心里头立刻高度警惕:你又有什么事了?远的不说,那年春节,那天你下班回来给我买了把百合花,我当时心里就想,他有什么事?果不其然,两小时后,你就跟我说你妈想我了,想让我春节跟你回去一趟!”

“你还有脸说这个!说这个我就来气!我妈让你春节回去一趟过分吗?咱俩结婚六年了,六年里六个春节,你就上我们家去过一回。我是男的还在你们家过了两个春节呢!你是女的——”

“哪条法律规定过年女人一定要回婆家?”

“这不需要法律规定,这是人之常情。”

“爹妈跟儿女要钱也是人之常情?”

“不仅是人之常情,还是法律规定,子女对父母有赡养义务!”

“什么样的赡养义务?郭巨埋子式、割股疗亲式还是卧冰求鲤式?”

一连串的“式”令何建国全无置喙余地招架之力,偏偏这时他的双肩包在吵架过程中不知不觉地被装满了。说实话他本来拿包收拾东西也就是个姿态,并没真的想走,盛怒之下也没忘小西现在需要人照顾。但对方是如此咄咄逼人盛气凌人得理不让人根本就不给他一个台阶下。现在包装满了,什么都塞不进去了,怎么办?只能背上包走人,没有再赖着不走的理由了呀!

随着“咣”的那声关门声,小西泪刷一下子下来了,又委屈又担心。委屈的是,医生说让卧床休息三天她这床还没卧热乎呢,就得为他们家的事往外跑,那么冷的天,跑到顺义,流产术后才第二天,一急一跑,下面的血一股股地流。回家进厕所一看,血不仅把卫生巾浸得滑溜溜的再无一丝吸纳余地,还把她的衬裤毛裤外裤一并浸透,幸亏外面穿的是黑裤子。没想到家来没得到安慰不说,他还生气!还离家出走!同时又不能不担心,天这么晚了,这么冷,他北京又没有家,能上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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