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结婚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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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检查了出来,本来飘着小雪花的天已放晴。那盖着“妊娠阳性”大红戳儿的化验单被收在何建国贴胸的夹克内兜,直接温暖着更里头的他的那一颗心。门诊外台阶上仍有残雪,何建国搀着顾小西小心翼翼走,生怕有点儿闪失摔着了他们来之不易的孩子。有了孩子才算真正的有了一个家。有了家,他在北京才算有了根。有了根,他就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离开医院后二人去饭店吃饭,顾小西中午没吃,这会儿饿了,想吃泡菜,于是决定去饭店,何建国请客。

饭店基本没什么人了,已过了饭点儿。服务员很快把泡菜端了上来,有红有绿有白,煞是水灵。何建国抄起筷子夹片洋白菜喂小西,顾小西张着口儿接了,脸上似笑非笑:“母以子为贵啊,啊?”何建国只嘿嘿傻笑,手下已夹起块嫩黄瓜候着了。顾小西吃了一口就不吃了,嫌泡菜不如想象中的好吃,何建国马上招手叫服务员给上盘凉拌萝卜缨子,之周到之体贴之低声下气令顾小西身心舒坦。身心一舒坦她就想她得说点儿什么。“建国,你看啊,这怀孕十个月,生下来至少还得喂上仨月的母奶,是不是?……里外里就是一年多时间呢!”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折腾出一个孩子出来,男的只需忙活十几分钟,女的得累上一年多,打起官司来这孩子还是两个人的,两个人享有同等的权利。”摇头,“想不通。”

何建国只嘿嘿傻笑。“行了,别发牢骚了,孩子生下来,让我妈带。出了月子,你该干吗干吗,什么都不用你管。”

“要是生的是女孩儿,你妈给带吗?”

“呸呸呸!乌鸦嘴!”

“咦,女孩儿怎么啦?你看人女皇武则天,脚底下跪的那一大片还不全都是你们男的!”

“武则天?嘁,几千年来也不过就那么一个!”

顾小西刚要反击,服务员送来了萝卜缨子,蓬松鲜绿,何建国夹起一大筷子塞将过去堵住了她的嘴。这萝卜缨子拌得酸甜咸适中,带着点儿萝卜的微辣,味道好极了。顾小西大口大口地吃,边吃边赞,暂时扔下了跟何建国的辩论。

“是好吃哎!建国,这萝卜缨子是怎么弄出来的?”

“萝卜上面的叶儿,刚长出来还嫩的时候,掐下来。”

“叶儿掐了萝卜怎么办?”

“不要了呗。”

吃罢饭,何建国送顾小西回单位。打的车。路上,到处可见情人节的情人和玫瑰。路过一建筑工地,民工们正在干活,一个个满头满脸是土,与城里情人节的情人们近在咫尺相距万里。

“春节刚过就开干,也不知道是从家里回来了还是压根就没有回去。”顾小西看着车窗外的民工若有所思。停停,又若有所思地道,“建国你说,要是生一男的,像他们似的,有什么好?”

“咱就不能争口气,生出一李嘉诚来?”

“就你那遗传还生李嘉诚?……要我说啊,还是稳妥一点儿,生女儿吧,你看人杨玉环,‘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结果怎么样?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也是,还是女孩儿的可发展空间大。”何建国点头承认,“进则武则天,退则杨玉环。不像我们男的,只能进,退不得。”

“要我说你妈生你们哥儿俩就没用!她要生一漂亮女儿出来,杨玉环似的,你们哥儿俩不就成国舅了?你妈更得是高高在上母仪天下。哪至于跟现在似的,还是一偏远穷山区的《白发亲娘 》《 烛光里的妈妈 》!”出租车里正在放《 白发亲娘 》的歌,顾小西也算是临场发挥。《 烛光里的妈妈 》和《 白发亲娘 》属同一个类型的歌,煽情型。

“行了行了,都怀孕了,积点儿德吧!”何建国瞅顾小西一眼,不怀好意地笑,“实在不行生女孩儿也成,哪怕不像杨玉环像你。唉,这俗话说得真是好啊,有剩男,没剩女,你看连你这样的到头来都有我这样的男人给接着——”

顾小西大叫一声去打何建国,何建国抓住她连道:“小心点儿小心点儿看闪着了腰闪着了孩子!”二人就势偎在了一起。片刻后,何建国柔声地:“把你送到我还得回公司——”

顾小西声音比他还柔:“去吧。好好干,为了咱孩子,多挣点儿银子。”

这是一年多来二人罕见的温情时刻,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何建国那优美忧郁的彩铃响了。是他爹。何建国一个远房大伯来北京看病,两个儿子陪同,建国爹率领,此时一行四人已出了北京南站正往小西妈的医院里赶,打电话为的是让何建国通知顾小西也去,在医院同他们会合,有事也好帮着给张罗张罗。

“温情时刻”登时土崩瓦解灰飞烟散。

这时车正好在出版社门口停住,顾小西拉开车门要下去,被何建国一把拽住,嘴里一迭声地“小西”,眼里是固执的软弱。

“他们来为什么连个招呼都不打?”顾小西咬牙切齿,已经不是头一回了,他家为怕她家推辞,干脆就这样先斩后奏。谁说农民傻?狡猾着哪!“你爹当我妈是什么人啦,宫廷御医啊,整天闲着没事儿专候着你们来传啊!她一天几台手术你知道吗?跟你说何建国,我不是不能去医院,但我不能保证找到我妈。她要是上了手术台,谁去也没用!”

何建国一声不响任顾小西数落,心里头也是突突冒火。说来就来一来就是一个小分队,除了看病还得吃住,依他爹的禀性,肯定还要带着他们在北京转转逛逛。怎么住怎么吃怎么玩都是何建国的事,何建国是他们村惟一的北京人,是他爹这一生的人生骄傲。多少次了,他想就这件事跟爹好好谈谈,跟爹说不能再这么着了。背地里,心里,也已将谈话内容谈话方法预习了N遍:他说什么,他爹说什么;他爹说了什么,他再说什么。言辞恳切逻辑严谨感情真挚,有几次把自己都感动得要哭。但每每真跟爹面对面了时,那些烂熟于胸的字、词却是一个也出不来。你想啊,跟爹见面只两个地方,北京,老家。在北京,爹是投奔你来了,你说那些话,不论怎么委婉着说,都会让爹觉着是嫌弃,是一种“撵”。可惜,在北京不能说的话回老家后照样不能说,不,更不能说,说不出口。一回到老家,他整个人就会被那种熟悉的忧伤和惭愧牢牢控制,说出的话和事先想说的话完全相反:家里有什么事,找我!

前边出租司机等不及了,问他们二位到底想怎么着,走,去哪儿;不走,付钱。何建国不说话,只看顾小西。顾小西长叹一声后让司机“开车”并说了去处。何建国感激地一把攥住了顾小西的手,顾小西厌烦地一把将手抽了走,何建国立刻把手收回,同时把屁股也向旁边挪开一点以示他“明白”。之小心之谨慎,仿佛身旁是一枚炸弹,他得想方设法不让它爆炸:医院那么大,科室那么多,好多地方都是患者止步。要没个跟医院有关的人领着,别说农村来的人了,就是何建国去,也没法自己上病房找大夫,打门卫那儿就得给截住。更何况,看完了病后还有一系列的事儿在等着他,不,他们。他和顾小西。

果然不出顾小西所说,外一科主任吕姝正在手术。肝移植。手术从上午九点一直做到这会儿,吕姝中午饭都没吃,问谁谁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完,顾小西只能带着建国爹他们在病区楼道里等。楼道里医生护士往来匆忙,一下子五个大闲人戳在那里,十分的醒目十分的碍事,来往的人都会用奇怪的目光看他们一眼,顾小西只能假装不知。……平车的嘎嘎声从走廊入口处传来,顾小西精神一振翘首以待,终于看到了,看到了身穿淡蓝手术室服的护士!护士一手高举输液瓶,一手扶着嘎嘎作响的平车,不用说,平车上躺着的是刚下手术台的病人,如果这病人就是那例肝移植的话,那么,妈妈随后就到!

妈妈到时顾小西却没能在第一时间看到。当时她正好来了个电话,简佳的,跟她说书的事,她们俩合作了一本书叫《 人比黄花 》,不料发行部主任坚决反对这书名,说是“卖不动”。他主张书名火爆刺激,否则无法“在书的海洋里一下子抓住读者的眼球”。顾小西登时火了,说那就叫《地下通道的无头女尸 》。简佳这时才说,发行部主任说叫《 我被包养的三年 》。顾小西的第一感觉是,这书名不错,肯定好卖,也不是过于低俗。但听简佳的口气似乎很不喜欢——要不她也不会特地打电话来完全可以等到明天上班——这时顾小西才突然想到,“被包养”对简佳来说实在是太过敏感的字眼,她得想办法说服她。书名嘛,还是得听发行部的,毕竟直接面对市场的是人家,人家最知道市场上需要的是什么。咱就别整天把自己当文化人了,动不动弄点儿什么帘卷西风人比黄花什么的,过瘾倒是过瘾了,书卖不出去不照样白搭?正说到顺畅处,身旁一声突兀响亮的大叫打断了她的滔滔不绝,是建国爹。“哎呀亲家母啊!你好啊?”同时人已三步两步蹿了出去,等顾小西抬头看时,他双手已紧紧握住了妈妈的手。妈妈神情十分疲惫,刚刚站了五六个小时,近六十岁的人了。她强打精神跟建国爹招呼,同时闪电般看女儿一眼,相当地不满。这也是小西预料中的。要叫她,她也得不满。但她能说什么?什么都不能说,惟一能做的是赶紧收起电话,硬着头皮张罗。

“妈!……他们,来看病。”

“这是小西大伯!”

建国爹显然对顾小西含糊不清的介绍不满,指着身边那个农村老汉对小西妈补充强调,令小西妈在心里苦笑不已。这就是他们的观念,只要结了婚,他的就是她的,她的就是他的,一切共有,亲戚也是一样,建国爹没指着那老汉对她说“这是你大哥”就算不错。又有平车的嘎嘎声从走廊入口处传来,32床回来了,贲门切除胃大部切除,他们这六七个人不能总堵在过道里。稍一思忖后果断决定,她先带“大伯”做检查,其他人由小西带着去科会议室里等。

看病检查是件非常麻烦的事,小西妈本人一年一度医院组织的体检都懒得去做,现在却要领着个陌生人楼上楼下地跑。刚刚站了五六个小时,午饭没吃,两条腿灌了铅似的沉,拖不动拉不动。好不容易把该做的检查都做了,还不能马上确诊,有几个项目的结果得过几天才能出来。也就是说,这事还远远没完。得跟小西谈谈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件事,这种事,于情于理于哪个方面,都说不过去。检查完后回到科会议室,会议室里烟雾腾腾,建国爹在抽烟,令小西妈更加不快。难道小西不知道这里是病区禁止吸烟吗?你公公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怎么就不能跟你公公说一声呢?但她什么都没说,只让小西开窗通风自己也去开窗,为的是有点事干,以不用跟建国爹正面接触。从她们一回来他就开始张罗,高声大嗓毫无顾忌,好像他是这里的主人。

“怎么样大哥检查的?……坐坐坐,坐下说。别客气,到这儿就跟到自己家一样。我亲家母是这科里的主任,一把手,权力大着哪!”听到这儿顾小西不禁偷看妈妈,妈妈脸板得像块生铁——但是,且慢,建国爹这才只是序幕,高潮戏还在后头哪——“刷杯子,倒水啊!站那干吗!”这话是对好心赶来帮吕姝主任招呼客人的护士长说的,护士长当即就愣在了那里——人家哪里见识过这等阵势。

顾小西脸腾地红了。小西妈脸刷地沉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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