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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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兄妹关系 
   
  天将明时,乔守义醒了。灰白的天光,透过洗薄了的窗帘,霜似地映了一炕。 

  他看到的情形是———他的儿子乔祺背对着乔乔,将一床旧被子团得像个大球,搂抱在自己怀里。而腰身纤纤的乔乔,紧贴着儿子那宽阔的后背,一条削了皮的嫩笋般白的手臂,半搭半搂地横在儿子身上,也睡得香着呢、甜着呢。他的目光又变得忧郁了。将来,儿子和乔乔,他们可怎么办呢?就在那一年冬天,癌症吸去了乔守义最后的一些生命力。当日干冷干冷的,炕前聚了许多村人,一个个都在抹眼泪。乔祺蹲着,双手紧握父亲的一只手。22岁的青年,平时以为自己是个男子汉了,而一旦即将失去父亲,就又变成了一个大孩子。他泪流满面,不断用他的前额撞着木炕沿。即将失去父亲的悲痛和恐慌,使他那会儿心里都没有了妹妹的存在。而乔乔,被挡在人们的后边,难以靠近父亲,面对墙角,也已哭得泪人儿似的。乔守义那会儿昏迷过去了。“躲开,你们躲开!让我看到我爸!让我看到我爸!……”乔乔突然大声哭喊起来,拼命往两旁推开人们,不顾一切地突破着人墙……人们这才注意到她的存在,纷纷闪开。乔乔一到炕前,穿着鞋就爬上了炕;接着就扑抱在乔守义身上,搂住他头,和父亲脸贴脸,一边哭一边大声说:“爸,爸,你睁开眼看看我呀,我是你的乔乔!爸你别死!我怕你死,我不让你死呀爸!……”也许,死神那时刻动了一下恻隐之心,乔守义竟被她的哭喊声从弥留之际唤醒过来。他忽然一下子睁开了双眼。他的双眼变得异常明亮。他眼神定定地将乔乔的泪脸儿看了几秒钟,随之将目光望向了村民们。并且,他那只被儿子的双手紧握着的手,已病得瘦骨嶙峋的手,企图从儿子的双手中挣脱出来。乔祺放开了父亲的手。乔守义居然凭着最后的一股生命力,将手举到了自己胸前。他望着人们,用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嘴……接着,他用两根手指,试图从自己的上衣兜里取出什么。然而这种努力没有成功。他的双眼迅速变得黯淡无光,缓缓地,心有不甘而又无可奈何地闭上了。任乔祺和乔乔再怎么放声大哭,再怎么喊叫他,也不睁开一下了……所有在场的人们,都明白乔守义临死前指自己的嘴是什么意思。在他们看来,那是他向村人们所暗示的最后的请求;也可以被认为是最后的告诫。甚至,还意味着是一种无言的咒语。这使坡底村人每一想起乔守义临终前望着他们的那种定定的目光,无不心生畏怵。以后十余年中,全村大人,无敢在背后私议乔家兄妹二人关系者。乔乔的身世,被他们不约而同地、集体地、长久地保密着。而乔乔扑抱在临终前的乔守义身上恸哭失声的情形,许多村人是亲眼目睹了的。并未亲眼所见的,后来亦听人描述了。他们都特别感动于乔乔这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孩子对乔守义的真情实爱。虽然并非父女,真情胜似父女。 

  乔守义临终前想从上衣兜里掏出的是一封信,写给儿子的。是用从乔乔的作文本上扯下来的两页方格纸写的。几行硬笔书法般颇耐欣赏的字体,证明着他写时意念的郑重和庄重;亦证明文化教育在一个农民早期人生中所打下的优美印痕,如同皮肤上的胎记,如同深深地刺在灵魂上的刺青,并没有被以后三十余年远离文化的岁月侵蚀得色迹全无。 

  乔祺: 

  我死后,不管在什么情况之下,不管你受了多大的委屈,多严重的伤害,都不许做一点点对不起乔乔的事……就是这样。铭记。父绝笔 

14、乔祺的恋爱史 

  1992年,亦即乔乔初中毕业那一年,乔祺29岁了。 

  29岁的乔祺,开始谈恋爱了,对方是省艺校一位教声乐的25岁姑娘。她的父亲是省艺校的副校长,对女儿与乔祺的恋爱关系非但不反对,而且报以热忱支持的积极态度。他曾通过女儿向乔祺间接许诺——等乔祺正式做了他的女婿,他将会帮助乔祺解决城市户口问题,还会将乔祺正式调到省艺校去任教。当一名省艺校的器乐教师,工资比少年宫高五十几元呢! 

  起初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卿卿我我、耳鬓厮磨、拥抱热吻,除了性,一切两个恋爱中人该有的事,全都有了。 

  有次姑娘问:“你总是放心不下你小妹,她多大了呀?” 

  乔祺回答:“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她才14岁呀!” 

  “是啊是啊,现在想起来了,你是跟我说过的。”———姑娘低头寻思片刻,又问:“那,我们结婚以后,你妹妹怎么办呢?” 

  乔祺愣了一下,理所当然地说:“当然还是要和我,也就是和我们俩共同生活在一起啦。” 

  姑娘也愣了一下,又低头寻思片刻,接着抬起头,大睁着一双丹凤眼,单刀直入地问:“我没有自己的住房,你更没有。明摆着我们短时间里难有自己的住房,我们婚后是要和我父母住在一起的。我家三间屋子,我父母一间,我俩一间,另一间做客厅,如果你妹妹也生活在我家,没有属于她的屋子呀。总不能因为你妹妹的存在,我家就没有客厅了吧?” 

  乔祺再愣,随之垂下了头。对方提出的问题,他还没有站在对方的立场认真考虑过。 

  姑娘接着说:“她才14岁,也要和你一起住到我家去的话,究竟得在我家住到多久呢?” 

  早该由自己考虑到的问题自己却一直忽略了,他难以回答。 

  “你倒是说话呀!” 

  姑娘的一只手这时正握着他的一只手。姑娘那只手使劲儿甩了一下,他的手也被甩了一下。 

  他还是只有沉默的份儿。 

  “你看这样行不行?她不是14岁了吗?那么高中毕业就该17岁了,差几个月18岁了。等她一满18岁,就该让她独立生活了,你就没必要再把她当成个小妹妹照顾在身边了!” 

  乔祺终于开口了。他说:“那怎么行?!” 

  他也大睁着一双眼睛,瞪起自己所爱的姑娘来,仿佛她在怂恿他形成一种罪过的念头。 

  姑娘急了,有点生气了。她大声问:“如果不行,怎么才行?” 

  乔祺说:“我不能现在就明确告诉你我小妹她将和我一起生活到哪一年为止。总之,一定是在她大学毕业了,有了自己的工作了,找到了一位像我一样爱她的丈夫,并且有能力和他组成一个小家庭那一年那一天为止……” 

  “够了够了,别说了……” 

  姑娘打断他的话,不拉着他的手了,还从他面前后退了一步。 

  “如果你妹妹考不上大学呢?”“她一定能考上!” 

  “等她大学毕业,那是7年之后!她至少得在我家生活7年吗?” 

  “如果你不愿意,你父母也必然反对,你可以和我一起住到坡底村去!结婚前,我一定将我的家翻盖了,再扩出一间,规整得干干净净的,保证让你满意!” 

  “什么?让我住到农村去?亏你想得出来!” 

  “我天天骑自行车驮着你上下班还不行吗?无非每天早起点儿,晚睡点儿。农村城里只隔着一条江十几里路嘛。再说住在农村有住在农村的好处,空气新鲜,白天晚上都很安静……” 

  姑娘又打断了他的话:“对不起,今晚就到此为止吧!我现在想回家了,我得把这个情况及时告诉我父母!” 

  姑娘说完,转身便走。 

  几天后他得到正式的通告,是姑娘家通过第三者转达给他的———祝愿他能够另找到一位适合他具体情况的妻子。 

15、命运的转机 

  冬季来临前,乔家彻底变了样。 

  乔祺已经攒下了四千多元钱。在1992年,对于农村人家那是不少的一笔钱。他用三千元翻修了家宅,重整了院落,还接出了一间二十多平方米大的新屋子,从城市里买了几样旧家具摆在新家里,告诉小妹那今后就是她的屋。两铺火炕,铺的都是新席…… 

  村人们都说,看人家乔祺,原以为他心思一点儿不在农活方面,是没正事儿,不成想靠着摆弄洋乐器,倒有出息了。话里话外,既夸且羡。 

  而村里的几位对村长乔守义感情深厚的老人,就替乔祺想得多了。他们推举一人,找乔祺聊了一次。 

  “乔祺,你是怎么打算的呢?”人家觉得问得够开门见山也够明白的了。“大爷,您指什么事儿呢?” 

  “就是,你和你妹的事儿呗!虽然十四五年了,可我们老人都清楚,乔乔她不是你亲妹。如果你心里对她有打算,到时候我们愿意为你点破。三年后,乔乔高中毕业就十七八了。再等二三年,不就到可以做你媳妇的年龄了吗?由我们撮合你俩结成小两口,那你父亲在黄泉之下也会替你们高兴的,我们也算尽了份儿当年是老哥们儿的义务啊!” 

  乔祺这才明白老人家们指的是什么事儿,腾地闹了个大红脸。他生气地说:“您胡思乱想什么呢!乔乔她是我小妹!永永远远都是我小妹妹!谁再跟我提当年的事,我跟谁翻脸!要是竟然敢让我妹妹知道了,我对谁不客气。” 

  人家一位大爷辈的人,也被他的话噎得闹了个大红脸,觉得自讨没趣,悻悻而去。 

  过后乔祺冷静下来一想,长辈之人都是好心,自己说的话未免太伤人。于是买了些烟酒、点心、罐头什么的,挨家挨户一一送上门去,并一再暗示出自己多么希望当年的秘密被继续保守住的心愿。烟是好烟,酒是好酒,点心罐头更是当年农村人舍不得花钱买的,老者们见他实诚大方,都高兴了,一一承诺继续保守住秘密一点儿都不成问题。 

  乔祺因之忐忑不安的一颗心,这才又稳定了。 

  乔乔上高中的那一所学校,还为家远的农村学生安排好了食宿问题。 

  乔乔住校,乔祺的演出机会自然比以前多了,出场费也比以前高了。1992年以后的乔祺,开始融入到了中国较早的一批音乐“走穴”人的行列。没有单位约束,他的演奏天地渐入佳境,如鱼得水,连外省市的某些“穴头”也与他有颇多联系了。如果他去外省市了,总是会尽量争取在星期五晚上以前赶回本市,并回到家里将两铺火炕烧得热乎乎的使屋里暖烘烘的,星期六中午,去到学校将乔乔接回。万一耽误在外地了,也会想方设法预先通知小妹。而乔乔从无怨言,那她就安心留在学校读书,学习功课。那一个冬季,即使兄妹俩星期六一块儿回到了家里,乔乔也还是没有单独在自己屋里睡过。她要么借口说自己屋里的火炕烧得不够热,或太热了;要么借口说听到有老鼠,怕老鼠钻进被窝咬了她。总之,她还不习惯单独睡在自己屋里,仍愿和大哥哥睡在同一铺炕上…… 

  多雪而漫长的冬天终于过去了。 

  从高二起,乔乔单独睡自己的屋了。由于乔祺总是羞她,戏言她夜里常常磨牙,影响他睡不好一宿整觉;也由于她自己要强,即使回到了家里,即使是星期六星期日,也经常学习到深夜。哪怕大哥哥不曾“抗议”,她自己亦开始萌生独睡的自觉性了。毕竟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屋子,毕竟自己都高二了…… 

  兄妹俩的人生,都体现出某种顺遂的迹象来了。 

  转眼,乔乔上高三了。那一年是1994年。 

  在那一年,有一位女士从美国来到了这一座城市。她通过法律的程序,将乔乔带到美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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