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姊妹情殺寫真

赤川次郎
【序幕】   是那個吧。   他很快就猜到是那部車。   不顯眼的車。裡頭有兩個黑影。不顯眼之餘卻格外顯眼,正是警察的特色。   水科和也並沒有故意豎起大衣的衣襟來藏起臉孔,大踏步往自己家的玄關走去。   久違了的家。對,一年多了。   水科的逃亡生涯已超過了一年。對他而言,那一年令他有十年那麼長的感覺。   他帶著鑰匙。他企圖把鑰匙插進匙孔內,可是手在顫抖──怎麼搞的?還不到那 種年紀呀。   畢竟是不自覺的緊張所致。   終於鑰匙「卡嚓」一聲轉動了,水科鬆一口氣,走進裡面去,試著說:「我回來 啦。」   沒有回應。當然了,這是預料中的事。   因涉嫌殺人而受指名通緝的人,他的妻子和女兒要忍受世人好奇的眼光而活下 去,並非容易的事。她們兩個大概搬到別的地方了吧。   水科開了燈,這才知道事情並不一定是想像中的那樣。   玄關裡有熟悉的拖鞋左右對外擺放著,裡頭感覺不到因房子空了許久沒人住而有 的寒冷。   那麼──香子和梨香還住在這兒不成?   總之,水科決定進去看看。幾乎無意識地撿起掉在玄關的報紙和郵件。   是的。報紙好端端地投進屋裡,畢竟是她倆還住在這兒的證據。   「香子……多謝你還努力堅持下去。」   水科的心頭一陣熱。   走進客廳──沒有任何改變。   水科習慣地替石油暖爐點火。依然不容易點著。水科不在的關係,她們大概很少 清理吧!   終於,藍色的火苗安定下來,舒適的暖度在客廳裡蔓延。   這個時候,在外面監視的刑警大概急忙跟總部聯絡吧。會不會馬上衝進來?抑或 去搬救兵才來?   不要緊,我甚麼也不會做的。我身上一件武器也沒有。   他坐在沙發上,帶著緬懷的感觸瀏覽著,不經意地望了一下剛才自己擺在桌面的 郵件──外國郵件?是甚麼信呢?   反正沒時間去泡杯茶來喝了。他伸手拿起那封信。   用打字機打的收信人,的確是水科的名字。看到寄信人的名字時,水科的臉上露 出驚愕的表情。   他撕開信封,裡頭的信寫得相當潦草,是用德語寫的。   水科本來是能夠流利地讀德語和講德語的,但都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他還是 拼命搜索記憶繼續讀下去……   不知何時,客廳的門開了──不,是他剛才讓門一直開著的。   有人在水科面前動了一下,使他赫然回過神來。   「好晚哪,梨香。」水科抬起頭來說。   女兒穿著深藍色短大衣站在那裡。   「你長高了。」水科說:「怎不進來?外邊很冷呀。」   可是,梨香一動也不動。她用嚴峻的眼光一直盯著父親。   「媽媽呢?她出去了?」   水科這樣問時,梨香第一次開口說話。   「你想見媽媽?」   「嗯。」   梨香快步穿過客廳,走進裡頭深處的房間,很快又回來。   「媽媽在這裡。」   梨香把香子大大的黑白照擺在桌面上。那張掛上黑色緞帶的照片,乃是香子十年 前的笑顏。   血色從水科的臉上褪去。那張照片彷彿在期待他的答覆而靜靜地等著。他忍不住 大聲喊:「怎麼回事?」   「一個星期以前的事。」梨香說。   她把兩手插在短大衣的口袋裡,一直瞪著父親──那不是十七歲少女的眼睛。那 是一雙成人的眼睛,知曉痛苦、煩惱是甚麼的眼睛。   「怎麼回事?」水科看著梨香再問。   「怎麼回事?死了呀,那還用說。爸爸跑了,我們沒收入,媽惟有一個人工作, 晚上還兼做家庭副業。我也有打工的,但媽的身體本來就不好嘛。半個月前她發燒, 還說只是普通感冒,勉強去上班……引起肺炎,一下子就死了。」   水科感覺到冷汗沿著太陽穴滴下。   「是嗎?──她好可憐。」   「僅此而已?不是等於爸爸殺了她嗎?」   梨香第一次露骨地表示憤怒。   水科反而鬆一口氣的樣子。   「我曉得。都是爸爸不好。是的。」他的話像在自言自語。   父女之間有一陣沉默。   「警察在監視你。」梨香回復平穩的語調說。   「我知道。」水科點點頭。   那句話就像訊號似的,玄關方面傳來聲響,兩個男人衝進客廳來了。   看到坐在沙發上的水科,他們彷彿感到掃興似的鬆一口氣。   「你在呀。」   「三崎兄吧。」水科說:「盤訊時,我們見過。」   「你的記性很好。」那名中年刑警說:「水科和也,請你跟我們回去。」   「好的。」水科站起來。「刑警先生──」   「甚麼事?」   水科遲疑片刻,搖搖頭說:「不,沒甚麼。走吧。」   水科回頭對梨香說:   「你以後打算怎樣?」   「不必爸爸為我操心。」梨香回答。   「是嗎?對的,你很堅強。」水科點頭。「小心身體。」   「卡」一聲,手銬扣在水科的手脖子上。梨香下意識地移開視線。   在三崎刑警的催促下,水科準備走出去。   「爸爸也保重。」梨香突然說。   因寒冷而臉色蒼白的水科,臉上泛起紅暈。   「謝謝。」他回過頭去,可是女兒繼續把臉扭向旁邊。   然後,梨香把母親的照片翻過來,叭地伏在桌上。   也許不想讓母親見到父親被扣上手銬帶走的情景吧。   「來。」三崎刑警拍拍水科的肩膀,一同走出玄關去了。   剩下梨香一個人,當她聽見玄關的門關起的聲音時,她像虛脫似地坐在客廳的地 氈上。然後雙手掩面……   突然,外面傳來「砰砰」類似槍聲的短促聲響,接著傳來有人怒吼的叫聲。   甚麼事呢?梨香霍地站起來。   「喂!」剛才那個三崎刑警衝進來。「借電話!畜牲!」   「怎麼啦?」   三崎不作答,拿起客廳的電話叫救護車。   「──是的。中槍了!十萬火急!」   梨香的臉頓時刷白。   「家父中槍了?」   「不。」三崎放下話筒。「子彈大概是瞄準你父親的。他準備上巡邏車,低下頭 的瞬間,子彈飛來──打中了年輕的刑警。喉嚨中槍,受重傷。」   「好過份……兇手呢?」   「跑啦。有人去追了……總之,必須趕緊送去醫院才行,先止血再說。可以把他 抬進這裡來嗎?」   「當然可以。」   在三崎走出去之前,別的刑警和水科扶著渾身是血的刑警進來了。   「梨香!急救箱!」水科大聲喊。   「嗯。」梨香迅時奔進廚房。   水科的手銬被摘下,處置應急的止血措施。   「你有做過?」三崎覺得意外。   「我是醫學系出身的。」水科說。「梨香,拿多一點紗布來,有無乾淨的床 單?」   「有。」   梨香從櫥櫃裡抱著洗過的白床單過來,白色床單立刻染了血。   「警笛聲。」梨香抬起頭來。   「我想這樣子大致上停止出血了,其後的事交給你們。」水科的額頭浮起汗粒。   「辛苦你啦。」三崎舒一口氣:「你的手勢很好哇。」   「但他情況很危險哪。」水科說。   救護人員抬著擔架呱嗒呱嗒地走進來。梨香暫時從玄關走出去外面。   負傷的刑警被抬上救護車,附近的居民聽見警笛聲都聚集過來。   梨香目送救護車伴隨著警笛聲離去……   驀地回頭一看,見三崎刑警走出來,左顧右盼。   「怎麼啦?」梨香問。   「見到他嗎?」   「嗄?」   「不見了你父親。把傷者抬出去時,他好像躲起來了。」   「家父?」   「糟糕。喂!」三崎朝其他刑警大踏步走過去。   在那混亂的瞬間,梨香彷彿見到一個像父親的人影,但是不確定。   可是──三崎刑警他們終究不能找到水科和也。   水科又逃亡了。
【第一章:未婚媽媽】   「氣死了!」珠美說。   「對呀。不可饒恕!」夕里子也怒氣沖沖的。   「真是頭痛。」比較年長而努力保持冷靜的國友刑警,皺起眉頭盡量表現穩重, 最後也忍不住怨聲載道的樣子。   至於佐佐本家三姊妹的長女綾子……   「可不是……」完全沒魄力的一句話。   綾子的情形嘛,她有生氣也得花一天左右功夫去培養情繒的「苦衷」。   「讓我裝上炸藥,把她炸掉!」珠美作出稍微粗暴的發言。   「喂喂!」身為刑警,國友總不能贊同說「好好好」。   「國友哥,你不是刑警嗎?想想法子嘛,那種店子太過份了!」珠美向國友反 擊。   「別胡說,這裡不是日本啊。」   「而且,他又不會講德語!」綾子說。   「總之,肚子餓啦,叫點東西吃吧!」國友說。   「會不會來呀?」珠美撅起小嘴。   國友揚一揚手,女侍應馬上走過來。   「歡迎光臨。」她說。一行人頓時鬆一口氣。   「起碼她可以證明我們不是透明人了。」夕里子看看菜牌。「沒寫日語,但有英 文。」   「只要能吃,甚麼都行!」珠美發出悲壯的叫聲。   這裡是瑞士。   名叫慕爾登的可愛市鎮,靠近以中世紀市容聞名的富里布爾。   人口不足五千,日本的大學還比它大些。   夕里子等人因綾子的失蹤騷動而飛至維也納。現在加上平安無事的綾子,在國友 的同行下,眾人被珠美一句「反正是冬假」的建議所打動,跑到瑞士來了。   當然,接近年關,寒意嚴酷,但因不是上雪山,只要做好防寒措施就有辦法挨過 去。   何況連續幾個好天,相當暖和。   「對不起。」   有個五十歲前後的紳士過來打招呼。   「請問──」   「是不是佐佐本家小姐們?」   「是的。」夕里子說。   「我是河上。我收到落合貴子君的信。」   「啊,你好……」   三姊妹和國友輪流起身致意。   「請坐請坐。」河上笑了。「我在富里布爾大學教書,時常見到落合君的,她是 個能幹的女子。」   河上也加入他們的桌子,頓時飄起「賓至如歸」的氛圍。   落合貴子在維也納時,給夕里子他們幫了不少忙。   實際上,他們之所以把行程推延至瑞士,乃是託她安排「慳錢之旅」的福所致, 否則夕里子她們不消說,憑國友的「微薄」入息,做夢也不敢考慮在歐洲迎接新年。   「聽聞你們在維也納遇到許多麻煩。」河上說:「不過,在這個市鎮絕不可能遇 見殺人事件的。大家悠閒就是了。」   「事後處理出乎意料的順利。」國友說。「托福,可以跟著這三名保鏢前來渡 假。」   「你是夕里子姐姐的保鏢罷了。」珠美說,被夕里子狠狠地瞪一眼。   「那些花邊新聞我也聽說了。聖誕已結束,年末年始都很寧靜。可以在此逍遙一 下了。」河上微笑,夕里子和國友臉紅了。   「是不是很可愛的市鎮?主要街道和廣場的圍繞下,就是這個市鎮的全部了。最 近市鎮外邊倒是建了不少公寓。」   對。確實是個美麗的市鎮。   中世紀的面貌依然濃厚地保存下來,有個大時鐘的門和反方向的門,中間是幾百 米長的拱頂大街,餐廳商店雲集。   「你住在這附近?」夕里子問。   「大學開課時,我住在富里布爾的公寓裡,放假就回來這邊。房子不太大,有空 務必請來坐坐。如果需要幫忙的話,告訴我就是。」   「可以請教一件事嗎?」珠美說。   「好的。」   「我們在前面兩三間的餐廳裡遭留難。那是甚麼店呀?」   「珠美,別這樣。」綾子責備她。「跟河上先生無關的。」   「等等。」河上打岔。「你們所說的──是不是一名年輕小女孩經營的……」   「是的。她那種態度叫人生氣!」   河上笑一笑。「我懂了。你們因此沒吃到飯是不?」   「你知道那間店的事?」夕里子問。   「當然了。我在這兒住了將近二十年啦,每一間店我都有印象。」   「但她真的很怪啊。」夕里子說。「我們偶然走進去的,四個人坐在一張桌子等 候,店裡的女孩一直不來。」   「我揚手叫她,她只是點個頭表示知道,可就是不過來。」珠美說。「而且她一 點也不忙。儘管如此……」   「她卻去了後來的人的桌子拿定單。我們也發火了,決定不叫她,直到她主動過 來為止……而其他桌子的客人都有食物吃著了,她卻完全漠視我們的存在。於是─ ─」   「結果,我們等了將近一小時。」國友說:「我們急得發脾氣啦,正要站起來走 過去時,那女孩指指腕錶,用手勢表示要打烊了。開甚麼玩笑嘛,但又不想跟那種小 女孩吵架……」   「又不會講德語。」被珠美刺到痛處,國友苦笑。   「於是只好放棄,轉進來這裡了。」夕里子說:「那女孩是不是討厭日本人?怎 麼看都不尋常哪。」   「但她有日本人的臉孔。」珠美說。「她頭髮和眼睛都是黑色的。」   河上一直用心聆聽他們你東我西眾說紛紜的意見,然後點點頭。   「你們說得對。」他說:「飯菜來啦。邊吃邊繼續聊好嗎?」   誰也沒有異議。其實變成大家馬上專注於吃,暫時不能說話的狀態。   「是她。」珠美說。「哎,姐姐。」   快將吃完的夕里子抬起頭來。   「真的是她。」   身材並不高大的少女,穿著黑色毛衣,走進這間餐廳來了。   黑髮,黑瞳。可是,挺直的鼻樑和輪廓是歐洲味的。   她直直走向櫃台,跟這間餐廳的女東主模樣的女子交談。   「讓我過去踹她一腳!」   「珠美,別亂來。」   「講講而已。」   獨剩綾子一個人優哉游哉地繼續用餐。   「露齊亞。」河上說。   「嗄?」國友反問。「剛才你說──」   「露齊亞,那女孩的名字。」河上說:「誠如所見,她有日本人的血統。不過, 露齊亞最討厭日本人。」   「是否有甚麼原因呢?」夕里子問。   「她的父親是日本人,母親是道地的瑞士人──露齊亞今年十八歲,不然就是剛 滿十八也不定。」   「跟夕里子差不多嘛。」綾子說。   「那可不相干。」夕里子盤起胳膊。   「距今二十年以前,即我開始在這個市鎮住下來的時候,某個日本企業表示要在 這附近建工廠,為了做好預先調查和準備工作,四個日本人來到這裡。」   河上掏出煙斗,不點火銜在嘴邊。   「四個日本人在這個市鎮住了將近兩年。其中一個租住普通酒店,兩個住共管式 公寓,還有一個就住這間房子的隔鄰──即是在露齊亞的家食宿。」   國友等四人,都被河上輕描淡寫的語調吸引住了。不──綾子還在吃。   當然,河上繼續說下去。   「露齊亞的母親是寡婦,名叫卡蒂亞。她丈夫因意外身亡,由她一個人掌管那間 店子。她是個堅強的女子。」河上點頭。「最後,那家日本企業作出結論,這一帶不 適宜設置工廠,放棄計劃。當然,那四名日本人就要撤回日本去。」   「那麼,就在那時候?」夕里子說。   「對。他們四個回國半年以後,她就出世了。」   大家的視線轉向那名黑髮少女。當事人好像渾然不覺的樣子。   「在這裡,未婚媽媽並不稀奇,特別是像卡蒂亞這樣堅強的女子,她知道自己懷 孕的事,但她不說半句怨言,鎮上的人也不非議她。當中也有皺起眉頭的,可是卡蒂 亞昂然處之。所有人都沒去潑她冷水挑毛病,反而很疼惜剛生下來的露齊亞……」   「可是她不喜歡日本人啊。」夕里子說。   「是的。身為女兒,隨著時間得知母親的辛勞後,開始憎恨使她母親懷孕卻一走 了之的日本父親和所有日本人。尤其從幾年前起,卡蒂亞的健康轉壞而住院之後…… 那段時期,她們只好關店歇業了。雖然生活不算拮據,然對母親來說,畢竟是很吃力 的工作。」   「後來呢?」珠美催促。「她還在哦。」   露齊亞在櫃台喝咖啡。她的側臉令人覺得十分沉靜,一點也不像十八歲。   「露齊亞從很久以前便幫忙幹活,生意歸生意,對日本人遊客並沒露出難看的臉 色。只是偶爾被問『是不是日本人生的混血兒』時,她會不高興。」   「若是這樣,為何變成那樣?」國友問。   「她母親卡蒂亞在一個月前去世了。」河上說:「她並不常生病,畢竟身體太過 勞了吧。鎮上的人都勸她賣掉店鋪,但露齊亞相當固執,堅持經營下去。但實際上, 她不讓日本客入內。對於像你們這種擅自闖入的人客,自然蒙受如此待遇了。」   「原來如此。」珠美再看露齊亞一眼。「我有點同情她。可是,又不是我們造成 的。」   「算了吧。」綾子說。「只要明白內情就好了。基督也說過,責備人之前要先反 省己身。」   「真的?那句話誰不會說?」   「基督也說過的,不是嗎?」   即將開始一場厲害的「宗教辯論」了。   「不過,難道那個做父親的不知道她有了自己的孩子?」珠美問。   「怎樣呢?已是二十年前的舊事了,大概早已忘記啦。而且,卡蒂亞也立志完全 不依賴男人的。」河上說。   「男人都是靠不住的。」珠美說。「憑經驗知道。」   「甚麼經驗呀。」夕里子啼笑皆非。   「對了!」綾子突然開口。「我們會在這裡逗留幾天吧。在這期間,一定要去她 的店裡吃一餐。然後堅持到她對我們說『謝謝』為止。怎樣?是不是有了很好的目 標?」   綾子獨自陶醉在自己的主意裡。   「哎呀。」夕里子提醒她。「不要插手怪事好不好?上次在維也納給人多少麻煩 呀,還不汲取教訓?」   「唷,一點也不是怪事。恢復人與人之間的溝通,乃是一件美妙的事啊。」   綾子稀罕地反駁,甚至這樣補充:   「假如不是我做出那麼胡鬧的事情,你們根本來不了歐洲哪。」   夕里子和珠美被她搶白得說不出話來。國友聽了笑起來。   「今天綾子贏了。」   「那我……」夕里子欲言又止。「我可無所謂,不管你對誰好都好──只要你不 牽涉入甚麼殺人事件就行了。」   「不會有那種事的。」珠美咕嚕一聲喝一口水。「如此和平的市鎮,國友先生不 被殺就沒事了。」   「大吉利是!」夕里子瞪她。   在旁聽著的河上眨眨眼,說:「落合君也告訴我了,你們的確是獨特的姊妹 花!」   河上豪爽地大笑起來。   可是,三姊妹是如何的獨特,河上從現在起才慢慢體會到。
【第二章:瑞士追兇】   「呃──」在門口站了將近二十分鐘不敢喊人的梨香,終於不顧一切地擋在一名 路過的刑警面前。「我想見見三崎先生。我是水科梨香。」   她一口氣說完。   年輕刑警睜大眼睛。   「水科……你是那個水科的女兒?」   「通緝中的水科和也的女兒。」梨香用頂撞的語調說。   那個水科的女兒呀──大家都習慣這樣講她。   「是嗎?歡迎歡迎!來,進來。」   梨香吃了一驚。那位刑警太客氣了,他拉住梨香的手,把她帶到搜查第一科。   「喂!那個水科的小姐來啦!」他大聲介紹。   「噯?真的?」刑警們立刻在梨香周圍聚攏過來。   「一個人來的?很辛苦吧!」   「口渴不渴?──喂,拿果汁來!」   「肚子餓不餓?便當有剩餘的──」   大家十分熱情地招待她。   梨香正覺得莫名其妙時,有聲音說:   「喂,你們在幹甚麼?」   「啊,三崎兄。那個水科的小姐,她來找三崎兄的。」   「是嗎?──嗨,你好。」   三崎從刑警之間探臉出來。   「你好。」梨香鞠躬。「有點事找你。」   「嗯,那就到樓下的茶室去吧。警視廳的咖啡相當不錯的。」   三崎把梨香帶出去前,還有幾個刑警在後面喊:「祝你好運。」、「見到你爸爸 代問好。」:   好像沒有嘲笑的味道。梨香困惑不解。   走進電梯時,三崎說:   「是不是很意外?」   「嗯……大家何以對我如此親切?」   「上次中槍的刑警保住性命啦。」   「好極。因為新聞沒報導,我還在想他不知獲救沒有。」   「那是因為你父親的搶救功夫實在做得很好所致。聽醫生說,換作普通情形,大 概沒希望獲救。那傢伙最近準備結婚,第一科的人都很喜歡他,所以大家很感謝你的 父親。」   「是嗎?」梨香鬆一口氣。「好開心。」   「我也是。」   他們搭電梯下到地庫,走向人來人往的走廊處,那裡有間小小的咖啡室。   「那麼,可以放過家父嗎?」   「那可不行。」   「我猜到也是。」梨香笑說。   「不過,你父親人品不錯,為何要殺人呢?」三崎叫了咖啡。「你喝甚麼?」   「唔……巧克力芭菲。」梨香叫了才說:「會發胖的。」   三崎也笑了一下。   「自那次以後,有甚麼聯絡?」   「沒有。這一年來,家父幾乎不跟我們聯絡。」   「你也很辛苦哪。現在做些甚麼?」   「在家裡。反正學校也放冬假了。」   「是嗎?新年如果沒地方去,到我家來吧。至少有年糕湯的。」   三崎的話令梨香微笑了。那是十七歲少女的笑顏。   巧克力芭菲來了,梨香一下子就把它吃光。   「好好吃!有時就是想吃這種甜得膩舌的東西。」她說。「對了,今天──」   「聽說有事找我?」   「掌握到家父的行蹤了嗎?」   「不,雖然四處查訪中。有甚麼頭緒嗎?」   「可否代查一下,家父是否去了外國?」   「外國?」三崎瞪眼。「從未想過那種可能性……好的,馬上查查看。」   三崎立刻離開座位,用櫃台的內線電話聯絡一番,很快又回來。   「他是否有甚麼出國的理由?」   「這個。」梨香從小肩袋取出一封信來。   「外國寄來的?」   「上次大家離開後,我從沙發底下找到的。我沒印象,所以猜是家父開封的。」   「從哪兒寄來的?」   三崎接過那封信,皺皺眉。   「瑞士。」梨香說。   「瑞士?讓我看看內容。」三崎拿信出來,打開來看。   「是德文。而且是用手寫的。」   「我投降。」三崎搖頭。「你父親對德文──」   「他會講。在我出世以前,他在瑞士住過兩年。」   「是嗎?那麼,這封信寫些甚麼?」   「我透過我認識的大學生,請一位精通德文的朋友翻譯出來了──這個就是。」   「應該先把它拿出來才是,我會很感激。」三崎一本正經地說。 親愛的和也:   你還記得我嗎?   二十年前的舊事了,在你的腦海中,大概已經沒有卡蒂亞的存在了吧!   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候。雖然你回國時我很傷心,但我從 一開始就知道會這樣的。而且,你有個在日本等候你回家的太太。   老實說──也許你會嚇一跳──當你回國時,我的肚子裡已經有你的孩子了。她 在半年後出世,是個女孩,我替她取名露齊亞。   她快十八歲了,非常可愛,眉毛的形狀跟你一模一樣。   和也,請別誤會。我是明確知道一切後果,才生下露齊亞的。我決定不把這件事 讓你知道,也不會要求甚麼。   可是,這兩三年來,我的體質開始衰弱,昨天醫生更表示,我已經活不久了。露 齊亞是個堅強的女孩,她可能一個人把那間店經營下去。然而,她終究是個小孩子。   和也,當你讀到這封信時,我大概已經不在人間了。假如你還珍惜二十年前那段 回憶的話……一次已經足夠了,請你造訪慕爾登鎮,見見露齊亞。若可能的話,在我 墳前獻一束花。   露齊亞以為是自己的父親拋棄自己和母親的。可能的話,請你親自把事實的真相 告訴露齊亞。那是我最後的願望。   祈願這封信平安抵達你手中。 愛你的  卡蒂亞   讀完信後,三崎嘆一口氣。   「這真是真是──」他像不知說甚麼才好的樣子。「這麼看來,你有個異母姊妹 了。」   「是的。這封信,大概是家父上次回來時發現而開來看的。所以我想,他可能是 那次回家拿了護照走了。」   「為了──去看那個名叫露齊亞的女兒?」   「我覺得家父會那樣做。」   「唔。」三崎點點頭:「可能性是有的。好吧,幸好你來通知,我得盡快去那個 甚麼鎮查查看。」   「慕爾登。」梨香說。「有關那個市鎮的事,我也聽家父提過。他說是個很小, 但很漂亮的市鎮,其實我想過去看看。」   三崎眨眨眼。   「你說想過去──去瑞士?」   「是的。」   「可是──」   「至於錢,我有一些,先母的保險也批下來了。我想去看看家父是否去了那 邊。」   「是嗎?當然,去不去是你的自由,我總不能攔阻你。」   「但你不能叫我代你拘捕家父吧。」說完,梨香微微一笑。   「你是個堅強的孩子。我佩服得很。」三崎說,「──慢著!」   「怎麼啦?」   「你等我一下。」三崎又跑去內線電話那邊。「──在我桌上──對,是不是有 一張國友傳來的傳真?──很難看的字那張──對對對。他寫甚麼?──看不懂?笨 蛋!想辦法讀出來!──嗯,嗯。知道了──喂,預備一張機票,到瑞士的──甚 麼?瑞士的甚麼地方?那個我怎知道!」   三崎說了一大堆胡話,掛斷電話。   「怎麼啦?」梨香呆住了。   「說來湊巧,現在我們有個年輕的刑警夥計去了瑞士遊玩。我就覺得那個叫慕爾 登的名稱有點印象。他叫國友,而且正是去了慕爾登。」   「真巧。」   「對呀。這叫上天巧妙的安排吧!──他們四個人在一起時,應該平安無事 的。」   「四個人?那麼多?」   「國友,外加三姊妹。你去到就懂了。費用由我們出,你去一趟好了。」   「可是……」   「希望你父親真的沒有犯罪。為此,應該有你在比較好。我會替你隱瞞第一科那 班人。沒關係,我會找個很好的理由說明的。」   「多謝幫忙。」梨香說。「我會買紀念品送給三崎先生的。」   「不用客氣……呃,甚麼都可以。」   似乎無意拒絕的樣子。   三崎把咖啡一飲而盡。   「總之,先查查你父親是否真的去了那個慕──慕爾登好了。如果確定的話,立 刻聯絡你。」   「拜託啦。」梨香鞠躬。   「對了。那三姊妹之中,中間那個好像也是十七歲,和你一樣。她是國友刑警的 女朋友。」   「啊。那麼,我也做三崎先生的女朋友好了。」   三崎像少年般紅了臉。   「久等了?」梨香喊。「好冷啊。」   「是啊。」小勇一說。「好嗎?」   「誠如所見。精神得很。」   梨香察覺到,勇一沒看自己──似乎有點怪。   「你爸爸是不是有事?」   他們坐在暖和的小吃店裡,外邊的寒冷好像不太真實。兩人的位子在陽光的直射 下,幾乎覺得有點兒熱。   「嗯,發生許多事。不過,他救了一名重傷的刑警咧。」   「是嗎?──那好極了。」   勇一是大二學生。去年他到梨香學校的文化祭來玩而相識的。由於梨香為生活和 學業而奔波,兩人不常碰面,見面時,梨香就會忘記一切不愉快的事。   「哎,上哪兒去?」   這樣問時,梨香已有某程度的預感。   「嗯──梨香。」   「甚麼?」   勇一似乎難以啟齒。是不是怕傷害她?勇一這個人,當他要說一些很難說出口的 話時,總是太善良……   「你想和我分手?」   勇一飛快地看梨香一眼。等於點頭了。   「對不起。」勇一說。「畢竟……發生太多事了。」   發生太多事?甚麼事?是你家人說的?叫你不要跟殺人犯的女兒來往?   梨香希望勇一起碼告訴她:「我喜歡上別的女孩。」   若是那樣,她會很容易死了一條心。可是,若是他說「是家裡叫我這樣做的」, 那就太悲哀了。   「比我好的男孩還有很多,是不?」   不要不要!那種說法太過份了。   那麼,喜歡一個「不怎麼好」的男孩的我算是甚麼?   「嗯──不久以後,我們彼此帶著伴侶相見吧。我一定輸給她!」   「是我輸吧。」勇一笑了。「那……我們走吧。」   「我想多留一會。」梨香笑態掬人。「可以替我付賬嗎?」   「當然啦。」勇一拿起賬單和自己的大衣,站起來。「那麼,祝你幸福。」   「嗯。」她對即將走開的勇一說:「──勇一,我可能在年底去瑞士。」   「哦,很好哇。」   「不買紀念品給你啦。」   勇一笑了,向她揚一揚手,他結了賬。走了出去。他的背影很快就從視野消失。   梨香的臉轉向明亮的戶外。她不想哭,可是眼淚還是流了出來。   她用雙手掩臉,哭了幾秒鐘。不過──總算止住了。沒事,已經沒事了。   她用手帕擦擦臉,店裡的客人好像沒察覺的樣子。   只有一個察覺了──在外面的電話亭看著梨香的年輕刑警。   「喂!」雷公似的聲音從話筒跳出來,嚇了三崎一跳。   「甚麼事!小聲一點好不好?」   「對不起,我很生氣,所以……」對方說。   「為甚麼事生氣?」三崎在自己的位子上接電話。「水科梨香呢?」   「她哭了。」   「甚麼?」   「她和男朋友約好碰頭的。結果──看樣子是鬧分手。在男的離開以前,她一直 微笑,當她一個人時,就憋住聲哭了。不可饒恕!可以拘捕那個男的嗎?」   「別胡說。」說著,三崎也嘆一聲。「那孩子很堅強。那種軟弱的傢伙,早點分 手的好。」   「可不是!我本來想拿手帕給她的,但我一個禮拜沒換了。」   「髒死了!好好跟蹤她吧。」   「是!」   嗚呼!   三崎苦笑。自從水科救了負傷刑警之後,邢女孩已一面倒地成為第一科的「紅 人」。   不過,由於水科和女兒私下見面的可能性依然存在,三崎不得不叫人監視她。   不僅如此。還有一個沒告訴女孩的大問題。   即是水科為何受人狙擊的事。   那顆子彈顯然是瞄向水科的。可是,是誰?為甚麼?   三崎非常不安,有人企圖消滅殺人嫌犯,也就是表示可能真兇另有其人。   電話作響。   「──我是三崎──嗯──是嗎?那他果然去了瑞士啦──幾時的班機?」他迅 速記下。「──知道了,替我預備機票吧,愈快愈好。」   水科去了瑞士。一年多來,在國內東藏西躲的水科。從沒想過他會跑去外國。   總之,心情有點過不去……   三崎叫接線生,說:「替我接到瑞士去。」
【第三章:陰謀】   「誰都不能進來。」鈴村說。「懂嗎?我有重要會議,一小時內不要騷擾。」   「是。」青年秘書緊張地彎腰行禮。   鈴村打開門,走到有會議室的樓層,打開最裡頭一道門。   「遲到五分鐘了。」穿制服的女職員坐在會議室的桌面說。   她故意賣弄地盤起腿兒,在顯示自己的魅力。   「會議拖長了嘛。」   「對於部下的遲到就囉哩囉唆的。」那女子吃吃一笑。「不過──這種地方好不 自在的。」   「那正是好處。下次到套房去,讓你舒舒服服地幹。」   鈴村的手開始撫摸女人的大腿。   「總經理先生,年尾忙碌的時候做這種事,行嗎?」   女人嘴巴這樣說,當然沒有抗拒。   「就因為忙,才有必要舒解精神壓力嘛。」鈴村邊說邊替女人脫去制服的外套。   「難道我是健康飲料?」   「最有效的健康飲料。」鈴村去舐女人的脖子。   「癢死了!」女人發出咭咭嬌笑聲。「哎……不要在桌面上,會痛……」   鈴村不理,把女人壓倒在桌面。他脫去外套,扯掉領帶──   可惜有人中斷他們的「熱身運動」。   「你掉了東西。」聲音說。   「池上!」鈴村直起身子。「我現在忙著,待會再聊!」   「這裡有更要緊的事!」說這句話的是永田,他從手上正拿著鈴村的領帶的池上 事務董事背後出現。   「怎麼,你也來了啦。」鈴村說。   女人覺得這樣的情形不妙,一下子從桌面下來,正經地說:   「桌子有點塵,我把它弄乾淨了。」   然後撿起自己的外套,說聲「失禮」,快步走了出去。   「不識情趣的傢伙!」鈴村接住扔向他的外套和領帶。「到底有甚麼事?」   「恰恰好,在這兒聊吧。」池上說。   池上個子瘦長,四十多歲人了,但他不像鈴村,沒有肚脯,身體結實,朝氣十 足。   「你還是老樣子。」永田常務董事說。「一天到晚女人女人的,不膩嗎?」   「每一個都不同,這是女人有趣之處。」鈴村結好領帶。「唉,又要買東西送給 她了。」   「頂多送首飾好了,別買公寓之類的矚目東西啦。」永田忠告。   「你太多疑慮啦,我又不是傻瓜。」鈴村笑說。   「可疑。」永田拉了一張椅子坐下。嘆口氣說:「好累!」   等於口頭禪之類的話。實際上,永田和鈴村、池上年紀相仿,都是四十幾五十歲 左右,但在外表上以他看來最老。   可能因他頭髮幾乎全白所致,永田本性多慮,常被人取笑說「謹小慎微」。   池上也是慎重的人,精打細算,但一判斷沒問題時,就會放膽去做。他和永田是 不同類型的人。   「那麼,到底甚麼事?」鈴村說。   池上再一次起身,打開出走廊的大門,窺望一番,這才回到椅子上。   「水科的事。」池上說。   「捉到他了?」永田探前身子。   「不,還沒──總之,那天警察在時,不該狙擊他的。」   「我不是說了嗎?」鈴村大聲說。「不能僱用槍法差勁的傢伙。」   永田臉色通紅:「還有所謂的運氣呀!」   「運氣也包含在實力之內!」   「且慢。」池上打斷他們。「已經過去的事吵也沒用,只希望警方不會因那件事 而產生疑問就好了。」   「總之,必須先找到水科再說。」   「嗯,其實,我已在警視廳搭好良好的線眼,接到了好情報。」   「知道他的所在了?」鈴村問。   「在某個層次上是的。」池上點頭。「不過,範圍大了些──水科去了瑞士。」   鈴村和永田的臉繃緊。   「去了瑞士?」鈴村說。「那麼──」   「恐怕是去那個市鎮了吧。他不可能去別的地方。」   「為甚麼?」永田攤攤手。「過了二十年,他去幹甚麼?那市鎮……叫甚麼名 字?」   「忘了。」鈴村聳聳肩。「好像有個『慕』甚麼的。」   「慕爾登。」池上說。「水科去那邊的用意不明。但,反過來說,那是收拾水科 的絕好機會。在外國,即使找到身份不明白的日本人屍體,警方也不會熱心調查的。 外國查案的話,即使我們這邊的刑警過去,也不會太順利。」   「那麼,就在那邊解決他?或者這是最理想的方法。」鈴村覺得有趣。   「我不幹。」永田慪氣地說:「要幹你們兩個去幹好了。自己人怎能下得了 手?」   「冷靜冷靜。」池上笑了。「我又沒說自己動手,我會好好預備下手的人。只 是,如果我們不在,水科也不會出現罷了。」   「那怎辦?難道我們三個人大搖大擺地去瑞士?當著我們面前,不管是誰幹掉水 科都好,我們都會受懷疑。」永田發牢騷。「我不幹,我不去瑞士。」   三人之間興起一陣不舒暢的沉默。   池上從口袋掏出兩個信封,分別擺在二人面前,說:「這是鈴村的。這是永田 的。」   「甚麼東西?」   「機票呀。明天的瑞士航空公司。」   「我不去!」永田把信封推開。   池上再把它推給他:「來不來是你的自由,總之拿著好了。」   「反正我不去。」   「沒關係。」   「它會直進字紙簍。」   「不要緊。拿著好了。」   永田不情不願地把信封放進內袋。   「好了,這樣子談話結束。」池上站起來。「鈴村,要不要再把那女的叫來?」   「氣氛搞壞啦,我是很敏感的。」   「是嗎?」   「到瑞士找別的女人好了──不過,會很冷吧。」   「我怕冷,絕對不去。」永田起身,逕自快步走了出去。   「喂──」鈴村皺眉。   「沒事的。他每次都這樣,不是嗎?」池上笑說。「走吧,我也得早點回去預備 一下,我家老婆沒有那種本事。」   「是嗎?大致上需要一個旅行箱罷了。」鈴村點頭。「但是,假如在那邊找到水 科,怎麼做?你說僱人……」   「交給我辦。我有辦法的。」   鈴村不喜歡推敲麻煩的事。既然池上說「交給我辦」,他也樂得鬆一口氣。   「其後就看永田來不來了。」   「他一定會來。」池上邊開門邊說:「而且第一個先到酒店的酒廊,可以打 賭。」   「不跟你賭。」   鈴村是個不打沒把握的仗的人。   「國友……」   「夕里子……」   二人之間有一瞬的沉默,然後緊緊相擁,滾跌在床上。然後從床端──   咚隆。   「好痛!」國友扭到腰骨呻吟不已。   這個時候,國友還是先為情人擔心。   「夕里子!你沒事吧?──咦?」   應該壓在底下的夕里子不見了。不可能穿過地板去了下面樓層吧!   放眼一看……   「怎麼,是做夢?」跟毛毯一同掉在床下的國友,盤起兩腿,喃喃地說,「我就 覺得很怪。」   房間很亮──他連燈也沒關就睡著了。   咚咚。敲門聲音,國友終於醒了。   「對,我睡著了。等等!」   他跳起來開門。   「好遲呀。」珠美在門外瞪著眼。   「晚飯是嗎?我馬上去。」   「你睡得昏了啦?想吃兩趟晚飯?說好休息一下之後,出去跑跑夜街的。」   「啊!是的是的,抱歉,禁不住睡著啦。馬上預備好──哎,我正覺得怎那麼 飽,吃不下飯了。」   他在慌忙找借詞時,夕里子走過來。   「咦,怎麼啦?」   「國友哥說吃飽了。」   「嗄?那你不吃晚飯了?」   國友呆了一下,然後臉紅起來。   「珠美……」   「哈哈,好好玩!」珠美蹦蹦跳著跑開。   「珠美真是……對不起。是不是很疲倦?」   「不,又不是有甚麼工作。可是不時打瞌睡,但卻夢見了你。」   「嘴好甜哪。」   「真的。」   夕里子走進來,關起房門。   「怎樣的夢?」   「就是我坐在這兒,」國友在床邊坐下。「你在旁邊。」   「這邊?」   「不……呃,對了,這邊。」   夕里子和他並肩坐下。「然後呢?」   「然後……甚麼也沒說。」   「僅僅默默地坐著?」   「不是這樣,即是嘛……」國友吻著夕里子,就此順勢倒在床上。這不是夢!是 現實!   兩人緊緊相擁──   「抱歉,打擾了。」   兩人霍地坐起來,綾子站在那裡。   「哦,門原來不是自動上鎖的呀。」夕里子喃喃自語。   「綾子……剛才是那個……」國友說。   「不用解釋啦。我不認為你們在打摔角。」綾子率直地說。「你的電話。他們接 去了我的房間啦。」   「給我的?」   「日本打來的。三崎先生。」   「甚麼事呢?──謝謝。」   國友急急穿鞋子。   「是不是指名通緝中的殺人犯逃來這個市鎮了?」夕里子邊跟著走邊說。   「算了吧,這裡是瑞士啊。」   這間酒店像是古堡改建而成似的,走廊迂迴,像迷宮一樣。   「──喂──三崎兄嗎?我是國友──謝謝。這裡一切順利。」   綾子對夕里子說:「剛才有阻滯哪。」   「多嘴!」夕里子捅了姐姐一下。   「這樣下去的話,你可能也會養一個像露齊亞的小孩哦。」   「我為何要一個人住在這裡?」   兩姊妹正在低聲交談著之際──   「嗄?」國友發出大聲音叫喊,嚇了她們一跳。   「怎麼啦?」綾子側側頭。   「甚麼?──指名通緝的──殺人犯──跑到這個市鎮來了?」國友說著,慢吞 吞地回過頭來。   「──假的。」夕里子不由喃語。
【第四章:追殺】   醒來時,電影已放完了。   客席很暗,大家都睡了。梨香好想稍微伸個懶腰。   但經濟艙的坐位,伸展手腳是不可能的。何況,這次費用是承蒙三崎刑警的一番 好意而得到的,不能要求奢侈了。   還有幾個鐘頭?但又有時差甚麼的加算在內,梨香也搞不清楚了。   幸好提早辦理登機手續的關係,拿到了通道旁的位子。若是中間位的話,連起身 上洗手間都不容易。   梨香解開安全帶,小心不吵醒旁邊的大嬸(她的大身體「吃」到梨香這邊來 了),慢慢起身。   嗯,還是不顧一切地伸展手臂,放鬆軀體。好像睡了好幾小時的樣子。   上上洗手間如何?抵步前會擁擠吧。   走向前方的洗手間時,跟頭等艙之間的屏風式隔簾拉開,有個男人走出來。   「真是的……」那人在嘟嘟噥噥地埋怨。「頭等艙嘛,多做幾個廁所才對!」   看樣子他進不去頭等艙的洗手間。梨香苦笑。太奢侈啦。   那人比梨香先一步進洗手間去了。沒法子,梨香等在外面。男人很快出來,但竟 然往後方走去。   咦?他仔細一瞧,這才察覺方向錯了。   「應該放個箭頭才對!」他又嘟嘟嚷嚷地走回去。   梨香憋住笑意,準備進洗手間的時候──   男人穿過梨香旁邊,拉開隔簾,回到頭等艙的位子去了。   就那時候,燈光照出男人的臉。   見過的臉。他是……   回到座位後,梨香拼命掀開記憶的頁數。從那長相來看,他和父親的工作有關 係……   「對。」她喃語。   永田,他叫永田。   樣子蒼老了,頭髮也白了,肯定沒錯。永田是和父親同期入社的人。   年輕時,他常到自己家來,那時總覺得他陰陽怪氣的,不喜歡他;而且他常抱怨 這個哪個的。   以前和父親一起去慕爾登的三個人,永田是其中一個。   他去哪兒呢?為公事去瑞士?雖然很有可能,可是父親現在去了那邊,換句話 說,不可能是偶然。   會不會和父親約好在那邊見面?   梨香決定到了瑞士的機場時,看看永田會怎樣做。   永田現在應該相當發跡了,從他搭頭等艙便知道。   但……我呢?   梨香突然想到,假如自己一個人坐頭等艙的話,可能有人叫她「小姐」。   假如父親不沉迷女色的話──或許這樣想也太空泛了些,但她無法停止不想下 去。   那女人──她的名字也記得清清楚楚。不可能忘記。   須崎加奈子。一個剛滿三十歲的女人。   但,迄今梨香仍覺不可思議,何以父親會和須崎加奈子搞在一起,持續拖拖拉拉 的地下關係。   當然她知道,父親也是男人,男人有時就會那樣子「瘋狂」一下。可是,爸媽的 感情非常融洽(至少在女兒眼中是的),工作上也很順利,而且父親十分疼愛梨香。   反而梨香擔心之餘,會表示:「爸爸,不要『黏』我好不好」的「意見」。   梨香見過須崎加奈子。當時,她和父親手挽著手走在一起,梨香有腳下的大地崩 裂之類的衝擊感……   她是美女。不過,映在知道父親喜好的梨香的眼裡則很意外。因為她是和父親所 欣賞的類型完全相反的「美女」。   總之,父親為了那個女人,動用公司的錢,然後引咎辭職。最後導致最大的破裂 局面。   須崎加奈子被絞殺的屍體被發現後,多處找到父親的指紋。警察來到之前,父親 離開家庭,藏起行蹤。   他迅即成為全國知名的通緝殺人犯。   新聞界對於知名企業的未來領導人特別重視,週刊和電視緊密追蹤著梨香和母 親。   房子是自己的,住也住不安,一步也不能外出的日子持續多時,母親即將面臨精 神崩潰。   好勝的梨香認為「父親是父親,我是我」,挺起胸膛上學去,可是肯和她做朋友 的,僅僅一小撮而已。   隨著時間,新聞界逐漸淡忘了父親的事。可是,刑警的監視、跟蹤依然孜孜持 續。   母親出去做事了。父親的儲蓄,為了償還給公司而接近零了。   由於不必付租,憑母女倆的收入總算可以確保吃用。可是……   梨香閉起眼睛,她已經不願意回憶一切。   然而,梨香之所以想再見父親一次,是因自己內心有點不理解的地方。她總覺得 有些甚麼搞錯了的感覺。   梨香開始打瞌睡,差不多快掉入睡眠的時候,飛機搖盪了一下,這種事並不稀 奇。   驀地,梨香覺得有人的動靜,她睜開眼睛。   有個穿西裝的男人蹲在梨香位子的旁邊,緊緊捉住扶手。   「是不是不舒服?」梨香小聲說。對方似乎嚇了一跳。   「不……不是的。」   男人大約二十五六吧。很年輕,臉色很蒼白。   「我怕高處……剛才是不是搖得很厲害?我怕會掉下去……」   好像不是說謊,聲音發抖。   「沒事的。這點搖盪沒啥大不了。」梨香說。   「是嗎?但……機身四處吱吱嘎嘎作響。」   「那是常有的事。」   「哦?我以為翅膀被吹掉了。」   「怎會呢?」梨香終於笑了。「咦?」   「嗄?」   「雖然很暗……但我見過你。你是刑警,對不?」   對方瞪大眼,抱住頭。   「是你!水科梨香?槽了!」   「那麼,是三崎先生叫你來的?」梨香問。   「是的。他說若不悄悄跟尾就無意義啦。」年輕人嘆了一口氣。   「但他說那邊也有刑警呀。」   「國友吧。不過,是我承辦你父親的案子的。而且我知道許多內情……」他看著 梨香。「還有,我必須保護你。」   「保護我?」   兩人並肩坐在經濟艙角落上稍空的位子上聊天。   「你父親受狙擊的事,知不知道?」   「嗯──是不是兇手另有人在?」梨香的聲音很雀躍。   「噓──雖不能貿然斷定,可能性是有的。」   「真的?為何我沒察覺呢?」梨香一下子完全清醒過來。   「我叫杉山。請多多指教。」   「嗯。彼此彼此。」   二人握手,然後杉山慌忙縮手。彼此都臉紅了。   「聽說你有姊妹在那邊?」杉山假咳一聲改變話題。   「嗯,好像是。當然見了面也不能怎麼樣,但想見她一次。」   「應該的。」   「家父也一定會去看她的。他就是那樣的人。」梨香說。「然後──你會拘捕他 吧!」   「唔,如果見到的話──不過,那樣做是為你父親好。」   「我懂。」梨香點頭。「我該回去我的位子了。」正想站起來時,猛然想起一件 事。   「噢,對了。」   「甚麼?」   梨香在想,要不要把見到永田的事說出來。可是,他的事可能無任何關係。   「沒甚麼事了。」她搖搖頭。「晚安。」   「嗯。」   梨香揚一揚手,回到自己的座位。   蓋上毛毯,不知怎地心情激動,睡不著。   杉山。他來過我們家,也跟蹤、監視過自己。   但不知何故的很開心,她閉上眼睛。   然後,她不理鄰座的大嬸壓迫過來的威勢,悄然走進夢鄉。   「是不是杉山?」   見到從閘口走出來揮手揮不停的杉山時,國友嚇一跳。   「多謝你來接機。」杉山說。   「不要這樣客氣,老友鬼鬼。我沒聽說是派你來呀。」國友彭地拍拍杉山的肩 膀。   「臨時上陣的。是我要求的──我愛上她啦。」杉山飛快地望了一下梨香。   「愛上她?她不是高中生嗎?」   「你有甚麼資格說人家?」   被他這麼一說,國友也無言以對。   國友說:「那我不必替你拿行李啦。」然後對梨香說:「我是國友。」   「水科梨香。承蒙關照了。」那少女有禮地鞠個躬。   國友受三崎所託,來到貝倫的機場接水科梨香。   「外面有車,走吧。」   國友接過他們的行李,催促著說。   梨香嘎啦嘎啦地拖著自己的旅行箱,邊走邊問:「家父的事有下落嗎?」   「你父親在四天前到了日內瓦。」國友說:「不過,不曉得他從那裡會到甚麼地 方去。」   河上教授替他安排的旅行車,在外面等著。   「好冷!」出到外面,梨香縮起脖子。「畢竟是瑞士。」   「你披上這個好了。」杉山想脫下自己的大衣給她。   「馬上就上車啦。」國友瞪他一眼。   實際上,車內很暖。上路後,梨香彷彿鬆了一口氣,入神地眺望外邊的風景。   「換機很麻煩吧。」國友說。「其實從這裡去慕爾登並不遠。」   車子快速地飛馳著,天氣又好,梨香很快就睡著了。   「她睡著了。」杉山說。「國友,難得的假期,辛苦你啦。」   「已經習慣了。跟那三個小妮子在一起,每次都是這樣。」國友笑了。「對了, 杉山,你之所以跟著來……」   「嗯。」杉山飛快地望望梨香。「你知道水科和也的案子吧?」   「雖然不是我承辦,但大致上知道。」   「水科豁出去了。他為何跑來這個地方?──你聽說那封信的事了嗎?」   「唔。關於露齊亞的事。」   「水科見到那女孩後,會不會自殺呢?三崎兄很擔心這個。」   「原來如此。」   「於是他期待,這個女兒能阻止他做傻事。我們希望帶著活生生的他回去。」   「明白了。」國友點點頭。「可是,聽說水科受狙擊,那是怎麼回事?」   「那個也是謎團──那宗盜用公款事件,可能另有內幕。」   「消滅水科?好像黑手黨一樣。」   「不是開玩笑,也有人不幸受牽連了。」   「聽說了。是水科救了他?」   「水科的名氣因此上升。真湊巧。」杉山笑了。「無論如何,這女孩是無罪的。 對不?」   「嗯。」   「我想親手證明給她看──如果她父親是無辜的話。」杉山說:「到了緊要關 頭,把最精采的場面留給我吧。」   「知道啦。」國友說。「這是個小市鎮。水科如果出現的話,很快就知道的。」   「這麼理想?」   「唔,很快就新年了。那裡很寧靜。」國友說。
【第五章:廚房】   「甚麼騷動?」夕里子說。   她們正在酒店吃著午餐時,大街方面突然喧嘩起來。   「我去看看!」   這種時候,行動最快的是珠美。最慢的,不消說是綾子了。   「用膳中離位是違反禮節的。」她慢條斯理地說,斯斯文文地撕著麵包。   「可是,鎮上的人都出來啦。」   的確相當不尋常,酒店的從業員也交頭接耳地說起來。   「去看看好嗎?」夕里子站起身子。   「假如是基督從天降下的話,回來告訴我。」綾子說。   這時,珠美回來了。   「怎麼啦?」   「沒啥大不了。」   「甚麼事嘛?」   「聽說是日本的電視台,跑到這麼小的市鎮來了。」珠美就座。「沒啥看頭的, 又沒大明星,好像是拍紀錄片的。」   「哦?」   「一定是拍『名曲欣賞』之類的背景甚麼的。」   珠美彷彿失去關心的樣子,繼續進食。對她來說,「沒有大明星的電視」就等於 「不好看」。   夕里子吃完後,先在發票上簽名,擺在桌上。因為如果等綾子吃完再簽的話,可 能等到晚飯時間了(有點誇張)。   總之,她暫時出到外面蹓躂。   她也知道鎮上的人都瞪大了眼。一部移動中的大型轉播車,四平八穩地霸佔在廣 場中央,日本籍工作人員扛著相機,肩上揹著電線,忙碌地跑來跑去。   夕里子在眺望時,一名穿牛仔外套的年輕工作人員過來搭訕:   「對不起,是日本人嗎?」   「嗯,旅客。」夕里子回答。   「哦?這麼小的市鎮也有日本遊客。」   似乎有點取笑的感覺,夕里子大感沒趣。   「這是個好地方。」   「當然!所以才來拍攝的。」那男的說。「哎,很好的市鎮。」   「嗯……」   夕里子想說,這麼好的市鎮,請不要太過喧鬧,但打消了。因她知道對方根本不 會聽她所說的。   夕里子回到酒店中。   珠美百無聊賴地呆在大堂裡。   「哎,要不要出去跑跑?」珠美說。   「必須等國友回來再說。」   說完,夕里子才察覺到,通緝中的殺人犯將會到這裡來。   而且,是來見一個自己從未謀面的孩子。   萬一這件事被電視的採訪隊知曉的話……光是想到就不寒而慄。   而露齊亞一無所知。應該怎辦?假如她生父出現的話,國友一定會拘捕他。是否 應該通知露齊亞,那男的就是她父親?   夕里子又困擾不已。   「二姐呀,又殺人啦。」珠美說。   「不要講難聽的話好不好?」夕里子皺眉頭。「又不是這裡發生命案。」   「那種事誰曉得?因你是招引事件的女孩呀。」   「甚麼意思?」   「當然是夕里子姐姐的意思。」   「開玩笑!每次麻煩都是姐姐或你引來的!我是來收拾爛攤子的。」   「嘿嘿,你明明喜歡那個。」   夕里子唯有苦笑的份兒。   接著,有個男人呱啦呱啦地奔進來。是剛才穿牛仔外套的電視台工作人員。   「哎,在在在。」他一見夕里子就喊。「你來一下。」   「酒店之中,請安靜。」夕里子頂撞一句。   「總之,你來!」那人強行捉住夕里子的手拉她走。   「危不危險呀!」夕里子喊。   「這邊這邊!」   為了防止跌倒,只能跟著一起跑。   到底是搞甚麼把戲。   猛然察覺,自己站在露齊亞那間店的門口。   窺望一下,裡頭一片寂靜。   桌子幾乎全滿了,埋位的全是日本人──電視台的工作人員們。然後,露齊亞以 嚴峻的表情盤起胳膊站在那裡。   「很麻煩哪。」牛仔外套男人對夕里子說。「我們想吃午飯,剛好這間店在眼 前,於是走了進來,豈料她說『出去』。噢,我不懂德語,不過多半是這個意思。」   「然後呢?」   「請你替我們說明,我們會付錢,而且不會做出任何古怪的事,行嗎?」   「就憑我?」   看樣子,他以為夕里子會講德語。   「拜託啦。其他餐店都很擁擠呀。」   「哎,我也──」說到一半改變說法。「這裡拒絕日本人的。」   「為甚麼?」   「為甚麼?……有各種情由。何不去別的地方?酒店也有飯吃的。」   「但,那不是很奇怪嗎?竟然拒絕日本人。那女孩有日本人血統,對不?」牛仔 外套男人說。   突然,露齊亞開口了。   「多管閒事。」用日語說的。   所有人呆若木雞。   夕里子向露齊亞走上前去。   「你會日語?」   「我學過。」露齊亞用漂亮的日語說。「我為何不讓日本人進來,你知道嗎?」   「我聽河上先生說了。」   「那你應該了解。告訴那些人,叫他們出去吧!」   夕里子想了一下,說:   「但是,露齊亞小姐,你不覺得不好嗎?拒絕那麼多客人的生意,不是很可惜 嗎?」   「沒必要。」露齊亞的黑色的瞳孔瞪著夕里子。「若要拿食物給日本人吃,我寧 可讓店子關掉!」   夕里子嘆息。   「你們聽到啦。」她轉過身來,聳聳肩。   「我想知道她拒絕日本客人的理由。」有人說。立刻聲音四起,說:「是啊。」   接著,場面莫名其妙地平靜下來。   「姐姐。」夕里子說。   綾子走了進來。   她身上有某種穩重感的特殊氣質,使大家不由自主地望向她。   「夕里子,你所說的也有對的時候。」   「甚麼意思?」   「讓這麼多客人跑掉,是貴店的損失,太可惜了。」   「可是──」   「露齊亞小姐是不是說,不想為這些客人做午飯?」   「絕對不做。」露齊亞的語氣似乎也有點亂了調子。   「那麼,夕里子,讓我們來做好了。」   「嗄?」   「露齊亞小姐,材料有吧?你來指示順序,我和夕里子來做。雖然做不出不同的 菜式,同樣的午餐倒是有辦法的。」   「姐姐……別亂來。」   夕里子知道,這乃是綾子表示「發誓」之類的行動。可是──   「我也來幫忙。」珠美覺得有趣,她也過來插上一腳。   「你來擺餐具和端菜吧。」綾子說。   「好哇!」   「露齊亞小姐,那樣可以吧?又不是由你來做。」   露齊亞無言以對,啞然點點頭。   「那麼,夕里子,先洗手吧,珠美也是。」   「是是是。」   「姐姐──」夕里子想說甚麼,見到綾子快步走進廚房去,只好放棄。   這樣一來,只好做了。   「大家聽到了,套餐就可以了吧。」夕里子大聲問。   「只要能吃就行啦!」眾口同聲。   夕里子走了幾步,回頭問:   「有人帶著腸胃藥嗎?」   「來,拿麵包,快點!」   珠美端著一山滿滿的麵包,在桌子之間跑來跑去。   「喂,別猶豫啦!決定了就拿去!」珠美喊。   挨罵的客人怪可憐的。   夕里子和綾子,出乎意外地衝勁十足。   也許飯菜組合相當簡單之故,但若由露齊亞一個人做的話,可能做不來。   雖不到專家的程度,不過三十分鐘左右,全部客人的飯菜都出齊了。   「最後是咖啡。」夕里子擦掉額頭的汗。「露齊亞,咖啡粉呢?」   「那個架子上,黑罐的。」   露齊亞一直盤著胳膊,袖手旁觀那奇妙的三人組在操作。   夕里子也很擅長泡咖啡。她常常泡給國友喝。   濃郁的咖啡香味開始在廚房裡飄散。   「好香。」綾子說。「我也要一杯。」   「是啦是啦──哎,錢呢?」   「當然由珠美負責。」   「是嗎?」夕里子笑了。   感覺上流汗流得十分愉快。   露齊亞說:「你們是甚麼人?」   「普通女孩子──有點愛管閒事那種。」夕里子說。「別在意。我知道我們太多 管閒事了,但我們是喜歡才做的。」   「來這個市鎮是為何?」   「應該是休養吧……哎,無所謂啦。」夕里子說。「露齊亞,十八歲?」   「嗯。」   「我十七。這個靠不住的姐姐是二十歲。」   「那句是多餘的。」綾子說。   咖啡色香味俱全的端出去時,「好味!」的聲音又響起。   總算沒有一個投訴肚子痛。   珠美大公無私地收了錢,對於要求減價的事堅持不賣帳。   一小時後,電視台工作人員們陸陸續續地走了出去。   「嗚呼。」珠美嘆息。「這是『營業額』。」她把收到的錢交給露齊亞。   「謝謝。」露齊亞說。「你們替我做東西的份……」   「不要。」夕里子搖搖頭。「作為友誼的一點表示。等於幫鄰居搬家罷了。」   「對。很開心。」綾子和露齊亞握手。   珠美有點依依不捨的樣子,又不敢說「給我兼職費」,只好說:「下次請吃飯好 了。」   「還沒請教名字。」   「我叫佐佐本夕里子,姐姐是綾子,妹妹叫珠美。」夕里子介紹一番。「那麼, 我們走啦。」   三人離開露齊亞的店,回去酒店。   露齊亞站在店門口,好奇地目送她們的背影。
【第六章:白骨】   「喂喂喂。」國友笑說:「你們做了越出常規的事來啦。」   「是姐姐的好主意。」夕里子說。   兩人在大堂裡聊天。   水科梨香和杉山刑警在櫃台登記入住房間後,各自回房去了。   「以後準備怎麼做?」夕里子問。   「唔……水科梨香也許想見一下那叫露齊亞的女孩。」   「但,露齊亞甚麼也不知道。」   「對,必須先解釋,為何她特地從老遠的日本跑來這裡。」   「她有露齊亞的母親寫的信吧。」   「嗯。也許應該先讓露齊亞看那封信,然後才決定怎麼做。」   「也好。也許那是最好的辦法。」夕里子點點頭。「你說她父親叫水科和也?」   「嗯。我想他不會來住這個市鎮,大概是住在附近別的市鎮吧。」   「至少這間酒店沒有一個像他的住客。」夕里子說。「不過,他大概沒想到警方 已知道他來了這裡的事吧!」   「說的也是。所以有必要監視一下那間餐廳。」   兩人在談著時,杉山刑警走了過來。   「嗨,好可愛的酒店。我的床單是粉紅色的圖案咧。」杉山笑了。   「適合你嘛。」國友開他玩笑。「杉山,趁她還沒下來以前,先商量一下。」   「我留在這兒,待會陪陪梨香好了。」夕里子說。   「拜託了。」   國友和杉山一同走進裡頭的茶座。   夕里子嘩啦嘩啦地翻看她看不懂的法語雜誌。   一個影子靜悄悄地伸展到夕里子的腳畔。   進來的是個外表予人冷漠印象的瘦個子男人,身穿高級大衣。   他飛快地望了夕里子一眼,然後走向酒店櫃台,用德語說了些甚麼。   夕里子當然不曉得他們的談話內容。櫃台服務員搖搖頭。   「謝謝。」瘦男人說,正要離開酒店之際──「咦,是你。」   男人看到的是下樓梯的水科梨香。   梨香一下子止步。   「你是水科的女兒。是不?」   「嗯。」梨香謹慎地答。   「記得我嗎?」   「是……池上先生吧。」   「對對對。好久不見。沒想到在這種地方遇見了。」   「池上先生,為何到這兒來?」   「我嗎?工作呀。這是個好地方,我們公司想以這裡為舞台拍廣告,所以我來看 看。你住在這兒?」   「是的。」   「我們住在富里布爾的酒店。有空不妨來玩玩。」   「謝謝。」   「有你爸爸的聯絡嗎?」   「甚麼也沒有。」梨香搖頭。「那種人,我不把他當父親了。」   「不,他是很好的人啊──那麼,我先走啦,祝好運。」   「多謝。」梨香鞠躬。   叫池上的男人走出去以後,梨香向夕里子走過來。   「坐一下好嗎?發生許多不幸的事情哪。」夕里子說。   「嗯……」梨香含混地。「剛才那個人──」   「是不是叫池上?」   「他是家父的同僚。二十年前,他和家父一同在這個市鎮住過。」   那不是水科和卡蒂亞相識的時候?   「嗯。若是偶然就奇怪了。」   「不是偶然。」   「為甚麼?」   「在飛機上,我也見到永田。他也是和家父來過這裡的人。還有一個,我想是叫 鈴村。」   「鈴村。那個人也來了?」   「我沒見到,我猜他是來了。」   「唔。來了也不奇怪。」夕里子點頭。「可是,他們為何而來?」   「一定是他們知道家父來了這兒。不可能是偶然。」   「言之有理。」   夕里子雖然毫無頭緒,但她對剛才那個池上的印象稱不上太好。   夕里子從梨香口中得悉了她父親水科和也辭去公司職位,被人當殺人犯追蹤的內 情。   「那麼說,因為你父親的辭退,那些人得到了好處。」   「是的。」梨香說。「全都做了董事或總經理。聽說社長是做裝飾的,沒有任何 權限。他們三個掌握了公司的實權。」   似乎內有乾坤,夕里子想。   這件事不會以單純的通緝犯拘捕劇終結,夕里子有那種預感。   國友一定感嘆說:「好自為之好不好?」這樣的說話。   「我想去見見露齊亞。」梨香說。   「但──」   「我有那封信。只要交給她,她一定諒解一切的。」梨香用堅定的聲音說。   對。不需要逃避。從正面去碰碰看。   「那就走吧。」夕里子站起來。「露齊亞懂日語的。」   「好極啦。」梨香笑了。   「OK!」聲音在晴空下迴響。   「來,試拍!」   「等等!站在那邊──對,再右一點!」   珠美在觀賞電視台在拍攝。   沒有大明星是沒趣,忍耐忍耐吧。反正無所事事。   「在幹甚麼?」綾子也走過來。   這裡從酒店走路過來不過幾分鐘,已是樹林中了。   小河川流,河水透明而冰冷。   電視工作人員把攝影機朝向這兒的風景,心情都很愉快。   「來,慢慢地走,再慢一點。」   在指手劃腳的是導演。當模特兒的女性在走動著,不是大明星,但在這大隆冬的 寒冷中,只穿紅色套裝。走近一看,發現她臉色蒼白,而且發抖。   「好,OK。」導演揚手。「我想再拍一段。」   「那個怎麼辦?」   其中一名工作人員指著的,像是一間有一半藏在樹裡的木造小屋。   「好哇,不錯,有鄉村風味──喂,鏡頭轉去那邊。」   重甸甸的攝影機搬了過去,固定在地。   「你來,到那樹蔭下。喂,收拾一下那一帶的枯枝。」   工作人員總動員去收拾,小屋逐漸可以看得清楚。   「你呀,作勢去開那道門吧。」   「要進去嗎?」模特兒大聲問。   「不,不用進去。」導演回答。   「是。」   模特兒的手搭在門鈕上。   「再等一下。光線的亮度──」導演看看光的折射角度,終於頷首,揮揮手說: 「OK!來吧!」   「好冷啊。想想辦法呀。」模特兒發出可憐兮兮的聲音。   導演只說:「再忍耐一下吧。」   旁觀的珠美說:   「當模特兒好辛苦,我不想當了!」   「無論甚麼工作,一旦專業化就辛苦啦。」綾子說。   電視方面好像正式開始了。   「五、四、三、二、一,開始!」導演喊。   模特兒的手搭著門鈕,站著擺姿勢。   「那小屋是甚麼?」綾子說。   「不曉得,總之很舊了,快倒塌啦。」   「怎那麼簡單──」   導演又在喊:「打開門,做出假裝要進去的樣子。」   「是啦是啦。打開進去?」   「如果打得開的話。」   古老小屋怎麼看都不是佈景,而是真東西。   「那麼,去吧!開始!」   模特兒做出下班回家的寫字樓女郎模樣,打開小屋的門。   有甚麼……白色物體從裡面倒下來。   「嘩!」模特兒的叫聲迴響。   「怎麼啦?喂──」   導演大聲喊,模特兒呆呆站著。   「甚麼事?」其中一個人走向那小屋,立刻奔回來說:「不好了!」   「怎麼啦?」導演皺起眉頭。   「那間小屋有……白骨!」   「你說甚麼?」   「人的……白骨……屍體。」   在旁聽見的珠美對綾子說:「姐姐,他說白骨喎。」   「嗯……」   「過去看看。」   「你去如何?我留在這兒。不想看甚麼白骨。」   珠美急急奔過草地,來到小屋前。   模特兒嚇壞了。一臉灰白,快要暈倒了。   珠美看出,在門打開時,白骨似乎是被門牽動而倒下的。   可是,何以這種地方會有白骨呢?   說是古老,還不至於是古代遺跡。   「這是……」導演也跑過來,瞪大了眼。   ──夕里子姐姐,畢竟「殺人」啦,珠美想。   「又殺人啦。」珠美知道夕里子會嘆息。   為了盡快告訴夕里子,珠美立即向酒店奔去。   剩下綾子一個人,怔怔地說:「發生甚麼事?」   誰都不答她,她發的是空洞的疑問。
【第七章:重逢】   午後這個時間沒客人,很空閒。   露齊亞把咖啡倒在杯裡,靠著櫃台慢慢喝。對了,母親也愛喝咖啡。   由於母親太愛咖啡了,無論怎麼忙都很拘泥於咖啡的味道,從不讓露齊亞替她 泡。所以,當母親生病了,露齊亞一個人經營這間店時,她泡不出好喝的咖啡,結果 練習了好久。   可是,現在她所喝的咖啡,卻有「母親的味道」──是那奇妙的三姊妹泡的咖啡 所剩下的。   當然,她們不是專業廚師,這個味道可能是偶然泡出來的,不過令人驚奇的是, 它和「母親的味道」出奇地相似。   對露齊亞來說,那是雙重的驚奇。其一是那日本女孩泡出這個味道的咖啡,其二 是自己絲毫不為那件事覺得懊悔。   露齊亞環視一下光線微暗的店內情形。歐洲的冬天,黃昏來得早。   那三個女孩所做的事,令露齊亞受了很大的衝擊。   不單是她們做菜給客人吃而已,而是那種方法很輕鬆地戰勝了露齊亞心中的「堡 壘」。   是的。看見她們三個冒汗幹活的情形,不知怎地在露齊亞裡頭湧起一股愉快的感 覺。那是自從母親死後遺忘了許久的東西。   也許沒有必要把日本人客趕走了。總結來說,使母親懷孕後一走了之的只不過是 「一個日本人」,不能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   「咯勒」一聲,門發出聲響。   一個一眼看出是日本人的男人走了進來。露齊亞有一瞬的遲疑,這時,男人說:   「Guten tak(你好)。」   相當圓熟的德語。   「歡迎光臨。」露齊亞用日語說。   「好流利的日語。」男人稍微瞠目。   「學過的。」露齊亞微笑。「吃飯嗎?」   「呃──簡單的就好了。」   男人看起來有點疲倦。他在櫃台坐下後,問:「你,一個人?」   「嗯。所以菜式不多。」   「沒關係有『肉蓉』嗎?」   露齊亞正從水壺倒水在杯裡的動作停止了。   「嗯……家母傳授的。」   「我要那個。」   男人用肘撐著台面,注視露齊亞的眼睛。   「是。」她在男人面前擺了刀和叉。「請等一會。」   露齊亞走進廚房,閉目,大嘆一口氣──搞不好……說不定他是……   她調整心緒,把切半的肉蓉和薄酸漿一同仔細地盛在碟子上。母親最拿手的肉 蓉。加一點兒功夫,味道就不同啦。母親這樣說──是你爸爸教的。   確實,一點點香料的不同用法,味道就截然地改變了。市鎮上的人,偶爾來訪的 客人,都愛叫這個肉蓉。   「請。」   露齊亞從廚房回到櫃台,放下碟子──發現男人伏在櫃台上,好像睡著了。   「請問,你怎麼啦?」露齊亞困惑不已。「先生,是不是不舒服?」   對於露齊亞的呼喚,男人完全沒有作答的跡象。她輕輕伸手過去,拍了男人的肩 膀兩三下──男人的身體徐徐傾斜,就這樣崩潰似地倒在地上。   露齊亞一瞬間呆立在那兒,然後急急奔過去。可是──怎麼回事?   「先生,振作些!」   她喊,但一直沒反應。   露齊亞心亂如麻,不知所措。   咚咚咚──甚麼聲音?   在敲半掩的門的,是剛才三姊妹中的一個──中間那個。   「露齊亞小姐,我是佐佐本夕里子。」   說著,夕里子走進店裡。也許外頭太亮的關係,她一時之間沒察覺店內發生甚麼 事的樣子。   「呃……」露齊亞欲言又止。   「我無意打擾的,抱歉。只是有個人務必想見見你,所以我把她帶來了──」說 到一半才發覺。「怎麼啦,那個人?」   她這才發覺倒在地上的男人。   「不曉得……他突然暈倒……」   夕里子急急跑上前去,蹲在男人身邊。露齊亞留意到,還有一個年輕女孩從門口 窺望店內情形。   「沒有知覺了。」夕里子說。「必須馬上送去醫院。」   「爸爸!」突然這樣喊的,乃是從門口奔進來的少女。「爸爸!你怎麼啦?」   她噠噠噠奔過來,一把推開夕里子,把男人扶起來。   爸爸?她叫爸爸?   露齊亞注視那少女。   「露齊亞小姐。」夕里子說。「這個暈倒的人姓水科,是你的──父親。她是梨 香,詳情待會再說。總之,必須趕快找醫生!」   「等等!」梨香抬眼看夕里子。「假如送去醫院的話,爸爸會被人拘捕的!」   「可是沒法子呀。」   「他是來這裡看露齊亞的,能不能想辦法不讓警方知道?」   夕里子也明白梨香的心情。假如在這裡被捕的話,水科和也因著治療,會馬上被 遣送回日本的。   「萬一他病情惡劣──」夕里子話沒說完,露齊亞打岔了。   「他是找爸爸?」她也一同蹲下來。「你是──」   「露齊亞……我們是姊妹。」梨香說。   露齊亞盯住梨香看了幾秒鐘,迅速在梨香白皙的臉上吻了一下,說:   「我一直想有個妹妹。」她微笑。「外表看來並不太嚴重。」   「嗯,還有脈搏。」   「幫幫忙。」露齊亞說。「抬上二樓去好了。我把經常替我看病的醫生叫來。」   「但──」夕里子想阻止她。   「他只是點了菜。」露齊亞打斷她。「一口也沒吃過。若是這樣就再見『唦喲娜 拉』,未免太過份了。」   「呃……你的心情我很明白……」   夕里子在考慮是否要「行使權力」之際,露齊亞她們已在發揮「手足之愛」。   「你抬那邊──對。這樣子抬上樓去。」   「好。」   「哎,不能那樣做的──梨香!」夕里子喊。她們似乎完全沒把夕里子的阻止聲 音聽進耳裡。   「小心!輕一點,慢慢的!」   「是!」   她們穿過廚房,上樓梯往二樓去。當然,二人從兩旁攙扶的水科也上樓去了。   「真是!萬一耽誤了怎辦?」夕里子在樓梯下面攤開兩手申訴。   「有我在,沒事的,梨香……」露齊亞說。「我一直看顧母親的病,爸爸也得好 好照顧才行。」   「我幫你!我可以叫你做姐姐嗎?」梨香十分感動。   夕里子聳聳肩表示投降。   二樓傳來吱吱、彭彭之類的聲響。大概總算成功地把水科弄到床上去了。   怎麼辦?夕里子也覺得為難。假如國友發現了水科,他必須逮捕他,而且夕里子 總不能不把水科在此的事告訴國友。   「對。不能瞞住他。」她喃語。   可是──露齊亞和梨香之所以在一瞬間成為「姊妹」,是因暈倒的父親所致。那 點夕里子也不能不承認。   儘管如此……   登登登地,露齊亞下樓了。   「我馬上去叫醫生。」露齊亞說。   「哎,露齊亞──」   「夕里子──是嗎?請你幫幫上面。現在梨香在努力著。」   「但──」   「拜託啦。」   露齊亞在夕里子的臉上「啜」地發出聲音吻了一下。然後丟下逕自發呆的夕里 子,從後門衝了出去。   並不是被國友親吻,可是夕里子仍刷地紅了臉,嘀嘀咕咕地說:   「全都我行我素的!」   沒有人聽她的。   夕里子嘆息著,往樓梯走去。   「全都上哪兒去了?」國友獨自在發牢騷。   他惟有和杉山刑警跑去商量對策。   「總之,先掌握這個市鎮的地理才行。」   杉山說:「好,這是個好地方。」   杉山出去參觀了,國友到處去找三姊妹,怎麼找都不見夕里子、綾子或珠美在酒 店。   甚至連水科的女兒也好像跑出去的樣子。結果,只剩下國友一個人在酒店裡「看 門」。   「嗚呼……」   為了讓甚麼人一回來就知道,他在大堂的沙發坐下,似乎很逍遙。不,他知道有 工作在身,不能如此逍遙……總之,可以說是此鎮所有的氣氛吧,望望外邊,找不著 任何人是行色匆匆的。大家都像是「以我自己的步調生活」似的,走起路來悠然自 在。   「咦?」   有人稀罕地快步奔著走,仔細一瞧──不正是那間餐廳的露齊亞麼?   她怎麼啦?是否身上有日本人血統的關係,畢竟比較急性子?   國友出到酒店外面,雖然天氣寒冷,但空氣清澄又舒爽。   國友伸個大懶腰時,傳來呱塔呱塔奔跑的腳步聲。   「嗨,果然是。」見到珠美奔過來時,國友笑了。   「國友哥!夕里子姐姐呢?」珠美嘎嘎聲吐著白色氣息。   「不曉得呀。你們不是在一起的嗎?」   「怎麼,我以為她在你那兒演著親熱鏡頭哪。」   「喂,珠美──」   「那個不重要,國友哥,你也去一下的好。」   「去哪兒?」   「郊外。正在拍電視。」   「哦,我不太想看那種東西。」   「我也是。不過,出現了白骨屍體,不能置之不理吧!」   「白骨屍體?電視台又搞甚麼花樣?無故驚擾大眾,真是!」國友皺眉。   「不是啦!好像是真的哦。哎,綾子姐姐還留在那裡。大概還呆站在那兒的,你 去一下如何?我去找夕里子姐姐。」   「喂,等等──真的出現屍體了?」   「我不是說了?哎,快去!」   「好吧……」   國友半信半疑的,往珠美所指示的方向奔去。   「白骨屍體?那種東西怎會在那一帶跑出來呢?」他嘮叨著,很快就出到市鎮之 外。   在哪兒?只聽見「郊外」兩字。   「慢著!」   突然被人用日語喊住,國友嚇一跳。   正在東張西望時,一名穿著牛仔外套像是電視台的男人奔過來。   「嗨,你來得正好。」國友說。   「才不好哪。你站在那邊阻礙了拍攝,請走開。」   「阻礙?」   「我們從那邊用長鏡頭瞄準這裡哪。」   原來如此。仔細一看,樹林間有幾個人托著攝影機在移動著。   「噢,對不起!」國友連忙閃過一旁。   「行了嗎?」牛仔裝男人用無線電聯絡。「──知道。喂,你過去那邊。」他推 國友一把。   「哎,我聽說出現了白骨屍體……」   「不要大聲喊好不好?──好,OK!」他奔回去樹林了。   「真是……」   國友有點生氣,繞遠路往攝影機的方向走過去。   「──好,OK啦!」像是領隊的男人點頭說。「再拍兩三段就好。」   「對不起。」國友喊他。「你是電視台的人?」   「我是導演。」那人有點耀武揚威似的。   「我是這個。」國友出示警察證,對方的態度頓時轉變。   「你好你好,失敬了。」   國友並不想用這種東西逞威風,不過對這種對手有效。   「我是為別的案件來到這市鎮的,不過聽說剛才這裡出現了白骨屍體。」   「白骨屍體?」導演瞪大眼。「在這種地方嗎?」   「不是嗎?」   「那真是……」導演笑了。「不,那是我們夥計的惡作劇而已。說要嚇一下模特 兒,於是讓白骨標本穿上衣服,看來驚嚇大家了。」   「惡作劇?」國友鬆一口氣。「喂,驚嚇大眾的事適可而止的好。」   「是,十分抱歉。」導演惶恐地說。   「你的名字?」國友問。那導演以演戲的動作取出名片來。   「我叫叫關,是導演關。」   「關先生吧。在這市鎮逗留多久?」   「兩三天。由於這邊的酒店比富里布爾便宜,所以我們來這邊。」他故意擠出笑 容。「電視台方面很囉唆的。」   「知道了。」國友把名片塞進口袋。「那麼,多謝了。」   「麻煩大家,萬分抱歉。」阿關有禮地鞠個躬。   不過,那是這個行業獨特的禮節,其實根本不曉得他內心在想甚麼。   「嗚呼……」   回市鎮的路上,國友邊走邊喃語。「再有屍體出現的話,可受不了啦。」   突然皺起眉頭。   「綾子跑去哪兒了?」
【第八章:綾子失常】   「哎,好冷啊。」安西安娜說。   導演關冷淡地說:「再忍耐一下嘛。」   他連正眼也沒看她一眼。   的確,在隆冬的瑞士僅穿一件套裝的模特兒,肯定有權投訴一下說冷。   「剛才那個人是誰?」安娜說。   「嗯?──不太清楚,好像是刑警。」   「刑警?」安娜瞪眼。「日本的刑警為何跑來這種地方?」   「我怎知道?」阿關的語氣頗煩躁。「再不早些完成工作的話,天就黑啦。畜 牲!這裡的白天也這麼短!」   「又不是我的關係。」安娜的表情總是和緩的。   「再不多幹一些──喂!趕快呀!」   阿關咆哮的對象當然不是安娜,而是助手們。   「哎,不要緊嗎?」安娜跟在阿關後面,邊走邊說。   「甚麼?」   「那件事呀。若不好好報警,不是很麻煩嗎?」   「開玩笑!那樣做會有甚麼後果?萬一因此被困在此的話,怎麼辦?試想若遲了 一天回國,你我都會被電視台攆出玄關外!」   「好哇……事後曝光的話,你要負責哦。」安娜嘟起嘴兒。   「別擔心。」阿關的語調緩和了些,搭住模特兒的肩膀。「即使他們知道我們是 日本電視台的人,但不至於知道是哪個台的甚麼人,這裡是歐洲啊。」   「說的也是。」安娜聳聳肩。「可是,『那個人』怎麼辦?」   阿關的額頭浮起一點苦澀的皺紋。   「呃……總有法子的。交給我辦。」他用相當馬虎的語調說。「來,幹活幹活! 太陽不等我們啦!」   他無意識的發出詩意的台詞。   「天已經黑了。」   夕里子從餐廳的窗口往外望一望,嚇了一跳。   時間並沒過去太久。可是……   她和梨香一起打開這個餐廳的門,感覺上是好幾個小時以前的事似的,國友可能 在擔心了。她想先回酒店一下,又不曉得現在醫生在樓上替水科和也診症的情況,而 她必須作出決定才能回去。   當然,她希望水科獲救,若是醫生表示有必要入院的話,露齊亞和梨香也會死了 心吧。   傳來下樓梯的腳步聲。   回頭一看,但見露齊亞和一名為人似乎很好的醫生邊走邊談。然後她準備送走醫 生,又為甚麼事談個不休。當然是用德語交談的,夕里子聽不懂。   夕里子上二樓去。她窺望了一下水科所躺的房間。   「哎,夕里子。」梨香轉頭看她。「醫生說沒啥大礙喎。」   說時臉上泛起紅暈。   「恭喜啦。」夕里子往睡著了的水科走過去。「但他失去意識了,對不?」   「聽說可能是疲勞所致。他一定歷盡辛苦才來到這裡的。而且他一直在逃亡。」 梨香俯視父親的睡臉。「他瘦了好多。」   夕里子最怕這種場面。   「哎,梨香……」   「夕里子,拜託。」她盯著夕里子的眼睛。「家父的案子一定另有內情,我總是 這樣想。如果家父現在被捕的話,案子就這樣放棄了。而我──我希望知道真相。因 此,我想讓家父留在這兒。」   她也知道夕里子的答案。講到這個地步,夕里子不會拒絕。   「好吧。」夕里子嘆息。「只是,在病情沒惡化之前。萬一情況轉壞──」   「當然!」梨香跳起來,捉住夕里子的手:「謝謝你,夕里子!」   這究竟是怎麼搞的?   夕里子再俯視一次臉色稍白的水科和也的睡臉,再嘆一聲。   「姐姐!」下面傳來叫聲。   「珠美哪!」夕里子說。   露齊亞走上來,說:「你妹妹在下面。」   「我曉得。」夕里子向露齊亞微笑:「他有勞你照顧啦。」   說完,夕里子走出房間。   「姐姐,你在上面搞甚麼?」珠美狐疑地問。   「在場見證露齊亞和梨香的『姊妹重逢』呀。怎麼啦?」   「有沒有蛋糕招待?」   「沒有哇。」   「哎,那邊有屍體出來了。」   「你說甚麼出來了?」   「白骨屍體──國友哥趕去現場了。」   夕里子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怎麼,是惡作劇?」   夕里子聽了,放下心頭大石。   「就是。那班傢伙所做的事,可真叫人頭痛。」國友邊喝咖啡邊說。   酒店的咖啡座。晚餐時間了,但綾子還沒回來,所以大家等著。   「好怪啊。」珠美側側頭。   「甚麼事很怪?」   「當時他們吃驚的樣子,怎麼看都不像是惡作劇。」   「可是當事者說那是惡作劇呀。」夕里予反駁她:「更重要的是,幹嘛你不好好 看住姐姐?」   「我又不是大姐的看護。」珠美彷彿靈光一閃的樣子。「假如你叫我做的話─ ─」   「出兼職費,是不?」   「二姐很懂我的心嘛。」   「你這孩子──」夕里子感嘆連連。   「可是──很頭痛。要不要報案說她迷路了?」國友十分認真地說。   「不管怎樣迷糊都好,姐姐不至於搞錯市區的方向吧。」   「誰曉得。這時樹林幽暗,說不定遇見一隻狼了。」珠美說。   「又不是紅頭巾!」夕里子說──「姐姐!」   當事者綾子搖搖晃晃地走進咖啡室來了。   「你跑到哪兒去了?光是叫人擔心你!」夕里子站起來。「是不是不舒服?」   她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綾子似乎不勝其寒似的,臉色蒼白得出奇,而且心不在焉 的樣子(雖是常有的現象)。   「夕里子……你是夕里子嗎?」   她好像想碰碰夕里子似的。   「當然是我,怎麼啦?」   「沒甚麼,甚麼也沒有……」綾子喃喃地說。「是我一個人的問題。」   「嗄?」   「你說甚麼?」   「說話的是姐姐呀,甚麼這個那個問題的。」   「啊,對。問題……是問題。」綾子點點頭。「別擔心,我沒事。」   「是嗎?」   「夕里子,我從心底愛你,也愛珠美。」   一點也不「沒甚麼」。夕里子說:   「姐姐,是不是醉了?還是餓了?」   「餓?我再也不會覺得餓了。」話沒說完,綾子的肚子「咕」了一聲。   「果然是餓了。」珠美說:「快吃飯去!這樣就會提起精神來了。」   「對!」國友也站起來,拍了一下綾子的肩膀。「肚子餓了不能打仗的。」   於是,四人終於到齊,走進酒店中的餐廳去。   夕里子、珠美或國友,誰都沒聽見綾子小小聲的低語:   「我……我的身體……再也不能回復原樣了……」   「沒有像樣點的酒店嗎?」安西安娜發牢騷。   「忍耐一下。」導演關在床邊坐下。「不夠預算,已經盡力而為。」   「這算盡力了?」安西安娜不高興地板著臉盤起胳膊。   與其稱作酒店,不如說是大農家似的古老建築物。在日本,大概稱作「民宿」之 類。   「搞不好,可能要在那部車上過夜哪。好不容易才籌到酒店費的,希望你感謝一 聲才是。」阿關嘀咕著。「當然,我也想住五星或四星級酒店的。」   他咚地仰面倒在床上。   「不過,晚餐不錯。」安娜說:「光是喝湯就飽了。那叫沌湯吧。」   阿關和安娜。從二人同室的事可以得悉,他們是情侶。   其實,不是錢不夠用的問題。阿關並不是甚麼電視台大導演,他只是「自由業」 ──即是失業漢之謂。兩人的關係是否可以繼續下去,誰也不能保證。   阿關四十出頭,腹部稍微突出。大致上對於不愁工作的安西安娜(雖不入「名 模」之列)來說,很難說他有魅力。   當阿關還是電視台的紅牌導演時,女孩子都向他投懷送抱的。   「來商量一下吧。」當他邀約時,個個女孩都跟著來,即使帶去酒店也無人拒 絕。   安娜也是那個時候搞上關係的,但隨著阿關的名氣日漸低下,一個一個都離開他 了,結果只剩下安娜一個留下來。   安娜自己也知道「我只適合當模特兒」,不敢貿貿然說「我想做明星」。因她生 來個性懶散,完全不適合跟人勾心鬥角。   「哎,過來這兒。」阿關拍拍床邊的空位。   「明天又要早起是不?」安娜嘴巴說著,穿著的寬大男裝睡衣卻滑入阿關旁邊。   「說早起嘛……現在幾點?九點鐘罷了,難以置信,這麼早就要上床了。」阿關 搖搖頭。   「和女人睡覺又不同吧。」安娜取笑他。   「別這樣講。」阿關苦笑。「即使要早起,也沒想過這麼早睡呀。」   「但是早睡對健康好哇。我喜歡。」   「是嗎?」阿關眨眨眼。   「哎。」安娜的頭輕輕靠在阿關的胸膛上。「那是甚麼東西?」   「甚麼東西?」   「白骨呀。」   「你不是聽見了嗎?那班夥計為了嚇你,在那門上綁線的。搞搞氣氛嘛,別生 氣。」   「我沒生氣。」   「那為甚麼?」   「縱使那是惡作劇,但白骨是真東西吧?即是說,那是人的屍體。」   那是真的。夥計們也說,安娜嚇得太厲害,不敢說出來。阿關罵了他們一頓。麻 煩的是安娜所提的事實。   「忘了它。」阿關抬眼望天花板。「這房子的天花板好高。」   不知天高地厚──對,有段時間,阿關被人說是「不知天高地厚」。那時,阿關 負責的節目收視率節節上升。他把電視台當作自己家般橫行霸道,誰也不敢埋怨一 句。   可是,阿關本身也很清楚,那種日子不能持久。在他前面,還有好幾個紅牌導 演。   只有我是不同的。我要永遠「紅」下去。阿關這樣想。   畢竟阿關也不能例外。現在,阿關是站在懸崖上。假如這次記錄片也以低收視率 收場的話,就成為他被革職的理由了。   不,形式上是阿關「自立門戶」──「自立門戶」,乃是姿態好看的「解僱」之 謂。   而且,這樣的可能性很高。所以,這個節目稱作最後賭注也無妨,預算不但東減 西扣的,一個有名的藝人都不用,最後連自己的情人也免費演出(阿關向當局游說說 帶她去歐洲拍外景),這才勉強給他機會。   這樣子要求高收視率的說法可說無理之至。   「你被冷藏相當時日啦。」   「是嗎?可能是坐冷板凳的明星吧。」   「開玩笑的。」安娜笑了。「對啦,那女孩怎麼樣了?」   「別擔心。妥善處置啦。」   「真的?我見你和她跑去甚麼地方。」   「放心吧。那種女孩子我對付慣了。」   「那就算了吧。」安娜聳一聳肩。「我以為這麼小的市鎮,甚麼事也沒有的。」   「是甚麼也沒有才對。」   「怎可這樣說,有白骨、有日本遊客、還有刑警。」   「刑警?是啊。」   「傻瓜。你忘了?」   「不,沒忘。」阿關搖搖頭。   說起來,那刑警是來這裡幹甚麼的?當時一味在想著如何設法隱瞞發現白骨的 事。   且慢──刑警來了瑞士這個小鄉鎮,可能是特地前來出差的,這事並不尋常。   「怎麼啦?」安娜揪一揪阿關的鼻子。   「別揪──喂,明天幫我做一件事如何?」   「我每天都在幫你呀。明明答應帶我來旅行觀光的,卻叫我每天幹活兒。」   「別發牢騷啦──哎,明天你去見見那個刑警吧。」   「叫我去見刑警幹甚麼?」   「隨便聊聊。」   說著,阿關的眼睛裡有一道失去已久的光輝回來了……
【第九章:失去的時間】   「喂,杉山!」國友揚揚手。   「嗨。吃飽了嗎?」   在酒店餐廳,國友和佐佐本家三姊妹正在吃晚飯。   「不,才剛剛喝完湯。」國友說。「坐吧,一起吃好了。」   「嗯。」杉山有點不捨似的望望入口方向。   「怎麼,你在等水科的女兒?」國友取笑一番,杉山臉紅了。   「也不是的。只是……她似乎不在房間。」   杉山在椅子坐下說。   「不在?很擔心吧。」國友欠一欠身。   自從他和夕里子交往以來,一年到晚總有人不在之故,所以變得敏感。   夕里子稍微假咳一聲。   「哎,國友。」她說。「不必擔心,梨香在她那邊。」   「她?」   「露齊亞呀。」   國友楞了一下。   「那麼……你們已經去過了?」   「是呀。瞞著你,對不起。」夕里子擠出笑顏。「我想梨香希望親口說出一切, 所以沒告訴你們。不過,她們兩個感情和好啦。」   「怎麼,是這樣嗎?」杉山鬆一口氣。「那就好了,待會我去看看。」   「啊──也許今晚讓她們靜一點比較好。」夕里子急急地說:「她們一定有很多 話要說。」   「也許。」杉山坐好。「那就好好吃頓飯再說吧。」   夕里子暗裡舒一口氣。   「奇怪。」珠美說。   「甚麼事呀?珠美。」   「那副白骨屍體──怎麼想都可疑。」   夕里子知道,珠美為人雖吝嗇,但絕不會隨便胡扯甚麼。   「那麼,明天再去那邊看看吧。」夕里子說。   「不愧是夕里子姐姐!變得有女人味啦。」   「這算讚美嗎?」夕里子苦笑。「姐姐,姐姐。」   綾子依然古里古怪的,對著桌子發呆(雖然是司空見慣的事)。   儘管如此,她的湯碗還是空了,而且正襟危坐地等候下一道菜上來,令人覺得不 可思議……   「夕里子,你說了甚麼?」遲了五六秒,她才反問。   「姐姐是不是也看到了?那白骨屍體甚麼的。」   「白骨?對,人是骨頭做的。」   「嗄?」   「死了就變骨頭了。對呀,人的罪惡心重,但一變骨頭就甚麼都沒有了……」   「骨頭沒有美女或俊男之分。」珠美說:「大姐,你累了吧。何不早點睡覺?」   「對……我對人生疲倦了。活下去,只會是沉重的負擔。」綾子自言自語地說。   「她好像有過某種宗教體驗似的。」珠美搖搖頭。「假如發生甚麼奇跡的話,不 如兜售給那個電視台好了。」   「總之,先睡一晚再說吧。」夕里子說。   不管是姐姐或妹妹,對佐佐本家三姊妹而言,「情緒低落」只有幾小時之限,夕 里子非常清楚這一點。   「在那之前,好好吃飯吧。」珠美迅速接腔。   主菜端來了。不管是魚或是肉,全都大得從大碟子跑出外邊來。夕里子在來到這 個市鎮的路上,在餐廳把一條由頭到尾跑出碟子範圍的黃油炸鱒魚勉強吃到完,結果 當晚直鬧肚痛。   綾子彷彿沒察覺碟子擺在眼前似的,卻拿起刀叉,最先吃起來……   「哎,國友。」夕里子邊吃邊說:「關於受通緝中的水科和也,聽說他殺了情 婦……詳細情形知不知道?」   「唔……我也不太清楚,不是我承辦的。」國友看看杉山。「喂,杉山,是你負 責的吧?」   「嗯。」杉山點頭。「到處跑到處查問的,花了不少功夫。」   「可以談一談嗎?怎樣的案情?我想聽聽。」夕里子說。   「好的。」杉山說:「我也不是從頭記到尾的──受害者名叫須崎加奈子,三十 或三十一歲。大概是這樣吧。」   「她當水科的情婦很久了?」   「大概……兩年左右吧。」杉山想了一下才說。   「在當情婦以前,須崎加奈子是做甚麼的?」   「是個寫字樓女郎,是在水科的公司上班。我想是水科的秘書吧。」   「常有的故事。」珠美插嘴。   「後來她和水科搞上那種關係,所以辭職了?」   「對。水科為了須崎加奈子而盜用公司的錢,事情出了問題,水科提了辭職信。 然後……是兩三個星期後的事。」杉山說:「那是個下大雨的日子。對,好大的雨─ ─」   由於沒帶傘,丸山真江遲到了相當久。   不是微微細雨。而是那種令人想起「滂沱大雨」之類形容詞的雨,從中午過後就 下個不停。叫人分不出是白天或是黃昏的氣候。   傘一直擺在辦公室的壁櫥裡。因著早上沒有下雨的關係,她一面做事一面望著窗 外幾乎看不見的雨,心想「幸好壁櫥裡有一把傘」。   可是,回去時打開壁櫥一看,傘沒有了,取代的是便條一張。「我跑外務,下雨 麻煩,借來一用。謝!」是在交往中的營業部男同事擅自拿走了。   真江很生氣,因她回去時要直接轉去老友須崎加奈子的公寓一趟,不能等到他回 來。沒法子,只好走出大廈截計程車。   可是雨勢大得遮住視野,幾乎所有計程車部載著客,最後花了三十分鐘才逮住一 部空車。但馬路十分阻滯。   儘管心煩氣躁,但總不能跑出外面走在雨中。   「加奈子……」   真江知道最近加奈子有煩惱。當然了,她沒做正經事,做了男人的情婦,按月領 零用,在公寓裡無所事事地過日子,稱不上是令人佩服的生活。   真江每次見到她都忠告說:「這種生活,停了的好。」   可是加奈子說:「那不行的。」   臉上只是浮起有點落寞的笑容。   是的──落寞。   若是加奈子這樣覺得幸福的話,真江也不會多管閒事。但她不是。加奈子總是落 落寡歡的。   跟加奈子一談,真江聽得出她似乎真心的愛上那叫水科的男人。當然,水科已有 家室。如果加奈子以「情婦是情婦」的身份劃清界限還好,但她似乎不是這樣……   然後,加奈子向真江提出請求來了。   「有件事非要說給你聽不可,很重要的事……」   終於,計程車在加奈子的公寓前面停下。   真江付了車資,冒雨衝進公寓的門口。   「啊,好大的雨!」   不過兩三秒鐘,她已全身濕透。大堂裡一個人也沒有。   她拿出手帕去擦濕了的頭髮。接著,她看見一部顏色比較稀奇的「寶馬」房車, 從公寓的地庫停車場開了出來。   真江一直想坐寶馬,所以留意到了。在雨中,那部車很快不見蹤影,但它的車型 和色調牢牢地跑進真江的腦海去了。   她用大堂的室內對講機按了加奈子的房間──沒回音,她開始不安。   加奈子如此殷切地叫她來,她怎會不在?   剛好有個女人要外出,自動鎖的大門打開,在它關上之前,真江迅速走了進去。 當然,真江不可能知道加奈子的房裡發生了甚麼事,以及加奈子怎樣了……   然而,真江的心裡頭逐漸有「難道發生了甚麼事」的預感充斥著。   大堂的對講機沒有任何回應。來到房門前,用門上的對講機傳呼也沒反應,於是 她開門看看,沒上鎖的門颯然打開……   當她發現客廳的地氈上,穿睡袍的須崎加奈子仰面倒在那裡,脖子上被細繩綑 住,細繩深深吃入她脖子的情景時,連她自己也覺得意外的是,她沒有驚呼,也沒暈 倒。   雖然臉色蒼白,但她還有餘暇去考慮,若是使用房內的電話報警,可能會消去兇 手的指紋,而且兇手可能還潛伏在某個房間的角落,於是先走到走廊,按響鄰居的門 鈴,借用那兒的電話報警。   當然,葬禮之日,她為好友的死悲嘆並流淚……   「大山真江的供詞成了決定性的證據。」杉山說。「她並沒有親眼見到水科,但 她從大堂看見的是色調特殊的寶馬。那顏色和水科的車相同,就連車型都一樣。首先 可以肯定是水科的車了。」   ──他們的主菜大致上都空了,進入叫甜品的階段。   「還有,須崎加奈子的房間裡,有很多水科的指紋,那是不消說的。」   「而且,水科逃跑了。」國友說。「就等於招供一樣。」   「是嗎!」夕里子說。   「甚麼叫是嗎?」杉山好奇地問。   「須崎加奈子被殺有多久了?」夕里子說。   「丸山真江發現並報警時,大概死了兩三小時吧。」   「殺了兩三小時之後,兇手留在那裡幹甚麼?」   「那個……有些兇手殺人後嚇呆了,呆呆地坐著幾小時也是有的。」   「捆在受害者脖子上的繩子是誰的東西?」   「不曉得,多半不是須崎加奈子的吧。是布繩,但它的纖維完全沒掉在房間 裡。」   「那麼說,是兇手預先準備好的。」   「多半──是的。」杉山點頭。   「即是說,兇手從一開始就是企圖殺須崎加奈子而來,但殺了她之後發呆?是不 是很怪?」   「呃……」杉山一時語塞。   「有兩三小時的話,要除去自己的指紋還不簡單?還有,縱使須崎加奈子的寓所 裡有水科的指紋,也不構成水科是兇手的理由吧。」   杉山無從反駁夕里子的話,國友笑了一下,說:「關於殺人事件,這三個是老經 驗啦。來,叫甜品吧!」   「贊成。」珠美舉手。「綾子姐姐也叫好不好?」   綾子彷彿完全沒聽見她的話似的,緩緩轉目向杉山,淡淡地問:   「那個女子,後來怎樣了?」   「哪個女子?」   「發現屍體那個人。」   「丸山真江?她沒怎樣──作證之後,現在還在上班。」   「交往的人怎樣了?」   「噢,你說拿走她的傘的人?對對,我問過了。她說假如不發生借傘事件的話, 說不定須崎加奈子不會遇害──雖然時間上根本來不及。不過,那個擅自借傘的人好 像最終被她甩啦。」   「怪可憐的。」珠美笑了。   「不,當然的事。」綾子說:「男人太得意啦!有人以為男人稍微自我一點不要 緊,我就覺得不是,那種事絕對不可原諒!女人總是成為男人的犧牲品,那種事不能 一笑置之!他們必須好好負起責任!」   綾子的聲音愈說愈高,幾乎在餐廳裡迴響。其他桌子的客人都啞然注視她。   發出大聲講話的緣故,綾子似乎累了,哈哈聲用肩膀喘氣,終於赫然回到現狀, 對夕里子說:   「夕里子──我怎麼啦?」   「沒有。」夕里子輕輕搖頭。「跟平時一樣的姐姐。你說是不是?珠美。」   「哦?是呀。」   「真的?好極了,我覺得自己好像很大聲似的。也許是心理咋用吧。」綾子剛才 的沉重心情一下子一掃而光的樣子。「來,叫甜品吧,我要三份!」   「我……兩份夠了。」珠美有點被綾子的氣勢所壓倒。   「我也和姐姐一樣三份。國友,不要緊吧?」   「嗯,叫五份或六份都可以,」國友微笑。   女侍應拖載著甜品的推車推過來了。   「那個。那塊奶油蛋糕好像很好吃。」   「我一定要這塊巧克力蛋糕。」   「啊,姐姐,我也要。」   三姊妹喧嘩不已。   「喂。」杉山把臉湊近國友,悄悄低語:「時常都是這樣?」   「當然。」國友泰然。「這樣子就嚇倒的話,你別想跟高中女生來往了。」   「是嗎……相當麻煩哪。」杉山用認真的表情說。   就這時候,有聲音加進來:「嘩,好好吃!」   水科梨香來了。   「梨香,吃過晚飯了?我們現在開始叫甜品。要不要來一份?」夕里子說。   「好,一起叫好了。」梨香的眼睛也凝注於手推車上。   國友悄聲問杉山:「你要幾份甜品?」
【第十章:誘惑】   「奇怪……」珠美側側頭。   「肯定是這邊麼?」夕里子手叉著腰打量周圍。「可是,甚麼都沒有哇。」   的確,珠美也沒自信說絕對是這裡。   但那時候,跟綾子一起眺望時,這一帶的確有間小屋。   奇怪,現在甚麼都沒有,連那有白骨屍體的小屋也不見了。   「會不會是其他地點?」夕里子說。   「唔……」珠美不會馬上被說服的。可是,現在一無所有,她也無可奈何。   「那可能是別的地方吧。不過,總之絕對有小屋,也有白骨出現就是了。」   「知道啦。」夕里子安慰珠美。「你不是那種看見幻象的類型。」   「對。」珠美強而有力地點點頭。   「那麼,到那邊找找看吧。」   夕里子和珠美一同走向樹林間。   無風,天氣十分晴朗。   當然,氣溫仍然很低,空氣也很清澄;雖然很冷,可是陽光卻予人眩目的感覺。 她們穿上大衣圍上圍巾,臉上感受到的乾冷空氣也很愜意。   「綾子姐姐怎麼啦?」珠美說。   「唔……」   夕里子並非不在意綾子的樣子。但無論多麼「苦惱」也好,綾子總是在十五分鐘 內擺平,並把早餐端到她面前;這時,覺得光是擔心也沒用了。   而且,吃過早餐後,綾子又呼呼聲睡著了。   「她那種人,若不是她主動說出來,問也沒用。」夕里子說。「讓她靜一靜好 了。」   夕里子反而擔心露齊亞和梨香在照顧著的水科和也。她答應她們在先,又不能告 訴國友,因此很難受。   況且,杉山預期水科會造訪露齊亞,正在監視那間餐廳。大概不久以後,杉山就 會察覺那裡的二樓有人在了。   「不對。」珠美停步。「沒有這條河的。」   說是河,其實是小溪流。   透明的流水在拍打著小石子,淙淙水聲湧上來。   「那怎辦?」   「回去吧。先回到鎮上,然後回頭再來過。」   「你好熱心哪。」   「夕里子姐姐的血統嘛。」   「甚麼意思?」   兩人互相爭論著,回到林間,出到稍寬敞的野原時,見到一個有印象的人影。   「啊,老師。」珠美揮手。   「嗨,是你們。」   手拿手仗信步來的,乃是河上教授。   「你在散步?」夕里子說。   「唔。呼吸這樣清新的空氣,彷彿全身變得潔淨的感覺。」   不管是否含有科學根據,夕里子非常明白河上的心情。   「這條小河流去甚麼地方?」夕里子問。   「前面有個湖,都流去那邊。湖很小,卻相當深。」河上訴。「對了──卡蒂亞 的丈夫就是在那湖上泛舟,跟船一同沉沒的。」   「溺死的嗎?」   「唔……屍體沒浮上來,湖底是深泥沼啊。見到卡蒂亞的哀嘆,任誰都心痛。」 河上彷彿在注視遠方。「哎,說來放肆,未亡人卡蒂亞的確很有魅力。」說完,他微 笑。   然後,宛若振奮心情似地說:「你們也在散步?」   「不,在找人。」   「找人?」河上看著夕里子。「找人的話,問我好了。我從二十年前起就住在這 裡了。大致上的人我都認識。」   「可是……有點『古老』的人。」   「老人家嗎?那我更熟悉了。我的腳也即將踏入老的範圍啦。」細細的枯枝在他 靴下劈啪作響。「就像這些枯枝一樣,我也到了做人墊腳石的年齡。」   「呃……我想你不會『直接』認識他的。」夕里子說。「因為他是副白骨。」   河上瞪大了眼,久久說不出話來。   「哎呀,好冷好冷!」   杉山走進了酒店大堂。   一直枯守不動是件苦差事。到處查訪雖然也累,單單監視更加疲不堪言。   「趁現在吃午飯好了。」杉山自言自語著,步入酒店的餐廳。   他在監視露齊亞的家,但他一個人總是支持不住。其後時間到傍晚為止,由國友 代替。   「甚麼都可以。有菜牌嗎?Menu。」杉山坐下之後說。   「呀。」女侍點點頭然後去了,接著把刀叉拿來擺放。   我說拿菜牌給我看的──杉山正在嘀咕時,有人用日語喊他:   「恕我冒昧。」   「嗄?」   一名年輕女性站在面前。   「甚麼事……」   「哦──你想看菜牌嘛,必須講『Karte』才行。你說『Menu』,即是 『套餐』之意。」女人說。   「啊……是嗎?」杉山終於領會。「謝謝──反正都無所謂,我是準備叫套餐 的。」   「是嗎?」   是個相當標緻的女子。   「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杉山問。   「我是模特兒。跟日本電視台的人一道來的。」   「噢,原來如此。」   「我叫安西安娜。請指教。」   她依然站在杉山的桌旁。   「呃──若是方便,一起好嗎?」   「對不起。」安西安娜似乎鬆一口氣。「那就不客氣了。」   「嗄?」   「我沒錢。套餐就好,可以請我嗎?」   「那……好哇。──喂,套餐……Menu,對,Menu,One。」   杉山的叫法亂七八糟。   「不好意思。」   「不,沒甚麼……但,你怎麼啦?」   「說來羞愧。我和那個電視採訪隊的導演阿關是情侶。」   「哦?」   「他說要帶我來歐洲,我歡歡喜喜地跟來,不料是當模特兒的工作。而且是免費 替他做的,你說氣不氣人?」   「那是過份了些。」   「可不是?我埋怨了兩句,他說『我有的是人,可以取代你』,還把我趕走了。 我又沒錢私自回日本,不知如何是好。」   「好過份的傢伙。」杉山勃然大怒。「讓我逮捕她好了。不過,罪名很難。」   「謝謝。光是心意我就高興了。」安娜微笑。「我聽阿關說啦,你是刑警先生對 不?」   「嗯,呃……」   安娜把國友和杉山搞錯了。不過,兩個都是刑警也是事實,然對安娜而言,她遇 到的是比國友容易激動的杉山──可說是她幸運吧。   「看樣子,你一定是有極秘密的重大任務在身了。」   「呃,差不多啦。」   「了不起!是豁命的差事吧!」安娜猛然挺前身子。   杉山一驚,不由縮一縮身。   「那個嘛……偶爾啦。不一定每次都是豁命的……」   「但和我們不同吧。不知道明天如何。哎,你有戀人嗎?」   「戀人?」   「嗯。每天帶著今日萬一我的戀人被槍殺的念頭過日子……難以想像哪。」   「不,不至於那樣……」   「每一天都很充實吧。一想到說今天可能是最後了,整個人都燒起來啦。」   「燒起來……會嗎?」   「對呀。換是我,能見面的日子,一整晚都不離開了。一直把臉埋在他胸口,緊 緊抱住他。」   「哦……」   「來,喝不喝酒?為我們的邂逅乾杯吧!」   「好是好……為甚麼要乾杯?」   「我覺得,這是命中註定的邂逅嘛。這麼小的瑞士的市鎮,竟然這樣子相遇了, 像夢一樣,你不覺得嗎?」   很難說出「不覺得」的氣氛。   安娜點了葡萄酒,兩人一口氣把斟滿玻璃杯的酒喝完。喝完之後,杉山才察覺─ ─自己是非常怕酒精的。   臉龐刷地變燙。安娜又在杉山的杯裡倒滿了酒。   「來,喝吧。說不定只有今晚的命了!」   叮一聲,酒杯響了。   杉山彷彿覺得自己真的活不久似的,禁不住又把杯子一傾而空……   「唔,好奇怪的事情哪。」河上用手捅著樹幹說。   「古老小屋和化了白骨的屍體。你有甚麼頭緒嗎?」夕里子問。   「這個嘛……儘管這是個悠閒的市鎮,但若發生那種案件的話,誰都記得的。」   「但,屍體並沒有舊到像古代木乃伊的地步呀。」珠美說。   「若是那麼古老的話,早就埋在地底下──那些電視台的傢伙表示甚麼也不知 道?」   「嗯。我猜想是他們即使發現了,卻擔心受牽連,所以隱瞞事實。」夕里子說。   「有可能。不過,縱使那白骨真的是甚麼失蹤人士,也不容易查出身份了。奇妙 的是,竟然在那樣的小屋中找到。」   「就是呀。而且,那間小屋不見了。」   「絕對可疑!」珠美強調。   那時,見到梨香從市鎮方向的道路小跑步走過來。   「怎麼啦──梨香!」   夕里子揮揮手,梨香往他們的方向走來。   「夕里子!你在這兒就好了。」她喘著氣說。「呃──可以請你來一下嗎?」   「好哇。那麼,老師再見。」   「嗯,一聽見甚麼消息,我就通知你。」河上說。   「珠美,你怎樣?」夕里子問。   「我在這附近再找一會,午飯前後我會回去的。」   「好吧。小心些。」   「嗯。」   夕里子催促梨香邁步走回去。   「怎麼啦?」往市鎮走的路上,夕里子問。   「爸爸恢復意識了。」   夕里子瞠目:「那好極了。」   「嗯。可是……」不知何故,梨香並不高興的樣子。   「怎麼啦?」   「爸爸──甚麼都不記得了。連我也忘掉了。」   夕里子說不出話來。   「對。是這一帶。」   剩下一個人,珠美撐著腰逕自點頭。   肯定沒錯。她和綾子看拍片的地方就是那一帶,然後當模特兒的女性向這邊走 來。   確實,這一帶有間小屋。珠美蹲下去。   這裡確定有間小屋,而現在沒有了,意味著有人把它「拿走了」。不管有沒有這 樣的可能,卻不作他想了。   她用粗樹枝用力去挖那下面堆滿枯枝的地面。泥土是軟的。   這多半是……很巧妙的蒙騙法──   咯一聲,碰到甚麼硬物。   「果然是……」   珠美用力壓樹枝,挖到泥土深處。那下面似乎埋著小屋的根基。   拆掉小屋並非難事,特別是電視台的人一起動手的話,馬上就拆散了。可是,不 可能那麼簡單地把根基也消除掉。   因此,從上面掩上泥土,堆積了許多枯枝。不愧是做第八藝術的,做得非常自然 的感覺。   「嘿!」   樹枝尖端撓到甚麼,珠美運力一拉,泥土隆起。   「嘩!」   她再用力一拉,從飛濺的泥土中,跑出一個頭蓋骨。   「嘩!」連珠美也大吃一驚。「姐姐!國友哥!有鬼呀!」   她莫名其妙地這樣喊,正要往前奔之際──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當然不可能四周突然變成黑夜,而是被一塊大布之類的東西罩頭罩臉蓋下來。   「甚麼嘛!幹甚麼?」   她想掙開──驀地雙腳被騰空抱起。   「啊……」   理所當然的,她的頭變下,咚地碰地……大概碰到石頭吧,珠美「唔」地呻吟一 下,失去知覺。
【第十一章:珠美失蹤】   「喂……」阿關沉著臉,「又喝酒了?」   「唷,不行嗎?」手拿酒杯的安娜板起俏臉。「我使那個刑警說出一切了,是誰 託我這樣做的?」   「知道啦。」阿關嘆息。「那你問出甚麼來了?」   這是鎮上的咖啡館。觀光季節大概很熱鬧吧,現在卻很冷清。當然有幾個零零散 散的人客,阿關和安娜都不受其他客人注意。   「一點點啦。」安娜說。   「怎樣的事?」   「你想聽?」   「喂,我投資的。」   「好啦。」安娜故意逗引他。「殺人犯。」   「你說甚麼?」   「指名通緝的殺人犯──跟異國女子所生的小孩,第一次會面。」   「那是怎麼一回事?」阿關說。「愛情小說的情節?」   「如假包換,千真萬確的事。」安娜說:「就是那個不為日本人做飯的女孩。她 的父親叫水科和也,在日本殺了情婦,已經逃亡一年以上,現在是受到指名通緝中的 兇手哪。」   阿關啞然。   「真的?那個──水科?你說他來了這邊?」   「已經到了瑞士。他一定會來這個市鎮見那女孩,所以刑警在監視那女孩。」   阿關的臉泛起紅暈,不是啤酒的關係。   「那太棒了!比任何戲劇更戲劇化的場面哦。」他不由扯大嗓門。   「可不是?酒錢不會吝嗇了吧。」   「嗯。喝多少都行。然後──」   「不僅如此,水科的女兒,從日本千里迢迢地來看她的同父異母的姊妹咧。」   「甚麼?光是那相見的場面就是很了不起的紀錄了!」阿關把大杯啤酒一飲而 盡。「喂,咖啡!」   「啤酒加咖啡?」   「必須讓頭腦清醒才行,而且那刑警一直在監視呀。」   「對。不過,那兩姊妹的『相見場面』好像已經做過啦。」   「沒關係。那種東西要多少都可以捏造。」阿關立即說:「最精采的場面從現在 開始。那受通緝的父親,很快就會來見女兒;當在女兒面前被刑警逮捕時,手銬發出 寒冷的光……」   「有點悲哀。」   「但是精采場面呀,催人落淚。」   「你要幹?」安娜說。   「當然要幹。」阿關點頭。「若是能順利拍到那一瞬間,肯定大模大樣地東山再 起,走著瞧吧!」   簡直就像拍到了「決定性瞬間」似的。   「怎樣?幫上忙了吧。」安娜得意洋洋地說。   「你是最好的模特兒!」說完,阿關迅速吻了安娜一下。   「模特兒?」安娜不滿。「哎,算啦──如果順利的話,帶我去巴黎吧。」   「嗯,當然帶你去。」   「Cartier、Chanel、Louis Vuitton……」   「如果只是帶你去參觀的話,多少都奉陪就是!」   「喂……我揍你。」   「開玩笑罷了。」阿關發出豪放的笑聲。   「等等!店裡的人都在看著。」安娜捅了阿關一下。   「管他的!反正他們不懂日語。」   「他們是說你太大聲了。」   「只要不觸犯噪音防止條例就行了。」   這是電視人的一貫想法。   「那麼,其後的事你去想吧。」   「唔──慢著。」   「我沒去任何地方呀。」   「你……難得到手的好材料,光是這樣太可惜了。」   「可惜?」   「你坐下來。」   「我沒站起身呀。」   「那個刑警──你和他更親近些。那個水科何時會出現,我們無從知悉,而且我 不認得水科的臉。」   「說的也是……」   「憑你的魅力,使那刑警成為俘虜,是不是早晚間的事?」   「那個嘛──」安娜聳聳肩。   「我這邊嘛,到了必要時,怎麼快也不能在兩三秒內準備妥當。你和那刑警做朋 友,然後唆使他安排一切,讓我可以很順利地配合來做。」   「怎會那麼順當?」安娜的表情有點為難的樣子。   「那就要看你的手段。讓人看看安西安娜的手腕。」   「我呀,我是模特兒,不是演員哦。」   「你是女人,這就夠了。」阿關咧嘴一笑。「哎,再幫一點忙吧。我若成功了, 你也有面子的。」   「明明是吝嗇鬼!」安娜苦笑。「好吧,我查查看。」   「別生氣啦。」阿關彭地拍拍安娜的肩。   「但……應該怎麼做?如果要叫他進一步說出來──恐怕要做到相當交情才 行。」   「說的也是。」   「你不生氣?假如我和那刑警卿卿我我之類。」   「不生氣。」阿關用手指戮一戳安娜的額頭。「當我想揍你時,我叫某個助手穿 上你的衣服來狠揍一頓好了。」   安娜笑了。   「好吧。不過……如果……如果我必須和他上床的話呢?」她調侃地說。   阿關咕地喝一口咖啡,看看安娜,嚴肅地說:「那也沒法子。」   「是嗎?」   「想想看。倘若跟那傢伙睡一次,這計劃就能順利進行的話……對不?我可以大 搖大擺地走在電視台的走廊上,大家看你的眼光也截然不同,全是為你好哦。結果是 正面的,懂嗎?」   「懂啦。」安娜聳一聳肩。「大致上先問問看的,怕你事後秋後算賬就麻煩 了。」   「我相信你。」   「多謝。」安娜有點冷淡地說。「午飯不想吃啦。晚上吃好一點行不行?大家會 寂寞的。」   「嗯。但,不能離開這市鎮哦。搞不好錯過機會了。」   「知道啦。」   安娜正要繼續說甚麼時,其中一名助手走進咖啡館來了。   「導演!你在這兒,好極啦。」   「怎麼,這裡沒大到要尋找呀。」阿關說話時,安娜站起來。   「那我出去散散步。」   「唔,待會再聊。」阿關快口說道。「甚麼事?」   「呃,有件棘手的事──」   「棘手?」   助手在阿關的耳邊悄悄說了些甚麼。   「甚麼?──喂,你們沒事先告訴我──」   「臨急發生的,沒法子。」助手找借詞。   「那──現在在哪兒?」   「在那部裝置外景器材的車內。」   「是嗎?」阿關嘆息。「好,就保持現狀好了,我再想想辦法。」   「對不起。」助手甚麼也沒喝,走了出去。   阿關喝完咖啡,臉色稍變沉重,準備付賬。   「NO、NO。」女侍搖搖手。   「付過了?但──」   女侍用手指了一下──有個日本男人背向阿關而坐,阿關完全沒察覺到,不知他 是幾時坐在那邊的。   「──替我付賬的是你嗎?」   穿著高級大衣的那個瘦個子男人,用幾乎不流露感情的眼睛抬眼望望阿關。   「對。因我聽到非常有趣的故事。」男人點點頭。「當作是『片酬』好了。」   「你偷聽?」阿關在男人的桌子對面坐下。   「無意中聽見的,你的聲音很大。」   阿關用鼻子哼一聲。   「好管閒事。」他說,接著瞠目。「喂,你就是水科?」   男人笑了。   「很遺憾的,我不是。指名通緝犯的話,大白天不會坐在這種地方的。」男人 說。「不過,我很清楚水科的事。」   「你認識他?認得他的臉?」   「當然,我和他是老朋友。怎樣?看來,我們為不同的理由都需要水科。我現在 幫你一個忙,水科一出現就立刻通知我,我大概在各方面都幫得上忙的。」   阿關有點狐疑地望望那男的。   「你是甚麼人?」   「我是誰有啥關係?起碼對你來說,是個不會讓你吃虧的人就是。」   男人喝光自己的酒杯,站起來。   「如何?若是不信任我,那就拉倒。我可一點也不吃虧的。」   阿關似乎被男人那股冷冷的氣勢所吞噬了。   「好吧。我信你。」   阿關重新坐在椅子上。   「好。第一,關於剛才離開的女子。」   「你說安娜?」   「看樣子她能幫點忙,萬一被那刑警問出一切,她就完全沒用了。」   「慢著,她是可以信任的,而且……她是我的……」   「我知道。」男人點點頭。「是你的女人吧。不過,你不是想回去第一線東山再 起麼?」   「那當然了。但……」   「我知道你的事。你在工作上,跟電視台有關吧。」男人浮起一個嘲諷的笑, 「即使她對你有恩,當你還是紅牌導演時,她會一直說個不停。現在的你,是託我的 福吧。你又不能和別的女人遊戲,不然她會馬上橫眉瞪眼看你。當你和她的關係變得 愈來愈不愉快時,到了那時候,你想斷絕關係都難了。要斷就趁現在。」   阿關從男人稍微開視線,沉默片刻。然後說:   「你的意思是要我怎麼做?」   「首先利用她。一旦得到你所要的『決定性瞬間』,就是終點站了。」   「終點站?」   「交給我辦好了。」男人用理所當然的語調說:「如果交給我辦的話,我會讓你 生活得沒有任何擔憂。」   「你怎麼做?」   男人笑一笑:「所謂交給我辦,即是『不要問』的意思。」   阿關大大嘆息:「好。」他說:「交給你辦。」   「好了。」男人伸出手來,「這樣,我和你是拍檔了。」   阿關緊緊握住那個來歷不明的男人的手。就像中了催眠術似的。……   「這是──寄給我的信?」水科說。   「是的。」夕里子說,「你記不記得?」   水科躺在床上,背部貼著兩個大枕頭,努力坐起上身。他臉色蒼白,但目光堅 定。   可是,他好像甚麼都記不起來了。   「想不起。」他搖頭。「德語懂一些,大概是很久以前學會的關係。」   夕里子飛快地回頭望望門口方向,梨香和露齊亞應該在外面等著才是。   為著第三者可能比較方便說明事情的緣故,於是只有夕里子留在水科的床邊。   「但我……似乎給人添了許多麻煩吧。」水科嘆息。「殺人犯;逃亡;二十年前 的戀人……腦子快撐不住了。」   「梨香和露齊亞的事,不用擔心。」夕里子說。「她們兩個都決定保護父親,而 且取得諒解──雖然明知有危險。」   「危險?」水科看夕里子:「你是說,刑警在監視這裡的事?」   「如果單是刑警,就不至於那麼危險了,有人在日本狙擊過你。而且,說不定是 真正做了你所做的事的真兇。」   「怎會這樣!」他仰視天花板。「若是可以作證的話……」   「在你作證前,你可能被殺。即使在這裡也有那個危險。」   「原來如此。」水科點點頭:「你叫佐佐本君吧。希望你給我一點時間。因我彷 彿在聽一個陌生人的故事似的。我需要時間去理解自己的事。」   「我想是的。」夕里子點頭。「總之,目前請你留在這裡休息。在刑警監視期 間,殺人者大概也很難下手的。不過,請不要疏忽。」   夕里子悄然開了門。   「梨香,我們暫時先回酒店去吧。」夕里子說。   「嗯。露齊亞去拿熱湯了。」梨香悄悄走近父親的床邊。「爸爸……」   「梨香──是嗎?對不起,我變成這個樣子。」   「沒關係。」梨香搖搖頭。「總之,只要你精神就好了。」   傳來腳步聲,露齊亞端著冒煙的湯碗進來。   「看起來好美味!哎,梨香,我們走吧。」夕里子說。   「嗯。露齊亞,拜託啦。我會再來的。」   「交給我好了。」露齊亞用力點點頭。   夕里子和梨香走下樓梯去了。   「來,喝了這個。」   露齊亞把椅子拉到床邊,開始用湯匙餵水科喝湯。   「好喝,好味道。」水科說。   「媽媽做的湯更好喝。」露齊亞有點難為情,卻很喜悅地說。   水科把湯喝得一乾二淨。   「我覺得精神多了。」水科說。   「趕快好起來吧,爸爸。」露齊亞的臉龐泛起紅暈。   「露齊亞,我好像使你和你母親留下相當難堪的回憶吧。」水科說:「你恨我 嗎?」   露齊亞把空碗擺在一邊。   「不錯,以前是恨過的。可是媽媽──她甚麼也沒說,絕口不提。不說爸爸的壞 話,也不生氣。」   「是嗎?」   「我也想過的。媽媽愛的只有爸爸一個……縱使爸爸從此不再來,她也不怒不 恨。所以,如果露齊亞恨爸爸,那就很奇怪了。對不?」   水科微笑。   「你是善良的孩子。一定和你媽媽一模一樣。」   露齊亞輕輕住水科彎身過去,吻他的臉。   「鬍子長了,粗粗的。」   「是嗎?這裡有沒有剃鬍刀?」   「我去買。」露齊亞站起來。「肥皂和熱水嗎?」   「嗯。」水科點頭。「露齊亞,得你如此照顧,真過意不去。何況,我已忘掉了 一切。」   「沒關係。露齊亞一直不知道爸爸的事嘛。反正都一樣的。」   「也許是吧。」水科笑了。   露齊亞出去以後,水科的表情突然變得嚴肅。窗簾是拉上的,他伸手打開一條細 縫。   可以看見冬天的枯樹。   「梨香。」水科喃喃地說。「露齊亞……」他的眼睛有發亮的東西。   「真正的……兇手……」   水科小聲低語,閉起眼睛。   然後靠在枕頭上,深深嘆息。
【第十二章:三姊妹寫真集】   「怎麼啦?」夕里子窺望了酒店的房間,嚇了一跳。   國友手拿毛巾,見到她大喜。   「好極啦。對不起,拜託!」   「杉山先生怎麼回事?」   杉山躺在床上唔唔聲呻吟。   「我也不太清楚。到了交替時間不見他來,所以回來看看,見他在呻吟。」   「好臭酒味。」走到旁邊時,夕里子皺眉。   「嗯。這傢伙完全不能喝酒的。怎會喝到醉成這樣?」國友不解地側側頭。   「讓我來。國友你必須去那邊監視吧,是不?」   「嗯。兩個都留在這裡也不是辦法。那就拜託了。」   「還沒吃午飯?那麼,待會我拿點東西給你好了。」   「好的。」國友把濕毛巾遞給夕里子。「稍微粗糙一點也沒關係。」   說完,他走了出去。   「怎會呢?」夕里子喃語。「杉山先生,不要緊嗎?」   「是你……好痛……」杉山抱住頭。   「怎會搞成這個樣子?」   「不太……清楚。好像……跟女人……」   「女人?」   「日本女人吧……她說了些甚麼,又吃了些甚麼……然後她說用酒乾杯──結果 迷迷糊糊的……」   「日本女人?」   是誰呢?這間酒店好像沒有別的日本女客。   「總之,你躺著別動。時間過了就會好的。」   「抱歉……」杉山長吁短嘆不已。   夕里子出到走廊。   「夕里子……」   「嘩!」   突然,綾子出現在她眼前。   「看到姐姐,無須如此吃驚吧。」綾子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說點甚麼不行嗎?不要一下子跑出來好不好?」夕里子埋怨。   「我又不是巡邏車,不能響起警笛走路。」綾子反駁。「看到珠美嗎?」   「大概還在郊外找東西吧。」   「她掉了甚麼?」   「白骨屍體──姐姐,你剛睡醒?」   「怎會呢?十五分鐘以前醒的。」   「那不是跟『剛剛』一樣嗎?」   兩人下去大堂。   「夕里子。」   「甚麼?」   「我有事向你告白。」   「又來了?」   「你不滿意嗎?」   「姐姐的告白通常沒有好事,不是殺了人就是被人殺的。」   「我沒被人殺過呀。」   兩人在大堂的沙發坐下。   「然後呢?這回做了甚麼?」夕里子擺起架勢「應戰」。   「哎!別用這種方式說話,我難說出口呀。」   「那我應該怎麼做才是?」   「若無其事地聽呀。就像……日常會話的氣氛。」   「日常會話?今天心情好不好?我很好。是,請。」   「你在取笑姐姐?」   「取笑的是你呀。」夕里子反脣相譏。「甚麼事呀?快說啦。」   「別催我。」綾子埋怨,「因為是難以啟齒的事。」   「為甚麼?」   「說不出口呀。結婚前的女子,竟然和男人做了不可告人的錯事,很羞恥啊。」   「說的也是。」夕里子說──「姐姐,剛才……你說甚麼?」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綾子。   「瞧,你都沒認真地聽。」   「我在聽呀。」   「那你幹嘛聽不見?」   「聽見呀。」   「那你幹嗎再問?」   夕里子用力敲了自己的頭一下。   「好痛!這是真的!」   「你沒事吧?」   「這是誰該問的句子?」夕里子呼了一口氣。「姐姐……是真的?到底是誰?」   「不曉得。」   夕里子設法使自己心平氣和。通常是坦白那個人要心平氣和才是,這情形卻是例 外。   可是,姐姐竟然跟某個不認識的男人,犯下不可告人的錯事,到底是幾時?有過 那個時間嗎?   對了,昨天,綾子很晚才回來,搖搖晃晃地入夜後才回到酒店,而且她樣子有點 古怪亦是事實。   想到時,夕里子臉都轉白了。爸爸不在時,若是發生那種事,怎能辯解?要不要 切腹以示歉意?   哎,幹嗎我要切腹?振作些!不是開玩笑的!   「姐姐,那個某人──你和他有過『甚麼』是嗎?」   「繞圈子來說,就是這回事。」   「發生怎樣的事?」   「唔,我也不太清楚。」她側側頭。   「冷靜些,好好地想。你在甚麼地方遇見對方?」   「這個……」   「哎,你在認真說話嗎?」   「當然。」綾子點頭。「總之,那個地點好暗,大概是車內吧。好像是貨車之 類。」   「貨車?」   「哎,是珠美不好嘛。」   綾子每次都作突發性發言,使夕里子混亂不已。   「不會是珠美襲擊姐姐吧?」   「當然不是。但她丟下我一個人不理嘛,那樣一來,在任何地方迷路都不足為奇 了。」   是嗎?夕里子有疑問,總之現在先讓她把話說下去再說。   「那你變成一個人,又怎麼啦?」   「好像有人說甚麼跑出骨頭來啦的大騷動,當我察覺時,珠美不在了,我覺得有 點寂寞,便邁步了。應該說我膽怯了比較正確吧。」   「又不是在上日語的正確用法課!」   「於是我急急忙忙地走。我是走向市鎮方向的啊,肯定沒錯。即使是我,其實有 時也會走對方向的!」   「我知道呀!」   「然後,傳來腳步聲,有幾個人呢!在我回頭去看之前,有塊布甚麼的罩頭罩臉 蓋下來啦。我一下子被抬起……如果我掙扎,可能會掉下去呀,是不?但是我怕痛 嘛,正在想著時,被人不知扛去甚麼地方了。」   「那樣子──怎會是不可告人的錯事?不是強暴事件嗎?」   「有何不同?」   「完全兩碼子事!然後呢?在車內?怎樣的車?」   「好像是有箱子的貨車之類,裡頭很窄,像儲藏室。蓋著我的布拿開了,我覺得 頭暈……他們讓我喝了甚麼。是甚麼呢?不是毒藥吧。但我還活著。」   「失去知覺?」   「嗯。不知過了多久?當我睜開眼時,有個古怪的男人。」   「怎樣古怪法?」   「是日本人哦。不過,他載著太陽鏡──在車上喎。是不是很怪?」   「差不多。」   「他說,你不要說多餘的話。你的身體我領受過啦甚麼的。我嚇一跳,這才發現 ──自己是裸體的。」   「在那以前沒察覺?」   「嗯。」   夕里子嘆息。   「然後?」   「他說,你的身體,還有你被我擁抱的情形,都拍下來了。假如不想被人見到那 些相片的話,就別說出去。」   「姐姐你遇到不幸了。」   「對呀。」綾子好像在說別人的事似地點點頭。「然後,他把衣服還給我,又蒙 住我眼睛,把我帶出去外面。當我察覺時,就站在這酒店前面……」   夕里子拿起綾子的手。   「姐姐!不能認輸!那種下流的傢伙,必須狠狠揍他一頓才是!」   「畢竟受到衝擊啊。但,我在床上想過了,她說拍了照片,但又不是我做了不好 的事,被人看到而有麻煩的是對方呀。」   「對……對的。」   「這等於對方故意拍下自己犯罪的證據照片嘛。我沒做壞事,不需要因有罪惡的 意識而惶惶不可終日。」   「對,對呀!」   「所以,我想把事情告訴夕里子,堂堂正正地活下去。哎,我做對了吧。」   「你做對了!」夕里子用力摟住姐姐的肩膊。「國友一定替你把做那種事的傢伙 找出來的。你能說明是怎樣的人嗎?」   「唔……暗暗的,看不太清楚。」   「可是,坐那種大型車到附近來的日本人不多,只要找一找就知道是誰了。」   「我知道呀。」綾子說。   「你說你知道?」   「那個戴眼鏡的男人。」   「但你剛才說看不太清楚。」   「我不曉得怎麼說,大概是人相吧,他是那個電視台的導演。」   「早點說嘛!」夕里子站起來。「好傢伙!你等著!待會我叫國友去揍他!」   「為甚麼?」   「很氣呀!懂嗎?姐姐,不能在意那件事,就當作你交通意外好了,姐姐沒有任 何責任的!」夕里子拼命說服她。   「嗯。」綾子點點頭。「我不在意。」   「哦,是嗎?」有點白費氣力的感覺。   總之不能置之不理。夕里子衝出酒店,向國友所在之處奔去。   啊……好睏。   珠美慢慢甩一甩頭,怎會這麼愛睏……難道今天是星期天?   可是,星期天的話,如果鑽在床上也會醒,則嫌太冷了些。   而且,這裡的床墊很硬。看樣子不是在床上……   「咦?」睜眼一看,珠美正要坐起身來,不禁大喊一聲「嘩」。   赤裸裸的!一絲不掛!這樣當然會冷了。   「醒啦。」聲音說。   「哦,你是那個導演!」珠美說。   這是哪兒?不想也知道,在那部像現場轉播車的車上。   「你做了甚麼?」   雖然害怕,但珠美不會嚶嚶而泣。   「好剛強咧。」導演笑了。「那副打扮,怎麼好強也沒用的。」   「假如感冒了,唯你是問!」珠美說。   「懂嗎?你太多管閒事了。如果你答應不說出去的話,我就讓你回去。不過─ ─」他補充說明:「我拍下你的照片了。若是報警,我就把照片公諸於世。」   珠美一直瞪著導演,終於聳聳肩。   「目的是甚麼?純粹為自慰?」   「胡說。我沒那種嗜好。」對方生氣了。   「那麼,你的意思是叫我隱瞞那白骨的事?」   「是的。你領悟得很快。」   「消化很慢。」珠美說。「如果說出去的話,你會怎樣做?」   「剛才說過了。」   「照片?頂多寄去哪間出版社吧?或者有出版社欣賞那些裸照,替我出『寫真 集』。」珠美若無其事地說。「不過嘛,你以為我不會報警,忍氣吞聲地躲在家裡哭 泣?我才不會那樣愚笨。」   她伸舌扮鬼臉,弄得導演都紅了。   「我是初中生哦。說你向中學生做出猥褻行為,如此一來,你在電視界也撈不下 去啦。」   「你說甚麼?我甚麼也沒做呀。」   「脫光我的衣服也沒用。」珠美搖頭。「還有,我告你強姦,這個先讓你坐牢五 、六年。」   「臭丫頭……」   「若是傷害我一點點。判幾年罪?哎,你到時變了老人家啦。」   「你……」   「若是不願意坐牢,有個辦法。」   「那是甚麼?」   「殺我滅口。」   「你說甚麼?」   「不過,你要做到絕對不敗露才行。萬一敗露,二十年,不,終身監禁吧。慘無 人道地殺害一名純潔的童女,完全沒有博同情的餘地。」   「口不擇言!」導演氣得頭頂快冒煙了。   「當然了,因你為所欲為嘛。」   「你──給我乖乖的。」他站起。「拿去!」   他彭地把珠美的衣服扔擲過去。   然後,「砰」一聲關門走了出去。   「嗚呼哀哉……」   珠美嘆息,總之先把衣服穿上再說。   一個勁地頂撞了一輪,以後怎辦才好?   車上似乎被隔成好幾個地方,珠美被禁錮的是個堆滿許多粗電纜和電線的貨倉似 的小室。   也不曉得現在這部車停在哪兒。   那導演似乎不想被人知道白骨屍體的事。被珠美發現了,所以焦急地把她帶來這 裡,卻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   「夕里子姐姐,這種時候非來救我不可。」珠美嘟嚷著。恰好那個時候,夕里子 正在打噴嚏。
【第十三章:脫險】   「哈啾!」夕里子連續打內三個噴嚏。「一定是珠美在說我的壞話。」   她想也沒想過那是「靶心」。   「你要逮捕那個電視導演啊。」夕里子說。   國友盤起胳膊,眉頭深鎖。   這是位於露齊亞餐廳斜對面的建築物二樓房間。像小公寓之類的單位,國友和杉 山租下來交替監視的。於租金方面,已致電三崎獲得批准。   「國友。」   「夕里子。」國友說:「我很了解你委曲的心情。」   「當然啦。」   「對綾子做出那種事的傢伙,即使殺了也不夠滿意。」   「我也是。」   「可是,這裡不是日本。沒有拘捕令,總不能隨意把阿關那傢伙逮捕的。」   夕里子稍微垂下眼睛。   「說的也是。」   「我想揍那個阿關一頓。但我身為刑警,受法束縛。」國友說。   「嗯,我懂。」   「當然,在另一方面,我和你們幾姊妹有友情。」國友接下去說:「你和綾子和 珠美都很重要。是這世上比任何人都重要的人。」   「國友……」   「但我是刑警,我和你們有友情,亦有身為刑警的義務。至於如何取捨──」國 友霍然起立。「決定了!讓阿關那傢伙半死不活好了!」   「國友!我好喜歡你!」夕里子捉住國友的手臂。   「他在哪兒?」   「不曉得……聽說他們在郊外的民家投宿。」   「好,總之過去看看好了。」   國友用幾乎跑的步伐衝出房間。   「等等我!國友!」夕里子慌忙追上去。   兩人下樓梯,出到馬路的同一時候,露齊亞來到那公寓樓下的雜貨店。   瑣瑣碎碎的東西都需要。   在雜貨店裡,有兩名身穿厚重大衣的日本人正在瀏覽物品。   「喂,永田。」鈴村說。   「甚麼事?」經常滿臉不悅的永田頭也不回地說。   「看看現在在收銀處買東西的女孩。」   永田飛快地回頭望一望。   「日本人?多半是混血兒吧。」   「大概是。相當標緻。」鈴村咧嘴一笑。   「你真古怪。」永田搖搖頭。「來到這種地方,只對女人注目?」   「人類只有男與女。關心女人是理所當然的。」鈴村說。「喂,她在問甚麼?聽 懂嗎?」   「你忘了德語?她問有沒有剃鬚刀哪。」   「是嗎?想起來啦。」   「說是用來刮鬍子那種。我們以前也常來這裡買東西的。」   「一點也沒變。」鈴村點點頭。   「變的是我們。」永田望自己映在玻璃窗上的姿影。「我老啦。」   「有啥辦法?彼此彼此。」鈴村目送少女付賬後走出去的背影。「對了,水科那 廝為何跑到這市鎮來?」   「誰曉得?我又不是水科。」永田板著臉回答。「池上來啦。」   池上在外面向他們招手。鈴村和永田走出雜貨店。   「好冷啊。」永田被冷風吹得打寒顫。   「掌握到甚麼嗎?」鈴村問。   「剛才從這間店出去的女孩,你們見到嗎?」   「嗯。好像有日本人的血統。」   「是水科的女兒。」池上說。   鈴村和永田面面相覷。   「水科的女兒──不是在日本嗎?」鈴村說。   「傻瓜。」永田皺皺眉。「我記得,那傢伙和食宿家庭的未亡人……那麼,她是 他和那女的生的女兒嗎?」   「是的。」池上點頭。「水科來了這裡,為了見那女孩一面。」   「原來如此。那麼,只要監視那女孩就行啦,是不?」鈴村說。   「她母親呢?」   「死啦。現在是那女孩一個人在經營餐廳。」   池上邁步。其他兩個也並肩而行。   「我找到一個可以利用的傢伙。」池上說。「來了一班日本電視台的人,導演叫 阿關。我拖計拉攏他了,他會言聽計從。」   「你真了不起。」鈴村笑了。「除了女人的事以外。」   「喂,慢著,」永田停下腳步。   「怎麼啦。」池上回過頭去。   「剛才那女孩去買剃鬍刀。」   「剃鬍刀?」   「在那間雜貨店,她說要買刮鬍子那種。」   池上望一望露齊亞的餐廳方向。   「難道……」永田說。「水科已經來了?」   「有可能。」池上點頭。「是他先到瑞士的。而且除了來這市鎮外,他應該沒別 的要事。換句話說……」   三人一時無語,一同望向馬路對面那間小小的餐廳。   咚咚。   連叩門聲也叫杉山的頭痛如刀割。   他用呻吟聲取代應門聲,門輕輕打開。   「對不起。」   杉山轉過臉一看,見到那女子站在那裡。   「是你……」他嘆息。   「好像很嚴重哪。」安西安娜走了進來。「假如知道你酒量那麼差,我就不讓你 喝了。」   「不,是我自己傻瓜。」杉山說著,又皺起眉頭。   「頭痛是嗎?替你換換毛巾如何?」   「不好意思……」   安娜到盥洗室弄濕毛巾,擱在杉山的額頭上。   「謝謝。」杉山嘆道:「唉,我有重大任務在身,卻搞成這個樣子。」   「又不是病,躺一躺就會好的。」安娜說著,拿床邊的椅子過來坐下。   「你……沒關係嗎?到這個地方來。」   「嗯。反正被人當廢物踢開了,空閒得很。」   稍微遲之後,杉山說:   「我和你說了些甚麼,你記不記得?」   「我們?」她睜大眼。「你忘了?」   「我喝了一杯就神志不清了……忘了自己說了些甚麼。」   「哦。你的故事很有趣啦。」安娜微笑。   「我有說過──我來這裡幹甚麼嗎?」杉山認真地問。   「很重要的工作吧。」   「工作內容呢?」   「不知道。」安娜搖頭。「你沒說。」   「是嗎?」杉山舒一口氣。「好極啦,我就擔心那個。」   「唷,相當嚴重的秘密呀。」安娜笑了。「你在擔心我會嘰里呱啦的說出去,對 你不方便?」   「也不是的。」   「放心。不必擔心挨上司罵。」   杉山輕輕搖首:「也不是的。」他重複。「即使我被革職,那都不重要。問題 是,如果我說了出去,有關的人或聽見的人可能會遇到危險。」   「危險?」   「萬一殺人犯就在這個市鎮,聽到我和你所說的……而你因此遇到不測的話,我 會懊悔一生。」杉山說。「不過──沒事了。可以安心睡覺啦。」   安娜一直盯住杉山,奇異的視線。   「怎麼啦?」杉山說。   「不。」安娜緩緩搖一搖頭。「我……下次再來。」   「嗯。謝謝你。」杉山好不容易擠出一個微笑。   「抱歉啦。」   「不,已經沒事──」   接下去的瞬間,安娜彎下身去,嘴脣疊在杉山的脣上。杉山霎時連頭痛也忘掉。   那個吻持續了一會兒,安哪直起身來,問:「我可以再來嗎?」   「嗯……」杉山的回答很沙啞。   安娜迅速如逃似地走出杉山的房間。   「哎。」珠美說:「你沒玩過撲克牌?」   「誰曉得?」小個子助手在生氣。   「又是我贏。」珠美做記錄。「這樣一來……你輸了五萬圓咧。」   「討厭!」助手皺眉。   是阿關叫他來監視珠美的,悶得慌了掏出撲克牌來,被珠美一句「來玩撲克吧」 打動,結果落得運數已盡的局面。珠美的腳脖子被綁在粗電纜的束捆裡。由於重達幾 十公斤,根本不可能逃走。   「不玩啦。我的工錢都泡湯了。」   看起來有四十出頭的助手,摸著拔了頂的禿頭說。   「如果放我走的話,我就當沒贏過。」   「別胡鬧了。」   「我明白。做跑龍套的小角色是很辛苦的。」珠美哈欠連連。   「牙尖嘴利。」助手苦笑。「吃點甚麼嗎?」   「杯麵。」   「有。」   「我想吃。」   「幹我們這行的,那種東西不可缺,因為吃的地方不一定有店子。」助手站起 來。「等等吧。」   他走出小房間,關上門。   「啊,好冷。」   珠美讓肩膀交互聳上聳下地鬆弛身子。   「希望有暖氣設備就好了。」   地方很小,總算能夠忍住寒意,入夜後如果繼續待在這裡,恐怕凍僵了。   儘管如此……那副白骨屍體是甚麼?   這些電視台的人,也許只是因著不想牽入麻煩的事而隱瞞那件事,但若那是真東 西的話,畢竟意味著有「案件」發生過。當然,不管珠美她們怎樣努力都好,都不可 能解決那麼久以前的事件。   傳來一陣咕咚咕咚聲。   「杯麵弄好了嗎?」珠美呼嚷。   來到瑞士,被綁在這種地方,竟然有日本杯麵吃──這種狀況做夢也想不到。   但是,還有更加想不到的事情在等著珠美。   門鎖卡嚓一聲打開,發出吱吱聲響。出奇地慢。   「好快呀。佩服佩服。」珠美說。「你賭輸的錢,扣一半好了,長期分期付款也 行……」   她的聲音漸小漸無聲。   那小個子助手踉蹌一下,走前兩三步,撞到牆壁,呻吟著說:「危險……有危 險……」   他抱住自己的腹部一帶,血從他的指縫間溢出,珠美連驚呼聲也喊不出來。她不 知道,這是否是現實。   「怎麼啦……哎……」   「逃吧……」話一說完,助手便癱坐在地上。   「你叫我逃……這樣子怎逃得了?」   她企圖解開綁住腳脖子的繩索,可是,那是大個子男人用力綁的結,任她動也動 不了。   助手已經不動了,他不是坐著,而是靠住牆壁死了,血泊慢慢在地上擴散。   咯噠、咯噠。   珠美凍僵在原地,有人在這貨車之內!   在走動著。是不是殺這助手的人?   門的對面是擺機械的空間。機械擋住珠美的視野,甚麼也看不見。   咯噠、咯噠的腳步聲──但,有點怪異,那腳步聲怪怪的。   但,總而言之,腳步聲漸漸遠去。由於就在車內,肯定是在附近,但起碼   對方不是向珠美這邊走過來……   終於,腳步聲聽不見了。   珠美覺得全身有冷汗慢慢冒出。察覺時,只剩下她和那助手的屍體。   雖然不寒而慄,總之必須呼救才行。   就那時候──一個似曾聽過的聲音──   難道聽錯了?   「這部貨車……」   「進去看看。」   隱約傳來的,正是夕里子和國友的聲音。   「姐姐!國友哥!救命啊!我在這裡!」   珠美用盡聲音呼叫。出生以來還沒如此尖叫過的記憶!   傳來噠噠腳步聲,夕里子衝了進來。   「珠美!你怎麼啦?」   國友跟著走過去。   「這是怎麼回事?」他問道。   「國友,先解開珠美腳上的繩子!」   「知道。」   夕里子避開血泊,走近珠美,嘆道:   「不要再叫人擔心好不好?」   「嗯。」珠美也少有地爽直點頭。
【第十四章:遺下的信】   「總而言之──」夕里子死瞪著姐姐和妹妹。「你們兩個絕對不准擅自到處亂跑 了!」   氣勢洶洶的,綾子和珠美都無話可說。   綾子還有一種「不是我擅自亂跑」的不滿,但是氣氛使她說不出口。   「來,吃飯再說。」夕里子說,注視菜牌。   對於德語的菜牌,大致上習慣下來了。   酒店的餐廳。夕里子的心情是,不想再讓姐姐和妹妹踏出外面一步。   關於在那部電視台專用貨車中發生的命案,國友被當地警察叫去了。   「明天是大除夕。」珠美說。「咱們三個總有辦法過年吧。」   「說的好聽。」夕里子苦笑。「啊,梨香,這邊。」   梨香走過來了。   「聽說你們遇到麻煩?」她一坐下就說。   「嗯。不過,現在變成這邊警察的工作了。」   四個女孩吱吱喳喳地點菜期間,逐漸回復平日的調子。   「應該怎樣告訴爸爸才好?」夕里子嘆息。   「甚麼也別說。」珠美冷漠地說。   令人難以想像這句說話是發自那個尖叫聲的同一人物。   「姐姐,你也振作些吧。」明知無理,夕里子還是說。   「我很振作呀。」綾子如此頂撞,令人答不上話來。   關於那「不可告人」的事件,經過多方詳細詢問結果,達致「甚麼也沒發生」的 結論。   幹嗎連那個也不懂?說了,綾子也毫無反應。   「簡直胡鬧。」珠美也開始遷怒於人。「下次見到那個阿關的話,我要從頭頂澆 他啤酒,把他丟到寒冷中。」   「他躲到哪兒去了?」夕里子說。「不過,總有一天他要回日本去。到時逮捕他 就是。」   「讓我打傷他。」珠美嚴肅地說。「你說好嗎?大家姐。」   「嗯。」綾子點頭。「你們說的是誰?」   誰都沒作答。   夕里子轉向梨香。   「哎,梨香。」   「我懂。」梨香說。「我想了很久,知道這件事不能永遠這樣下去。」   「必須說出來了。也是為你父親著想。」   「嗯。」梨香微笑。「已經見到露齊亞了,再留下去也……看到國友先生時,我 就想過,假如家父不是兇手,他一定會把真兇找出來的。」   「對呀。一起回去日本好了。」   夕里子也如心裡頭的堵塞物放下似地鬆一口氣,珠美瞪了她一下。   「怎麼,原來是這麼回事呀。還說人家哪,你自己──」   「噓!」夕里子打斷她。「吃完飯再說。」   恰好這時國友帶著筋疲力竭的樣子過來之故。   「嗨?現在開始吃?好極啦,可以一同用飯啦。」   「怎麼樣?」夕里子問。   「等等。我──」國友提起桌面一塊裝在籃子的麵包,急急咬了一口。「比較沉 著啦。」   「你的肚子那麼餓?」   「嗯,總之呀,這裡的警察好悠閒的;說明天是一年的結束,必須趕得及過年甚 麼的……我致電三崎兄,請他由那邊向這邊委託辦理,這才終於有了眉目。」   五個人熱熱鬧鬧地吃起飯來。當然,他們並沒忘記殺人事件的事實。   「還沒找到阿關。」國友說。「不過,我不認為殺那個助手的是阿關。」   「幹嗎要殺那個人呢?」   「不曉得。已經清楚不是盜賊所為。」   「他人品相當不錯呢。」珠美說。「雖然撲克很差勁。」   「珠美,你曉得挖出頭蓋骨的地點吧。」國友說。   「嗯。白天的話。」   「那麼,明天去找吧,這裡的警察也感興趣。」   「有過類似的案件麼?」夕里子說。   「他們說用電腦替我查一查。」   「年底不放假嗎?」   「不,他們說資料並末完全輸入,未必能使用。」   悠閒真好,夕里子想。人以那種節奏辦事不是恰恰好嗎?   「杉山沒事了?」夕里子問。   「唔,雖然他說頭還有點疼,但現在去了那個房間監視露齊亞的店子了。」   夕里子和梨香交換一瞥。   「國友哥。」珠美說。   「甚麼呢?」   「夕里子姐姐呀,有事向你告白。」   「不,是我不好。」梨香急急地說。「不關夕里子的事的,不要駕她。」   「甚麼事?」國友莫名其妙地呆了。   「水科真的在那邊?」阿關說。   「肯定沒錯。」池上點頭。「除非你不相信。」   「不,我信。」阿關連忙道。「那我應該怎麼做才是?」   兩人站在可以望見露齊亞餐廳的地點。那是個弧形拱門。藏身在粗柱子的背後, 在黑暗中甚麼都看不見。   閃亮的燈光從餐廳的窗口照出來。   「你的她怎麼啦?」池上說。   「那傢伙……在幹甚麼?」阿關不耐煩地說,重新拿好攝影機。雖是導演,但他 在電視界很久了,自己也會操作攝影機。   那是專家用的小型攝影機,由於鏡片很亮,即使在黑暗中也足以取下可以分辨的 圖畫。   腳步聲來了,安西安娜走過來。   「喂,你到哪兒去了?」阿關板著臉說。   「我去哪兒有啥關係?」安娜用使性子的語調說:「去喝了一點酒。」   「從那刑警問到甚麼呢?」   「不,沒有新情報。」安娜搖頭。「而且,好像發生命案了,大家都慌慌張張 的。」   「不會是已經──」阿關望望池上。   「那是不可能的。」池上說。   「這人是誰?」安娜瞄一眼池上。   「他來協助我們的。他也認得水科的臉。哎,知道嗎?水科已經在那餐廳樓上 了。」   「你說甚麼?」安娜啞然。「是你親眼證實的?」   「不能說百分之百,但百分之九十九肯定。」池上說。「你要的是戲劇性場面是 不?」   「當然啦。」阿關的眼睛發亮。   東山再起,重振「紅牌導演」聲威的日子。夢想那一剎那的阿關,眼裡露出某種 欲望的光芒。   「若是那樣,只是告訴刑警水科的所在地點,讓他拘捕真是沒趣。還需要適當的 演出,對不對?」   「那正是我的專長。」   「是嗎?」池上笑了。「那就務必來一場有效果的演出才是。」   安娜有點不安地問:   「你想做些甚麼?」   「首先,那刑警就在這幢建築物的二樓監視那邊的餐廳。」池上指了一下上面。 「不能讓他干擾我們的計劃。」   「對。豈能讓他干擾這事?」阿關點頭。   「你去引開刑警的注意。」池上對安娜說。   「我?怎麼做?」   「帶著你的魅力去,我想不會太難的。」   「加把勁兒,疼疼那傢伙好了。」阿關啪地拍拍安娜的肩膀。   「好吧。」她說:「交給我辦,我走啦。」   「唔,等五分鐘。」池上看看腕錶。「我先進去那間餐廳。」   「相當美味。」那客人用餐──抹抹嘴說。   「多謝。」露齊亞微笑,收下碟子。   三名日本人客。全都同一年代,不是遊客的感覺。   「咖啡吧。」露齊亞把糖壺襬在桌面。「三位來這兒做事?」   「差不多。」其中一個說:「你的日語很好哪。」   「多謝。」   露齊亞進廚房弄咖啡去了。餐廳裡只有三名日本人。   「怎辦?」永田說。   「現在,阿關在外面等著。」池上說。「剛才我和他談話的電視導演。」   「那傢伙要幹甚麼?」鈴村皺起眉頭。   「他曾經是名牌導演,現在倒霉了;於是在這裡拍攝水科和那女孩在一起的紀錄 片,目的是東山再起。明白嗎?」   「唔。」   「需要有個『兇手』去殺水科,當然是我們以外的人,那男的最恰當不過。」   「即是……」   「阿關要把水科和女兒收進相機裡,水科當然和阿關爭執。結果一時錯手,阿關 把水科從樓梯上面推落……」   「原來如此。」鈴村點點頭。「那個阿關呢?」   「露齊亞在嘛,於是她發狂地刺阿關,廚房裡有好幾把菜刀吧?」   「兩個都幹掉?」永田蹙眉。   「三個。」鈴村說。「對不?不能讓他女兒留活口的。」   「幹吧!」鈴村說。   「小心就是。」池上說。「永田,你如何?」   「沒法子啦。」永田聳聳肩。「總不能讓我一個人坐在這兒沒事幹。」   「好。」池上起立。   「我來監視女的。」鈴村說。池上想說點甚麼,但聳聳肩。   「隨便你。」他說。「走吧──慢著。永田,店門口的告示牌。」   「知道。」   永田把門口的告示牌轉成「暫停營業」那邊,然後走回來。   「刑警不是在監視這裡嗎?」鈴村說。   「不要緊。我都安排妥當了。」   在池上的催促下,三人走進廚房去。   「是嗎?」國友點頭。「我明白你們的心情。」   「對不起。」梨香鞠躬。   「女兒方面交給你吧。」池上說:「做成她是自殺的就行。這樣一來,萬事都圓 滿解決。」   「這就叫好主意?」永田嘲諷地說。「三個都幹掉?」   「總不能只幹掉水科一個,你明白吧。」   永田沉若臉默許。   露齊亞端咖啡來了。   「好香咧。」池上笑一笑。   「多謝。」露齊亞微笑而答。「有水果蛋糕,想不想試一試?」   「務必嚐一嚐。」   「那我去切。」   露齊亞又走進廚房去時,池上默默地喝了一口咖啡。   「真的好喝。」他說。「弄死她,似乎有點惋惜。」   「你神經失常啦?」永田吃驚地。   「那麼……」池上嘆息。   「那就去那間店吧!」國友站起來。   「我也去。」夕里子也起身,「姐姐和珠美不能去,你們給我乖乖待在房間 吧。」   珠美和綾子面面相覷。   夕里子等人出去後,珠美鼓起腮幫子。   「好威風哪!」   「沒法子呀。她是媽媽的代表。」綾子一副棄權的樣子。「我在房間睡覺好 了。」   「好能睡呀。」   「怎樣都能睡,乃是我的專長。」   綾子開步走,珠美也無奈地跟上去。   「夕里子姐姐也沒啥好逞威的,她還不是經常叫國友哥擔心。」珠美邊上樓邊 說。   「總之,我會周公去也。」綾子重複。   「悉聽尊便。」   兩人走在走廊上,跟一名穿大衣,臉色不太好的日本男性擦肩而過。   珠美驟然止步,回過頭去。   「怎麼啦?珠美。」   「姐姐……剛才那個人,和梨香好像。」   「像在甚麼地方?那種叔伯怎會和十七歲的女孩相似?」   「若是父女的話呢?」   兩人對望一眼,同時發言。   「不會吧!」   她們快步追趕拐過走廊角落的男人後面去了。   「你好可愛啊。」鈴村淫笑著,用手指觸摸露齊亞的臉蛋。   露齊亞渾身發抖,可是發不出聲音。她的口被堵住,被手帕緊緊堵住嘴巴之故。   「別在意,他不是一直把你丟在一邊麼?那種父親管她的。」鈴村在露齊亞耳畔 低語。「跟我玩一玩好嗎?我會好好疼你的。」   露齊亞把臉扭過一邊,拼了勁反抗。   「欲迎還拒最可愛了,喏,露齊亞。」   露齊亞怒目瞪著鈴村。鈴村不理,逕自伸手探她的胸。露齊亞閃身,鈴村愈發感 興趣地繼續作弄。然後讓她臉朝下趴去,騎在上面,揚起笑聲。   咯噠──背後有響聲,鈴村回頭,黑色人影背著他前面的光線站在高處。   「誰?」   那是鈴村最後的問話,而且永遠無法聽見答案。   床是空的。   「跑了?」永田說。「難道他知道我們──」   「不,不是這個。」池上拾起桌上的便條。「你看。」   上面用潦草的字體寫著: 給梨香、露齊亞:   我想我不會再見到你們了。爸爸是想在一個曾經愛過的人所沉睡的地方死去,這 才來到這裡的。   爸爸裝著忘掉一切,是認為那樣子和你們分離不至於太難過的緣故。   擁有兩個出色的女兒,作為父親很幸福。請允許我最後一次的任性。   待會兒我想走進森林之中死去,這回不怕被解僱了。   總之,我必須償罪。祈願幸福。兩姊妹和睦相處。 水科和也   「引人熱淚哪。」永田說。「水科和也他寫著說要自殺哦。」   「怎樣呢?總不能完全相信。」   「這封信怎辦?」   「先擺著。如此一來,縱使殺了他也被視作自殺了。」   「原來如此。」   「走吧。」   池上走出那房間,下樓去了,永田急忙跟在後面──   「嘩!幹嘛突然站住了!」   說完,永田才察覺池上所注視之物。   「怎麼他……」永田瞠目。「鈴村……」   鈴村仰面倒在廚房的地上,菜刀深深豎在胸前,到處不見露齊亞的影蹤。   「女孩幹的?」   「不會是她。」池上搖頭。「計劃變更。總之離開再說,從後門出去,走!」   「可是……」   「他已經死了!有甚麼法子?」   池上和永田找到後門,出到黑夜之中。   國友、夕里子和梨香三人走向露齊亞的餐廳途中。   「喂!國友!」   隨著聲音見到杉山急急越過馬路走來。   「杉山,怎麼啦?」   「剛才,那女子──即是勸我喝酒的女人來通知我了。」杉山說:「她說水科已 經在這餐廳樓上。」   「所以我們現在去找他呀。」國友坦白地說,杉山吃了一驚。   「你知道了?」   「剛剛聽到的。」   「可是,國友,那女的怎會知道水科的事?」   「有日本男人拉攏那叫阿關的導演,好像在策劃甚麼。」國友說。   杉山說了一句連自己也想不到的話:「怎麼辦?」   「那個日本人,難道是……」國友說到一半。「噢,掛上『暫停營業』的牌子 哦。」   「我有不祥預感。」夕里子說:「國友!」   「先進去再說──」國友開門進到餐廳裡頭。「露齊亞──露齊亞。」   「露齊亞,你在哪兒?」   梨香先走進廚房,「嘩」一聲大叫。   「怎麼啦?」國友他們魚貫奔過去。   「啊!」夕里子說。   眾人啞然俯視那個被菜刀刺死的男人。   「這人叫鈴村哪。」梨香說。「他是先父的同僚。」   「當場死亡的。」國友彎身下去,謹慎起見,拿他的脈,知道不行了。「唉,怎 會這樣……」   赫一聲響,眾人嚇得跳起。   收存大鍋子的櫥門叭地往外倒塌,手腳被縛的露齊亞滾跌出來。   「露齊亞!」梨香衝上前去。「你沒事吧!」然後急急拿掉她的堵嘴物。   「梨香……爸爸他──」   「嗄?」   「有人要殺爸爸!」   夕里子飛似地猛速衝上樓梯。   「夕里子!危險!」國友慌忙追上去。   梨香解開露齊亞的繩子,扶她起身。   「有沒有受傷?」   「沒有……快上二樓……」露齊亞說。   兩人上到半樓時,夕里子手拿一封信出來。「不要緊,水科先生好像跑啦。」   露齊亞兩手掩臉,呼出一口氣。   「但……怎會發生這樣的事?」杉山呆然不知所措。   夕里子下來,把信拿給梨香和露齊亞看。兩人目不轉睛地看信。   「爸爸……」梨香喃喃地說。   「露齊亞。綁住你的是甚麼人?」國友問。   「這個男人,還有其他兩個。」   「三個都是日本人嗎?」   「是的。」   「一定是池上和永田。」梨香說:「他們是來殺我爸爸的。」   「可是──這男的被幹掉了。」國友俯視鈴村的屍首。「露齊亞,你有見到動手 的人嗎?」   「沒有。」露齊亞搖搖頭。「我被人俯臉壓在地上……然後有人來了。傳來這人 摔倒的聲音,我怕得不敢動。接著,那人把我塞進那櫥櫃中走了。」   「大概不想把你牽連在內吧。」   「我憑腳步聲知道,其他兩個男人上了樓又下來,然後從後門出去了。」   「是嗎?那麼說,把你藏在櫥櫃的人,那時不在這裡了。」   「嗯,多半……」   「好。杉山,這裡拜託了。我從後門出去,我找那兩個人。」   「但有危險啊。」夕里子說。「外面又暗──」   「沒事的。水科若是遇到那兩個人就危險啦。」國友打開後門的門。「夕里子, 你回酒店去,到警局──」   國友後退。   有人進來。露齊亞倒抽一口涼氣。   「是他想殺爸爸──」   她說到這裡就說不下去。   「池上先生……」梨香說,但池上大概已經聽不見了。   血從池上的胸流到腹,在他腳畔形成一堆血泊。他往前走了兩三步,低喃一句 「好暗啊……」之類的話,就這樣崩跌在地。
【第十五章:二十年情殺案】   走進酒店大堂後,梨香和露齊亞彷彿筋疲力盡似地並肩在沙發坐下。   兩人緊緊手握著手。   「讓她倆靜一靜好了。」夕里子在稍遠之處對國友說。   「也好。但那宗殺人……」   「我不認為是水科做的。兇手另有人在哦。」   「不明所以。」國友嘆息。「而且,說要尋找水科,這麼晚了很不容易。」   「對的──他已作出那樣的決心,可能阻止不了。」   「唔……水科要自己解決自己,畢竟他本身就是兇手吧。」   說完,國友過去櫃台借電話。   「咦,珠美。」夕里子發現珠美走下樓梯來。「我不是說過,叫你乖乖待在房間 麼?」   「大堂罷了,有啥關係?」珠美反駁。「怎麼啦!還沒找到水科?」   「消失啦,他留書說要自殺。」   「啊!」   「事後又有兩具新的屍體。啊,讓她們兩個靜一靜比較好。」她小聲說。   「沒有的事。人呀,任何時候都需要安慰的。」珠美噠噠大步向梨香她們走去, 彭地拍拍梨香的肩。「提起精神來嘛!」   「你來,珠美!」   珠美無視夕里子的責備,愉快地說:   「哎,有件禮物送給兩位。可以接受吧?」   露齊亞和梨香好奇地對望一眼。   「來,綾子姐姐,禮物帶過來!」珠美大聲喊。   「你是……」夕里子呆住了。   「爸爸!」梨香跳起來,露齊亞當然也一起。   夕里子啞然,望著綾子把水科帶下樓梯的情景。只是──水科的襯衣鈕扣飛了, 頭髮蓬鬆,長褲裂了,樣子很難看,而且不知何故的反手被縛。   「他想逃,我們合力把他逮住。」珠美說。「誰有怨言?」   過了一陣。   「沒有。」梨香說。「我也要綁住爸爸。免得他又跑出去說要自殺甚麼的。」   「梨香……」水科有些難為情地說。「我想在死之前再見你一面,所以跑到這裡 來,結果搞成這個樣子。」   「但你沒死呀。」梨香一把抱住水科。「不准你再死了!」   「哎,等等──替我解開這繩子!」   「你不答應可不行。說,我不再死了!」   「知道啦。不說了。拜託,把這繩子──」   「不行不行。」珠美打斷。「難得釣到如此『大東西』,不能隨便放走的。」   「珠美!」夕里子臉紅了。「算啦,多難看!」   珠美嘟起小嘴。   「好吧,我等除夕夜的特別大餐!」   露齊亞邊抹淚邊笑道:「打手!」她的手搭住水科的肩。「把爸爸放進鳥籠,上 鎖!」   珠美解開綁水科的繩子,水科無限感激似地左右擁住梨香和露齊亞。   可是她倆不是小孩兒,尤其是露齊亞,體重相當,兩人一同嘩然抱緊父親,一下 子支撐不住,水科跌個人仰馬翻。   珠美大笑,夕里子和綾子都笑起來。在旁看傻了眼的國友,以及櫃面女服務員也 跟著笑。   「唉。」水科坐在地氈上,交互看看兩個女兒。「知道了,我不死啦。」   夕里子走到國友身邊。   「現在別扣手銬,好嗎?」   「唔,」國友點頭。「他應該不會逃跑的了。」   就這時候。   「行了!」肩上扛著手提錄影相機的阿關出現。「成功了!獨家!看哪!」   「啊!」夕里子漲紅了臉。「國友!」   「包在我身上!」國友弄著響指挺走上前。「喂!你對女孩子做了些甚麼?」   「嗨!好感人的鏡頭!甚麼?那個呀。開玩笑開玩笑!裸照罷了,有啥關係?現 在一點也不稀奇啦。」   阿關獨自手舞足蹈樂開懷。   國友捉緊拳頭。   「慢著!」聲音說。安西安娜走過來。   「安娜!你上哪兒去了?」阿關說。   「我看到啦,看得很清楚。」然後,安娜把國友推開。「刑警先生不能揍人 的!」   「但這傢伙──」   「我知道。」安娜轉身向著阿關。「包在我身上。」   傳來「啪」一聲悅耳的聲音,安娜的拳頭打中阿關的下巴,阿關的身體就像刮大 風似地向後仰,變成大字栽倒在地。相機飛到很遠的地方去。   「好犀利!」珠美瞪大了眼。   「模特兒嘛,憑體力爭勝負的!」安娜甩甩右手說。   阿關完全暈厥過去。   「姐姐。」夕里子看綾子。「滿意嗎?」   「嗯。」綾子點頭。「現在踹他幾腳他也不會痛的,沒意思,待會再來。」她 說。   「一年的最後一天呀。」   珠美伸個大懶腰說。   「一下失策,差點變成人生最後一日。」夕里子說。「總算倖幸生存下來了。」   「待會搖個電話給爸爸吧。」   「也好。」   早上。其實已將近十時。   早餐的桌子相當和平又平穩,佐佐本家三姊妹,以及國友和杉山的組台,但杉山 的旁邊加多一個安西安娜。杉山似乎很難為情。   還有一組是──水科、梨香和露齊亞父女們。   外邊很冷,有點下雪的跡象,但這個角落卻是暖洋洋的,當然,杯裡裝滿了熱騰 騰的咖啡。   「哎,露齊亞決定跟我們回去日本哪。」梨香對夕里子他們說。   「啊!好開心咧。」   「我收拾店子就去。」露齊亞微笑。「我等爸爸從監獄出來。」   水科用複雜的表情看兩個女兒。   「水科先生。」夕里子說。「是不是說出真相比較好?」   水科看夕里子。   「那間公司的三個人幹嗎要狙擊你?我想一定有甚麼內幕。如果猜錯了,請原 諒。我想,殺死那女的──須崎加奈子的可能不是你──」   眾人沉默,凝視水科。   水科暫時默然喝咖啡──   「即使不是我直接下手,也等於是我殺的。」他說。「我必須償罪。」   「兇手是你太太吧。」夕里子說。   水科無語。梨香喃喃地說:   「媽媽殺的?真的嗎?」   水科深深嘆息。   「應該想到的,內子一直在苦惱,為了我和須崎加奈子的事──我沒察覺她的感 覺而置之不理,是我的錯。」   「從她公寓開出來的寶馬,是你太太駕的吧。」杉山說。   「不,是我。我是故意讓人注意那部車子的。等了好久。」   「那麼,你太太殺人後,去了哪兒?」   「她呆呆地坐在屍首旁邊。」水科說。「後來總算回復自我,叫計程車走了。」   「那你替她頂罪……」   「我和內子商量過的。我說是我的錯,由我承罪。取代的是,梨香拜託她照 顧……她也理解並接受了。」   「為何不告訴我?!」梨香捉住父親的手。   「不想讓你知道,你媽殺人的事……」   「水科先生。」夕里子說:「償罪的方法不是只有一種,如果你說出真相,把兩 個女兒好好撫養成人,不也是一種償還麼?」   水科默然垂下眼睛。   「不光如此。」國友說:「死去的鈴村和池上,以及永田。永田大概逃回日本去 了。他們三個為何瞄準你?聽說在日本開槍誤擊了刑警。」   水科表情沉重,欲言又止地,「那是──」   這時,有人走進餐廳來了。   咚噠、咚噠……   恰好珠美背向門口,她拿杯的手驟然停在半空。   「姐姐……」   「怎麼啦?你臉都青。」夕里子驚訝地說。   「現在,誰進來了?」   「嗄?」   是那個聲音──阿關的助手被殺時聽見的聲音!   那聲音停了,響起一個深沉的說話聲。   「嗨!大家都集合啦!」   「河上老師。」夕里子說。「散步嗎?」   「哎,這麼冷,腳會疼的。」河上拉椅子坐下。「我要咖啡。」他用德語點了飲 品,把手杖靠在桌邊。   拄著手杖,腳有點瘸……就是那個聲音嗎?珠美思索著。   「好久不見,水科兄。」   「河上先生,我們都老啦。」水科說。   「可不是,發生許多事故啊!」   「嗯,不過,我可以見到露齊亞了。」   「露齊亞是好孩子吧?」   「還好。」露齊亞笑了。   「把一切說個清楚好了。」河上說:「水科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啦。」   「嗯。」   「爸爸,怎麼回事?」梨香探前身子問。   水科在眾人臉上巡視一遍,說:   「從前,我在這個市鎮殺過人。」   所有人都沉默不動。不懂日語的女侍應好奇地注視那個光景。   「一名旅人──以前也來過這兒,他愛上了露齊亞的母親卡蒂亞。在我和卡蒂亞 相愛之後的某一日,那男的來到這市鎮。」   「為爭女人的決鬥。」河上說。「很羅曼蒂克的故事啊。」   「在樹林中,我和那男的用刀子搏鬥。當然,我無意殺人,我也從未用過刀。我 以為,只要其中一方受點傷就了事的,可是……」   「打架打起勁來是可怕的。」河上說:「當時我在場,當著我面前,水科兄的刀 刺中男人的腹旁──」   「卡蒂亞甚麼都不知道。可是,池上他們看到現場的全部經過。」   「於是向你──」國友說。   「回到日本後,他們三個發跡了,但在另一方面,他們透過許多不正當手段把公 司私有化。他們讓我一個人承擔那個責任。交換條件,是不把那宗命案告訴任何 人。」   「說不定,須崎加奈子的事也在內?」梨香說。   「對。她是池上、永田和鈴村三個一起包下的情婦。對外公開的說法是,那女的 是我的女人。」   「但爸爸你不是。」   「爸爸不是。我從未碰過她一根手指。雖然我知道她對我有好感。」   「好極了。」梨香鬆一口氣的樣子。   「水科先生,」國友說:「那是他們三個狙擊你的理由吧。他們怕你被逮捕後, 把內情講出去不方便。」   「正是這麼回事。」水科點頭。「可是,我沒告訴內子有關卡蒂亞的事,當然也 不能說出殺人的事,我只能接受一切事實逃之夭夭。」   「當你太太去世後,他們又怕你會說出一切,於是追蹤到此──永田一到日本就 被警方拘捕啦。」國友說。   「還有,」河上插口。「你並沒有殺人。」   水科一臉狐疑地看河上。   「那是甚麼意思?」   「確認決鬥對手之死亡的是我──他並沒有死。」   「你說甚麼?」   「大家撤離之後,我把那人載去醫生那裡。他撿回一條命,從此跑啦。」   水科啞然。   「為甚麼你……」   「因為我也喜歡卡蒂亞的緣故。」河上說:「我嫉妒你,我想,一旦你因決鬥而 錯手殺死人的話,你就會離開這市鎮的。但──卡蒂亞不捨得,結果你留下來了。」   「河上先生……我不知道。」   「在你來以前,不,自卡蒂亞結婚時起的事。」河上微笑。「那時我還年輕。」   「在她成為未亡人以前?」   「對。卡蒂亞和她丈夫,時常在這附近不遠的湖上泛舟。」河上說:「有一天, 船沉了,丈夫行蹤不明。大家說他被埋在湖底的泥沼裡,沒浮上來。其實不是。」   沉默了半晌。   「那副白骨……」夕里子喃語。   「對。卡蒂亞的丈夫,是我殺的。用刀。」   咖啡來了,河上津津有味地喝了。   「屍體被發現是純粹的偶然。這裡的人太悠閒了,根本沒到處去找。沒想到,到 了今天才被發現……」河上搖搖頭。「她丈夫的屍體,應該還被我的刀刺著。而且衣 服還破破爛爛的留存著吧。二十年前的事了,事到如今才被人叫兇手,真對不起。」   「在那貨車中殺人的也是你。」   「他們來問我,白骨藏在甚麼地方。那男的過來打我,我又錯手用了刀子。很不 幸的事──闊別二十年,又做了。」   河上嘆息。   「不過,昨晚殺那兩個男人的事,我沒後悔。因為他們想對露齊亞做出非禮的 事。我想,卡蒂亞也會讚許我的。」   「河上先生……」露齊亞說。   「我喜歡露齊亞的母親。」河上彷彿自言自語。「對……沒甚麼好後悔的。」   河上喝完咖啡,掛著手杖站起來。   「那麼,就此告別……開年後,我會住院。大概──不會出院了。水科兄,祝好 運。」   咯噠、咯噠。   拄著手杖走出去的河上,看起來比起剛才進來時突然蒼老了十年。   誰也不開口,直至河上的影子消失為止,就像做了一場夢的感覺……   「咖啡?」   聲音使眾人回到現狀,女侍應手拿咖啡壺,在旁打量他們。   「好冷。」出到外面,珠美縮起脖子。   「可是……這就結束了嗎?」夕里子說。   「甚麼東西結束了?案件?一年的終結?抑或是指我們的旅程?」   「是指哪個呢?」夕里子說,抬眼望向灰色的天空。   回頭一看,但見水科在兩個女兒的夾持下穿過大堂而去。   「好極啦,他活著。」珠美說。   「嗯。」夕里子點頭。「結果,他縱然想自殺也一定自殺不了。」   只要活著,一定有好事。夕里子想。   國友也怪不幸的,如此這般新舊事件重疊,而且又在外國。他在頭痛,不知如何 處理是好。   「夕里子。」綾子走過來。   「怎麼啦?感冒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綾子蹙眉。   「看看怎樣?」夕里子話沒說完──自己突然打了個大噴嚏。   「瞧。還取笑姐姐哪。」   「沒有──哈啾!」夕里子甩甩頭。「一定是爸爸在嘮叨我們。」   就這時候──   「喂,夕里子!」國友喊。「電話!你爸爸打來的!」   「來啦!」   說曹操,曹操就到!夕里子慌忙奔回去。   「啊,下雪了!」珠美說。   無數雪花從灰色天空瓢落下來,就像赦免這小市鎮的人所有的罪過般,它溫柔地 把一年的結束也包容進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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