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亲切的男人

   威夫雷德.克威之所以会原谅八年前杀害他妻子的四名男子,一方面是因为他具有独特的同情心,另一方面则是......
        ——埃勒里.奎因

   作者简介亨利.史雷沙,生于纽约布鲁克林区。他是出身于广告企划界的天才作家,却能两者兼顾。他以广告界为题材所写的第一部长篇推理小说《格雷.佛拉诺的寿衣》,获得一九五九年MWA最优秀的长篇处女创作奖。但是他最擅长的还是短篇故事。从一九五五年以来,发表的作品已超过五百篇。其短篇小说集有《成熟的犯罪、洒脱的杀人》、《献给母亲的犯罪》、《怪盗卢比.马金生》及《献给夫妻的犯罪》等,即使在亚洲地区,亦拥有广大读者群,或许这正表示人类不分种族、地域,都具有探讨人性的好奇心!


   “五十九岁?哈哈!”狄尼生心满意足地大笑出声,一面合上手提箱的盖子,一面接着说:“说真的,路易斯先生,我从未承办过如此高龄的寿险。并非我们不愿意,或者这种年龄超过投保限制,而是因为当一个人想投保寿险时,我们必须先查清楚被保人能负担多少保费,以及对他的家人而言,这种保险是否有必要。”
   说到这里,狄尼生由口袋里取出钢笔,扭转一下K金笔尖,继续微笑说:“我从未使用过原子笔。”说出口以后似乎才发觉自己尽是在说些废话,不禁感到气恼。“对了,保险金额的受益人是你太太吧?”
   坐在饭店房间另一侧窗边的男人,从浴袍的直筒袖里伸出手掩嘴打哈欠。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身形就像一只怪鸟,更具体的说,有如灰蓝色地毯上,慢慢朝预定狙击目标走去的鹚。
   “不!”对方发出咯咯的轻笑声。“我没有妻子,也没有家人。”
   狄尼生虽不抱任何期望,却仍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通突如其来的电话是由拉斯.巴马斯所负责的办公室转接的,对方指名要找狄尼生,当时他正在为本月业绩不佳而烦恼,因此并未深思对方何以指定自己,也未对投宿于饭店的客人为什么想投保终生寿险感到不可思议,就匆匆前来饭店。
   “是的,”穿浴袍的男人再度说,“我没有妻子,也没有值得关心的对象。”
   “我了解。”事实上,狄尼生一点也不了解。“照这么说,你签这份契约的目的是......”
   “我并没有说要订契约呀!”
   “可是,接电话的同事告诉我......”
   “我只对他们说我想见乔.狄尼生,也就是你。”
   狄尼生的喉咙里,突然产生一种令他感到不安的轻痒,他眯着眼睛,想探索出对方真正的意向。
   “嘿嘿,难道你不记得我了?”自称路易斯的男人笑了。“真不够意思!乔,分别不过十年,你就忘了我了。”
   “好吧!我服了你!”狄尼生平静地说:“你究竟是谁?”
   “乔,你不相信也罢,其实我是世界上最亲切的男人,而且为了对你表示亲切,才跋涉三千英里的路前来找你。当你离家时虽然我并不知道你何以离开家乡,又为何前来此地,我以为会因此与你断了音讯,幸好后来我的一位私家侦探朋友,在洛杉矶拥挤的人群中发现你。他说你目前在当寿险公司的业务员,我听了只觉得很滑稽。如果妮绨也投保贵公司的寿险,相信你就不会杀害她了。乔,说了半天,难道你还想不起来吗?”
   穿浴袍的男人将双手交握于膝上,期待对方回答。
   隔了半晌,狄尼生才说:“你是威夫雷德.克威吗?”
   “是的,很抱歉把你骗来此地,因为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而且我这么做也不过是想澄清你我之间的误会罢了。说真的,我已经不记恨那件事了。”
   他慢慢站起来,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拖着步伐走近狄尼生。“乔,你愿意和我握手言和吗?让我们再恢复以前的交情吧!”
   狄尼生严肃地盯着对方伸出的手,然后勉强伸出手握住,同时轻轻摇动一下。
   “太感激你了!”克威大声说:“怎么样?至少没有令你感到不愉快吧?诚如我刚才所说,我是为了对你表示亲切才来的,而且我希望帮助你,就象帮助其他人一样。”
   “其他人?”
   “是的,法拉、菲尔.赫普怀特及法利.瓦德伦,你都认识吧?我已经原谅他们了,因为那是一件久远的事。我费尽心思想补偿他们,为的是让他们知道,对于杀害妮绨的事,我已了无怨恨。”
   狄尼生的嘴唇抽搐着,自从家庭发生变故后,他只身离开纽约以来,已许久未听到法拉、赫普怀特及瓦德伦的名字了。
   “确实不错,”他说:“克威先生,听到你要原谅我们,我真的松了口气,不过很不凑巧,我必须回去了。”
   “等一下,乔。我相信你一定想听听我是以何种方式原谅其他人,这点是很重要的,因为我也想以同样的方式补偿你。不过这需要你的协助,同时我更想知道,你希望我以何种亲切的方式来报答你。”
   狄尼生皱着眉头,注视放在膝上的手提箱。“我真的不能待太久。”

   “那已是十年前的事了,”克威说:“但对于仅仅十年内所发生的种种变化,我常感到非常不可思议。虽然我已年近五十,可是却仍象年轻人一样精力旺盛,这都是由于妮绨的缘故。当时她似乎是三十一、二岁,我问过她几次,她总是含糊其辞不愿回答,因为她不喜欢让人家知道她的年龄。我真希望你看看她,噢!当然是生前的她,她浑身充满活力,可以从早到晚不停地工作,就像巴底雷夫斯里所弹的钢琴一样,她可以在一天当中,无数次奔驰于感情的音阶。虽然她并不好相处,但是离开她,更令人难以忍受。
   婚后不到两年,我买了那幢湖畔的房子。那年,我真是一帆风顺,才刚创立的公司便迅速扩大规模。但是妮绨却突然逼我卖掉公司, 与她尽情畅游世界,享受有趣而愉快的人生。说真的,我从未见过像她那么爱笑的女人。当时,我虽没有退休的意思,但仍买下湖畔的房子及游艇,当作她的生日礼物。
   妮绨究竟如何兴起想搭游艇的念头,大概只有天晓得。平常我们一起搭游艇时,她总是缩在角落里大声惊叫,知道上岸为止,每每吓得无法动弹。就在那一天,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指的是哪一天?那天由于天气晴朗,加上湖面波平如镜,她便独自驾船出去。我可以想象她那头长长的金发迎风飞扬的景象,是如何的迷人,而你们这几个男人会如扑火的飞蛾般被她吸引,也是理所当然。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妮绨一定也看到坐在豪华游艇上的你们,当她看到色彩像口红般鲜艳的豪华游艇时,心中必定泛起一种遐思。所以你应该了解了吧,我并未将那件事完全归罪于你们。
   问题在于妮绨缺乏操纵那艘帆船式游艇的技巧,就在你们大声叫嚷,并以最高速度朝游艇前进,而忽略了豪华游艇所激起的波涛侵袭到她的游艇时,妮绨已经完全惊慌失措。或许你们并不知道妮绨何时落水,验尸的结果也是如此。而且,我更认为,即使你们当时看到她由船舷掉入水中,恐怕也不会特别在意,因为落水后只要抓紧船身爬起即可。你么也没想到她并未这么做,因此你们四人就弃她于不顾,而扬长离去。
   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无人能证明她是在落水时,头部受撞击而昏迷,对我而言,我确实希望事情就是这样。因此妮绨一向就很不能忍受痛苦,她为了逃避看牙齿,而喝得烂醉如泥;头痛时,也只用阿斯匹灵治疗。因此,我不愿想象她肺部和嘴里灌满了水后,难过得无法呼救的痛苦。当时,我虽在六十英里外的紊乱嘈杂城市中,但我知道她并未呼救,否则我一定听得到。
   乔,现在你应该能了解,当初我的心情是何等的痛苦,才会向你们说出充满威胁的话,但事后每当我一想到审问时,你们那四张如墓碑般苍白的脸,而我......我却摆出非常丑陋的姿态。总之,我希望你能了解,那些话跟举动完全是出自一时的冲动。不信你可以去问任何人,包括我的事业伙伴、顾客,甚至竞争对手,他们都会告诉你,我是何等亲切的人。
   过了一段时日后,我的情绪逐渐平稳下来,开始重新思考这件事。我终于了解,不该把妮绨的死归诸到你们身上,同时也为自己所摆出的丑态感到汗颜。可是,直到有一天,我在河上城市俱乐部见到法拉,我才想到应该以某种方式来补偿你们。
   那是妮绨死后一年多的事,想起来也真不可思议,妮绨的容貌我已记不太清楚,可是分辨出法拉的容貌却轻而易举。在俱乐部里,我看见他身穿上等麻纱西装,拥着一位美女的香肩,生活似乎过得很富裕,脸上有了双下巴,全身充满活力之外,还散发出酒味。我想你也了解法拉的一切,他的弱点就是嗜酒。我本来并不知道酗酒的程度,直到他在舞池里摔倒,被服务生搀扶离开,我才恍然大悟。
   我很同情他的女伴,便过去和她打招呼。她叫露易丝,是初入社交界的可爱少女,虽不十分出色,但相当有气质,具有一双与妮绨非常类似的翠绿色眼瞳。就是这对眼瞳,使我为她写了一推荐信函,让她有机会一展才华。
   露易丝告诉我,法拉的酗酒情形日益严重,几乎整天抱着酒瓶,所投入的时间与金钱难以估计,收入却急遽下降。即使他喝醉酒后,仍能有条不紊地处理公事,所任职的证券公司也不敢让他继续担负经理的重任。虽然他尽力笼络上司,不时请他们到家里用餐,或利用周末邀请他们到别墅玩。可是过度的酗酒,仍使他逐渐失去朋友,而地位、健康迟早也会远离他,届时他将何以自处呢?
   当我得知法拉得困境后,立刻扪心自问,应该怎么做才能表示我的亲切及关怀。
   大约过了一周,我总算找到了法拉的住处——当然是我那位私家侦探朋友查出的——位于市内最下等的地区,一间廉价肮脏的公寓。当我知道露易丝不断地尝试着要拯救法拉,甚至以要求法拉发誓戒酒为条件,而和他订婚时,我深深为他俩感到高兴。
   我想你应该也能了解,善良女性的爱情,确实能使堕落得人重新站起来,那种力量是令人叹服的。此后六周,法拉果然很努力的工作,而且找到了新职业;换句话说,他已逐渐走上属于中产阶级那种无聊人士的路途了,想想也真是可怜!
   为了把他从等待着的单调前途中解放出来,我决定做他的匿名支援者,送他一缸任何名酒鉴赏家都会喜爱的礼物,那是加斯狄里尼与布克斯公司于一八七五年产的克尼克酒。你对克尼克酒似乎不太了解,那是历来每一位国王在加冕典礼时,用来宴请嘉宾的特级白兰地极品,也是名酒收藏家眼中的珍宝。你可以想象法拉在收到这份礼物时一定会欣喜若狂。
   可是很遗憾的,他似乎兴奋得忘了一切。露易丝目睹他再次陷入可悲的状态,气得要与他解除婚约。幸好法拉也意识到自己可能失去露易丝,又立刻振作起来,发誓今后再也滴酒不沾。
   因此, 我再度送他一箱一九五五年份的夏特.姆顿.洛德的西德名酒。这是最高级德葡萄酒,加上产量逐年递减,已可说是稀世珍品了。其实拥有这种上等葡萄酒并不是什么坏事,至少用餐啜饮些许,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可是,纯洁的露易丝并不了解这点,可怜的法拉只好哭丧着脸,放弃了一整箱的好酒。虽然说是一整箱,不过我想法拉一定会私藏一、两瓶吧!
   对他这种向善的行为,我觉得应该予以奖励,便送他格连李维特出产的最高级史考基威士忌,他当然很高兴收到这份礼物。紧接着,我又送他一缸一九二四年份的玛姬达加威酒、一缸艾曼纽波尼尔酒、一箱夏特布兰酒及一箱一九五九年份的威廉纳.阿斯雷西酒。然后......对了!露易丝终于和他解除了婚约!我认为这是个很好的结果,因为她只会带给法拉无用的帮助与不良的影响。为了庆祝露易丝离开,我 又法拉一缸一九五五年份的路易.布鲁特香槟酒。
   说真的,我对法拉被迫搬出那幢廉价公寓,感到无比难过。而且他一旦无家可归,只能蹲在肮脏的巷弄里时,就无从送东西给他了。当我得知他患病——据说是肺炎——而离开世间时,你实在无法想象我是何等的悲伤。他的双亲远从威斯康辛州赶来参加葬礼,那是个冷清而凄凉的葬礼,虽然我因工作不克参加,但也送了花圈。

   我并非偶然与菲尔.赫普怀特见面,因为我已了解自己的亲切可完成许多事情,因此我便主动去找他。
   在初次得到他的消息时,我真不知要如何报偿他。因为他似乎已拥有一切:事业发展得非常顺利,是一家太阳眼镜制造公司的股东。长得一表人才,学历又不错,人缘亦佳,而最值得称道的是他的婚姻很美满。我真为这消息感到高兴,有关我对婚姻的看法,相信此刻你亦能了解了。
   他是在六个月前结婚的,妻子名叫琳达.费夏,原是菲尔公司里的秘书,相当具有魅力。这家公司划分为各个不同的部门,雇用了许多年轻女性,但他的婚姻仍让公司里的人感到意外。我想你应该了解其中的原因,菲尔是个花花公子,身边随时有美女相伴,而琳达是其中艳冠群芳的一位。
   就某种观点来看,他实在不必要在二十五岁时便匆匆结婚。我在四十岁以前,根本没考虑到要结婚,我认为男人到了那种年龄,才有可能下定决心与一位女性长相厮守的。当然,如果菲尔的着眼点只在于琳达的美丽,则只能说他还不了解人生的真谛。因此,我暗自寻思,应该如何对他表示我最大的亲切。
   我首先介绍进菲尔办公室的女人是德娜.韦利斯。也许你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她曾担任过秘书工作,经验很丰富。十五岁时,即以出众的才貌受人瞩目,有充分的资格戴上月桂冠。她又曾当过广告模特儿,深受摄影家的赞赏,最近还参加音乐剧的演出,这些经历对她而言只是锦上添花。
   她立刻被录用了,而且正如我所恐惧的,菲尔和她发生了绯闻。因为结婚两个月后,菲尔对琳达的满头乱发、涂满乳霜的脸以及起床时红肿的眼睛,已感到无比厌恶。相反的,德娜德身体却时时散发出香水味,及青春艳丽的风采。对菲尔而言这是截然不同的感受,因此他开始以工作为借口逗留在公司加班,而德娜自然也留下来。结果,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家庭纠纷,琳达先是终日以泪洗面,而后是卷起包袱准备离家出走。这时菲尔后悔了,他以解雇德娜并与之分手为条件,取得琳达的谅解,同时发誓要做个永远忠实的丈夫。
   因此,我又送德蕾西进他的公司。
   德蕾西比德娜更美,她的美貌曾刊登在各种杂志的封面,在美国的杂志界,能不以她为封面女郎的,只有国家地理杂志与流行机械等寥寥数家而已。由于她无法担任秘书的工作,于是我便另外想出一种既单纯又有效的方法。
   我让德蕾西以自愿当太阳眼镜模特儿的理由去见菲尔,对方立刻应允带她去见广告代理商,并且迫不及待地邀请德蕾西共进午餐,然后......反正,就是历史重演了。
   大约过了两个月,琳达发现菲尔又有外遇。这次琳达不再以法院判决分居为满足,而是聘请律师打官司,准备诉请离婚。可是,几个月后他们又再度和解。德蕾西也住到巴姆海滩的别墅去,而且菲尔给的钱,足够她过一年阔绰的生活。当然,琳达这回又安坐在女主人的宝座上。在这种情形下,我再度送去了伊洛娜。
   伊洛娜不像德娜.韦利斯那么庄重,而且不善于穿着及装扮,容貌亦不及德蕾西,眼瞳和头发都太黑了,身材也略嫌丰满。但是,她却打进了菲尔的生活圈子,并为琳达的家庭幸福打上了一个休止符。琳达为此大吵大闹,简直就像被马克贝.比夏的魔力所附身。菲尔忍无可忍,终于叫她收拾行李滚蛋。这种侮辱超越了一个妻子所能忍受的范围,琳达在气极之下,朝菲尔的背后开了一枪。
   乔,我想你一定是初次听到这种事。菲尔的婚姻虽然以悲剧收场,但幸好他并未死。子弹打碎了他的脊椎骨,而且伤及一边的肾脏,他变成一个缠绵病榻的残废者。但至少他还活着,这使我们不得不为近代外科手术的发达而喝彩。据说,他曾数度割腕自杀,企图使医师们的努力化为泡影,不过都没有成功,至今我每年还寄耶诞礼物给他。

   接下来,轮到可怜的法利.瓦德伦。或许你已知道他去世了。
   你也许会认为他的死因是心脏病突发。对不起,虽然这时候不该笑,可是我仍忍不住想笑。事实上,他的死因也可称为心肌功能停止,因为人死时心脏总是静止的。不过他这种心肌功能停止,还另有原因呢!
   当我找到法利时,立刻了解应该以何种亲切的方式去对待他。因为他的情形跟可怜的法拉非常类似,而且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弱点。
   我是在拉斯维加斯找到他的。
   你应该了解心理学家所解释的,嗜赌如命的人比较容易冲动吧!根据这种解释,赌徒在掷鹘子或赌注时,都会认为这是自己爱的奉献,期望能得到幸运之神的眷顾。我这么说,你或许会觉得奇怪,但这番话可都是出自伟大的心理学家之口。
   法利似乎非常渴望爱情,因为他是会表现出冲动强迫行为的赌徒。当我在拉斯维加斯找到他时,他在内华达州已是名声扫地,而且无依无靠,正一文不名地想回东部。因为他那时唯一拥有地,就是港畔的小木屋和那艘像口红般鲜艳的游艇而已,这还是他那位善良的伯父留下来的遗产。
   他把木屋和游艇以六千美元的价格,卖给我的经纪人艾德华,这是我对法利的最亲切行为。我买下小木屋后,任其荒废,却把游艇烧毁了,这虽是孩子气的行为,但我却忍不住做了。
   如果以旁观者的立场来看法利如何花这笔钱,实在是件有趣的事。我的私家侦探朋友对他的花钱态度,亦深感惊讶。他把所得的一半款项用来赌赛马,其余的则花在市内私人赌场。总数六千美元的款项,他以一天一千美元的比例逐日用罄,连一枚镍币也没留下。
   此时,我意识到自己该怎么做,即使给他一笔可随意挥霍的巨款也是没用的,最好每天给他一笔虽然微少,但至少能维持生活的金钱。
   有一天,我汇一百美元现金给他,据我的私家侦探朋友报告,他接到钱时惊愕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法利有一位叫威巴的朋友在卡尔街经营书店。他立刻到威巴的公寓去,不断地吹嘘自己的奇遇。威巴由于终年受严重脊椎弯曲症所苦恼,因而产生愤世嫉俗的心理,他警告法利,这可能是《木马屠城记》中攻陷特洛伊城的计谋重现,但法利却一笑置之。
   当晚,不过半小时的时间,那一百美元又葬送在赌场中。
   翌日,我再度寄了五十美元现款给他,他虽然惊讶,但立刻用这些钱去买酒和食物,带到威巴的公寓与他共享,他俩就象在宿舍胡闹的学生,又吃又喝,充满欢乐。然后,法利毅然地向威巴说,他一定要戒赌,同时找一份正当的职业。这当然只是我的推测,因为法利第二天就到职业介绍所觅职,却毫无结果。
   这回我又送他两百美元,他也再度回到赌场,可是当晚他却赢得数百美元。隔天晚上,为了多赢点钱,他又到赌场去,果然,幸运之神再度眷顾他。直到那个星期结束,他已赢得三、四前美元。不过他并未以此为满足,仍期待着下一次的丰收。不久,机会来临,李吉.艾迪邀请他到沙尔德饭店聚赌。
   我的私家侦探朋友告诉我不少有关李吉的趣事,而最主要的是他的臂力惊人。当我得知这件事后,不仅全身颤抖,因为我们的朋友法利即将与以暴力行事的黑社会歹徒对赌。
   但是法利答应了,他带着所有的金钱出发,幸好得幸运之神庇佑,当晚他大赢,赢了大约八千美元。李吉很有风度地送他回去,但却郑重地告诉法利他一定要翻本,隔夜法利输了,而且输得一败涂地,六小时之后,他的体力、精神和金钱都消耗殆尽。他厚着脸皮向李吉表示,希望能借一点钱以便翻本,而李吉也欣然答应。
   当法利走出沙尔德饭店时,不仅身无分文,还欠了五百美元的债务,他为此感到十分苦恼。
   我立刻汇给他五百美元,而李吉由于对方能迅速还钱,便再借给他四千美元,且延长偿还期限。
   当那个礼拜结束时,他一共欠了李吉一万二千美元。
   我已无法再送更多的钱给法利了,因为他会把所有的钱投入赌中,我想你应该能了解我的用意。
   从那时起,可怜的法利每天早上都盼望着邮差到来,为他带来金钱以解决困境。但是,过了不久,他终于觉悟不可能有人再寄钱给他了,他必须自行设法还钱,因为李吉已开始催讨债务,且扬言要采取强硬的手段了。
   两周后,法利明白自己根本没有能力还钱,于是连夜搬出公寓。他去找威巴,要求威巴的庇护,否则他会被李吉和他的手下杀害。威巴答应保守秘密,并让他饱餐一顿。可是,乔,我想你也了解,在圣经中,撒马利亚人做出什么行为。事实上,有些人不管我们对他何等亲切,他都不懂得感激,有时还会恩将仇报。
   躲在小公寓里的法利,开始感到不耐烦,对任何事都看不顺眼,有一天他终于当着威巴的面,说威巴是这世界上最令他厌恶的人。威巴非常愤怒,立刻离开公寓去找李吉。
   这样你应该可以了解法利会死于心脏麻痹的原因了吧?

   乔,让我猜一下你此刻的想法,你一定在想自己会变成什么样是吗?
   不过你听我说,事情是这样的:法利死后,我又请私家侦探朋友打听你的行踪,但所得的结果是你已经离开故乡、双亲及工作。乔,你实在太善于掩饰行踪了, 连一般职业犯罪者都没有你那样高明,以至我以至无法找到你。如果你不信,可以到警察局的失踪人口办事课去询问。我花了很长的时间追查,总算查出你在洛杉矶。说真的,乔,我和我的私家侦探朋友来到此地已经一个月了,可是我们对你仍然一点都不了解。你能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像报答其他人一样的报答你吗?”

   狄尼生站起来,由于对方在说话时,他一直紧握着拳头,所以此刻手指微微发痛。“你说你要像对待其他人一样的对待我?”他问。
   “是的。”克威说:“我希望能对自己在法庭上强烈指责你们的行为有所补偿。”
   “你的意思是,你想知道我的弱点?”
   “如果你要这么说......”
   “我想,这就是你急于知道的。”狄尼生冷冷地说:“法拉酗酒,所以你用最卑鄙的礼物害死他,菲尔好色,而法利又嗜赌如命......”
   克威又发出怪鸟般的笑声。“但是,乔,你有什么弱点呢?你不想告诉我吗?”
   狄尼生走近克威,站在他的面前,然后伸出手抓住对方的毛巾浴袍,一把揪起看似怪鸟的克威。
   “你这卑鄙的凶手!”他咬牙切齿地说,然后用力摇撼手中紧抓的浴袍,裹在浴袍里瘦小的身躯也随着摇晃。
   “我只是想报答你们而已!”克威颤抖地说:“乔,因为你对妮绨很亲切,你跟其他人......”
   “凶手!”狄尼生改抓住对方瘦削的双肩,更用力摇撼,克威那颗如挂在细芦苇梗上的脑袋也不停地前后摇动,仿佛一块粉红色的肉团,转眼散发出愕然的恐惧。“凶手!”狄尼生再度叫着,同时也更加快手的动作。
   突然间,他发觉克威的骨头象散开般无力,身体也像傀儡玩偶一般软绵绵的,而且摇动时全身关节所发出的声音也完全消失。这时的狄尼生,已经忘了时辰,也不知道克威究竟何时死亡。


   “大约在六点十分。”麦纳副探长对探长说:“狄尼生走到楼下大厅,对柜台人员说了一些话,柜台办事员立刻挂电话到分局,而狄尼生就在楼下大厅等候我们到达。”
   “死因是什么?”探长问。
   “死者的颈骨折断了。不过,探长,这位名叫狄尼生的人并不想逃避自己的罪嫌,刚才我已叫他写自白书了。”停了一下,他继续说:“说真的,我觉得他很可怜!”
   “可怜?为什么?”
   “因为他看起来像个行事坦荡的人,他并不想杀死克威,只是在盛怒之下失手杀了对方。几年前,他也发生过相同的事。当时他和父亲发生争执,因一时冲动而殴打了父亲,事后他非茶馆内懊悔,便辞掉工作,独自搬到西部来。”
   “呃,”探长露出同情的神色,“你认为他真是个坦荡荡的人吗?”
   “只可惜他很容易被激怒。”麦纳说:“事实上,我们每个人都各有弱点,不是吗?”  


郁子的侦探小屋 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