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儿艾迪

  史蒂芬·玛罗


  艾迪伸着脖子呆呆地看着,人群慢慢地不断涌来,他们知道自己观看的只是艾迪的傻样。一个优秀的托儿,职业的托儿真能起到这佯的作用。
  像所有当地居民一样,艾迪的衣着很随意,他的苏格兰上衣在几年前就过时了,并且已穿着很旧,满是褶皱。他没有打领带,衣领开着,白色的衬衣已经泛黄。他只是呆呆地傻看着。
  他眼窝深陷,鼻梁窄长,一双大眼睛灰中带黑,下嘴唇松弛下垂着,出奇般天真无邪。他已二十四小时末刮胡子了,看起来像是刚从双瀑城的拖拉机装配线上下来的,腰板僵硬,筋骨困乏,很需要娱乐轻松一下。他双目圆睁,嘴巴大张,惊奇地盯着巴特·退勒。巴特是杂要团中的演讲高手,这时正在规劝,诱骗,断言和许诺,为了卖掉一双合适号码的平底拖鞋。
  城里人总是在有意无意中便被巴特的高谈阔论和艾迪惊奇观看的样子所吸引。
  艾迪是一个极捧的托儿,他自己知道这一点,巴特·退勒也知道这一点。不仅“奇观世界”杂要团的人们知道这一点,就连其他巡回演出的游艺团的人们也都知道这一点。所以,当手中的活儿不紧时,人们便都过来观看艾迪呆看的傻样,汇集成观看的人群。没必要学习心理学,艾迪知道,世界上竟有像艾迪这样的优秀托儿,具备科学无法解释的吸引力。
  他们常常玩世不恭地把艾迪叫做犹大公羊和魔笛,因为当地居民总是被他吸引而前往大把大地花钱,因为当地居民,如同天真的孩子循跟无声的魔笛前往一样,总是被他那双出神的眼睛和那张傻傻的嘴所吸引而前往观看。但是后来,艾迪爱上了阿兰娜,一个漂亮的塔吉斯坦姑娘。这个姑娘来自巴尔的摩,她的真名叫玛吉·奥哈拉,在“奇观世界”杂艺团里表演轻纱舞。在德克萨斯州休斯顿城外的一个小镇上,她首次加入了巡回演出的杂要团,也正是在那个美妙的夜晚,艾迪的心完全地永远地被她征服了。自那以后,艾迪便变得非常忧伤,眼睛中总是流露着期盼的神色,人们不再叫他什么,也不再多和他谈话,只是仍让他干他的活儿——做托儿。
  刚开始,艾迪根本没有机会,他只是一个托儿。他爱上了阿兰娜,爱上了那个白皙、小巧、漂亮的阿兰娜。一周内,杂要团的所有男子便都开始对阿兰娜产生兴趣,一个月不到,他们便都爱上了阿兰娜,各人有各人的爱法,都不是被她的美貌所诱惑,而是因为艾迪是个托儿。就这么简单,然而,阿兰娜由于自身的原因,对所有的迫求者都反应冷淡。当然最糟的要属“奇观世界”杂要团的老板和演说家巴特·退勒了。
  这时,巴特结束了他的宣传招揽。艾迪登上台要买第一张票,他看起来即胆怯又紧张。巴特脱下草帽,擦掉汗衫上的汗水,卖给艾迪一张票。当地居民在艾迪身后排起了长队,争相购买,他们总是这样。
  艾迪在里面认真地观看节目,看胖女子福芝雅展示她满身横肉;看大力士哈高表演举重;看布鲁克林的魔镜龟女,龟女是在科尼艾兰失去了吸引力后才开始四处卖艺的。还有其它的节目,如:豹人吞火——能嘎吱嘎吱地嚼碎并咽下电灯泡和剃须刀片;迪莫·米斯特丽亚是半道上从米特杂要团借到“奇观世界”来表演算命的;斯力高,红红的脸上冒着汗,他是用假手钙表演脱身术的,而胡迪尼曾用真手铐表演过。
  阿兰娜没有出场。艾迪急切地等待着看她表演轻纱舞,因为那是杂要团的压轴节目,但那晚却由斯力高压轴。中央戏台关灯结束了,但大帐中的小摊上有人在表演。因为天热,又因为观众对漏演了节目感到不满,于是,当地居民们就在低矮的大帐篷内四处乱走,把废弃的花生袋,软饮料瓶,皱巴巴的三明治包装纸扔到狭窄的走道上和台前一排排的木头折椅间。
  艾迪在外边的篷车中找到了巴特·退勒,他把羚羊皮钱袋倒在桌上,正在点着当晚的收入。“不错,二百五十美元。”他说。
  “阿兰娜怎么没来跳舞?”艾迪想知道。
  “也许她病了,或者有事。”
  “她没告诉你吗?”
  “我没见到她。”巴特说着,把钞票和零钱整齐地分类堆在面前的桌子上。他穿着一件轻质薄料大方格翻领上衣,佩着一朵枯萎的红色石竹花。翻领的一边也被撕破,石竹花正下方还少了一块,看起来连石竹花也失去了一半的花瓣。
  “那么,我到她的篷车里去看看。”艾迪说。
  “我就不去了。”
  艾迪吃惊地看着他,“为什么你不去?”
  “没有原因,”巴特赶紧说,“或许她病了,睡下了,或许她有其它事,你不会想去打扰她吧?”
  “我一定要去看看她。”
  巴特·退勒的篷车下有一把铁锨,还有一把铁镐,艾迪过去没有看见过。“不要去。”巴特说着站起来。他的大鞋碰到了铁锨,发出了刺耳的响声。巴特是个大个子,比艾迪高大得多。有时杂要团生意不好时,他们就聚在一起比力气,巴特甚至能摔倒举重的大力士哈高。
  “好吧。”艾迪答应着却没有那样做。他走出篷车。天气湿热,他抬头一看,没有一颗星星。他纳闷,巴特。退勒怎么了,会是那样。他顺着仍然拥挤的大街向杂要团最远处的另一个篷车群走过去。走过顶头的那家摊点,本地坐小汽车的人们在用22响枪射击鸭子,进行蜡烛和大锣的比赛;走过挂满廉价奖品的投球赌博摊位;走过旋转木马游戏场,那里正惨理拉绳。不知怎么搞的,艾迪有些紧张。他几乎没有出过汗,不管天气多热,作为一个托儿,如果出汗肯定就是太投入了。
  但此时他感到前额直冒汗,身上的汗水顺着腋窝往下淌。他并没感到太热,相反,他觉得浑身发冷。
  阿兰娜篷车的窗户一片漆黑,门把上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大道上的喧闹声已变小、走远,只有顶头那家摊点还传来断断续续的枪击声。艾迪敲敲那扇铝板门,轻声喊道:“阿兰娜,阿兰娜,我是艾迪。”
  没有人答应。艾迪点着一支烟,但吸起来像稻草一样,没有一点咪道。他手出汗了,弄脏了烟纸。他扔掉那支烟,推开门,又关上了。
  在黑暗的车篷里,艾迪什么也看不到,他伸手摸索着找到了开关,发电机功率太小,头顶上的电灯发出昏黄的光,还吱吱地响着。
  阿兰娜躺在地板上,四肢平伸,披着六条朦胧的薄纱,黄色的灯光下,她修长的身躯在薄纱下如同金子一股。艾迪在她身旁跪下,膝盖尚未着地就轻声哭起来。阿兰娜双目圆睁但却什么也看不到了,她的脸部肿胀,舌头外伸,颈部以下非常漂亮,颈部以上却使艾迪望而恶心。
  她被勒死了。
  艾迪把头贴在她的胸部,已没有任何心跳,但身体仍未僵硬。
  艾迪站起来,在小篷车里蹒跚着,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直恶心。最后他回到尸体旁,看到阿兰娜的右手里紧握着一片撕破的方格布,红色的石竹花瓣血滴一样散落在地板上。
  “行了,艾轴,”巴特·退勒轻声说,“不许动。”
  艾迪慢慢转过头来,他没有听到开门声,只看到巴特·退勒握着手枪一动不动地指着他。
  “是你杀害了她。”艾迪说。
  “是你,”巴特·退勒说,“我要指证你。我是老板,而你呢,你是一个小人物,一个托儿,我要指证你。”
  “你为什么要杀害她?”
  “她连看我一眼都不看。我爱她,我说过我甚至要娶她。她仇恨我,我不能容忍她的仇偎。不过,我并不想杀害她。”
  “你想干什么?”艾迪说。
  “吉普车在外边,还有工具。我们把她弄出去埋了。”
  “我不干。”艾迪说。
  “我需要帮忙,你来帮一下吧。你不过是一个托儿,什么也不是。人人都知道你在害着单相思。你最好还是帮帮我。”
  “你的上衣,”艾迪说,“石竹花。人们会知道的,你是凶手。”
  “如果我们埋了她,就没人知道了。”
  “我不干。”艾迪重复着说。
  “晚了。大道上或许只剩三四十个人了,我们现在有机会。看样子快下雨了,一下雨就干不成了。艾迪,咱们快把她弄到吉普车上。”。
  “不行。”艾迪说着,已不再哭泣,只是两眼发红。
  巴特走过来。艾迪以为他要弯腰去动尸体,谁知他却用手枪猛地向艾迪脸上砸去。艾迪跌倒在地,差点倒在阿兰娜的身上。
  “起来,”巴特说,“不干也不行。我发誓,不干就杀了你。”
  艾迪坐在地上,满脸是血,昏黄的灯光,吱吱的响声。巴特像座巨型的铁塔威吓着他。阿兰娜死了,死了。
  “站起来,”巴特说,“马上就要下雨了。”
  没等艾迪站起来,巴特又用枪砸向了他。没等艾迪又一次倒下去,巴特双手把他拖了起来。“你必须干,”巴特说,“我一个人干不成。”
  “好吧,”艾迪说,“我有点恶心,我想换口气。”
  “到吉普车里换气吧。”
  “不行。我要到外面换口气,要么像这样,没法帮你。好吧?”
  巴特审视了他一下,点点头说:“我看着你不要想逃跑,我会抓住你的,我有枪,如果胆敢跑我就打死你。”
  “我不逃跑。”艾迪允诺着慢慢地走出车门,站到车前。他深深地吸口气,等待着。
  艾迪傻呆呆地盯着篷车,如同人们常说的,他有什么魔法。这与视觉:嗅觉没有任何关系,真的。他不是只用双眼傻看,用双眼傻看的不是职业托儿,不是最优秀的托儿。他用全身心的能力去傻看,呆呆地看着。人们走过来,都是当地的居民,还有城里人。如同铁屑奔向磁铁,他们慢慢地汇拢过来,不知道为什么而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召唤他们而来。他们走过来与他姑在一起傻看。好了,他们来了。多少年来你总是这样召唤他们,他们也都能如约而至。
  艾迪能感觉到他们的到来,根本不用看。他想着,事实上根本不用看,只须自己呆呆地盯着那辆篷车。身后传来脚步的拖拉声,混杂着低语声。我在这儿干什么?这个家伙是谁呀?
  五六个人来了,接着是十几个,都被艾迪这个非凡的托儿吸引而来。
  来了那么多人,巴特不敢开枪。他们围住了篷车的惟一车门,与艾迪一起等待着。已不再害怕,只觉得孤单,特别地孤单,艾迪带领他们走进了篷车。
  他们发现巴特正要把石竹花瓣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