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豪勒镇的女巫
  H·沃尔夫·赛兹


  早上,人们发现,寇·沃西在风吹雨蚀的小木屋里死去了。“头被完全地打碎,就像一个霉烂的西红柿。”哈提.沃西很幸远,因为她正好在那夜之前到大港县去看望朋友而不在家中。无可置疑,有些人便开始指责哈提应对其丈夫的被杀负责。
  在桑豪勒镇,对有关哈提性格的评议有着很大的分歧。有些人可能根据哈提坚决不愿说闲话进行判断,指责她是一个可怜的、“狂妄无知的私生的傻瓜”。另一种评价则截然相反,有些人把她尊为最聪明、最精干,山村中最有“学识”的女人。
  还有一些人害怕她,远远地避开她,因为知道她是着了魔的、能带来厄运的巫婆。
  在村里,离她最近的邻居——谭地·丘德森,有着确切的证据可以证实后一种人的观点。一年前,谭地·丘德森遭遇到一系列的不幸。首先,他的母牛突然死去了,没有明显的原因;接着一条响尾蛇爬进了他的木屋,并咬了他;蛇咬后没有多久,当他驾一条小船去钓鱼时,小船却翻沉了,而他则差一点儿被活活淹死。
  他一直怀疑是哈提施了巫术才使他遭遇不幸。谭地用松木雕了一个老太太雕像,铸了一个银色的子弹射进雕像,“穿心而过”。
  他知道,如果哈提·沃西是他不幸的根源,那么哈提就会死去,至少会受重伤。
  哈提没有死去,不过两天后,当她到山谷去摘黑莓时,却跌了下去并摔断了左腿。这一消息很快传遍了山村。因此,那些一直怀疑哈提是个女巫的人,便以为这就是最终的、无可辩驳的事实。
  无论如何其他一些人则还是嘲笑这一切为“胡闹和愚蠢”。但是这些人都是读书人,并且是少数人。
  司法官孔·约克就属于这类人。当一些不怀好意的村民们暗示说可能是哈提——他们的意思是说哈提用巫术——害死了她的丈夫,虽然案发时事实上她还在几英里外的地方。约克生气地哼哼着,轰散了那些爱说闲话的人。
  司法官约克是个权力很大、精力充沛的人。他正忙于参加连任的竞选,但还是放弃了一切来调查处理寇·沃西的被杀案件。
  那天上午,沃西的尸体被一个过路的山民在木屋中发现了。
  哈提的侄儿茹弗·因斯力开着一辆破旧的老车慌慌忙忙地把哈提从大港县送了回来。
  司法官与她谈了足足两小时的话。
  哈提是一个满脸皱纹的小老太太,“还没有蹲着的青蛙大”是桑豪勒人对她的描述。从木屋的内间走出来时,她瘦骨嶙峋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痛苦的表情。内间的玉米秆垫子上停放着寇的尸体。她的眼睛干枯,眼神中有着一种奇特的干练之光。
  司法官约克没有从她那儿了解到任何新的线索。在桑豪勒,没有任何秘事可言。人们都知道,沃西最近发了一笔大财。他们惟一的儿子杰西几年前到城里打工,几周前在工厂里的一次事故中不幸身亡,沃西被通知可以接受2000元的保险金。
  城里专门来人把现金送到了村子里,因为他们不要支票。
  哈提证实了司法官的推测,藏在院子石板墙角篱笆柱子下面的现金不见了。
  “那么,”司法宫严肃地表明,“无可置疑,杀害寇是为了抢劫钱财。柱子下藏了多少钱,哈提?”
  “2000元——从城里人手里接过来的全部现金。”哈提答道,嗓音呆滞而单调。“装在一个熊皮包里。”
  “那么,盗贼一定殴打了寇,逼他说出藏钱的地方,然后用那块松木打死了他。”
  司法官叫来了自己的两个助手——约翰·沃德和勒姆·考金斯,开始对案子进行紧张的调查。他们询问了邻居们,听了那些恶意闲话,认真地过滤了各式各样的错误线索。
  那天下午到了4点,司法官约克才觉得有了一些进展。他在桑豪勒镇属于那种尊敬哈提。沃西的人,他认为哈提是一个“相当精明的女人”,于是便告诉她自己这一天所了解到的情况。
  “我找出了四个怀疑对象,”他解释说,“但是我恐怕自己束手无策了,因为从怀疑到验证还有很远的距离,因此,我一个也抓不住。”
  “你心里怀疑的对象是谁?”
  “这个……首先是阿达姆·豪伍。”
  “为什么?”
  “今天一大早就有两个人看到他在木屋周围活动,你知道的,他在这儿没有什么事,并且他住在村子的那一头。”
  哈提摇摇头。“怀疑他?可能性并不大。”
  司法官约克同意哈提的看法。“是的,可能性不大。第二个就是谭地·丘德森。”
  “谭地和寇从来都没和好过。”哈提沉思着说。
  “上周他和寇吵过架,”司法官补充说,“因为寇射杀了一只鸟。”
  “对寇射击鸟极不满意的并不仅仅是谭地一个人。”
  “我知道。”司法官点点头。
  五六个气愤的桑豪勒村民曾找到司法宫,看他如何处罚寇·沃西。大部分山民都认为,杀死鸟就意味着村里庄稼将会歉收7年。几年前,一个杀鸟的村民曾被用私刑处死。有人说,大部分的流言都出自谭地之口,要处死寇·沃西。但是司法官约克告诉大家,他不能忍受在他的县辖区有这样的迷信和“愚味”,除了谭地和寇发发生殴斗以外没有再出现什么反应。
  “你还怀疑哪一个?”哈提问道。
  “扬格弟兄,比利和詹姆斯。他们经常无事生非,还酗酒闹事,
  上周还扬言说要像你和寇一样搞到一笔钱来。”
  “谁也逮捕不了他们?”
  司法官约克摇摇头。“凭怀疑逮捕不了任何人,上了法庭也没用。没有证据,就毫无办法。”
  “你下一步该怎么办?”
  司法官不得不承认,他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他一下被难住了,实在是手足无措了。连能够模糊表明哪个可疑人员是凶手的线索都没有。这是那种可能在几个月内都无法破解的案子,除非罪犯一不小心,一次消费了太多的赃款。
  但是,像这样的案子司法官是不能等待的——两周内竞选就要开始了。事情明摆着,村子里的大多数邻居们并不太喜欢他,他们不喜欢他嘲笑他们迷信行为的做法。
  哈提一直看着院外,从大港县来的两个侄子正制作松木棺材。
  当司法官转身要走时,哈提果断地叫住了他。
  “今天夜里9点钟,把你的四个怀疑对象带到这儿来。”
  司法官约克说:“你要干什么?”
  “把他们带来,”哈提重复着说,“我会告诉你哪一个是杀害寇的凶手。”
  “怎么做?”
  “不要操心,只管把他们四个带来。”
  司法官约克疑惑地看着哈提难以理解的面容,他想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我决不相信愚蠢的魔法。”
  “今夜把他们带来吗?”哈提逼着问。
  司法官耸耸肩,他不相信哈提能干成什么,而且是用魔法一类的东西去证明罪犯。但是照哈提的意思去做也不会损失什么。

  哈提的木屋里点着一盏煤油灯,油灯放在粗制的橡木桌上,光线朦胧。夜里,司法官约克和两个助手把四个嫌疑人带到现场。
  哈提待在放丈夫尸体的那个内间里,能听到她在房间里不停地干些什么,并隔着关闭的门告诉他们几分钟后她就出来。
  那个叫阿达姆·豪伍的嫌疑人转向司法官约克,斗鸡似地说:
  “没有任何原因,不应该让我来到这里!如果你认为我杀了寇·沃西,为何不拿出证据来。”
  阿达姆·豪伍是一个干瘦的小伙子,有着一双深陷的烦躁不安的黑眼睛,他不停地四下里看,似乎从来就没有盯在一点上。尽管他神情好斗,但仍然面露恐惧之色。
  “你不用害怕,”司法官确切地告诉他,“只要你没有杀人。”
  谭地·丘德森坐在小屋角落的黑影里,紧张地大声说:“司法宫,你要把我们怎么样?”
  “马上就知道了。”约克答道。
  丘德森用他宽大的手掌搓着尖下巴上的胡茬子,似乎无法控制他烦躁不安的双手。他一张嘴,声音干脆:“如果你想让她那样做,我才不想站在这儿看哈提·沃西的什么魔法!”
  司法官根本不理会他们,径自对一个助手说:“对他们进行过带枪检查吗?”
  助手点点头,似乎和嫌疑人一样紧张。
  詹姆斯·扬格,22岁,大块头,魁梧的年轻人,是村里有名的酒鬼和打手。他怒气冲冲地向着司法宫迈近一步,身后跟着他的弟弟比利。“司法官,你看着我——”
  司法官约克健壮的右臂一伸,把詹姆斯·扬格推到了墙角。
  “扬格,闭上你他妈的臭嘴!让你说时你再说!”
  根据以往的经验,扬格对司法官的两个大拳头非常敬畏,他知道一旦司法官发起了火,最好还是服从他的命令。比利·扬格以其哥哥为榜样,保持着沉默。
  司法官约克不耐烦地瞥了一眼火墙上的便宜钟表,钟表已经停了下来。他知道,一般总是这样,在有尸体的房子里,最重要的是停止所有的钟表。如果有个钟表自动停止,那么就真的预示着这个家庭中在一年内还要再死一个人。
  沉默使得木屋里的七个人都感到很压抑,屋外某处的一声猫叫打破了这里的宁静。时间在艰难地走着,哈提·沃西终于从漆黑的内屋里走出来。
  连瞥一眼屋里的人们都没有,她缓慢地走近煤油灯,俯下身,拧小灯芯,只在屋子中间剩下了一点儿阴暗的光线。一张张无声而紧张的脸消失在黑暗之中。
  她端起油灯,又走进了开着房门的内间。她似乎首次体会到自己并非一人,转过身对着司法宫。
  她以单调而沉闷的声调低声说。“在很久很久以前,这儿还没有法律的时候,我们的祖先就已经有了辨认凶手的办法。你怀疑他们四个人中有一个是杀死寇的秃鹰,现在就利用祖先们使用的办法,让寇告诉我们,你们中间谁是凶手——如果凶手在你们中间的话。”
  “如果他们中间没有凶手的话,又该怎么办呢?”司法官半信半疑地问道。
  “如果是那样的话,就请你离开这儿去别处另找凶手。”
  “那么你准蚤怎么办?”阿达姆·豪压谨慎地提高了嗓门。
  哈提·沃西一转身面对豪伍,手中的灯光照亮哈提的脸。“寇在那儿等着你,你们四人要轮流走到寇的身旁握握他的右手。你们知道,如果凶手握住寇的手时将会出现什么结果。”
  “我不干!”谭地。丘德森叫道,“我不想与你的巫术打交道,哈提·沃西!”
  司法官约克在桑豪勒镇从来都不相信哈提·沃西是个巫婆,现在他仍然不相信。当然,他也知道,罪犯握住受害者尸体的手时会发生什么情况。世世代代,欧扎克地区的山民们坚信在这样的情景中死者会强迫凶手精神痛苦地尖叫起来,坦白自己的罪行。
  约充从来没有参与这种精神实验,他根本不相信会有什么好的结果。不过,他决定,既然自己同意了要照哈提·沃西的指示去做,他就只有这样做下去了。
  他对四个嫌疑人说。“你们几个要想善待自己,就只有不折不扣地按照哈提的指示去办。如果你们都不是杀害寇的凶手,那就不必害怕他。”他转身告诉干瘪的小女人:“告诉他们做什么吧,怎么做,哈提?”
  哈提指着对面黑暗的屋里的松木棺材说:“你们每人到那儿握一下寇的右手,然后就回到这儿,就这样。”
  她从门口挪开,司法官约克观察着四个嫌疑人。似乎没有一个人准备走向内屋。
  约克眼光停留在詹姆斯·扬格的身上。“听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吓唬住你,扬格。你先吧。”
  詹姆斯·扬格轻蔑地笑笑,笑声非常响亮。“没问题,我先进。”
  他慢慢地走到内屋门口,端起双肩,没有向她看一眼,径直走进去。哈提关上门,回到桌旁把油灯放下。在暗淡的光线下只能看到她的手指,其他人都隐在了周围的暗影之中。
  从内屋里传出了詹姆斯走过屋子时踏在地板上的脚步声,等候着的人们都紧张地沉默着,就连他们的呼吸声也听不到。几分钟过后,门开了,詹姆斯·扬格走出来。
  他胜利地笑着。“好了,寇没有让我嚎叫——那么我就不是凶手!”
  司法官约克向比利·扬格点点头。“你总是跟看你的哥哥,那么就轮到你了。”
  比利·扬格纹丝不动,喘着粗气,发出急躁的声响如撕纸一样。
  “去呀,比利,”哥哥督促着,“握一下死人的手而已,一点儿也不骗你。”
  最后,比利·扬格走进内屋,关上门。静默了短暂的一阵子后,他走了出来,像哥哥一样,他胜利地笑着说:“假若不在棺材里,就根本不像死人!”
  司法宫约克向谭地·丘德森摆摆手。“轮到你了。”
  谭地的双手紧张地搓着下巴,张着嘴似乎要说话,然后又合上,大口地呼吸着,一步步走向内间如同一个梦游者。当走过桌边的灯光时,他又窄又瘦的脸上,恐惧的表情清晰可见。
  关闭屋门后他迟疑的步伐缓慢而沉重。一阵紧张的沉寂,接着便听到了他回到门口的脚步声,他也没有大叫出来。
  最后,司法官约克转向阿达姆。豪伍说:“轮到你了,阿达姆,如果你们四人中有一个凶手,看起来就是你了。”
  阿达姆·豪伍一动不动。“我不干!你这样做不合法,你没有权力强迫我去那样干!”
  “即使你不干,”司法官反唇相讥,“你将大声坦白出自己的罪行,如果尸体使你嚎叫的话。”
  阿达姆·豪伍迟疑着,然而还是认识到了约克这一番话的道理,他慢慢地走进躺着尸体的内屋。他比任何一个人出来得都快,也没有叫出声来。
  谭地·丘德森鬼鬼祟祟地说:“司法官,看起来是你犯了大错,把我们四个当做杀人嫌疑犯。无论是死了还是活着的时候,老寇从来也没有使我们嚎叫过。”
  司法官看看哈提·沃西。“无论丘德森是对是错,像我一直说过的,这种傻瓜巫术没有任何用处。”
  哈提似乎没有听到约克的评价,她俯身油灯,把灯头拧大,驱散了木屋的黑暗阴郁。她转身面对四个嫌疑人,厉声命令说:“都把手伸出来让我看一下!”
  几个人机械地伸出手来,她尖厉的声调使他们做出了迅速的反应。哈提很快地看了一眼朝上的手掌,然后伸出干枯的手,谴责地指着谭地·丘德森。
  “司法官,他就是凶手!谭地·丘德森,这个无赖、秃鹰、狐狸。”
  谭地·丘德森惊恐万分,睁大的眼睛里满含畏惧。他浑身发抖,如同秋风中的枫叶。
  “她是个巫婆!”他嘶哑着说,“我一直这样说。”
  司法官约克同样对哈提的尖叫感到惊讶,但是他还是走到丘德森面前看一下是什么引起了哈提的指控。
  丘德森胆战心惊地看了一眼司法官,转身就往门口跑。约克和助手一把将他按住,如同按住一袋萝卜。
  当天夜里,他们找到了熊皮包,熊皮包就藏在丘德森木屋的地板下。
  当司法官约克问到,既然四个嫌疑人中没有一个握死人手时发出叫声,那么哈提是如何知道丘德森是凶手呢?哈提回答说。
  “虽然他们都没有嚎叫,但是只有谭地·丘德森一人没有去握寇的手,这一点表明,他就是那个不敢与寇握手的人。”
  “但是,”司法官问,“你没有在内屋,怎么知道谭地没去握寇的手呢?”
  哈提向司法官讨好地笑笑,露出了牙根。“在他们没见寇之前,我给寇的手上涂了一些红色的土面。握了手的人自己的手上就会沾上红土。但是,谭地的手上却没有,原因是他没有握寇的手,因为他犯了罪,害怕握手会使他嚎叫出来。”
  司法官鼻子一哼。“我一直说,所谓巫术实际上什么也不是,只是一群傻瓜的把戏。”
  哈提模棱两可地反驳道:“无论人们相信不相信这种傻瓜把戏,如同血管里流的血一样,这一切却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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