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案研究
  菲莉斯·戴顿


  “杀人犯们,”汉森用毫无表情的语调说道,“总逍遥法外,这往往超出了我们的想像。我们每天都有可能遇上一个凶手,或者说,起码是潜在的杀手。”
  “一派胡言乱语。”约翰·贝尔一边调制刚做好的掺了姜汁啤酒的威士忌一边反对说。“凶杀并不那么普遍,即使把意外伤亡、杀人和自杀都算上。”
  “我说的是故意杀人,”汉森说道,“和故意杀人犯。让我给你讲个实例吧。”
  “老伙计,”贝尔傲慢地笑笑,“难道我们就不能谈些让人高兴的事?我听说你从芝加哥到这里来是因为你有兴趣购买沃西·贝尔公司的股票。在这个问题上,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些扑朔迷离的事实和数字。你为什么要把任何不如意的事都视为凶杀?”
  “因为这引起了我的兴趣。”汉森闷声说道。他的阴郁的双眼与平直的脸型和他的语调一样毫无表情。“几个星期前,在沃西·贝尔公司的50周年纪念日你受到采访,你告诉记者说每个人都有嗜好。我的嗜好就是凶杀研究。”
  “有点儿过分,我不该这样以为吗?”贝尔把一只鼓起的布满斑点的手在他浓密灰白的头发上弄平了。“要是你喜欢凶杀研究为什么不试试高尔夫或钓鱼或打猎呢?”
  “那不够复杂难弄。”汉森说。“蓄意杀人一般需要异常周密的计划一—如果杀人者要成功逃脱的话。有许多都是这样。”
  “我不同意。当今警察的侦破技术都非常高明。由暴力引起的死亡都彻底受到了调查,通常即使是没必要的也是这样。在多数情况下,杀人凶手都要大白于天下的。”
  “在凶手被抓住的情况下,自然就真相大白了。”汉森发表意见说。“我说的是没有被抓住的情况。在这种情况下,犯罪就破当做意外事故或自杀,或者干脆就没有被发现。我将给你阐释这样一个案例。”
  “抽象的理论,”贝尔摆手反对道,“我尤其不感兴趣。”
  “非常好。我们就拿一下实际的例子吧。我们就拿你的合伙人菲利普·沃西为例吧,大约在一年前,他被发现头上有一颗子弹。”
  “哦,听我说!”贝尔抗议说。“那叫人怪难为情的。毕竟,那个可怜的人因为不能正视被指控为贪污犯已经死了。但我则必须面对冲击和恶意中伤。这个话题现在仍叫人痛苦不安。”
  “经过了这么长时间,想必你已不会为此生气吧?我们举他的例子或别的例子有什么区别呢?我只是想向你展示一下凶杀是怎么一回事而已。”
  贝尔喝了一口威士忌,然后不耐烦地动了动。“你是个非常古怪的年轻人。”他说道。“多数的投资人都对公司的财务状况感兴趣,而不是对公司从前的成员是如何或为什么死感兴趣。我向你保证由于沃西挪用资金而造成的损失已完全由保险公司和他自己的已归属公司的所有的股票得到了弥补。他自杀的事对公司的金融声望并没有影响。因此你对他的死亡的兴趣只能是——”贝尔又摆了一下圆胖的手,好像要驱散一个令人不快的话题似的。
  “只能是一个人把凶杀研究当做嗜好的病态兴趣。”汉森无动于衷地补充说。“是的。但正是这个嗜好我才被吸引到沃西·贝尔公司来投资的。因此,或许你会满足我的愿望——”汉森直而黑的眉毛突然由惊叹号弯成了问号。“要是我把沃西的死再现为谋杀,你不反对吧?”
  贝尔有些恼怒地叹了口气。“不,不。倘若你熟悉所有的事实,你就会知道这样一个假设对于必须忍受悲剧的我们显得多么荒唐可笑。”
  “人人都同意,那么,就是自杀了?”汉森问道。“甚至他的家人都这么以为吗?”
  “当然!”贝尔厉声说。“他有一个妻子和一个女儿。她们自然彻底给毁了。有这样一个阴影笼罩着,她们不能继续在这个小镇生活了。她们把家卖了就搬到芝加哥去了。”贝尔停了一下,匆忙瞥了一下这个一脸严肃的同伴。“让我问一下,”他说,“你打算为自己投资,还是作为代理人为他方投?”
  “我计划为自己和其他家庭成员投资10万美元。我确信你已在邓恩一布雷斯特里特查过我了。你知道我的信誉和大概财产。否则今晚你就不会邀请我到你家里来做进一步的商谈了。”
  “你说得很对。”贝尔表示同意。“我是个讲求实效的生意人,从不把嗜好和生意混为一谈。”
  “我也不,”汉森冷淡地说,“如果我继承了一家企业就像你继承——你和菲利普·沃西的那样。我所继承的只是一笔带有产业的收入而已,这几乎一点也不让我操什么心的。因此我的职业兴趣就在研究凶杀上。”
  听到重复凶杀这个词,贝尔滚圆的双唇厌恶地抽动了一下。
  他伸手去取酒瓶,又倒了杯威士忌。汉森的杯子仍半满着。这位身躯硕大的年轻人舒坦地躺在安乐椅上没有一点儿疲倦的样子,他的双眼注视着装饰华丽的黑色大理石壁炉里燃烧的火苗。贝尔长吸了一口气,用亚麻手帕擦了擦双唇。
  “非常好,”他顺着汉森念念不忘的想法尖刻地说,“如果你坚持认为那是一起凶杀案,你一定知道有一位凶手。你怀疑是谁呢?难道是找到他的门卫吗?”
  “我发现,”汉森说道,“怀疑每一个人,然后随着研究的进行再逐一排除掉,这样就简单多了。如果你愿意,我们就以门卫的发现开始吧。”
  “我无所谓。”贝尔挖苦地说。“在这件事上我似乎也没有选择权。不管我喜欢还是不喜欢,我们都要说到凶杀,而且也不管所有记录在案的完全相反的证词。”
  “是证据一不是证词。”汉森纠正说。“事情并不总像它们外表显示的那样。因此我们就从怀疑每一个人和每一伴事开始。”
  “真是荒唐可笑!”贝尔气哼哼地说。“有这样一些既定的事实,如果你不予考虑或者加以歪曲来适应你的理论,那你就挫败了自己的意图。”
  “什么既定事实?”
  贝尔舒适地靠在椅子上,喝了一口威士忌。“如果你连这都不知道,”他说,“你怎么能再现这个案子呢?”
  “作为个人爱好的介入者,”汉森冷冰冰地宣布说,“你应当知道一个真正的狂热者会尽一切可能不厌其烦地谈论自己所喜爱的话题的。”他从里面的衣袋里抽出一个长长的棕色信封。“我这里有一份有关菲利普·沃西之死的剪报汇编。”
  贝尔把双唇缩起,好像要藏住什么神秘似的。“那么你当然知道,”他说,“他是晚上11点钟在他的私人办公室里被厂门卫发现的。带有他的手纹的他自己的枪就放在他的旁边。他被证实是在9点到l0点之间的某一时刻死去的。厂子一到6点钟就上了锁。只有四个人有钥匙,值夜班的门卫、厂负责人、菲利普·沃西和我自己。其他人如果不唤醒门卫,就不可能进去或离开,因为门上有里外两把锁。换句话说,任何人在6点以前偷偷进入这座建筑是不可能出来的。对门和窗户的任何触动都会引发电子报警装置。”
  “那么显然是有人用钥匙进去的。”汉森自信地宣布。
  “不可能。钥匙有上有某种特殊的东西,这使得一般的锁匠都不能进行复制。事实上它们都明了地打有‘请勿复制’的字样。要想得到一把配制的钥匙,就必须送一份宫方的命令给制造商。”
  “那用的就是某个人的钥匙。”
  “当尸体被发现时,四把钥匙都各属其主。”
  “啊,是的,”汉森一边用拇指翻动着剪报一边说,“负责人不可能到厂子里去,因为他晚上和四个人玩滚木球的游戏,其中一个是警官。你自己因为在个人实验室里进行化学试验遭受严重的酸灼伤而在家躺了三天。我看到你手上还留有疤痕。”
  “我的手深受其苦,不能活动已经好几个星期了。现在还非常不灵活。”
  “我能想像到。这还剩下死者和门卫,死者的钥匙在他的身上,发现还末经触动过。”
  贝尔暗自发笑,把酒瓶在玻璃杯上方倒翻了过来。
  “通过排除的过程,你现在得到了你的杀人犯。满意了吗?”
  “一点儿也不,”汉森镇定自若地说,“我几乎还没有开始呢。到现在我们还只是发现了尸体。沃西那晚为什么到厂子里——显然是一个人?”
  贝尔叹了口气,放下杯子。“对我来说,事情的确很明显,”他痛苦地说,“这个可怜的人绝望了。为了给厂里改建筹措资金,我们曾讨论过把一些证券换成现金的可能性。这件事将要在下一次的董事委员会的会议上提出来。证券当然已不再在公司的保险库里了。发现这些证券的丢失只是几天甚至几个小时的事。他来到办公室,最后一次无望地尽力想找一条走出困境的路。只有一条出路,他接受了。”
  “糟透了,”汉森表示说,“在这些剪报中我看到没有一条是自杀的记录。”
  “他留下的,实质上也是相同的东西。在他的桌上放着一封两天前从芝加哥代理公司寄来的信。信是写给他而由芝加哥邮局的信箱转投的。这封信感谢他为购买证券而开具的价值l6500美元的支票。证券将另外以挂号形式寄给他。”
  “这些证券还没有找到吗?”
  “没有。当然,有人假定为他的妻子和女儿所有。但沃西太太向我保证她们对此一无所知。她甚至提出把他的八成保险收入转交给公司。这当然是没有必要的。”
  “沃西太太非常幸运。”汉森说着瞥了一眼剪报。“我觉得也应该认为沃西已从邮局信箱里取走了证券。他在临死前的当天曾去了一趟芝加哥。”
  “事实上,据说应该由我去出那趟差。”贝尔沉思着说。“你知道,沃西?贝尔公司生产用来处理化学品的工业设备。我们在芝加哥一家大厂有一套用于试验的特殊设蚤。这就需要我经常到那里出差去检查、指导设备的运转情况。由于我出了点儿意外,沃西不得不代替我出去。平常他管理行政,我负责生产。”
  “检查的时候,邮箱是空的。”汉森继续看着剪报。“在那家公司进行的调查显示,那张支票是在芝加哥的一家银行开具的。经纪人,从这家银行得悉l6500美元只是个人账户上几美元的结余而已,而这个账户显然是沃西于几年前开立的。当初的存款将近20万美元。大部分的提款都付给了各种各样的代理公司,而这些投资并非都是明智的和获利的。我真想说他是一个十足的赌棍。”
  汉森脸色冷静地抬起头。“一个负责像沃西·贝尔这样一家公司行政部的不很牢靠的人。”
  “噢,他办事够谨慎的,”贝尔勉强地说,“有时就过于小心了。他通过背地里冒险来满足自己赌博的本性。可是——”他小心地把烟头蹭灭了,又加了一句,“他最终还是给毁了。太可惜了。”
  汉森表示同意。“或许我应当说,的的确确是。我常禁不住钦佩那些精心组织的计划,因此一旦一项煞费苦心的构造破碎了,毁坏了,我总怀有一种遗憾的心情,甚至在我帮着破坏它的时候也是这样。”
  “你不必道歉,”贝尔大度地说。“你要再现这个案子,你的确这样做了。正像我一开始就告诉你的,它们并非都能证明是凶杀。还有其他问题吗?”
  “还有许多。”汉森干脆地回答。“那个护士出了什么事?”
  贝尔的杯子在唇上猛地一抖,酒溅在了衬衣的前胸上。“护士!什么护士?”他用令人窒息的语调质问道。“你到底指的是什么?”
  “那个护士,”汉森沉着地说,“你被酸灼伤时照料你的那个护士。你的双手不能活动。你必须有一个护士照料。否则你一定不能自理。”
  “你——你——”贝尔的玻璃杯哗啦一声碰翻在了鸡尾酒桌上。他的脸色铁青。“你是个冒名顶替者!你不是詹姆士·汉森!你被派到这儿——”
  “被我妻子——詹姆士·汉森太太,”汉森镇静地回答,“以前叫马里恩·沃西。”
  “正是这样。”贝尔向脸上抹了一下,竭力控制住自己。“尽管我很慷慨,但他们并不满足。他们仍要制造麻烦。我能—一”他神经质地笑笑。“我能理解他们不愿相信这个案子中的全部事实。我同样能理解你倾向于——相信他们所告诉你的。但我向你保证你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职业警察对沃西的死进行了调查。”
  “多数人都会为他们的嗜好丢丑。”汉森声明说。“我的确是个业余爱好者,但作为一个犯罪专家,我决不会没有经验。这的确是我的嗜好,可是我与芝加哥警署密切合作还不止一次。马里恩对有关她父亲的死的原委从来没有满意过。她听说了我,带着这个故事找到了我。开始时我对这个女孩儿本人挺感兴趣。她是个可爱的人,她的精神和她的母亲一样没有垮掉。她决心找出真相,慢慢地,她以强烈的意志感染了我。”
  “非常罗曼蒂克。”贝尔一边拧着手帕一边哼着说。“我不怀疑她给你讲了一个美丽的故事,你非常在意接受——连同她在内。”
  “她告诉了我实情,”汉森冷冷地反驳说,“正如我不久就发现的那样。首先,有这样一个事实,菲利普·沃西在芝加哥的全部事务都是通过设在邮局的信箱号处理的。他除了签发挂号邮件时出示符合要求的证明文件——属于菲利普·沃西的那些外,自己从来不到场。”
  “自然!”贝尔愤愤不平地喝道。“他不得不对所有这些事务保密。他不能冒险让邮件送到他这里来。”
  “然后就是你的意外事故这件奇怪的事情了。”汉森继续说道。“事情这么凑巧,就在沃西被开枪打死前三天,你一个人在家,在你的私人实验室里干活。那天是星期天。那晚直到相当晚了护士往沃西家打电话,还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她说有一个芝加哥专家飞了来,还说她陪着他,后来就留下来照顾你了。你脸的一侧和两只手都裹着绷带。你相当无助。所以,第二天沃西就必须代替你去芝加哥出差了。这就给他一个机会在星期二上午回家前去经纪人公司拿证券和那封信。那张l6500美元的支票和证券定购单是星期六寄出的。经纪人对这样的定购单通常在收到的当天即做出答复。所以证券是在星期一邮出,第二天从邮局拿到的。当然,这时你一直由训练有素的护士照顾着,由于紧张,在开始的几天必须用麻醉剂才能止住痛。”
  贝尔伸出两只饱满的手,只轻轻摇了一下。他的手上布满了白斑和细小的蓝坑,这些都是酸腐蚀掉肌肉后留下的。
  “有必要,”
  他声音嘶哑地说,“以后在我的脸上移植些皮肤。这次意外完全是真的。我——”
  “够真的,”汉森冷酷地说,“可是并没有意外。沃西被打死的,那晚你把双手插进酸里,又在脸上涂了几下,你的小朋友,也就是那个护士,在星期天给你缠上了专门的绷带一酸还远没有碰着你。如果你是一个人在房里,并且在极度痛苦中,又不能使用双手,你又如何召唤那个芝加哥专家?为什么派人到3小时路程以外的地方去请什么人?本地任何医生完全可以医治你的痛苦的。”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就那样做的。”贝尔说道。“当你运用体力以应付人体所能遇到的情况时,这只是要做的许多事中的一件,许多次中的一次。上帝!我再也不愿经历这样一次——”
  “别担心,”汉森冷嘲地说,“你不必了。有关来自芝加哥这家银行的作废支票的微型胶卷录像带已由专家审查过了。专家宣布菲利普·沃西本人的签名都是伪造的。模仿一个熟悉的伙伴的签名是不太困难的,在这种情况下,模仿实在是太完美了,即使认识这种笔体的人也不能辨认出。要得到毫无猜疑的伙伴的某种证件也是容易的,比如借一个驾驶执照,或俱乐部会员卡,或者其他什么你可以使用的东西。借枪也是容易的。或者你知道放枪的地方,拿走就是了。最后,就是那些有价证券,购买它们用完了银行账户上的钱。有价证券,不就是像饯一样可以任人转让的证券么。再加上经纪人公司给菲利普·沃西的信号足以让他跳进黄河都说不清哩。这实在好得令人难以置信。”
  汉森的双眼半闭着,说话时两手一动也不动一—几乎就是自言自语的。贝尔的手在椅子右侧的小方台上不安地移动着。突然,他的手向下一伸,扯开一个浅抽屉,拿出一把短而粗的自动手枪。他的第一枪打破了汉森外套的肩部,打在了安乐椅的靠背上,而汉森的双手只是漫不经心地动了一下。贝尔还来得及把枪仔细瞄准,汉森手中的枪就响了。贝尔不停地喊叫着,他的尖叫声又慢慢变成了极度痛苦的哼哼声。
  他被击伤的手腕喷射出绯红的鲜血,他瘫坐在椅子上,两只突出的眼睛充满了恐惧。
  汉森站起来,绕过鸡尾酒桌,把贝尔掉在地上的亚麻手帕捡了起来,并用它做了个止血带。汹涌而出的红色液体慢慢减少了。
  然后他穿过布置华丽的书房来到电话机旁。
  “请接长途,”他说,声音已不再毫无感情了。“我要与芝加哥的马里恩·汉森太太通电话。号码是。……是的,谢谢。如不见怪,请催一下。”
  他挂断了,然后又一次拿起听筒。“请接警署。”他说着,第一次有些吓人地笑了笑。“是的,是紧急情况。虽然——”他压低声音又加了一句,“虽然晚了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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