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巧成拙的凶犯

  罗杰·托利


  姑娘抓起话筒,紧张地拨了号码。
  她身材娇小,衣着整洁,皮肤浅黑,但脸上的粉黛却斑斑驳驳,并且在双眸中隐含着惊慌的神色。由于惊恐,她的眼圈发黑,额头冒汗。电话轻微震响了一下便接通了。
  她听到一个不耐烦的声音:“这里是哈门侦探所,我是哈门。”
  “我是爱丽西亚·福伯斯,”她说,“你是托尼先生吗?”
  “请讲。”对方肯定的回答着,但仍带有不耐烦的情绪,接着又厉声问道:“嗨,你是温德里尔老头的秘书福伯斯小姐吗?”
  “是的,公共事业专署的。我是——我——”
  她突然停下来,猛地挪开话筒,盯着房门。刚才进门时她已随手关了门,这时却开了一条缝。
  她听到托尼·哈门的声音:“怎么了,福伯斯小姐,出什么事了?”
  惊恐之下,她的头脑里只剩下一点儿感觉,她知道话筒的声音小,是因为话筒离耳朵远。
  她张开嘴,没有回答哈门的问话而是发出了尖叫声……她看
  到房门开大了,尖叫声停顿在喉咙中。她看到一张被灰色宽檐帽遮住的大胖脸和挡住脸下部的枪管。除了枪管外,她能看到的只有灰色的帽子和那双眼睛,她又一次大叫起来……先是恐惧后是巨痛,子弹狠狠地击中了她的右胸。
  可怜的姑娘用话筒遮挡自己,第二颗子弹穿透了她左手的话简,射进了她的咽喉,她就这样死去了……蜷缩在椅子上,手中拿着她来不及使用的话筒。

  托尼·哈门,个头不高,身材粗壮,皮肤黝黑,看到他就能让人想起妒鱼潮和蚌鱼溪。他黝黑的肤色在居室天花板上日光灯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实际上他一生中从来没有远离过城市l00英里,
  但是却能散发出北部森林的气息。他站在那儿,叉着双腿,凝视着死去的爱丽西亚·福伯斯。
  “告诉你,迪尼,我一点也不清楚,”他的嗓音奇特而沙哑,“她想告诉我什么,但当我拿着话筒听她说话时有人杀害了她,她没有机会说出任何东西。”
  迪尼是个侦缉中尉,外表看起来很适合他的角色,块头大,表情冷峻,20年的警龄使他养就了这样一副表情。
  “真可笑,”他怀疑地看了一眼哈门,大声说,“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我曾告诉过你。”
  “我不必相信你。你说过你听到了两声枪响,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三声。这是怎么回事?”
  哈门扭过头,环视房间,门口的书柜上有一块白色的爆裂碎片,他点点头。
  “那是第三颗子弹的落点。”
  他走过去,俯身解释说:“子弹是从姑娘站的位置射来,从拔出电话线的墙边射出。”
  迪尼看看弹道,认同了他的话。哈门走向门口。
  “先生,如果我是你,我会检查一下第三颗子弹和那段电话线。再见。”

  哈门的办公室虽整洁却窄小,桌子对面坐着的那个人似乎占满了所有的空间。
  “你认识我,哈门。”他坦率而热诚地说。“我是G·X·米奇尔,米奇尔筑路公司的,你应该听说过我。”
  哈门握握他的手,但却惊奇地发现对方的反应很无力,与米奇尔表面上的热情态度不大相称。他沙哑着嗓子柔和地说:
  “在城里,人人都知道你,米奇尔先生。当公共事业专员温德里尔把最终的筑路合同发给了阿卑克斯公司时,你便远近闻名了。那就是你大肆吹捧巴卢而反对温德里尔的原因,对吗?”
  “是的。”米奇尔大声叫道。“如果巴卢主管的话,我会有机会中标的。阿卑克斯和温德里尔勾结在一起得到了那份最终合同,这一点我将证明。”
  “很有意思。”哈门说着坐回了椅子。
  米奇尔放低声音继续说。“这就是我到这儿来的原因,爱丽西亚·福伯斯是为我工作的。”
  “她不是温德里尔的秘书吗?”
  “当然,当然,不过——这样说吧,如果她为我工作,我就付给她比薪水高得多的报酬。她为我提供温德里尔的内情——阿卑克斯的装备情况……她打电话透露给我这一切情况。”
  哈门耸耸肩。“如果你能证明他们的勾结,那份最终合同就会被抛弃,再次招标就会进行,对吗?”
  米奇尔俯身越过桌子。“是的,我还没有搞到证据。当她正准备告诉我,她却被杀害了。温德里尔知道了情况,派人杀害了她。”
  哈门微笑着说:“理论上相当精彩,米奇尔先生,如果你能拿出证据,我就去找警察局。”
  米奇尔用拳头捶着桌子喊道,“警察!他们文持温德里尔一伙。我开局不利。你还算诚实,是我了解的为数不多的几个诚实的私家侦探之一。我想让你去证明温德里尔策划了杀人案,或者说他应对杀人案负责。”
  “你要雇佣我去找出杀害姑娘的凶手,对吗?”
  “是的。”
  哈门笑了笑,白牙在黑脸上闪着光,他缓慢而流畅地说。“那样的话,米奇尔先生,我将收取一定的费用,然后我就开始工作。如你所说如果姑娘掌握有他受贿的证据的话,温德里尔有理由惧怕那个姑娘。当然,还有阿卑克斯公司,他们也一样。”
  “那帮腐败的政客!”
  “据我所知,那份筑路合同油水不小,所以人们都想把它搞到手。也有可能是阿卑充斯公司在幕后策划的凶杀,而不是温德里尔。”
  米奇尔说:“不管是他们谁干的,对我来说结果都一样。我又有机会中标了,不是吗?”
  “我明白,你并非急于找到杀人凶手,而是急于找机会得到那份合同。”
  米奇尔脸一红,说:“当然,对我来说这是生意。我并不了解那个姑娘,如果没有好处,我自然也不会与警察打交道。”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夹,抽出一叠钞票,笨拙地用一只手把它放在桌子上。他走到门口,转过身。
  “这是你的前期费用。找到凶手时,把账单给我,我付清剩余款项。”
  哈门拿起钱,说:“先生,我会尽心的。我并不担心你的合同,但我最痛恨世上杀害姑娘的凶手,竟然不择手段地杀害一名妇女。我也忘不了这个姑娘曾向我求救过。”
  看着米奇尔离去,他的眼中明显流露出真正的反感,不过他却没法控制住自己的声调,使其保待着平日的冷静和平和。做到这一点并不太容易,那扭曲在椅子上的身影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想,因为米奇尔的行贿才使得姑娘被杀,即使是间接的,也让人很不愉快。而将杀人凶手绳之以法,将会使人稍微愉悦一些。
  温德里尔家的大门打开了,一个身体肥胖、着装讲究的男管家走出来。他问哈门:“与温德里尔先生有预约吗?”
  “噢,我不知道,”哈门温和地说,“请你告诉他是有关福伯斯小姐的事。”他没有提高嗓门而只是声色俱厉:“收起你那张傻笑的脸!”
  管家赶忙说:“是的,先生,你请进。”哈门跟着他进人一个又高又阔的大厅,这个大厅与这座大房子很配套。他好奇地注视着四周,管家已经走开。
  管家走回来后,便领他走过大厅到了书房。
  “我是哈门,”他向一个站起身来迎接他的白发老人介绍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问几个有关福伯斯小姐的问题。”
  温德里尔个头很高,做派上像退役军人,但他平直的两肩,保养得很好的面容和身体却因他那距离太近的双眼和尖瘦的鹰钩鼻子而影响了整体形象。他看起来像一只机警的老鹰。
  “你是警官吗,哈门先生?”他突然发问道,声音单调而清脆。
  “不是。是私人侦探。不过,福伯斯小姐是我的当事人,我自然对她的死因很感兴趣。”
  温德里尔两眼一亮:“你是说你为福伯斯小姐工作?”
  哈门点点头。“是的,她想找到你和阿卑克斯公司勾结的证据,于是便雇佣我帮她的忙。但我无需告诉你我们已经取得了成功。”
  非常蛮横的语气,完全抹去了语言的意义。
  过了一阵,温德里尔突然问道
  “发现了什么?”
  哈门向着旁边桌上摊开的文件点点头。“我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文件,但如果它们与你和阿卑克斯的交易有关,我想应把它放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温德里尔先生,你是个大人物,但警察不会放过姑娘被杀这样的案件,不管凶手是谁,公众都不会就此罢休。我想你应该在他们产生我这样的想法之前清理一下房子。”
  温德里尔两颊通红,愤怒地拉长了腔调。“什么,不可能!先生,你是说,你指控我杀害了福伯斯小姐吗?为什么,真是可恶之极。”
  “难道你没有杀人动机吗?”哈门说,“那正是警察要寻找的东西,那正是引起杀人的东西。”他靠近桌子,俯身审视桌上的文件,温德里尔双手抓住他的肩膀,一下把他推到墙上,手指使出惊人的力量,深陷进哈门的肩膀里,声音发着抖以至于哈门几乎听不懂他喊些什么。
  “先生,走开,告诉你,马上滚出去!”
  哈门说:“好吧,先生。”他走到门口转过身来,说:“也许我不是个好公民,因为我不想多管闲事,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但是我一定会来清理房子的。”
  “滚——出——去!”
  哈门跟着吓坏了的管家走向大门,管家扭头告诫着:“先生,我一定会保持房间清洁的。”
  哈门闯进办公室,很明显地打断了正在进行的会议。办公室里有三把椅子,围着一张桌子,桌上放着编号的丈件。三个身穿长袖衬衣、满脸愁云的人都抬起头盯着懒洋洋地站在门口的哈门。
  哈门说:“你们几个要比专员精明得多。我刚从他那儿回来,他似乎不相信那个姑娘被杀会给他带来麻烦。”
  块头最大的那位接口说:“我是宛。阿典,我想你是哈门吧,温德里尔己打电话通告过我们。”
  “那就对了。”
  “他说你的怀疑有些愚蠢。”
  “也许并不蠢。姑娘不会无端被杀。如果你们与市里签署的合同能维持下去,你们就能赚不少的钱,对吗?”
  “是的,我们自然有利可图,否则我们就不会插手。”
  “是的,那姑娘掌握的材料能够把事情闹翻天。这就是动机,我是这样考虑的,那些材料是引起凶杀的原因——不要认为它不是。陪审团喜欢这样的材料。”
  宛·阿典说:“你听着!实际上那场不幸发生时我们三个,还有夫人都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但是你没有权利来审讯我们。”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们不能容忍在筑路合同中出现野蛮行为,你们知道我们要找寻的只是那个凶手,对吗?”
  宛·阿典笑了。“我们自然要拒绝任何一种回答。你也有权按自己的思路去考虑。”
  哈门把宽大的身体挪离门框,突然友善地说:“你看,为了让你们讲话,我不得不先让你们烦恼。我猜想,这件事不是雇佣杀人,因为那样做赌注太大,并且有可能失手,再说事情完毕之后还可能被敲诈。所以。我要做的只是找到一个人。这样做不合理吗?”
  宛·阿典满口承认:“非常合理。”
  “你说你们三个都不在作菜现场,这需要拿出证据来,否则说也没用。但你们三个要想成功就必须找到办法,我必须弄明白,想出主意了吗?”
  “你还不明白吗?”宛·阿典说着站了起来。
  “我要请你滚出去。哈门,我已经够耐心了,可是,我受够了,请你离开。”
  “你是这儿的头头吗,啊?”
  宛·阿典点头认可后,哈门冷冷地说:“好吧,先生,我这就走。我要告诉你们我曾对温德里尔讲过的话。清理一下房子。因为你和他所进行的交易将要大白于天下,所有人都将知道温德里尔是一个腐败的受贿分子。我不会再过分地指责你们——我想所有这些都是为了生意——但是他满屁股受贿的臭屎,快要曝光了。只是提个醒,好自为之吧。”
  “请离开这儿。若有必要,我会将你扔出去。”
  哈门啊嘴笑笑。“没有必要。可不要说我没有警告过你们。”
  他洋洋得意地挥挥手,补充了一句“再见”,便走出了门。
  宛·阿典看着哈门离去了,便对其他两个人说:“我想他可能了解到了一些情况,只是我不知道他了解到了什么。”
  哈门隔着大办公桌对米奇尔说:“你说得对,温德里尔与阿卑克斯公司之前有勾结,这一点没有问题。姑娘的被害使他们很担心,他们都在极力毁掉与之有关的证据。在近段时间内,筑路合同不会有多少油水可揩。贿赂将会非常烫手,任何人想愚蠢地捡起来,都会烧伤自己的手指。”
  “那就好。”米奇尔粗声粗气地说。“这就表明我可以有机会在合理的标价内去竞标。我告诉过你,姑娘被杀是因为她掌握有证明有人受贿的证据。”
  “她没有证据。”哈门倾身向前俯在桌上。“如果她有证据她就不会被害。”
  米奇尔迷惑不解地问:“那么她为什么被害?你说你与温德里尔和阿卑克斯一伙都谈过了。”
  “是的!他们都不想见我。温德里尔吓得要死,阿卑克斯也是一样。只有一个叫宛。阿典的家伙敢说上几句话。”
  “他是主要股东。你猜想会是谁干的?”
  “不是我猜想是谁干的,”哈门更正地说,“我知道是谁干的。是你干的,米奇尔。”
  米奇尔吃惊地站起来,盯着桌子对面的哈门。哈门接着说:
  “一开始我就猜出是你干的,但我想搞得清楚些。如果你用这样的事情陷害温德里尔专员,他就会被撤职,而你们的人就会接任;如果你利用这样的结果,无沦使用哪种方法,最终的赢家都会是你。你唆使那个姑娘出卖她的老板,但遭到了拒绝,于是你就尾随而至并杀害了她,这是惟一的解释。她知道你尾随着她,惊慌之余她记起丁我,于是就拨通了我的号码。而那个号码对你来说永远都是个错误的号码。你完蛋了。”
  米奇尔说。“真是荒唐。你这个蠢货,你有什么可以证明的。”
  “你让我为你工作,想让我将温德里尔和阿卑克斯公司清除,扫清你的障碍,结果是你自己清除了自己,米奇尔。”
  “你是个疯子,哈门。”
  “警察们不会这样认为,他们会听我把事情讲完。逮捕你是他们的事,不是我。”
  “你是疯子,伙计。”
  哈门身子前倾,几乎爬过桌子,几乎是耳语:“那段电话线是怎么回事?你打出的第三枪又是怎么回事?”
  米奇尔仲手去摸身后口袋里的手枪,但动作太慢,手指也不利索。哈门扑过桌子抓住了那只笨拙的手腕,桌上的东西散落一地。他一把夺下米奇尔的手枪,说:“先生,我比你快得多。你那只受伤的手会毁掉你的。你走过去看看姑娘是否死去,然后一转身就要出门,却绊住了电线,电话线从墙上扯了下来,把你一下绊倒在地。你握枪的手撞到了地上,枪走了火。就是在那儿你弄伤了手指,蠢货。你的大口径手枪,这样拿着,反冲力当然会撞伤你的拇指关节。”
  他一边用米奇尔的枪对着米奇尔,一边给警察局拨通了电话。
  他说:“迪尼中尉在吗?让他到G·X·米奇尔的办公室来,把杀害福伯斯小姐的凶手带走。我暂时将他看管着呢。”

  迪尼说:“我不明白,既然从一开始你就猜到米奇尔是杀人凶手,那么你到处跑着去和温德里尔和阿卑克斯一伙交谈,又是为了什么?”
  哈门哈哈笑着。
  “先生,很简单,很简单。我知你知,全市所有的人都知道专员在筑路合同上有受贿行为,我想吓唬他们一下,让他们老实些。一方面我只是想扮演一个好公民的角色,同时也证实一下我猜想的正确性。在长时期内,他们会被吓得不敢那佯做了。”
  “你一直认为米奇尔是凶手吗?”
  “这样说吧,我猜想是他。打在书柜上的那颗子弹位置很低,是从地平方向射出的。而且电话线被扯了出来。这两项能联系在一起,对吗?凶手摔倒在地,手背撞在地板上,惊慌中他扣到了扳机。我知道枪是如何反弹的,在这样的位置,手枪对拇指关节的反冲力将会损伤那家伙的右手。一定是这样的。”
  迪尼说:“我本应从这方面来考虑一下。”
  “算啦,伙计。他没有和你握手,却和我握过手,当时他的手软弱无力。给我付款时,只用一只手。这一点很不自然。”
  迪尼冷峻的面孔显得苍老而难堪,他说:“让我悲哀的是那个可怜的姑娘拨通了你的电话,然后才看到死神向她扑来。我干这一行已经20多年了,这件事总会让我难受的。”
  “米奇尔也不会太好受,”哈门说,“尤其是当他待在死牢里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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