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蠢的证明

奥古斯特·德莱思


   贾斯琅·康西丁医生的汽车绕过拐角停在了房子的前面。医生将他红润脸庞上的毡帽向后推了推,然后探出身来。“想一起到乡下去吗?他们发现乔治·汤姆森死了。”
   “洛林,也想去吗?”伊夫雷姆·皮博迪·佩克法官透过眼镜上面看着我,暗淡的目光显得漫不经心。
   “我没问题。”我说。
   法官告诉了他侄女他要去哪儿后,我们就到路边去了。他爬进前面的座位坐在他的老朋友身边;我坐在了后面。
   “出什么事了?”我们动身时法官问道。
   康西丁医生耸了耸他那沉重的肩膀。“半个小时前他们在床上发现了他。可能会是任何情况造成的——尽管是他的兄弟有心脏病,不能太紧张。也算运气,因为约翰从来都不喜欢工作,而乔治总是喜欢。是爱玛发现他的。”
   “这些人是谁?”我问。
   “汤姆森家的?”法官没有转过身说,“噢,一对老单身汉和他们那个老处女的妹妹。挺有钱,但是不讨人喜欢。脾气相当怪。好像相互之间无法合得来,尽管约翰同他妹妹爱玛住在一起,乔治自己住。”
   “当你谈到索克普雷里人的时候,我从来都不知道你说‘有钱’是什么意思,”我说,“很多钱?”
   他大笑起来。“不,只是很舒适。每个人现在或过去可能有两万五千,除了不动产之外。约翰可能比别人少点儿,因为他花钱更随便些。爱玛是最小的,乔治是最吝啬的——几乎是过分节俭,我认为——约翰对钱最不在乎。不久前,我为乔治写的遗嘱,他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爱玛了。”
   “是那样吗?”康西丁医生饶有兴趣地说,“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老单身们不把钱留给社区,比如像学校或图书馆。”
   “可能是没人问他们要,”法官说,“乔治多大年纪了?”
   “我想大约60岁。”
   汤姆森家剩下的人在乔治·汤姆森家的门廊上等待着,这座房子离公路较远,在一排长久不用的农场建筑物后面。爱玛是一个个头不高、打扮整洁的女人,薄薄的嘴唇,脸庞瘦削,黑色的眼睛看上去有些像是异乡人。约翰要胖些,而且很高。他的头发开始变灰,脸上的血管向外凸起。
   他由于激动而急促地喘着气。
   “他在里面,在床上。”爱玛说。她已经站了起来,而约翰依旧坐在摇椅了。
   “请原谅我不跟你们进去了,”约翰说,“这打击已经够大了。你们知道,我的心脏。”
   “是的,放松些,约翰,”康西丁医生走过他面前时清楚地说道,“不能做任何锻炼。你根本就不应该来这儿的。”
   医生对这里很熟,他穿过厨房和餐厅走进卧室,我们跟在他的后面。卧室里的灯亮着,乔治·汤姆森的尸体就停在床上。床单十分乱,看上去好像他起了床,打开灯,试图到外面去。可能是去给医生打电话。
   “看上去好像很乱。”我说。
   康西丁医生审慎地点点头,他已经弯下身去进行检查了。
   “两个早上前我还见他去摘蘑菇的,”在厅里的爱玛说,“可是今天早上当我过来时——”她毫无必要地解释说,她的房子在这条路下去有一英里远的地方。
   “看上去他昨天夜里就死了。”康西丁医生说。
   “是的。”爱玛微弱地说。
   “蘑菇?”法官低声说着,“爱玛小姐,他经常采蘑菇吗?”
   “噢,是的,法官。他一直来了有力年了。尽管只是些羊肚菌。他不采其他品种的。”
   佩克法官笑笑,但他的眼睛却亮了一下。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康西丁迷惑不解地说,“必须要进行尸体解剖。”然后他直起身来。“最好打电话叫恩德比医生从巴拉比赶到这儿来,爱玛。我到厨房看看。”
   他又回到厨房。一些碟子还放在桌子上,但是汤姆森使用过的那些已经被洗好叠放在水池的边上了。桌子上的碟子都是盖着的,康西丁医生一个一个地将它们掀开。凉的牛排,奶酪,芹菜。最后是一碟看上去令人讨厌的黑黑的菜。
   “啊!这些人吃的是什么?”我想知道。
   “羊肚菌,”佩克法官说,“但是这些特别黑,是吗?”
   “是的。”医生含糊地回答说,他那通常欢快的面孔因感迷惑而皱了起来。
   “咱们看看那一碟。”法官说。
   他走过去拿起一个盘子,找了一把长把儿的勺子,然后又回到碟子那儿。爱玛打完电话回来站在门槛那里看着,严肃的脸上带着明显不赞同的表情。约翰也已起来,进了房子。他就站在她的后面,忧心忡忡地看着。他的一只手放在胸前,呼吸仍然有些困难。法官从碟子里取了几个蘑菇,把它们摊在盘子里,它们都是切碎的。
   “他是把它们放在黄油汁里做的,”爱玛说,“他总是那么做。可能他把它们放在盐水里略微煮一下,然后把水和所有的东西都倒进煎锅里用黄油煎。”
   佩克法官又舀了一勺倒在盘子里,接着是第3勺,第4勺。他又拿了一个盘子,继续舀着。当舀到第7勺时他犹豫了一下,直到他最后拿了一把叉子从菜里挑出一块蘑菇。这一块相当大,软软的,颜色有些像栗色。他把它举到康西丁医生的眼前,什么也没说。
   “啊,鹿花菌。”医生说。
   “我想是的。致命,对吧?”
   康西丁医生点点头。“有些人吃了好像也没事儿,但是这个品种是被列为有毒的。毒素是马鞍菌酸,在热水中会溶解。那么,他是用了热水。”
   “这是死因?”
   “我想是的。”
   “噢,不!”爱玛喊道。
   “这是多少年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的,”约翰说,“我不会去碰它们,爱码也不会的。”
   佩克法官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们一会儿。他那暗淡的眼睛似乎穿过他们,看到了墙外的远处。他静静地一动不动地站了将近一分钟,五月的阳光穿过窗户照射进来,他那钉着铜扣的礼服大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紧握在手中的那把黑绿色的伞像是武器一样。我知道他在想一些康西丁医生没有注意到的事情。
   “可怜的家伙!他可吃了不少苦头。”医生说。他转向爱玛,“恩德比医生来吗?”
   “是的,医生。马上就到。我想大概要15分钟左右。”
   “爱玛小姐,你知道乔治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你了,是吗?”法官问。
   “怎么,是的。他写遗嘱的时候告诉我了。”
   “他说他打算那样做。”
   “他和约翰总是争吵,但是约翰和我相处得——至少像应该的那样不错。我猜乔治觉得只要约翰和我生活在一起,他总会受益的。我并不真的需要这个,我有钱。”说这些时她有点自豪。法官点点头。他脸上又露出向远方望去的目光,绷紧的下巴和噘起的嘴使得他那像马一样的长脸显示出一副坚定的神情。
   “我有时想,不会有像再简单不过的蘑菇这样的事情,伊夫雷姆。”康西丁说着,从厨房出来又一次走到了前面的门廊上。
   “他们那么叫羊肚菌,但是鹿花菌也叫作‘假羊肚菌’。这也许可以说是大自然给那些过于自信的傻瓜们设下的一个圈套。”
   “你今天说话挺有哲理呀,贾斯珀。”法官说。
   我们跟他到了门廊,在那里他站在茂盛的榆树下的树荫里,然后我们便离开了门廊。爱冯小姐走出来又一次坐了下来,这次她是坐在约翰刚才坐过的摇椅里。约翰也出来了,他几乎是痛苦地慢慢地走着。他走下台阶,靠在附近的一棵枫树上。
  “你觉得那天早上或中午会不会有人看见有生人在这附近悄悄地走动,或有人来拜访乔治?”法官问道。
   康西丁医生奇怪地看着他说:“可能。”
   “要我说绝对有,”法官沉思着说,“有那只无所不见的眼睛,贾斯珀。”
   但是康西丁医生并没有在听。他拿出表看了看,小声说着恩德比该到了,那么他就可以干他的事了。
   “所以凡是来这里的人都会被看到的。因为当乔治在准备他的最后一顿饭时的确有人来过这里。”
   “噢?你怎么知道?”康西丁医生大声问道。
   “因为我内心的眼睛看到了他。”法官冷静地回答说,嘴角上藏着一丝怪笑。
   他离开我们向约翰站着的地方走去。
   康西丁医生有些迷惑地看看我,好像是说:“你跟他一起生活,但是我认识他的时间更长,尽管如此我还总是不能了解他是在干什么。”
   他这次要干的事是很清楚的。他附到约翰·汤姆森的耳朵上低声说了些什么。我看到汤姆森的一只手滑了下去,垂在那里颤抖着。我看了看他的脸,他在瞪着法官,很害怕的样子。尽管只是一瞬间——然后他离开房子,笨拙地跑过田野。
   爱玛站了起来,一只手放在喉咙上。“约翰!你不能跑!”
   但是他跑得更快了。
   “你究竟跟他说了什么?”康西丁医生问道。
   “没什么,贾斯珀。我只是问他为什么把那有毒的蘑菇放进他兄弟的碟子里——还全部都切碎,以致乔治在煎锅里不会注意到。”
   “看在上帝的份上,伊夫雷姆!你在说什么呀?”
   “我是说约翰杀了他的兄弟。接下来他很可能会杀了他的妹妹。”
   “伊夫雷姆!”
   “怎么,贾斯珀,是约翰自己告诉了我们他干的这事。他说,这是多少年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的。但那并不是完全正确的,因为约翰原来并不知道,否则他就不会让这事发生了。爱玛说得很清楚,除了那种蘑菇之外,他从不摘别的。羊肚菌,你知道羊肚菌长的什么样,贾斯珀。它的外表像是一片平平的海绵。而另一方面,鹿花菌长有脑状的卷儿。只有傻瓜才会把它们弄错。一个20年来只采羊肚菌的人当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乔治不是一个傻瓜,但约翰是。”
   “你为什么不抓他?”
   “因为我一点也证明不了。我只是知道是这样,也只能是这样。瞧他跑的!‘做贼心虚!’我想我们将会发现他一点儿钱也没有了,可能爱玛小姐也没有像她说的有那么多的钱。可能是约翰安排的。不管是你还是我都不能对他怎么样,贾斯珀。但是或许天知道。还要想到爱玛——如果他回来的话。”
   第二天人们在离乔治的房子仅两英里的地方发现了约翰·汤姆森的尸体。他的心脏完全衰竭了。无须任何人告诉我这就是法官事先计划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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