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英魂 王炳辉 一 才下午五时左右,天色就很暗了:这并非柏城春日的白天短,而是天空中越来 越厚的乌云已经有了吞噬世界之势。显然,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了。 安宁住宅区的一套寓所里,玉娘正坐在梳妆台前梳理她的长发。镜子里映出的 是一张嫣红色的瓜子脸,玉娘一皱眉,镜里的脸即露颦容:她一咧嘴,镜里的两片 红唇中间便显出两排整齐而细小的白齿……玉娘满意地笑了笑,站起来走到大衣柜 前,那块大镜里就出现一个胸脯高挺、双腿修长、身材苗条而不失丰满的倩女,她 那万种风情的花容月貌甚至连玉娘自己也着迷了。 玉娘下意识地拧了拧大衣柜的暗锁——她对衣柜内的秘密早已了如指掌——随 后又满怀心事地来到了窗前,撩起厚厚的窗帘期望地探视窗外那条漫长的小街。也 许是因为风雨即将来临的缘故,今天的街巷显得极其冷清,两边的杂货店早已关紧 了门,路上的几个零星行人又是那么脚步匆匆、神色惶恐。也难怪哪,自从日本军 队攻陷了柏城,国民党军队逃窜之后,这里的百姓哪个不每夜里惊醒几回?! 玉娘见街道上还不见她情夫谷元瑞回来的身影,而雨点又夹着寒风扫向了她的 脸,便只好关上窗放下帘,坐回沙发上静候去了。 这里的人都知道她是东北逃难来的,到柏城没多久便沦落为玉春堂勾栏院的妓 女。由于她貌美,很快就被常来玉春堂的日军第五师团司令中村正雄的翻译官谷元 瑞看中,与她缠绵了几夜后便把她赎出来住进了这幢公寓。此处离谷元瑞家并不远, 谷元瑞在一次很高兴的日子里曾带着玉娘到家里拜见了他的太太李云月。本来,作 为外室的玉娘第一次来见人家正妻自是含着畏惧之心的,没想到李云月一见到她就 很大度地夸奖起她的容貌来,并在饭桌上提议为丈夫得了个美妾而干杯。后来玉娘 才知道,李云月虽也生得美貌非凡,但婚后七八年均未能怀孕,经医生检查才知道 她得了先天性不育症。于是李云月便怂恿丈夫纳妾,并说妾耍美生的儿子才会漂亮。 当然,她还是有个条件的,那就是妾生的第一个孩子必须认她李云月做亲娘。玉娘 听得谷元瑞问她可愿意时,她嫣然一笑,很顺从地点了头。由于这样,玉娘更加得 到了谷元瑞的宠爱。 今天,谷元瑞在一小时前曾打电话告诉玉娘,说他今晚要到她这儿时,叫她好 好弄点菜,喝上两杯,语气里透出一股抑制不住的兴奋。玉娘笑笑答应了,很快地 做出了他最爱吃的麻辣豆腐和油炸香肠,然后精心打扮一番,以便博得他的欢心。 屋外开始下大雨了,楼下终于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玉娘轻盈地走过去开门, 摘下了谷元瑞沾着雨点的外衣,捏了捏口袋,挂到了大衣柜侧。 她接着端上热水,用莺啭般的声音轻轻唤道:“先生,洗个脸吧,酒菜已备好 了。” 此刻,谷元瑞的目光已离不开她身上了,这不仅仅是被她的美貌所吸引,更主 要的是她那种无比温顺而体贴人的举止。对于谷元瑞这样从外面世界的凄风苦雨中 奔进家室的人来说,体贴和温情是最美的享受。他顿觉心头泛起一股暖流,反衬地 想起玉娘往日里所受的苦楚,怜花惜玉之心便油然冒出,不禁一把搂住玉娘,吻了 起来。 玉娘任其抚弄了一阵,才柔声道:“饿了吧,先生,我给您温了绍兴老酒哩!” “啊,太好了,我最爱喝的就是家乡老酒!”谷元瑞与玉姐相挽着走向餐桌。 玉娘替谷元瑞筛了一满盅老酒,自己则倒了点小香摈。谷元瑞很快就灌下了好 几盅。 天早就黑了。急雨夹着风声沙沙地扫着窗户上的玻璃,足能让屋里人感到窗外 世界的凄凉纷乱;然而,在这间既温暖又充满柔情蜜意的卧室里,谷元瑞非但没有 觉察到窗外所存在的杀机,反而觉得自己这只漂泊之舟已驶进了宁静的避风港湾, 心身均得到了惬意和满足!’ 这也难怪,当中华大地横遭日寇铁蹄蹂躏之后,沦陷区的百姓莫一不生活在痛 苦的水深火热之中;而他谷元瑞,身边陪伴着娇妻美妾,手中有挥霍不尽的钱财, 比起他人,岂不是天壤之别了? 谷元瑞其实是国民党军统的一名高级特工,当国共两党合作之后,他受到一些 共产党员的影响,认识到了中国只有抗日才有出路,于是他积极请战,要求打进敌 内担任最危险的工作。由于他精通日语,武汉失守柏城沦陷之后,他的上峰慌了, 忙精心策划一番,派他以某大学日语教师的身份去“投靠”刚刚进驻柏城的日军少 将中村正雄。也许是中村正雄缺翻译的缘故吧,只派了两个人去该大学查核了一下 谷元瑞的身份及历史和当面考核了一下他的日语水平,便竖起拇指夸奖谷元瑞良民 大大的并任命为自己的翻译官。当然,谷元瑞也知道中村暗地对他进行着一次又一 次的侦查和试探,但都被他巧妙地应付过去了。他获得中村的信任后,半年时间他 就向重庆发去两次很有价值的情报,为这还得到了蒋介石的密谕嘉奖。于是上峰还 派了他的妻舅李云飞——也是军统特工——前来柏城秘密协助他。 今天上午,中村正雄在桂南山庄召开秘密会议,时间一天。柏城日军总部的少 佐以上军官都跟他一道去了,剩下的只是些军曹和卫兵守总部。中村临走前对着军 曹卫兵的面交待谷元瑞,总部内这一天的琐杂小事均由他这个翻译官处理。谷元瑞 领命。 大半天过去,没事。正当谷元瑞感到百无聊赖之时,卫兵却给他带来个中年男 子,这个满嘴川腔的人声称要见日军长官禀告机密。谷元瑞支开了卫兵,故意用日 本式的中国话生硬地说明自己是日军长官,要他有话快说。那人信以为真,赶紧割 开鞋底,抽出一张纸片说:“我好不容易从重庆逃来,那位长官吃了子弹,临死前 塞给我这东西,说送给皇军定有重赏……” 谷元瑞将那纸片去封拆开,只见正面是军事布防图,线条头发丝般细,旁边注 满了各式各样的符号:纸片背面则是日文密码字。谷元瑞当特工时曾参加过日军密 码的破译,此刻虽未能全懂这份密码文字,却也看出了端倪——这是一个打入国民 党高层机构内部的日本间谍在向其主子禀报国民党高级军叛变的情况。但是其姓名 用的是代号,到底是何人叛变和具体情况必须进一步侦破调查。 谷元瑞边看边想不禁出了身冷汗:天哪,高级军官叛变投敌还带上一份军事布 防图,这可真不得了哇!得赶快采取对策。他抬头一睃四周,见旁无他人,便迅速 盘问了面前的四川人几句,得知给这人纸片的是个上尉连长时,便明白这个被打死 的人还不是隐藏着的日谍。那么,这就很有必要速将这张纸片送军统局去查出这个 日谍和那个叛变的军官。 “很好,你的功劳大大的。”谷元瑞面露笑容对面前的汉奸说,“你的去领赏, 大洋的五百。” 那个家伙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身不由己地跟着谷元瑞走去。拐过几个弯来到一 间密室前,谷元瑞打开门做了个手势:“请 等那家伙一跨进密室,那门便眶当一声自动合紧了。谷元瑞在门外暗钮上一按, 里面便是一声惊恐的嘶喊,叫声刚绝,便又一声哐当,门渐渐开了,室内却空无一 物——那汉奸就这样掉进日本鬼子处置中国人的杀人机关下面喂了狼狗…… 二 几杯老酒下肚,谷元瑞忽觉身上有股莫名的躁动,加上身边玉娘的体香不断冲 击着他的鼻孔,映入眼帘的又是玉娘那无比娇艳的面容,谷元瑞顿觉心猿意马,一 种不可遏止的欲望自丹四散布全身……他便跃身搂住玉娘,双手一挟将她放倒在床 上。 卧室里的大灯已被关掉,只有床头一个小灯泡在发着幽暗的淡光。 一阵激烈的喘息过后,谷元瑞浑身软绵绵地瘫倒在玉娘身旁,一动不动。玉娘 关掉了床头小灯。不一会儿,二人的呼吸便渐趋均匀起来。 “咔嚓”一声响。不知发自何方。 “谁?”床上的谷元瑞随即发出警觉的一声喊。他毕竟是训练有素的特工。 “啪”,电灯亮了。床前立着个身高体壮的黑衣人,头上几寸长的披发和鼻下 的一撮小胡子就足以显示出他是什么国籍的人;手里握着一把装有消音器的手枪, 那张开的机关也足以露出此人的残忍。 谷元瑞暗自发了一下功,顿觉无限惊恐起来。本来,在电灯亮起的瞬间,他完 全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来个鹞子翻身跃起一脚踢掉对方手枪的;可今天他体内 已没有了发功的气力,浑身仍软酥酥的难以动弹,尽管他身怀绝技武功高强。 谷元瑞悲哀地叹了口气,道:“你想干吗?” “好舒服哟,谷翻译官!”黑衣人的枪口紧对着谷元瑞,冷笑道,“你搂着女 人睡觉,我却在窗外遭风挨雨!别装熊了,快把东西交出来!” 谷元瑞没吭声,眯起了眼睛。 玉娘早已吓得浑身瑟瑟直抖,她想爬起来,却发现身上一丝不挂,便去抓谷元 瑞的一件内衣。不知是伸手时身子失去平衡还是过于害怕的缘故,她啊呀一声跌到 床下,又滚到了大衣柜旁。 “别动,小心我一枪先崩了你那烂婊子!”黑衣杀手大声地对着玉娘喊,虽然 他手里的枪仍对着谷元瑞,但眼睛已分了神。他这一疏忽要在往日,凭谷元瑞的绝 技,早就飞速把他的枪夺走了。可此刻的谷元瑞只能瞪着眼睛干着急而已。 黑衣杀手一定是感觉到对方的尴尬和自恼,他嘲讽地笑道:“你的企图反抗已 经成了梦想,明白吗?你早就中了我们的‘麻醉弹’啦!怎么,你还是不愿把那份 重庆送来的东西交出来?那好——”黑衣人叭地从腰间拔出匕首,往空中划了一道 弧,寒光一闪,便扑地一声刺进了谷元瑞的大腿。 随着谷元瑞一声撕心的喊,玉娘吓得啊哇大喊。身子一跃跳起摘下衣柜边谷元 瑞的那件外衣遮住前胸,拉开大衣柜的门便钻了进去。 黑衣杀手见了,冷笑一声,拔出谷元瑞大腿上的匕首,抬枪向大衣柜一连扣了 几下扳机。 此刻的谷元瑞被大腿上的剧痛一刺激,头脑里那点昏晕消失了,浑身也来了劲, 便趁着黑衣人对大衣柜射击分神的瞬间,闪电般地抽出了枕下的手枪。黑衣人见状 忙掉转枪口对他开了两枪,但是,黑衣人自己的心窝也被弹无虚发的谷元瑞射中了。 谷元瑞虽未像黑衣人那样倒下死去,但伤口也很重。他撕破棉被掏出一把棉花, 企图塞住伤口,可是当他发现塞了棉花的腹部伤口鲜血仍然汩汩而流时,他意识到 自己离死亡的时间不远了。于是他挣扎着拿起电话机,要他的妻舅李云飞火速前来。 三 李云月刚刚就寝,忽被一阵急骤的敲门声惊得从床上跳了起来,她急忙招呼女 佣人去偷看一下是什么人,然后由她自己决定开不开门。她明白,丈夫在百姓眼里 是作为汉奸看待的,柏坡的汉奸常常被人暗杀掉,为这一有风吹草动她就惊惧不已。 当然,她的丈夫谷元瑞为此也是有所准备的,不论妻妾的住处都设有暗道,万一情 况不妙便可逃跑。 女佣人看清是谁后回头告诉李云月,说是小姨太玉娘光着膀子在敲门,神情极 为紧张。李云月忙叫女佣让她进来。 玉娘气喘咻咻地进了屋,上身束的是谷元瑞的内衣,下身围的是他的外衣,一 见李云月就大哭着将公寓那边发生的事讲了起来。末了她说她幸亏钻暗道钻得快, 要不早被枪杀,谷先生不知死活。 “这可怎么得了啊,”她语无伦次地喊,“这下不得了啦,月姐,救……救救 我吧……” 听说丈夫处于险境,李云月立时泪如涌泉心乱如麻,赶紧抓起话筒找弟弟。 接电话的是李云飞的助手田兰,她说李云飞几分钟前已接到姐夫电话,现在已 驾车去公寓那边了。 这么说,丈夫还没死?李云月放下电话急问玉娘:“你离开时元瑞受的伤重吗?” “我没、没看清,”刚穿上衣裤的玉娘惊魂未定,语气不连贯,“好像是大、 大腿挨了刀……” 李云月正要去拿话筒,电话铃却响了,她急忙抓起话筒,听到的是李云飞的声 音: “姐姐,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姐夫开枪打死日本杀手后,自己也因伤势太 重血流过多,现在已经……去世了。姐姐,姐姐……” 李云月顿觉眼前一黑,跌坐在床沿。然而,听筒内焦急的呼唤声又迫使她不得 不再次拿起话筒。她担心地说:“云飞,你也危险哪!” “我?……”那边李云飞压低声音道:“别担心,我防备着呢!姐姐,姐夫临 终时告诉我……”下面声音极低,但耳尖的李云月还是听清了。 “她在这,刚逃来,那件上衣也在!”她应道。 “啊,那好,快看看东西在不?”李云飞说。 李云月叫玉娘拿来谷元瑞的上衣,捏了捏,从暗袋里掏出了那张密码纸片,便 急对话筒:“那东西在,你快来!啊不,你不能来这,玉娘刚才见到有人盯梢…… 这样吧,你把车开到横街路口等我。” 她刚放下电话,就传来嘭嘭的敲门声。来者不善!李云月忙叫女佣去把门撑紧, 这边她和玉娘把卧室门关死,回身急急穿好衣眼,打开了大衣柜的门,和玉娘一同 钻进了暗道。 四 雨仍在下着。停车在横街路口的李云飞一见姐姐和玉娘跌跌撞撞奔来时,忙拉 开车门让她俩坐进去,小汽车立即在雨幕中飞驶而去。 “你看清了是那份密码纸片吗?”李云飞边开车边问姐姐,似乎有点不相信自 己的顺利。他在思考着姐夫刚才叙述的惊险情景,对于姐夫的话他是毫不怀疑的, 他最佩服姐夫的胆识和智勇了。但他总感到作为已知谷元瑞窃取了情报的日谍方面 是否太疏忽了,怎会只派一名杀手去向窃密者索取? “你自己拿去看看吧。”李云月递上纸片。 李云月把纸片放到仪器指示灯的微光下看了看,顿觉手里的分量十分沉重了! 正当他考虑着如何才能把这份重要情报送走时,猛然发现车前反光镜里闪过一 束亮光,立即意识到有了“尾巴”。于是他一踩油门将车速开到了极限。 此刻能否冲出城去呢?李云飞已被情报内容急得恨不能插翅飞去重庆。但他明 白,进出柏城的所有路口,日寇均设了岗把守,没有中村签的通行证是绝对说眼不 了鬼子放行的,尽管他所开的小车车主——柏城商会会长还是个亲日派。将车开回 商会会长家里去吧,这不啻是自投罗网;回自己的住处更不行,日谍一定已知自己 与谷元瑞的关系了…… 李云飞绞尽脑汁将柏城内一切尽可能去的地方反复考虑过后,结果都觉得有危 险。瞅瞅反光镜,“尾巴”已咬得更近了,尽管他已用最快速度在这寂静无人的雨 夜街道上捉迷藏般的拐了七八个弯!他慌了起来,有些泄气地问:“姐姐,我已想 不出逃脱日冠魔掌的办法了,凡我所熟悉的地方均不安全!不知你可有奇妙的去处?” 李云月也早就发现身后有车跟踪,但她已置生死于度外了;而身边的玉娘却吓 得缩成一团紧搂着她哭。李云月本来就很同情这个落难女子,半月前听丈夫说玉娘 已经怀孕,她就更加喜欢她了。此刻李云月除了忍受失夫的痛苦外,还要安慰玉娘, 生怕惊吓会影响她腹内的胎儿。可怜丈夫惨死之后,唯一能留的就这一丝骨肉了, 她也忧虑能否逃脱啊! “日本人紧跟在后,即使有几个你姐夫的朋友,我们也不能去连累别人呀!” 李云月沉思了一会,忽问,“对了,天主堂怎样?日本人总不至于冲进天主堂在美 国神甫面前行凶吧?” 李云飞顿觉有了希望:“嗯,那当然,倭寇未必敢在美国人住处肆无忌惮的! 天主堂你有熟人?” “你忘了上个月在立山公园游玩时,有个被倭寇拖住调戏的姑娘吗?” “哦,记得——好漂亮的姑娘!要不是姐夫端出中村司令翻译官的牌子救了她, 那姑娘早被野兽般的日本兵糟塌了。” “她就是城西天主堂神甫艾维·姜的女儿呀!她父亲是华裔,所以她长得很像 中国人。那天你走后,那姑娘一定要我和你姐夫去见见她父亲。盛情难却,我俩便 去了。艾维·姜听了女儿的哭诉后,再三向我俩表示感谢。” “你还记得去天主堂的路吗?”李云飞问。 “先开到玄山公园后门,那儿往西有条小马路,往那拐上两个弯就到了。” 待小汽车七拐八弯插进公园后面的小马路时,“尾巴”终于被甩掉了,到达天 主堂门前,李云飞用英语跟守门人说了一通话,不一会大门就打开了。艾维·姜和 女儿维妮热情地将他们的小汽车迎了进去,并吩咐守门人约翰把客人的车送进车库 藏好。父女俩带着这三个逃命人穿过教堂进入了内室。 “能得到神甫的相救我们非常的感激!”李云飞刚坐下便对艾维·姜道,“不 过,此刻我最要紧的事是想给家里打个电话。” 五 中村正雄今天从桂南山庄开完会回到总部的时候,已近黄昏。在办公室内静候 他归来的翻译官谷元瑞马上向他报告了这一天的平安无事。中村颇为高兴地拍拍他 的肩,让他回家了。 谷元瑞一走,中村立即叫来卫兵询问了几句,便转入后院叫人放出狼狗来。他 瞟了一眼那两条凶恶的帮凶,发现它们的肚子均异常的膨胀,不禁得意地冷笑数声, 一挥手又让他的卫兵关起了狗。 中村坐上了他的铁壳吉普车,很快就来到一座很出名的公馆里。这座公馆原是 坐镇柏城的国民党大员的官邸,日寇一来,该大员就逃窜了,于是这幢高级住宅便 成了日军少将中村正雄的别墅。 中村跨过大厅来到了起居室,马上就有两个身着和服的军妓迎了上来。这两个 颇具姿色的日本女人对中村鞠过躬后,就动手替他脱衣服了。这是每天定下的习惯, 接下去就是替他擦身、按摩之类的。可是今天的中村却双手一挥把两个军妓推了个 趔趄,几步走进卧室就抓起床头的电话: “松田君,请你迅速行动,一切均按计划进行。记住,你的人还得手下留情, 别忘了我还有个特技演员在那儿……什么,你问这人的本事?哈,尽管放心!…… 事态如何进展,你可要及时告诉我……” 中村放下话筒后,坐到躺椅上闭目养神了。 两个军妓在门外怯怯地等待了好一阵,才听见中村召唤她们。 当中村酒足饭饱准备就寝之时,电话铃急促地响了。中村赶走了军妓,一把抓 起话筒。 “怎么,川康被打死了?”中村颇为吃惊,“一个失去抵抗力的人都治服不了, 真是饭桶!” “中村君,”听筒内传来松田太郎气愤的声音,“你不会是故意捉弄我吧,川 康是强手,不可能让一个服过迷幻药的人开枪打死的,一定是你们没把药放进酒里。 还有,要完成这么重要的任务,你却以司令官的口气只准我派一个人去执行,这岂 不让中国人笑话我们‘偷鸡不成蚀了一把米’么?刚才我派去的第二个人到他房里 仔细搜查了,怎么也找不到那份情报,显然是落到其他人手里……” “松田君,”中村显得不耐烦地打断对方的话说,“你能不能把话说得简练些? 也就是说现在你到底查出了情报的去向没有?” “中村少将,请你把话说得客气点好吗?”松田生气了,“你不能因为你的军 衔高我一级就拿话压我!要明白,我隶属于军国总司令部,来这里只不过是奉命协 助你搞谍战而不是归属于你!” “嗯?哦……对不起。”中村本想发怒的,但随即想到松田太郎的来头大后台 硬,得罪了他将会对自己很不利,于是只好转了口气,“我太激动了,因为我只在 想着那份极有价值的情报,所以……” “告诉你,正因为我太听你的话了,先后总共才派出三个人和一辆车,而且行 动上按你计划总是慢了一拍。所以,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跟踪,结果还是失去了目标。 这次的失败不能不说完全是你的指挥失度!”松田太郎气极地喊。 “哈哈——哈……”中村很开心地大笑起来,“松田君,哪里见得失败了呢? 目标失踪了怕什么?请放心,要是你果真用一夜的时间还查不出谷元瑞的妻妾舅们 的藏匿处,那就由我来告诉你!” “你……”想象得出那边握着听筒的松田一定鼻子都气歪了,“你不要欺人太 甚!” “松田君,请息怒。”中村还是乐哈哈地对着话筒说,“透露一点给你吧—— 这都是我导演的一出好戏,到了方便的时候我会请你来详细告知这出戏的内容和目 的。不过,你现在不能因此持观望态度,你还得配合我夺回那份带着特殊使命的情 报。我想,你是会明白我的意思的。” “好吧,”对方一定在肚子里骂八格呀噜,“但愿你这种玩火的把戏不至于为 了自焚!” 六 不平静的夜终于在天主堂内平静地度过了。 早餐后,神甫艾维·姜不仅为谷元瑞的灵魂升天做了祈祷,还虔诚地为昨夜来 到的三个逃难者祝福求安。刚祈祷完,守门人约翰急匆匆来到了他面前道:“神甫, 外面有两个穿黑衣留小胡子的人想进来,请求您的允许。” “不,”神甫平静地说,“您去告诉他们,现在非常时期,本教堂除礼拜日外, 一概不准外人入内!” 约翰应声退了出去。 “神甫,”李云飞道,“看来天主堂已被倭寇盯上了,我们三人还是尽早离开 为好,否则是会连累你们的。” “不不,李先生,”艾维·姜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虽然倭寇在中国人面前敢 于随意肆虐,但我相信他们对美国的教堂是该有所顾忌的。怀疑归怀疑,没有充分 证据他们是不敢贸然行事的。” 李云飞很不放心:“倭寇狡诈之极,昨夜我们的车是在这一带失踪的,他们一 定会认为我们在这里。万一他们恼羞成怒翻脸不认人的话——南京大屠杀时中国难 民也有躲进外国使馆的,结果日寇岂不同样冲进去杀人?!” 艾维·姜也露出了忧虑之色,他沉思片刻后道:“既是如此,待我出去看看风 声再作计较……” 语未毕,约翰又奔进来:“神甫,门外已有四个黑衣人了,见我不让进,这几 个讨厌的家伙就爬上对面那幢楼房的阳台,眼,睛贼一样地盯着教堂。” “别理他,他们爱在那里多久就多久,想必不会要你送饭的。” 艾维·姜支开约翰后,向李云飞道:“昨夜听了李先生所谈,我深为你们的舍 身为国精神所感动。但不知您将情况告诉您的助手后,那位四小姐是否能很快报告 给重庆?” “哦,……神甫有所不知,我们军统在全国各地都设有联络站,国土沦陷日寇 之处,军统联络站便转到暗处,专事刺探敌军情报。这些联络站的特工一接到上峰 的命令,即使明知要送命也要不折不扣地去完成任务,否则一律严惩。所以,我的 助手得到我的命令后,她很快就会与相邻的荔城军统站联系的,然后由荔城上报军 统戴笠局长。” “那么,李先生,如果重庆的戴先生知道你们处境危急,能有办法营救你们吗?” “当然,他一定马上指派高手来接应,并且是最快的速度!如无意外,今晚来 人就会到达柏城城外。” “啊——真是神速!”艾维·姜惊叹一声,抬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他思忖了 一阵,毅然道: “我想这样吧,今天白天看来是能和日本人拖过去的,天黑后我和维妮装扮成 你们模样,开了您的车出去把盯梢的日本人引开,然后你们开我的车出城去接头地 点。如果李先生您的估计准确的话,那么是会遇上接应你们的人的。望主保佑!” 李云飞吃了一惊,忙说:“这可不行,这样做您和令爱就太危险了,我不能答 应!” “请放心,李先生。”艾维·姜笑道,“我看那门口的只是日寇的几个爪牙, 他们没有得到头子的命令是不会开枪的。只要冲出门去我就能引开他们,我的驾车 技术使我很自信。” “不,这太危险,我不放心……” “没问题,即使他们追上了,我会亮出身份,难道日本人对美利坚合众国都毫 无顾忌?” 考虑再三,事出无奈,李云飞只好答应了。 七 夜幕已降。天主堂里几个人互换了衣服。 李云飞望着穿上中国服装的神甫,嘴唇一蠕动,猛地喊了声:“朋友,再见了, 后会有期!”便扑上去紧紧拥抱住他,热泪奔泻而出。 艾维·姜也激动地搂紧李云飞,脸上却挂着慈祥的笑:“别难过,相信李先生 是一定能够将令姐夫——我尊敬的谷元瑞先生未竟之事顺利完成的!再见,真希望 还能见到你们。” “一定能的!”李云飞强作欢颜道。 “真主保佑你们!”艾维·姜画了个十字,拉起女儿维妮走向了车库。 “晚安!”车子开动后,艾维·姜还伸出手来向李氏姐弟以及玉娘道别。 “愿菩萨保佑这对好心的神甫父女俩!”李云月轻声念叨着。 时值农历月中,虽是雨夜但天色并不很暗。艾维·姜没有开灯,并把车开得很 慢。当他开到玄山公园旁的岔道口时,发现右边几十米处停着一部乌龟式的小车; 他赶紧把方向盘往左一扳,狠劲一踩油门,一面打开了车灯。 “啊,爸爸,那车跟上来了!”维妮一直注视着后面,不一会儿她大喊了起来。 “别怕,我的孩子!”艾维·姜却微笑着对女儿说,“柏城商会会长的这辆车 性能不错,曾经参加过赛车的,我是不可能让日本人追上的。” 然而,那辆“乌龟壳”的驾驶者技术也不差,紧紧咬在后面,任你怎么甩也甩 不掉。 不过,甩不开追车并不是艾维·姜的目的,他只要保持这样的车速再开它一刻 钟,李云飞他们也就安全离开天主堂了。 小汽车是环城开的,约莫二十分钟了,已经绕城半圈,前面已到了柏城的风景 胜地龙山。艾维·姜曾到过这里游玩多次,对风景区的曲折道路和数不清的岔道他 都很熟悉。他想,既然我又不想闯出城去,何不开进龙山与日本人摆上一会儿迷魂 阵?于是他关掉车灯,一扳方向盘,钻进了龙山。 八 此刻,天主堂的那辆车也在雨幕中疾驰。李云飞身上穿的是神甫的黑袍,鼻子 下贴了两撇浓密的短须,坐在他一旁的玉娘俨然成了一个美国姑娘;后排位子上坐 的是心胆俱碎的李云月。 “云飞,你那助手田兰情况怎样?”善良的李云月总是担心着别人的安全。 “凶多吉少吧,”李云飞泄气地答,“昨晚我第二次打电话去,已无人接了。” “唉,云飞,你也不小了,田兰这姑娘不错,你干吗不和她结婚呢?” “姐姐,这种时候还谈这?再说,我可不愿意娶个干特工的妻子!” “你呀,这么任性,叫我怎么能放得下心哪……” 玉娘静静地坐在那,一字不漏地听着这姐弟俩的谈话,心里忽有了一种打算。 沉默了一会儿,李云月问:“现在我们去哪?” “必须出城,赶到第一个接头处去。”李云飞咬着牙道。 “日寇每个路口都有岗卡,我们出得去?” “我也为这焦虑。日寇知道我们情报必送重庆,必定会在西、北两个方向的路 口严加盘查的。” “月姐、飞哥,”一直恐惧地盯着前方的玉娘忽地扭头道,“我们就往城东出 去吧,只要能够出城,我们多绕点路去重庆不也行吗?” “城东也是有岗卡的。”李云月说。 玉娘忙说:“那边不严。上个月我和谷先生到龙山玩了一趟,回头绕出东门外 逛了一圈,我见那岗卡只有两个日军把守,其中一个正在调戏一个过路女人,见了 我们的车连问都没问就放行了。” “嘿,那怎么可以比呢?那次你坐的是日军总部的车,我姐夫又是中村的红人!” 李云飞觉得玉娘太幼稚了。 “这我知道,”玉娘出人意料地说,“我是说我们可以从这里想个办法。因为 我发现日本兵多是色鬼,要是有个女的去缠住他们,我们的车就可以乘机冲过去了。” “嗯?这倒也是个办法……”李云飞转动起脑子,想想又说:“可是哪来的女 人……” “飞哥,您是说没有女人去缠日本兵吧?”玉娘毅然道,“请放心,这就由我 去吧,我恨死了杀害谷先生的日本兵,我要报仇!再说,我出身低贱,生死无所谓……” “啊不,”李云月听得很是感动,但一想到玉娘这样做将性命不保时,忙阻拦 道,“你不能……” “月姐,您听我说嘛!我家里父母兄弟均遭日本兵杀害了,我只身逃难沦落烟 花,要不是遇上了谷先生和您,说不定早就死了呢!本来,我是想为谷先生和您好 好生几个孩子以报大恩的,哪会想到又生横祸……”玉娘说得呜咽了起来。 “姐姐,”李云飞早已把方向盘打向城东了,他说,“既然上娘如此深明大义, 我们就这么办吧。” “不,”李云月哪里肯依,“我和元瑞情深似海,誓同生死的!你姐夫为国捐 躯了,我是绝不想留在世上苟且偷生的!昨夜我没有自尽是因为他的遗愿未遂—— 情报还没送走;现在既然有办法让你把情报送出去了,我也就可以安心追随你姐夫 去了。至于玉娘说让她去缠日本兵,这是万万使不得的,她刚刚怀上身孕,那是你 姐夫的一点骨肉啊!云飞,你无论如何也要把玉娘安全地送出去;玉娘,你可要好 好替我和元瑞把孩子养大,教他去为父母报仇!要能这样,我九泉之下也会含笑了!” “姐姐,”李云飞急道,“你是说让你去岗卡缠日本兵?这多危险……”毕竟 是自家同胞骨肉,李云飞心颤肉跳起来了。 “是的!”李云月说得斩钉截铁,“云飞,你带着两把匕首,快把那把小的给 我。我想我是足有办法让你们出城去的!” 玉娘见她已拔过弟弟的匕首藏好,不禁泪水涟涟地喊:“月姐啊,不、不能让 您……” “别哭了,好妹子,你一定要听我的话!”李云月的声音也很凄切,“一切都 拜托你了……” 东门到了。马路上横着一根粗大的栏杆,岗楼上架着机枪,机枪手伏在后面握 着枪把,岗楼下两个背枪的日本兵挥动红旗,示意停车。 李云飞见状顿觉紧张起来,不想车刚停住,李云月就拉汗车门奔向了日本兵。 “太、太君,救救我!那个该死的神甫把我抢来……”李云月夸张地喊着,身 上旗袍的扣子散开着,内衫也已撕破,岗灯把她半裸而雪白的胸脯映照得很是耀眼。 两个日本兵忽见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如此奔来,已失所措。此时,岗楼内闻声 走出个挂手枪的日军曹长,李云月急奔过去抓住他的手臂喊救命。日军曹长一见她 的模样,早已心旌摇荡,便顺势搂住她道:“花姑娘的放心,皇军大大的救命!” 那边,车上的李云飞探出身子用英语依哩哗啦地喊了起来。搂住李云月的日军 曹长见是一个美国传教士在说他不愿看到日本兵对他进行掠夺,希望能把他的中国 女仆归还给他。便龇牙一笑,用很不通顺的英语回答了几句,意思是:日本皇军对 中国良民大大的保护,你们美国人一面传教劝善一面虐待女仆是皇军所不允许的, 所以,这个女人皇军救定了。 李云飞听后更加大喊起来,声言要将小汽车横停路上阻拦交通以示抗议。说着, 他果真把车头对着日军曹长横了过去。 李云月“啊哇哇”地大叫着躲到日军曹长身后去,双手使劲地摇撼着曹长的臂 膀喊:“快,快把美国佬赶出城去,快,快呀,要不他就要下来抓我啦!” 日军曹长被激怒了。“八格呀噜!”他骂了一声,挥手示意手下把拦路的横杆 打开,这边他还掏出手枪对着穿黑袍的李云飞喊:“我想,你还是听从我的命令快 点滚蛋的好,要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啦!”也许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威风,他猛地朝 岗楼上喝了一声,咕噜了句什么,岗楼上的机枪手随即“哈得”回应,一边把机枪 栓扳得嘎嘎响,似乎马上就要射击。 要是以往,李云飞见到敌人如此蠢态一定会心里发笑的,可是今天,他已被即 将失去亲人的悲痛所击倒。“姐姐啊姐姐,就让我再看你一眼吧!”他心里这么喊 着,可脸上却装出一副既害怕又愤怒的样子。为了抓住时机冲出城去,他装做无可 奈何的样子把车转过头去,就在他狠狠一踩油门的瞬间,他的目光与姐姐那双凝固 在他身上的目光相撞了! 啊,这难道就是同胞骨肉生离死别的最后一瞥吗?!——还不待李云飞从这撕 心裂肺的痛苦中分娩出来,小汽车早已像支离弦的箭射向了黑幽幽的城外…… 九 “哈哈哈哈……” 等到那根拦路的横杆重新拦住了马路上的交通时,岗上的指挥官——日军曹长 欣喜若狂地狠狠搂紧了李云月,一撮小胡子和那两片被淫邪之火扭曲变形了的嘴唇 便使劲地朝李云月的脸上蹭去。 “太君……”李云月急忙把头偏向一边,使劲地挣扎着,嘴里却说:“谢谢您 救了我,现在,呃……我该回家去了。” “哈哈,你的漂亮大大的,皇军的救了你,你的陪皇军玩玩的!”日军曹长把 李云月连挟带拖地挟进了值班室,就要往一条长凳上压。 李云月被挟得太紧,挪不出手去拔匕首,又十分害怕自己真的被鬼子兵奸污了, 实在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急得她浑身直冒虚汗。然而急能生智,她赶紧讨好地说: “太君喜欢我,我很感激,可是这个地方——”她用嘴往门口的岗兵一努,“很不 方便的……” 日军曹长一瞟门口,果然松开了手。他一脸的淫笑道:“你的话说得对的,我 的依你的!”他便朝里面寝室依哩哗啦喊了两句什么。随着一阵杂乱的响动声,只 见三个揉着惺忪眼睛的日本兵从里面背着枪钻出来,经过值班室走到马路上去了。 为了不让鬼子挟着走,李云月索性自动地走进臭烘烘的寝室,来到最里面的一 个铺位旁。 日军曹长随后闩上了门,几步就逼到李云月身边。 “太君,请您把衣服脱了吧。”李云月一边解着自己的衣扣一边说,她生怕鬼 子兵厚实的军衣会使匕首刺不进去。 日军曹长哪里知道面前这个身体纤弱的小女子话里所包含的杀机?他听得她这 般说,早高兴得飘飘然地脱起了衣裤。 李云月利用脱掉旗袍之机将匕首拔在手里,又用脱下的衣服遮住匕首。当脱得 赤条条的鬼子兵像狼一样向她扑过来时,李云月颤抖的双手紧紧握住匕首柄,刺向 了他的心窝!只听得扑的一响,日军曹长连一声“啊”都没喊完就像只米袋塌下了。 由于过度的愤恨和恐惧,李云月像木头般坐在床沿许久没动。幸亏面前这死鬼 刚才喊那半声时,外面正好一部汽车经过,于是那些岗兵毫未觉察里面的动静。不 一会,李云月镇定了下来,她拔出鬼子兵身上的匕首,喃喃地念叨:“元瑞啊,我 总算杀了一个鬼子兵给你报仇了!”尔后,她举起匕首就向自己的心窝刺去…… 但,她又忽地住了手,心忖:“我夫妻俩死了,只杀得一个臭军曹,不合算, 我要再杀一个垫本!” 她扯起床单擦去身上的血,把衣服整整齐齐穿好。正当她拿起匕首时,目光落 到日军曹长搁在一边的手枪上。“啊,这太好了,用手枪杀鬼子可比用刀省力多啦!” 她想。 李云月是跟丈夫学过使枪的,尽管她还从未用枪杀过人。此时此地既然有了手 枪,岂不正好拿来杀几个鬼子兵试试枪法?!于是她拿起枪检查了一下,见里面子 弹满满的,很高兴。反正我不想活了,何不多杀几个鬼子兵替中国人报仇? 她打开门时,正好撞见两个换岗下来的鬼子兵。这两个家伙刚想过来偷觑一眼 曹长和女人在一起的“西洋镜”,见到李云月开门尴尬得转身就走,不料还没走两 步,就被背后射来的两粒子弹击倒了。 李云月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冲到值班室门口,对听见枪声正要进屋来的三个鬼 子兵一一射出了仇恨的子弹。看到这些岗兵全部死了,李云月忽然想到要去追赶她 的弟弟,于是就不加思索毫无顾忌地冲出去钻过岗卡夺路而奔…… 然而,岗楼上的机枪响了,子弹就像水龙头的水一样猛烈地喷射到李云月身上。 一位连杀六个鬼子兵的中国弱女子——不,应该是伟大的巾帼英雄——就这样倒下 了! 十 小汽车开上龙山后,后面的“尾巴”已经不见了,艾维·姜才松了一口气。他 停住车,父女俩迅速地将套在身外的中国服装扔进了树丛。 当小汽车重新启动的时候,艾维·姜不无幽默在对女儿道:“我想,维妮,在 这种寂静的雨夜来游龙山,你一定会觉得别有一番风趣吧!” 艾维·姜一直视女儿为掌上明珠,爱不胜爱。她可是他那情深似海的爱妻剖腹 迫下的唯一骨肉呀!他与爱妻丹妮结婚还不到两年,就因难产夺去了她的生命。他 痛不欲生,多亏遇上了一位好心的颇有名气的神甫。当他听了神甫讲的许多圣经故 事后,才放弃了自杀的念头,细心地抚养起女儿来、后来他皈依了天主教,为了给 自己也给全人类的一切罪孽仟悔,为了替普天下一切善良的人们祈祷,他苦修苦炼, 终于成了一名神甫 不久,小汽车已开到了龙湖西岸的龙山顶巅。这里向下走只有一条唯一的盘山 路,艾维·姜没有犹豫地就往下开去。 此刻,雨已停住,天空比先前明亮多了,圆月也偶尔露上一面,整座龙山显得 无比的静谧。 盘山路越来越窄了,这里是一段很高的峭壁,峭壁下面是风景优美且又是深不 可测的龙湖。 由于道路险峻,又没开灯,艾维·姜的全部注意力都倾注在视线上。然而,在 一个急转弯处,一直谨慎驾驶的艾维·姜还是险些儿把车和一辆停在马路中间的 “乌龟壳”撞上了。 急忙刹住车的艾维·姜正想探出头去看看前面是谁的车,他的车门已被人拉开 了。两道强烈的手电光一左一右地射到他和维妮的脸上。 “见鬼,这哪是头儿说的年轻人?他看去都有五十啦!”左边车门那个名叫大 岛村夫的日本杀手气急败坏地喊,“山本君,我们中计啦,这小老头儿是教堂的神 甫,那小妞则是他的女儿呀!” “不管怎样,先让他们都滚下来!”右边的杀手头目山本原田叫道。他恨恨地 骂了两声“八格”,还把手枪的机头扳得叭叭响。 大岛村夫不仅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而且英语也说得不错。此刻他改用英语 厉声喝道:“都把手抱住头,下来!” “我抗议!”艾维·姜搂住已吓得扑倒在他怀里的女儿喊,“我是美国人,你 们这样用手枪对着一个天主教神甫说话是违犯了国际法规的!” “少罗嗦,还不老老实实地下来我就一枪先击碎了你的脑袋!” 真是秀才遇了兵!艾维·姜只好扶着维妮下了车。 大岛村夫把枪口对着神甫的胸膛:“要是还想让你的主保佑你和你的女儿不马 上下地狱的话,那么就乖乖地把那个年轻的中国军统特工和另外两个女人的下落讲 出来!当然,如果你能交出那份很有价值的纸片的话,那也同样可以得到主的宽恕 的。” “我不明白你们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只想向你们的野蛮行为提出强烈的抗 议!” “八格!”站在另一边的山本原因很不耐烦他的同伙和一个美国伦叽哩咕噜个 没完,他抬手一拳击得艾维·姜抱住肚子倒在地上。 “爸爸——”维妮喊了一声,正要扑向神甫,却被山本一手抓住头发拽了回来, 姑娘被拽得站不住脚,竟然一下倒进了山本原田的怀里。 “很好,花姑娘的!”山本原田随手就将维妮挟住了,他用英语说:“在中国 这块土地上,我还没有享受过一个姑娘,这么自愿地扑进我怀里的滋味,嘿嘿……” 他一边说一边就把手伸向姑娘的内衣…… “啊,流氓——”维妮嘶喊了一声,但脖子随即就被扼住了。 “强盗,魔鬼!”艾维·姜发疯似地爬起来扑了上去。可他却被大岛村夫一拳 打得仰天倒地。 “大岛君,你把那老头儿先捆起来,让我和这位姑娘亲热亲热,以免辜负了她 的漂亮以及对我的钟情!而且——还要让神甫先生亲眼看看我和他的女儿是怎样造 爱的。也许这样做了之后,他就会愿意与我们合作——自愿地把那张重要纸片的下 落和那一男二女的去处告诉我们的。” 大岛村夫应声绑住了艾维·姜的手脚,而他可怜的女儿维妮正在一边痛骂一边 竭力挣扎着不让山本原田凌辱。可是维妮的力量太弱了,就像小鸡在鹰爪下一样, 挣扎了几分钟后她就毫无气力地瘫倒了。这时她的身上已被山本剥得一丝不挂,只 听见她绝望地喊了声:“爸爸……”便昏厥了过去。 山本原田狼一般地扑到维妮玉石般洁白的胴体上,尽情地发泄着他的兽欲…… “维妮——我的孩子!”见到女儿惨遭蹂躏,艾维·姜犹如心里插进了一把刀, 他声嘶力竭地喊,“万能的主啊,你怎么还不惩罚这些魔鬼呀!”由于气急攻心, 他哇地吐出了一口鲜血,就昏死过去了。 发泄完兽欲的山本起身来到大岛面前,嘿嘿笑道:“这姑娘刚才还是个处女呢! 大岛君,你是否也想尝尝美国姑娘的滋味?” 大岛村夫摇了摇头:“在这种时候和这种场合,女人是引不起我的兴趣的。山 本君,我想,要是那份该死的情报今夜我们夺不回来的话,松田大佐是一定不会轻 饶我们的。当然喽,您的军衔比我高一级,中村将军又是您的亲戚,自然不会把您 怎样;可是对于我这样的人,军国的规定您是知道的……” “你罗嗦些什么呀,不就是追截那一男二女吗?大岛君,那就走吧!”山本瞟 一眼躺在地上的一对父女,又说,“对于这俩美国佬,你也用不着问他们了,我想, 他们也许什么也不知道。” “但是,我们也不能让他们把今夜发生的事张扬出去而让他们的政府指责!” 大岛村夫望了望山脚下有着月亮倒影的龙湖,猛一挥手说,“我看索性让他们永远 开不了口更省事,只要让这辆小汽车装着这俩父女到这湖底龙宫去做客,那么明天 或者后天的柏城日报就会登出一则天主堂神甫父女夜游龙山不慎翻车落水的新闻的。” “好主意!大岛君,您确是个聪明透顶的小伙子!好吧,要做新闻就做得像些, 我替这姑娘穿上衣服,您替那老头解去绳子,然后再放进车内各自的位置上。” 俩杀手很快就将艾维·姜父女塞进了车子。他俩把汽车的制动问松开,方向盘 扳向路边,然后关上车门将车推下了峭壁。小汽车就像一块巨石般地朝湖里翻滚而 下…… 十一 龙湖东岸的一条小马路上,天主堂的小汽车在飞驰着。雨已停住,薄稀的云层 里透下的月光把马路照得比先前明晰多了,这可给不便打开车灯的驾驶者带来了很 大的方便。 “飞哥,”好不容易才止住哭泣的玉娘不胜悲切地说,“月姐她!……” “别说了!”李云飞嘶哑着嗓子打断玉娘的话,口气很不友好地说,“你是想 把已经扎在我心里的刀再绞上几绞吗?” 被他这么一说,玉娘委屈得哭出了声音:“呜……呜……我可就再也没一个亲 人了……呃——哇……”她哭得很是伤心。 “别哭啦,再哭我就把你赶下车去!”李云飞简直在咆哮了。“你,你只知道 为你自己着想,可我,我失去了姐夫,又失去了姐姐;还有,还有整个中国千千万 万的人被倭寇所杀害,这些死者的亲人难道就不痛心?” 喊过后,他又有点后悔不该对一个弱女子发火,于是口气又软下来:“哭是没 用的,日本人是不会让你哭跑的!只有大家同心协力团结一致把鬼子消灭光,这才 是我们死去的亲人所希望的!” 玉娘听着这话,果然不再哭了。但她还在继续说刚才想说的话:“飞哥,如果 您不再回柏城,会不会……会不会……” “会不会个什么呀?”等了半天没见玉娘说下去,李云飞不耐烦起来。 玉娘终于壮起胆子道:“那样,您会不会扔下我不管?” “废话!”李云飞喊:“我姐姐为了你能给姐夫生个后代,她把你的命看得比 她自己的命还重!我堂堂男子难道这么快就把姐姐的嘱咐忘掉了?” “那么,飞哥您是肯把我当作亲人留在身边唆?” “又是废话,我什么时候叫过你走开?” “啊,飞哥您真好!”玉娘破涕为笑了。“这么说来,我又有了亲人啦。” “别一直叫我飞哥飞哥的!据我看来,你的岁数决不会比我小,只不过是你的 美貌和细嫩的皮肉使你看去还像个二十岁的姑娘而已。我想,你一定不会小于二十 五吧?”李云飞觉得玉娘身上有某种不很协调的东西。 玉娘见说有点吃惊,但她不甚为意地说:“这不奇怪,谷先生早就说过我看上 去似乎不止实际的二十二岁年龄,对这我一点都不怀疑。因为当一个女孩子受尽了 颠沛流离之苦后,即使人未老心也老了。” 顿了一下她又说:“不过,经过了这次劫难,即使飞哥您觉得我是残花败柳敝 如弃帚,我心里还是认定您是我的亲哥哥了!” “哪能这么说呢?”李云飞下意识地瞟了身边的美貌女子一眼,口气便不由得 软和了下来,“按理我还得叫你二姐姐才是,因为你毕竟做了我姐夫的小妾几个月。” “啊不,那样称呼我可不敢当!”玉娘的声音已变得很悦耳了,“我想,一个 女人总要有个依靠。如今谷先生被害,月姐为了救我又自投虎口……我,我这个贱 女人只有依靠飞哥你了哇……” 不胜娇弱的玉娘已将她的头轻轻地靠上了李云飞的肩胛。 李云飞的身子触电般地抖了一下。不过,这位优秀的特工很快就清醒了头脑。 “请把你的头靠到后座上去。”他说,“此刻虽说我们已经绕到了城西,但要到达 接头的西丰镇还需经过许多险道的,你要是妨碍了我手里的方向盘的话,那么这辆 飞快的小汽车也许会在某个急转弯处把我们俩一块送进地狱的。” “西丰镇……噢,对不起,我过于动感情了!”玉娘挪开了身子,靠到了车门 这边,并朝李云飞腼腆地一笑。随后她似乎有点儿不舒服了,便把右手伸进了小腹 揉摸了起来。 李云飞瞟了她一眼,猜想一定是车开得太快伤了她的胎气,于是不由自主地将 车速放慢了点。 玉娘于是很感激,她对他嫣然一笑。 李云飞被她的笑靥触得心里一动,浑身不禁热烘烘起来,便赶紧转过头去死盯 盯地看着前面的路,心里想着身上的情报。 小汽车又开快起来了。 十二 “啊,讯号!果然又出现了!”松田太郎高兴得抬起大腿。此刻他正坐在中村 正雄的司令部里,眼睛盯着前面那块奇特的玻璃框。 “这是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仪器!”中村半躺在沙发上,得意地摸着他的小胡 子。“松田君,您总算相信我的预料一点都没错吧——现在,目标一定是前面的西 丰镇。” “当然,重庆的军统局内有您的人,这边您又安排了一个‘演员’,这还不对 一切了如指掌吗!” “哈哈哈,怎么样,刚才我把我的总体计策和具体行动均讲给您听了,您还准 备不准备再来一次气势汹汹的要跟我算帐?” “佩服您,少将先生!”松田称赞过后,忽又大声叫嚷起来,“不,您作为一 个带兵的司令官,理应指挥您的那些士兵去冲锋陷阵杀人放火才是,可您却干起了 不可告人的间谍行当——这,我想您这是否已经犯了越职行为?” “哈哈哈哈……”中村笑得座下的沙发增加了不少弹性,连地板都被震动了。 “看来,松田君的肚量未免过小了吧,您是以为我在与您争功?或者说是有意另设 间谍机构来削弱您的势力?您放心吧,此计如果成功了,我会将功劳全归于您,甚 至把在这次行动中表现突出者都归您的部下。因为,我的兴趣不在于暗中干,而是 喜欢明里进攻的!其实,这次我是迫不得已才这样干的。您想想,皇军自从进入华 北以来,所向坡靡,数年之中,占上海,陷南京,克武汉,下广州,中国的大半土 地落到了皇军手里,可是,为何西挺重庆就难迈步了?难道真的是‘蜀道难,难于 上青天’么?抑或是皇军后劲不足无力进取了吗?不,都不是!其主要原因是他们 国共两党合作之后,国民党的许多将领被共产党‘团结一致,共同抗日’的呼吁所 诱惑,纷纷都倾向了坚决抗日的主张并付诸于行动,所以就使皇军到处受到牵制和 碰壁了。就像我这支从未打过败仗的第五师团所被阻在桂南不能前进的原因,便是 由于那支由戴安澜指挥而如虎似豹的200师成了的障碍。为了拆除这道牢固的障碍, 凭硬打是不易的,所以我不得不动了点儿脑筋,目的是为了我的部队能顺利地西进! 这种做法其实与您说的冲锋陷阵目的是完全一样的。当然,干这种事本来完全可以 由您来进行,但为了迷惑他们军统设在各个城市的秘密站和埋藏在我们身边的特务, 并使他们最狡猾的军统头子都深信不疑,我不得不改变一下策略,下一点血本,来 一次假戏真演。没想到居然还把您这个威名鼎鼎的谍报头子给懵住了!” “谁会知道您是这么狡诈的呢?我可从来都是对大日本军人绝对相信的,所以……” 松田太郎起身告辞道,“好吧,预祝您的这一计划获得成功!我嘛,自然是应该听 命于少将您的指挥喽。我走啦,改日见!” 十三 约莫半夜时分,小汽车才到达西丰镇的南端。为了不惊动镇内的居民,李云飞 不仅没开车灯,还连马达都关掉,只是让汽车顺着微有斜度的街道向镇北滑去。镇 子很大,他要把车停在那头去,以便让荔城站来接头的人注意到。 不料,李云飞突然发现前方街道上多了件什么,且还有一星点儿火光亮着,便 猛地刹住车,轻声喊: “坏了,前面有日本车,车内有人!” “啊……”玉娘吓得刚喊出声,嘴巴就被李云飞蒙住。 前面车上下来两个黑影,急步而来。 “快走!”李云飞早跳下车,扯起玉娘的手朝一条小巷钻去。 这是一条鹅卵石嵌成的巷道,坎坷不平,玉娘没跑几步就扭了脚,“哎唷唷” 地叫着不能跑了。“你不要命啦,痛也得跑!”李云飞骂了声,但又不得不一手搀 住她。 玉娘只好一瘸一瘸地跟着奔,待他俩刚到巷那头,这头已有了喊声: “不要跑了,再跑打死打死的!” 李云飞急了,忙一下挟起玉娘钻进另一条巷子。这边,先前的巷子里已响起了 枪声。 “飞哥,别管我了,你自己快跑!”玉娘挣扎着下了地,“我也能跑了。” “那好,快!”李云飞又拉起她的手急奔起来。幸亏李云飞对这镇子很熟,他 俩很快就东揭西绕地绕过了几条短巷,终于把后面的脚步声甩了。 二人放慢了脚步。玉娘一拐一拐地,娇喘吁吁;李云飞则在考虑选择哪一条路 走才安全。他本想去敲一户人家的门的,但又想到刚才响过一阵枪,老百姓早就吓 得不敢动弹了,哪个还敢开门? “对,镇西有座空庙,我们先到那里去歇歇再说!”李云飞忽地记起道。他瞟 了瞟已将身体倚靠到他身上的玉娘,不禁想到她腹中的胎儿,有些担心:“你是不 能太累了的,有了身子的人……” 玉娘攀着他的手,喘气不息。李云飞便搀着她贴着墙壁悄悄地往镇西摸去。有 幸的是,天上重新又布满了厚厚的乌云,四处全是漆黑一片,敌人已难发现他们了。 好一阵过去,二人终于摸进了这座关帝庙。为了不让追踪者生疑,李云飞阻止 了玉娘关庙门的手。 “门不关,我怕哟!”玉娘说她既惧怕外面有人撞进来,又不敢碰着庙里的神 像,于是就抓紧李云飞的手再也不松了。 “怕什么?逃命的时候就是死人堆也要去钻一钻,何况这里只有几尊泥菩萨! 你还是揉揉脚吧,待会说不定又得开步逃命了!” 为了有条后路,李云飞找到破庙的后门,他抽去了那根铁门闩,打开看了看门 外的小路,满意地点点头。 他回身在一处能看得见前门又能看得见后门的地方坐了下来。 黑暗对女人来说更会可怕些,玉娘自然是紧挨着李云飞的身子坐下。没一会, 她微微有点打颤了:“飞哥,刚才跑了一身汗,内衫全湿了,我冷……” “……”李云飞早把耳朵拉向了门外,双眼注视着两道门。 玉娘见他没理她,便转了话题:“飞哥,来接应我们的人能找到这里吗?” “很奇怪,倭寇怎么会在西丰镇阻拦呢,莫非他们有先知先觉的本事?……” 李云飞还是没理会玉娘的话,他一直在自言自语,很为情况的突变有焦虑。 一阵带着雨腥味的寒风吹过,玉娘的身子更加颤抖起来,她禁不住一至身倒进 了李云飞的怀里:“飞哥,我好冷……” 早春的夜是冷的,尤其是雨雾带来的寒气更使人受不了!李云飞当然也感到了 冷,而今怀里忽地倒进一个带着热气的娇柔女子来,他不仅身子暖烘烘起来,心底 也腾起了无可名状的躁动。他不是“鲁男子”,也无心去当什么“柳下惠”,更来 不及去多想什么,便不自禁地伸出手去,一把搂住了玉娘。 玉娘早就巴望着这一刻了,她赶紧就势将脸贴上李云飞的脖颈,一只纤细柔软 的手摸抚着他那结实的胸脯…… “飞哥,”玉娘的声音柔得像飘来的一朵云,“我已经不能离开你了,要是你 要抛弃我的话,我只有一死……” 她的话音未了,李云飞那敏锐的耳朵已感觉到庙门外面有了动静。“不好,” 他低喊一声,推开了玉娘,“快跑!” 玉娘这回的动作也很敏捷,她一跃而起,紧随李云飞直奔后门。 不料刚到门口,一道强烈的手电光逼得他俩眼睛都睁不得,一支张开机头的手 枪虎视眈眈对着李云飞的胸脯。 “不准动,动一动就打死你们!”一个声音像鸭公嗓的黑衣人一脚踏在门坎上, 身子堵满了门。 当手电光稍稍偏开李云飞的眼睛时,李云飞看清了拦住后门的除了这“鸭公嗓” 外,别无后继者,便运用起从他姐夫谷元瑞那里学得的快功,闪电般一拳打落了 “鸭公嗓”手中的枪复一拳打得他双手捂住肚子,哎晴一声倒地昏去。 这时,又一道手电光一晃,李云飞误以为后门外射来的,便慌忙扯了玉娘奔向 前门。 谁知这束手电光却是从前厅转到后厅的黑衣人所持,他俩又被强烈的光芒逼住 了。这个黑衣人绝对比堵后门的“鸭公嗓”狡猾多了,他紧握着手枪,立在一丈多 远处不再靠近来,还嘿嘿一笑道:“怎么,不再跑跑看了?其实你们俩完全可以试 试自己的逃跑速度能不能与子弹相比的。” 李云飞哼了一声,恨恨地瞪了面前这个高大的日本杀手一眼。 玉娘打得双手捂住脸,抖颤地直往后退着。 “奥婊子,你还想逃?”玉娘背后突然响起了“鸭公嗓”的声音。“鸭公嗓” 猛地扼住玉娘的脖子,一下子把她掀翻在地。 “别去管那婊子!山口君,”前门进来的高个子杀手吉原命令道,“你先把这 位军统特务身上的武器解除掉,然后叫他把情报交出来,小心,不要再让他的拳头 尝你的肉味了!” “哈得!”山口答应一声,立即冲过来摘掉了李云飞身上的手枪和匕首。他瞧 瞧是左轮手枪,便插到了自己腰间,却把匕首扔到了背后。 “特工先生,”吉原走近来了,“如果你是个聪明人的话,那么就爽快地把东 西交出来,要不然我就……”他把枪口抵住李云飞的胸口,“说,是放在你身上还 是那烂婊子身上?” 李云飞一声不吭。他正在养精蓄锐,算计着怎样才能同时击倒腹背二敌。 “说不说?”背后的山口将手枪筒狠狠地朝李云飞的脊梁一捅,痛得李云飞 “哎唷”大叫。山口紧接着又使劲捅了一下李云飞的腰。显然,他对刚才肚子上白 挨了李云飞一拳是决不会不介意的。 “搜!”吉原也许觉得李云飞背后有自己的助手逼住,他便很放心地将左手的 手电塞到握枪的右手腋下,然后左手伸到李云飞身上摸捏起来。 这种搜法自然是徒费力气的。 突然,山口“啊”地大叫一声,握枪的手歪了过去,“砰”地一颗子弹射穿了 庙顶的瓦片,他的身体随即倒了下去。 吉原大吃一惊,抬头瞅向山口,枪口歪开了。 李云飞哪肯放过这等好机会?他早已一拳打飞了吉原的枪,一脚踢进青原裤裆, 复又一拳打中吉原的太阳穴。吉原“呀”了一声就倒地不动了。 吉原的手电跌落地上,它的光正照射在插着匕首的山口尸体;玉娘双手还紧紧 地握着匕首柄,人却跌坐在旁如泥塑木雕一动不动。 “啊,真是好样的!”李云飞狂喜地扑过去搂住玉娘就吻。玉娘却毫无知觉一 样呆着。李云飞一惊,忙摇摇她:“怎么啦你,我们胜利了呀!” 玉娘这才眼珠动了动,继而又惊恐地一边退缩一边叫了起来:“啊,这……这 个人是谁杀的?难道是……是我?” “我的乖乖,你怎么会吓成这个样子哟!”李云飞忍不住疼爱地捧住她的脸, 道:“别怕,玉娘,这个鬼子是你杀的!多亏了你,要不是你从背后捅他这一下, 也许我们俩已经完啦一!” “天哪——”玉娘喊了一声便倒进了李云飞怀里,“飞哥,这两天吓死我了, 要没有你……” “没事,吉人自有天相!你看,我们不是一难一难地闯过来了吗?” “哦,我记起来了,”玉娘道:“刚才我怕这家伙开枪打死你,正好我的手又 碰到了地上的匕首,所以就……其实,我连杀只鸡都不敢。” “你说得好,玉娘,干什么都是逼出来的。我原来只是个学生,在大学里读书 读得好好的,是日本人的战火逼得我横了心跟姐夫干上这一行的,就像刚才这俩鬼 子逼着你拿起了匕首!”李云飞站了起来,“好吧,我们该去接头处了。” 他捡起地上的两支手枪,递了一支给玉娘。 “带上它,紧要时会派上用场的。” “这……这我可用不来呀!” “呶,这是枪机,食指一扣子弹就射出去的;这是保险,平时关好,要用时得 先打开它。” 玉娘这才接过,怯怯地瞅了瞅,插到了腰带上。 二人手牵手地走向庙门。 这时,被李云飞打昏在地的日本杀手吉原已经醒了过来。他刚睁眼就看见一男 一女俩背影走向庙门,便一个激凌跳起,掏出了另一把备用的小手枪,抬手就勾扳 机。 “砰”的一响,李云飞便觉得左腋下一麻,身子一个踉跄就要倒去。玉娘惊叫 一声,急去扶他,却被李云飞身子所牵扯,二人便一同倒地。 “哈哈,也许是上帝安排的吧,你们居然又落到我的手里了!”吉原手握双枪 走来,“别以为我刚才这一枪没能打死你,就有损我神射手的名声了;其实,我要 的是活口,而不是死尸两具!” 李云飞疼痛难忍,不再动了。玉娘被吉原的两支枪吓得直打颤。忽听得吉原喝 道: “臭婊子,如果你不想死的话,就快点把你的这位情人的衣裤统统剥掉,然后 好好的替我把情报找出来!” 玉娘似乎没听见。 “好,你这奥婊子的想顽抗?那就让我来点真的给你看看:现在我数一二三, 数完三你还不动手的话,我就花一粒子弹送你的情人上西天了!听着:——二——” “啊,别别!”玉娘慌得大叫起来:“你不能杀死他,不能。我……我这就……” 她抖颤颤地去解李云飞的衣服。当她的手触及李云飞腰间的手枪时,便顿了顿, 然后很机警地把枪抽出,猛地转身对着吉原一扣扳机。 枪虽响了,但没打着吉原。吉原一愣,拔脚踢向玉娘的胸脯,玉娘“哎唷”一 声倒地昏去。 忍受着剧痛的李云飞已处于半昏迷状态,迷糊中他看见吉原的枪口正对着他, 并在扣扳机了…… “砰砰”!两声枪响在黑魆魆的关帝庙里响起,随即就有一件沉重的东西倒到 了地上。 李云飞只觉得脑门一阵烘热,裂开般地疼痛起来,双眼一闭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十四 一阵钻心的疼痛刺激了他,李云飞睁开了眼睛。他看见自己正躺在床上,一个 穿白大褂的老医生坐在面前。 “年轻人,吃苦头了!”老医生一边收拾手术器具一边笑道,“你的体质真不 错,尽管流了些血,但对你的健康不会受太大的影响。现在,你的伤口已敷上了我 家传的秘方金疮药,它对创伤有特效,不用几天我就包你又能拿枪杀鬼子兵了!” 李云飞咧了咧嘴,疼痛折磨得他连脖子都歪了,他吃力地说:“谢谢您的祝愿, 不过,这太难受了!哎——唷……” “非常对不起!”老医生不无歉意地说,“敝人这个小诊所本来只治疗一些轻 微的跌打损伤之类小毛病的,对于枪伤我还从未染指,其主要原因就是没有麻醉药。” 他从手术盒内捡起一粒子弹在李云飞眼前晃了晃,“刚才是这颗小东西钻在你的腋 下,所以才使你昏过去的,我怎能不想办法替你拿出来呢?当然唆,”老医生往后 一指,“要不是这位长官告诉我你是个硬汉子的话,我还不敢下手呢!” 听老医生这么说,李云飞的眼睛不由得抬高了点。当他的目光越过医生的肩膀, 见到一位年约三十,气度非凡的高大男子的笑脸时,他的双眼顿时放出了异彩。 “岳队长,怎么会是您?!”他兴奋得大喊起来。 不错,这位对他赞许地笑着的人正是军统局西南特工分队队长岳中民。此人原 是黄埔军校学员,在校期间与周恩来等共产党员知名人士来往颇多,深受他们的影 响,于是他抗战之心十分坚决。毕业后岳中民在卫立煌部担任步兵营长,常率领侦 察员打入日军后方侦察敌情,并很能团结共产党人士及其地下工作者,因而屡立战 功。后来他被军统头子戴笠看中,千方百计将他抽调去担任了特工队小头目。其后 因他又立大功数次,故而升为上校分队长之职,每有重要任务,戴笠总是派他出马。 这时,岳中民过来握住李云飞的手,抚慰道:“云飞兄,你真了不起呀!” 李云飞高兴得顾不上疼痛,就想挣扎起来,不料他一动却都动不了,这才发现 自己的手脚均被绷带紧紧地绑扎在床沿。于是他大吃一惊,愤怒地责问:“你们为 什么绑我?难道你姓岳的也叛变了?” “哈哈哈!”岳中民不禁大笑起来,“云飞兄你也许还在恶梦中没醒过来吧? 居然想到我岳某也叛变了!你不想想,没有麻醉药替你做手术,要是不绑住,万一 你痛醒过来动起了拳脚,我们这位老先生岂是你的对手?” 李云飞恍然大悟,很为刚才的失态感到赧然。 “对不起,这两天我确实像在做恶梦—一噢,现在我很想知道这是哪里,以及 我……我们在关帝庙里被倭寇的子弹射倒后的情况。”显然,李云飞记起了玉娘, 只是感到不好称呼才没说出她来。 岳中民一边帮助李云飞的手脚恢复自由,一边告诉他:“这里是荔城城郊,鉴 于你的伤势,就请别多讲话了。反正是关帝神在暗中保护了你,让我的两粒子弹赶 在那个日本杀手向你扣响扳机之前搁倒了他。其他事等你伤好些再谈吧。现在,你 的任务是休息。” “不,如果你不把情况都告诉我,那就别提休息二字!”李云飞转向老医生, “对了,老先生,我想,与我一道获救的一定还有一位女子,她此刻也一定很需要 您的护疗吧?” “放心吧,年轻人!”医生安慰道,“她很幸运,子弹连碰都没碰着她!现在, 她正在我内房里躺着,拙荆正在安慰她——因为,据她所说,她刚怀上三个月的胎 儿,已不幸流产了……” “啊……可怜我姐夫的一点骨肉……”李云飞伤感地叹道,“姐姐啊,我对不 住你……” “老先生,您真不该这种时候告诉他这种事的。”为了支开老医生,岳中民故 意说,“既然您已说了,看来还是由我来劝慰他。老先生您是否可以替我把这几块 银圆拿去买点好吃的给她俩补补身子。” “好的,好的。”老医生接过银圆走了。 岳中民关上了房门。回头低声道:“前天晚上戴局长接到消息后,即令我与助 手柯平前来接应你,幸亏及时赶到了西丰镇。你贴在腿根上的情报我已派柯平火速 送往重庆破译。戴局长还叫我和你一道速将元瑞兄暴露身份的原因查明。” 其实,岳中民奉命后就立即利用暗线与柏城日谍内部的共产党地下工作者联系 上了,他说明了情况,要求共产党的地下工作人员给予协助。 此刻他问李云飞:“元瑞兄被害之前,他的行动是否有过破绽?他身边有过可 疑的人吗?” 李云飞仔细考虑了一番,摇了摇头。随后他把他接到姐夫电话之后所发生的一 切经过详细地讲了一遍,对于在柏城东门玉娘与姐姐二女争着献身的情形描叙得尤 为悲壮,致使岳中民对这两位巾帼英雄的行为赞叹不已。当岳中民听到玉娘在关帝 庙里如何由懦弱转为勇敢地刺杀日本兵杀手以及后来还拔枪射击吉原之事,他都敬 佩得惊讶了。 汇报完情况,李云飞以征询的目光望着岳中民,他很想知道面前这位机智过人 的队长是否能从他的话里寻出点蛛丝马迹来。 然而,岳中民只是和他握了握,说:“好吧,你安心养伤,我还有别的事,有 空儿再来看你。” 十五 重庆杨家山戴公馆里,戴笠匆匆地钻进了一间密室。年轻漂亮的女机要秘书立 即迎了过来道: “岳中民完成任务后已派人将情报送来了。他还来电说倭寇为了夺回情报,派 人四出追截,以致双方均有伤亡,由此估计这份情报一定非常重要!” “倭寇可知情报内容?” “不知道,据说这份情报未上过倭寇的手。” 戴笠接过女秘书手里的纸片,只瞅一眼便大吃一惊,忙说:“快,先把正面的 图摄下放大给我,然后把背面的密码送去火速破译。” “是!”女秘书接过纸片走了。 戴笠跌坐在沙发上,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刚才虽只瞟了一眼那小小的纸片, 他就已经明白那是幅军事布防图,凭直觉,他就估测到又是什么重要军事官员叛变 了! 实在令人可恼啊!戴笠恨恨地想。近几年来,倭寇一边大举进犯,一边还对国 民党的官贝外施压力内行诱降,当“国军”与日寇相继进行了中条山会战、长沙二 次会战,以及大别山、闽浙、郑州、鄂西、湘北、滇边等多次大小规模的会战之后, 国土大片大片沦丧于日寇之手,看起来中国已经十分危险了;于是国民党党内一些 贪生畏死的官员就开始动脑筋为自己谋后路而不惜卖国求荣,甚至连汪精卫这样的 “党国首脑”都叛逃到河内去了!蒋介石慌了,赶紧采取措施。他密令戴笠派遣大 批军统特务暗地密查所有与日寇有过来往的人,一旦发现嫌疑,立即格杀勿论!于 是,戴笠马上全力以赴,不仅向各地军统站增设人员,还想尽办法派人打入日军内 部去刺探情报,当然更主要是将许多特务安插到那些国民党军政要员身边去进行监 视。这一着果然效果很大,仅一年多时间,这些特务就查出了准备叛国投敌和已经 成为汉奸的国民党中央委员十多人、旅以上高级将领二十多人,其余低品位者更不 计其数。结果,这些人能逮捕的就逮捕,不能逮捕的就暗地里刺杀掉。这样一来, 的确震慑了许多被日寇吓破了胆而意欲投降的人,但这些被杀的人里面也不乏清白 蒙屈者!由于戴笠干这事干得很卖力,他得到了蒋介石的嘉奖…… 这时,女秘书回来了,戴笠赶紧接过那张放大了的图纸。才粗略看一遍,他就 惊得冷汗直冒了:这可是一张国民党军队在整个广面的军事布防图啊!难道驻扎广 西作为陪重庆的屏障的第五军内部也有了汉奸?这还了得?要是这张图真的落到倭 寇手里,广西岂能再守?重庆岂不垂危?啊,作为军统头子的我连这样大的变故都 未能觉察,实在是严重的失职,要是老头子怪罪下来,那……戴笠不敢再往下想了。 一那份密码文拿去破译了吗?快,快快!"戴笠急得直想吼,连话都说得紊乱 了。 “是的,局座。我已经按您的吩咐命令他们尽快破译,刻不容缓!”女秘书善 解人意地应遵。她随即端过一杯早就备好的香茗,递到戴笠面前,“请喝口清茶下 下肝火吧。我想提醒局座的是,无论出了何事都要冷静一些,切勿急坏了身体。” 戴笠坐下喝茶时,女秘书轻轻地坐到他身边,关切地补了句:“近来您瘦多了, 每当看到您为国事操劳而废寝忘食时,我心里就一阵难过。余夫人去美国了,您身 边没个体贴的人,理应自珍才是呀……” 在这种伴君如伴虎的忧心忡忡日子里,女秘书说的这些话常使戴笠感觉到她的 温柔和体贴,她早就利用她的美貌与他有了暧昧关系,半年多来在他身边也博得了 他的欢心,此刻她依偎在她身边,声音更加柔和了:“好吗,局座,您就听我的话 吧,我心里只有您呀!……” 此刻的戴笠虽然没有心境去与她调情,但气色已被她说得缓和下来了。“于琴,” 他叫了声女秘书的名字,说,“你还是去看看,密码是否已经破译出来了。” “是,局座!”于琴赶紧起身去了。 不一会,她回来了,手里拿着译槁。 戴笠接过扫了几眼后,惊得非同小可:“啊,有这事?怪不得那张军事布防图 画得那样清楚!这实在想不到……” “人心真是难测呀!”于琴接口道,“200师这一变,我们的党国……” “别多说了!”戴笠令她,“火速密电命令岳中民:立即派人监视200师的将士, 务必在三日之内把戴安澜师长近日的一切行动调查清楚,并火速汇报与我!” “还调查?”于琴提醒他,“兵贵神速,日寇为夺回这份东西,赔了好几条命, 甚至还不惜冒国际舆论指责之险,残杀了天主堂神甫父女;而我们恰恰是多亏了神 甫父女的帮助,以及谷太太的大义献身才得到了这份绝密情报,可见其中情况之危 急了。可是,局府您在这等紧要关头还在讲派人去调查,实在是有欠考虑。倘若调 查中稍有不慎,让戴安澜得知你在算计他,他一定会来个狗急跳墙,提前叛变的。 要是设备精良的200师果真倒戈,枪口掉指重庆的话,那……” “哦……”戴笠果然被于琴的这番话慑住了。他明白,戴安澜所部的200师是广 西杜聿明的第五军中最精锐的部队,这个师的装备是花了血本的,该师准备以机械 化为主,官兵都是训练有素能攻善战的,比起其他乌合之众的部队,实能以一当十。 而且,这个师的官兵又十分佩服他们的师长,个个都是肯为他拼命的,故有“常胜 之师”的称号,日本兵听见了戴安澜的名字都害怕。要是这样的部队跟着戴安澜叛 变反戈的话,取黔攻渝易如反掌……这、这还得了?戴笠想,看来此事正如于琴所 言,万万麻痹不得,必须速取速决才是! 但是,他又想:戴安澜曾多次与日寇激战,屡立新功,在举国上下人的心目中 都认定他是抗日英雄,如果不公布罪状而马上派人会刺杀掉他的话,一旦200师的下 属得知此事是军统所为,哗变就更有借口了,到那时我戴笠纵有一千张嘴也无法分 辩的。倘若因此致使老头子下不了台的话,说不定他还要借我戴笠的头示众以平民 愤呢! 立在一旁的子琴见他迟疑不决,便又补了句:“当断不断,遗患无穷!委座不 是有过密令,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吗?” “嗯?”戴笠忽地抬起头来,一脸的怒容,“党国机密,谁叫你乱说的?” “这……”于琴吓了一跳,这才明白自己说漏了嘴。但她很快就做出了万分委 屈的模样说,“其实,这话是您经常教导我们工作人员的,我只不过牢记住了并在 适当的时候提醒您一下而已,又没到外面去说……” “好啦好啦,”戴笠心烦得连连挥手,“还唠叨什么,你让我静一静好不?” 被赶出密室的于琴一点都不感到沮丧,反而心里窃喜。她知道自己的话已起了 作用,便匆匆回到自己的住处,在一张特制的纸条上用药水写下了几行密码字,然 后来到外面,将纸条塞给一个卫兵,低声命令:“速送中村少将!” 果然不出于琴所料,她的几句“提醒”的话,致使戴笠对这件棘手的事件有了 果断的决定:杀,宁可错杀!不过他还想到了一条为自己开脱的办法:先请示蒋介 石,只要他点个头,那么以后即使会出现不测之事都可以由他自己去对付了。于是, 戴笠带上了情报的原件和译件,急匆匆地找他的主子汇报去了。 十六 老医生的祖传金疮药果然奇效,李云飞的伤口三日后就愈合了,如今他已不再 躺床而可以到处走动了。他的伤口之所以好得这么快,除了用的是速效药外,更主 要的是玉娘给予了他一种精神慰藉在起着作用。这位与他一道从阎罗殿门口爬回来 的女人流产后并不愿“坐月子”,她不时地来到李云飞身边,温柔地谈些情话,重 温着西丰镇关帝庙里的未了情,致使李云飞享受到了从未享受过的精神愉悦。 如今,在李云飞的心目中,玉娘确是个无可挑剔的好女子,她年轻貌美,心地 善良,性格温柔驯顺,在他面前简直像只小绵羊,当谈及日寇杀害了谷元瑞时,她 又是那样柳眉倒竖咬牙切齿,并口口声声发誓要报仇雪恨,不难看出她的忠贞与烈 性。于是,李云飞对她从有好感转变为有了爱意。 这天,二人饭后又坐在病房里谈了良久,李云飞终于冒出了一句:“玉娘,我…… 太爱你了!你可是一位奇女子哪……” 玉娘抿嘴一笑,似乎对李云飞的夸奖感到不好意思,她说:“干吗夸到我头上 来呢?其实,你才是真正的男子汉,英雄,我觉得你甚至比谷先生还强!”说到这, 玉娘忽又眼圈一红,依偎到李云飞身上道,“飞哥,你可千万要记住你姐姐和姐夫 是怎么死的,一定要拿出本领来替他俩报仇啊!” “是的,”李云飞抚弄着她的脸颊说,“这件事不须你说我也会永远铭记于心, 我发誓要把倭寇斩尽杀绝……” “不,你不能光记着明里杀害他俩的敌人呀。”玉娘打断他的话说,“更要紧 的是要查出暗里引起这场不幸的汉奸——我们自己中国这边的叛国投敌者!” “啊,你也知道我们内部有人叛变?”玉娘的话引起了李云飞的极大兴趣。 玉娘不自然地一笑,应道:“这是谷先生被害那天他告诉我的,他说他发觉自 己的军队里又有高级军官叛变了。” “噢,他把这样的事也告诉你……”李云飞没再说什么,脑子里努力地猜测着 那个叛国投敌者到底是谁。 玉娘又补充道:“谷先生他也许是从那张纸片上得知这个秘密的。” “可惜我姐夫那天只和我说了情报的来路之后就……”李云飞十分惋惜没能听 到谷元瑞谈及叛国者之事。 玉娘的眼睛里已有了泪水,看得出她对谷元瑞的死是十分伤心的。她咬了一阵 嘴唇,忽然嚯地立起:“谷先生与月姐的仇我非亲手报不可!飞哥,就让我当你的 助手吧,我能吃苦,为了报仇我也不会怕死,反正我已经是日本人子弹下逃过来的 人,能报得了他俩的仇我就是死了也瞑目!”她抓紧李云飞的手恳求道,“飞哥, 答应我吧,以后你不论执行什么任务都带上我,我一定要亲手杀死仇人!” 李云飞听了她的话当然很受感动,但对于她的要求他却无法答应:一是他无权 决定收谁当助手,这事至少也得他的分队长岳中民应允;二是玉娘从未受过训练, 不够当助手的条件。当然,从感情上说他是很愿意有个玉娘这样的女子在身边,就 是前几天的死里逃生,她也曾表现出英勇无畏的行为,并且他自己还是靠了她从背 后一刀杀了日寇才留下的命。然而,那毕竟是偶然的事,不能说明她有本领,凭这 点他是不可能说眼上司让他收她当助手的。 “你说话呀,飞哥!”玉娘见李云飞不语,更催促得紧了,“只要你肯带上我, 我一定用我的生命护着你,看到有人向你打枪我一定用身体去替你挡子弹!这是我 能做到的,请你相信!”她简直是在向他表决心了。 李云飞感到再也不好说拒绝的话了,而且觉得一切解释都会伤了玉娘的心。于 是他只好说:“当然,我也希望身边有个像你这样的助手。”他搂住了她那柔软的 身子,有些勉强地补了句:“这样吧,等岳队长来这,我向他请示一下,只要他肯 点个头,哪怕答应你暂时协助我,我们也就可以……” “飞哥!”玉娘把李云飞拥抱得紧紧的,“记住,我现在一切都是你的了!” 十七 荔城虽然不很大,但却是交通要道。这里的特工联络站是军统局设在广西的中 心站,它联络着桂省数十个县区站和沦陷区的地下特工人员。既然是这样的重要, 给人的想象一定会认为这个军统站有个很大的衙门;其实它只是在一处偏僻地有几 间旧房子给几个特工聚合一下而已,特工们在各地均有公开的职业和住房,只有在 有紧要任务时才碰一下头。荔城站虽然是个中心站,但人员并不比别的站多,只不 过是队长岳中民和他的助手常来罢了,而且他这个队长只能起些协调和联络的作用, 权力并不是很大,真正的指挥权全都掌握在军统局长戴笠的手里。 尽管这次接应情报的任务完成得不错,看上去这份导致敌我双方都损兵折将的 情报又是十分重要的,他岳中民得到了它至少可说是立了一功了;可是,岳中民却 半点儿喜悦的心情都没有。当仔细地听了李云飞所叙述的事情经过后,他那比别人 多一层思考的头脑里,不知多少次地将李云飞的讲述和打入日谍内部的共产党地下 工作者告诉他的日谍追杀实情联系在一起,总是觉得其中有蹊跷,但又想不透问题 在哪里。当然,岳中民对李云月的英勇行为和艾维·姜父女的仗义与惨死是很崇敬 很哀悼的。 他觉得这场情报战自始至终都被一层雾所包裹,在这层黑雾里,他岳中民什么 都难以看清。于是,他的心情一直都很沉重。 奉岳中民之命送情报去重庆并在那里等待了两天回音的特工柯平终于回来了。 他带回了一份密令,要岳中民明天凌晨设法秘密扣住路过荔城的200师师长戴安澜, 并派人配合李云飞将戴安澜火速押往重庆接受审查。密令中明确指出是从日谍的情 报里得悉戴安澜已准备叛国投敌的,按常例本该就地处死,但蒋委员长念其屡立战 功并深得军心,所以才决定先将其押到重庆审查后再论处;其所部之师则由第五军 军长杜聿明严加约束,以免发生叛乱。 岳中民见令大吃一惊,他想:戴安澜这一被扣,凶多吉少,日寇得知200师失去 主将,一定会大举进犯,那可怎么抵挡。岳中民明白,戴安澜和他的200师是日寇的 死对头,前不久在南宁北郊二塘、三塘等处,戴安澜仅以一个团的兵力就截住了由 南海北部湾龙门港登陆的日寇第五师团,一次又一次地击退了以飞机大炮作掩护的 日寇的猛烈进攻;最后因援兵未到,士兵伤亡过多,敌我力量十分悬殊的时候,他 才不得不退守昆仑关。后来200师的精锐部队赶到,戴安澜的指挥又得法日寇就再也 不能前进一步了。几个月来,安插在200师中负责监视的军统特工均目睹到戴安澜在 坚持不懈废寝忘食地防守阵地,其精神连监视他的人都感动了!为此,岳中民正以 敬佩的心情在写戴安澜如何忠心耿耿、200师如何士气旺盛的报告,准备上呈给戴笠 和蒋介石的,哪会想到竟然接到了一份这样不啻是晴天霹雳的密令! 岳中民知道,作为军统特工,军统局的命令是绝对要执行的。即使你明知有错 误也要执行,否则就要受到严厉的惩处。那么,像戴师长这样的人难道真的叛变了 吗?虽说最近国民党的好些军政官员投了敌,但像戴安澜这样的抗日英雄也会步那 些无耻者的后尘?他迷茫了。 “岳队长,”柯平补充道:“戴局长还告诉我,蒋委员长今天会下一道电令给 戴安澜将军,命他明天下午务必赶到全州与他会晤,有军事密情商量,并叫他一定 要乘吉普车将沿途的军事布防检查一遍,以便向他汇报。这当然是为了不使戴安澜 起疑的诱骗之计。据戴局长估计,戴师长如果要按时赶到,必定在今天下半夜动身, 经过荔城时天尚未亮。戴局长要我们埋伏在荔城岗两侧,以特检队名义待他的车停 下接受检查时,擒住他一个押去重庆。其余的警卫人员则统统缴械后就地处决。” “哦……”岳中民心不在焉地应了声,眉头早已皱得打不开结了。 “岳队长,”柯平忍不住又说,“我有个看法不知能不能说?” “你说吧,我从来没有责怪你说错话呀!”岳中民注视着个子魁伟的柯平,很 希望他能与自己想到一块儿。 “岳队长,您一定知道我来当您的助手前是干什么的吧?” “对了,你在200师师部当过警卫兵,请你把戴师长的为人讲讲吧。” “好的。”柯平讲了起来,“他是前年年底由89师副师长升任200师师长的。他 在就职宣誓时道:‘尽竭全力,练成劲旅,为国驰驱,歼彼倭寇。’又为自己提出 四条准则作为座右铭,那就是:毁誉不闻;宠辱不惊;安危不动;得失不患。至于 做人之道,他又说:‘人我之际要看得平,平则不伎;功名之际要看得淡,淡则不 求;生死之际要看得破,破则不惧。人能不伎不求不惧,则无往而非乐境而生气盎 然。’戴师长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他杀敌勇敢,并且身先士卒,自己负伤多次, 还很关心他的士兵。甚至在养伤期间还给士兵们讲抗日救国的道理。他待人确是以 ‘人我之际要看得平’为准则的,不仅对下属说话和气,就连卫兵叫他儿子少爷或 公子他都不准,一定要大家直喊他儿子的名字,最使大家感动的是:由于他抗战坚 决,指挥有方,倭寇对他恨之入骨,曾多次派杀手来刺杀他;虽然这些刺客均被我 们抓获了,但大家都很为他的安全担心。于是就有个朋友说我的身材相貌与戴师长 很相象,提议让我当他的替身,以便在一些危险的场合替他露面。我想,能为一个 无愧于中华民族并正在拯救广大民众的将军分担点风险很是值得的,军人嘛,自古 就有‘但愿马革裹尸还’之语,我又何惧之有?当然就欣然愿意。不料戴师长知道 后,把我和我的朋友都叫去,先是谢了我们的好意,接着说他绝不允许别人将他的 命看得比士兵更重。他说:‘同是父母所生,焉分贵贱?你们卫兵中亦不乏佼佼者, 若有机遇,皆能胜任师长军长之职。’说得我们喏喏而退。后来,军统局到200师选 拔特工,戴师长就推荐了我。” “你是他的优秀卫兵,他怎么把你推荐给军统呢?”岳中民不禁问。 “戴师长说我是个好卫兵,但更是个特工人才,他说找个武艺好的卫兵容易, 而寻个谍报特工很难。所以,他当割爱推荐。” 岳中民点了点头,眉头却蹙得更紧了。 柯平见四周无人,便掏出一张小纸条交给岳中民:“请看看这个吧。” 岳中民接过,只见上面用暗语写着一句话,意思是:已查明,日寇假造情报陷 害戴安澜,切勿上当! “啊,柏城来的!”岳中民眼睛一亮,目光盯向柯平,“你……你也和共产党 有联系?” 柯平微笑道:“事到如今,我就直说了吧。我就是共产党的地下工作者,国共 两党合作后,我奉命前来与贵党合作的。” “啊——”岳中民猛地抓住了柯平的手,露出了笑容:“这真是太好了!唉, 同志,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呀!” 柯平也笑道:“古云;人心难测呀!这事就不用多讲了吧!如今,我已觉得您 是诚心与我党合作的人,所以我也以诚相报!我想,岳队长是不会将我送去戴笠那 里邀功请赏的。” “哪里哪里,大敌当前,我们理应不分彼此,精诚合作才是!”岳中民激动地 说:“谢谢您的信任,岳某太高兴了!” “当务之急,我们还是尽快设法解救戴师长才是!” “是呀,我立即电告戴局长……” “不行!戴笠的脾性你还不知道?他今已下,不会因为我们的话而撤消的。再 说,这个消息的来路你也未必能与他说得清。而且,据确切消息,军统局的机要部 门也有日谍,要是将实情以告,其后患一定无穷!”柯平见岳中民又陷入了焦虑, 便毅然道,“我倒是有个万全之策……” “嗯?快说!”岳中民如遇救兵。 柯平探看了屋内外一番,确见没有偷听者后,才附岳中民之耳说出了自己的计 划…… 岳中民在频频点头之余,又激动地抓住柯平的手紧紧握着,热泪夺眶而出: “柯平同志!……” “我们应该速作准备了,岳队长。”柯平讲完后平静地说,“胜利是属于中华 民族的!” 十八 当岳中民把军统局的密令告诉李云飞,李云飞一拍胸脯说:“我的伤全好了, 既然局座有意要我去重庆,押送的任务当然是由我来执行了。这里的情况紧张,您 不留下是不行的。” “你知道,戴师长本来是日寇最害怕的,可是这次……”岳中民沮丧地说, “由于他的叛变,我们的损失将不可估量。” “是啊,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一个誉满中外的优秀抗日将领居然成了无 耻的叛徒汉奸,这不能不令人痛心哪!好在幸亏我们抢先得到了情报,否则呀……” 显然,李云飞觉得自己这次立了大功。 “云飞兄,那你就准备一下,半夜时分开车到岗卡去等,截住戴安澜后,你就 把他送去全州,然后转去重庆。对了,我还要给你配备帮手……” “帮手?”李云飞猛然记起玉娘的请求,忙道:“这样吧,我把玉娘带走,她 能帮助我。在这次夺情报的过程中,玉娘是立了大功的,干特工这一行,女人在某 些方面确是比男子更有优越性,她能完成男子无法完成的事。所以,我想这次带上 她做帮手。” “带上她?”岳中民略略想了想,即遭:“我还正愁抽不出人手来呢,这样也 好……不过,于我们这一行时刻都有危险,要是她不愿意呢?” “嘿,恰恰相反。由于倭寇一次次使她家破人亡,她已恨之入骨,来这后曾多 次要求我收下她当助手呢!” “那好吧,我同意这件事。既然玉娘愿意加入我们的队伍,就让她到重庆中美 合作所去训练一段时间吧。但路上你一定要谨慎从事。待会我还给你配备一名特工 当司机。” 李云飞很高兴地向队长敬了个礼,就匆匆地去准备夜里的行动了。 岳中民望着李云飞离去的背影,蹙紧了眉。他踱了一同步,考虑着这个计划付 诸行动后可能引起的后果,以及应变的方法。为了不出意外,他用密电向从200师驻 地到荔城的沿途每个军统站都发出去一道命令,要他们今夜在戴安澜师长经过关卡 停车检查时,务必要保证他的生命安全。 十九 这是一场大雨之后的夜,虫声、蛙声、流水声噪闹得像一支大乐队在演奏着交 响乐,并似乎在为这个湘桂干线上的小关隘解除恐怖。然而,被遮蔽在黑暗中的杀 机依然存在。 公路卡哨亭北边的矮墙下,不露面地停着一辆小吉普。李云飞和玉娘就藏在这 辆车内,他俩紧紧地依偎着,静静地等待戴安澜的到来。 “飞哥,你真好……”玉娘摸了摸身上那把李云飞刚给她的小手枪说,“我定 要好好报答你……” 李云飞无限憧憬地说:“到重庆领了赏钱,我要买一幢房子,好好布置一番, 然后和你结婚……” 蓦然间一声汽车喇叭响将李云飞从温柔乡中猛然惊醒。他认为是戴安澜来了, 急忙推开玉娘跳下车去。 不料这却是从北边开来的一辆小吉普,岗卡亭里的“路警”和岳中民赶紧过去 拦住。 对过暗语之后,小吉普上的两个人下来了。其中一个说:“请问哪位是岳中民 队长?” “我就是。”岳中民应道,“有什么事吗?” “戴局长有信给你。”那人掏出了一封信。 岳中民接过了信,见是一份打字的命令:“现已查实,戴安澜三日前已接受日 寇伪封的广西省军政总督,并定于下月兵变。故须不惜任何代价,务必今夜将其捕 捉归案。现恐荔城站力量不足、行动不力,特派同胜、吴勇二人前往协助并予督促。 特令。”下面还盖上一颗军统局的大印。 还不待岳中民对这突如其来的“密令”作出反应,马路南头已响起了汽车的喇 叭声。不用说,岳中民也知道是谁的车来了。 顿时,几名“路警”就像听到冲锋令似地奔到路心端平了枪。李云飞见玉娘也 下了车,赶紧将她拽到了暗处,命令她不准乱动。那两个刚从重庆来的人更是紧握 手枪在手,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只有岳中民站在一边,警惕地注视着在场所有的人。 一辆吉普车“嘎”的一声停在红灯前,便有一名警卫兵跳下车,向路警递过证 件,并说:“劳驾开一下路杠,我们要赶路。” “路警”拿着证件跑来向岳中民请示。岳中民看了看证件,上前对那位警卫道: “我是军统局的岳中民,在此恭候多时了,请戴师长下车到岗亭来商量一件事。” 并也掏出自己的证件递给警卫。 警卫看过证件后,身材高大魁伟的戴安澜下了车,他步伐矫健地来到岳中民面 前,二人一边握手一边寒暄着走进了岗亭。 两名警卫紧随着他们的长官。 戴安澜坐下后笑道:“中民兄有事快说吧,兄弟我身奉蒋委员长之令,还得赶 去全州哪!” 岳中民很觉为难地掏出一纸道:“我这里也得到一道命令,谨请师座过目。” 戴安澜疑惑地接过命令看了看,大惊,忙说:“我戴某一生忠于党国誓死不渝, 尤对倭寇恨之入骨,岂有叛国投敌之理?此必有人诬陷于我!” 岳中民苦苦一笑道:“可惜岗亭之内不是论理之所,我岳某只不过是奉命而已。 尚望师座自己到重庆去向委员长表明心迹吧!” 在门外伺候多时的两名重庆刚来的人此刻已掏出手铐,挤进岗亭就要铐人。 戴安澜的两名警卫立即拔枪在手,大喊:“不准动,谁动就打死谁!” 然而,门外的李云飞也举枪对着两名警卫喝道:“放下手枪,否则先毙了你俩!” 岂料,戴安澜的司机已端起一支长把子跳下车喊:“好好的把我们师座送上车 来,要不,我手里的冲锋枪可要点名啦!” 一时间,箭在弦刀出鞘,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岳中民也被这阵势惊得一时无措,重庆来的两人会突然采取粗暴行动是他始所 未料的,甚至今晚戴笠会派人来插手他也不曾想到,看来事情已很麻烦了!不过, 岳中民毕竟老练,他只过几秒钟就冷静了下来,便以上司的口气向重庆来者喝斥道: “周胜吴勇,谁让你们这么胡来的?蒋委员长命令里都说有请戴师长,你俩竟 敢如此无礼?”他慢慢地掏出手枪道:“荔城地段现在由我管辖,谁不眼从命令我 就毙了谁!还不快把手铐放下!” 周胜吴勇瞅瞅他的枪,只好乖乖地放下手持。 “向后转,面对岗亭门外!”岳中民喊。 周胜吴勇照着做了。 “起步走,目标:戴师长的吉普车前。” 那两个戴安澜的警卫见状,很自觉地收起了枪;李云飞见岳中民的目光扫向了 他,也只好把枪插进腰间;唯有那个端着冲锋枪的司机仍在虎视眈眈地把枪口对着 立定在吉普车前的局胜吴勇。 一场危险风波算是暂时平息了。 在这场极为惊险的时刻,唯一未为所动的是躲在岗亭墙外不显眼处的玉娘,但 也可以想象得出她此刻的紧张程度。 这时,戴安澜面容冷漠地站起身道:“岳队长,你把我铐上吧,为了证实我对 党国的忠心,我愿意去重庆接受审查。” 岳中民瞟了瞟旁边的李云飞,叹道:“是啊,我也相信戴师座是无辜的……” 李云飞不耐烦地喊:“岳队长,还是执行命令吧!”他捡起了地上的手铐,便 要去捞戴安澜。 那俩警卫又拔出了枪:“不准动我们师座。” “把枪收起来!”戴安澜命令俩警卫,“你们作速回去告诉副师长,请他代我 暂掌军权,加强阵地的守卫,严防倭寇进犯!我很快就回来的。” 两名警卫不得不把枪收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师长被李云飞铐上手铐。 戴安澜昂然地来到李云飞的那辆吉、车旁,玉娘一见,赶紧打开车门叫他坐在 驾驶座旁边位上。 “对不起,师长大人,”李云飞拿出一根绳子,一边把戴安澜绑在座位上,一 边说:“为了大家的安全,我不得不暂时委屈你一下。” 戴安澜一言不发,任凭李云飞摆布。 绑好后,李云飞对一名化装成路警的特工招了招手,那人很快就坐上了驾驶座。 “岳队长,我们走了。”司机打了个招呼。 岳中民过来按了按戴安澜的肩膀,声音有些沙哑:“委屈您了,一路保重!” 尔后他下令:“开车!” 吉普车呼呼起动后,一跃奔上了马路,窜也似地往北驶去,不一会就不见了。 岳中民抹了一下涌出来的泪水,转身对那两名“警卫”和其余三个特工道: “快把重庆来的周胜吴勇带过来,让我好好问一问。” 二十 小吉普在马路上急驰着。 车内后座上,玉娘几乎全身都依偎到李云飞身上了。她和他都很激动,都在为 自己能够立上一次大功而高兴。 “飞哥,”玉娘的手在李云飞身上抚摸着,她问:“离开荔城多远啦?” “大概有七八十里了吧。”李云飞微闭着双眼,他早已沉醉在玉娘柔软的手指 抚摸的无限畅快之中了。 看到李云飞已经昏昏欲睡的样子,玉娘轻轻地把他的枪抽了出来,迅速地对着 前座戴安澜的后脑勺,猛地一扣扳机。 “砰”!石破天惊的一声响,戴安澜的头向左边一歪,热乎乎的脑浆溅了司机 一脸。大吃一惊的司机本能地把方向盘向左一摆,吉普车撞到了山边,停住了。 又一声枪响,司机也稀里糊涂地见了阎王。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李云飞惊愕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但他毕竟是个武艺高强 的特工,当即以闪电般的一拳打飞了枪口已转向了他的手枪。 “玉娘,你疯啦!”他惊恐万状地喊,随后又省悟到了什么,“你、你是什么 人?”一边忙向腰间摸手枪。 然而,玉娘的手里又出现了一支手枪:“请别动,特工先生!” 李云飞看清了那就是他下午才给她的左轮小手枪,而自己摸抢的手已觉察到腰 间的枪袋里空空荡荡的。 “你……”他愣住了。 “嘿嘿嘿,”玉娘笑得像猫头鹰般疹人,全没了以往的婉转悦耳声,“刚才被 你打落的那支手枪便是你枪袋里的,对付你这种经常能闪手打掉别人的枪而取胜的 人,我不得不多提防着点。” 李云飞气得牙齿咯咯直响,但面对枪口他不得不停住了手。 “下车去,往前走五步!”玉娘命令道:“不准回头来,听着我把一切告诉你!” 李云飞只好打开车门下了车,走了五步。 玉娘也跳下车,枪口紧对着李云飞:“没想到吧,与你‘生死与共’,‘倾心 相爱’了这么多天的玉娘,竟然会是大日本天皇陛下的少佐间谍川口岸丽子小姐! 嘿嘿,你以为她张口闭口叫你飞哥就真的是个小妹妹了?殊不知她还比你大四岁呢? 怎么样,叫声姐姐好吗?我可以不杀你,还……” “臭婊子!”李云飞简直要气疯了!他大骂一声就转身扑了过来。可是,川口 岸丽子的枪响了,她是对着他的大腿开的枪。 李云飞中弹跌倒在地。 “你这魔鬼、巫婆!”李云飞的内心比大腿的枪伤更痛得厉害,“这么说,我 姐夫的死也是你干的?” “可以这么说,但不是我直接杀的。那天我只不过是奉命略施了点小技而已。 至于什么怀孕啦,献身啦,杀日本人啦,那都是为了博得你们的信任而设计的,其 目的就是要牵引你们落入我们的圈套。索性都告诉你:运筹帷幄安排这个特别行动 计划的是我的上司中村正雄少将,杀死谷元瑞仅仅是计划的行动开端,他要借杀谷 元瑞和几个日本杀手的血去迷惑你们,让你们把假情报当作真情报,从而达到他那 特别行动计划的最后目的。” 李云飞更为吃惊了:“这么说,戴安澜并没有叛变?” “当然。正因为中村少将几次劝戴投降而被骂狗血喷头之后,他才决计要先把 戴除去。如今,戴死,200师很快就会被瓦解,广西失去了屏障,我们皇军的第五师 团就可以长驱直入了,中国也指日可亡……”川口岸丽子随后改软了语气道,“我 想,你是个聪明人,中国有句古话叫做‘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仕’……” “啊——”悔恨无限的李云飞不等听完川口岸丽子的话,胸口便觉一阵闷热, 随后一股又腥又威的东西猛地涌出了嘴,他就失去了知觉。 川口岸丽子见了,颇有点后悔不该把那些话说得太促。她的本意是想震慑李云 飞一下,然后劝他投降日本的。这不单是她想多立一份功,其中多少有点她与他多 日来假戏真做所引起的感情因素。此时她谨慎地走近了他,想把他弄醒来再劝劝。 突然,她听见了汽车的引擎声。忙抬头,又见到了几道灯光交错地射到了附近 的山地…… 她明白一定是岳中民他们追来了。她已不能再耽搁,而面前这个李云飞既然无 法收为己用,留下则是个大患。于是。她收起了那份遐想,将枪口对着李云飞的胸 脯,狠狠地扣了两下扳机。 尔后,她检查了一下戴安澜的尸体,见他的脑袋的确被打穿了,这才赶紧离开 了。 二十一 岳中民率领几名特工赶到了这块山地,立即扑向了撞在山边的吉普车。不一会 儿,“戴安澜”的尸体被抬了下来,岳中民一见,扑了上去,搂住尸体声嘶力竭地 喊:“柯平兄弟,我的好兄弟啊……我来迟了!你本不会就这样……只怪我一时大 意……我对不起你呀……”他一边喊,一边眼泪滚滚而下,引得旁边的人无一不唏 嘘戚然…… 刚才,乔装成戴安澜将军的柯平被李云飞押走后,岳中民便叫来周胜吴勇讯问。 周胜吴勇见到特工们虎视眈眈的样子,神色便有些紧张了。岳中民细看了一下“密 令”,发现那颗大印下面没有戴笠与他约定的暗记,便明白又是日谍作的祟。岳中 民把桌子一拍,命令将两个奸细押出去毙了。周胜吴勇吓得赶紧跪地求饶,并捐出 了他俩是奉了军统局内的日本暗谍的命令,前来接应一个化名玉娘的女子并协助她 刺杀戴安澜的。岳中民听得玉娘的名字,大惊失色,赶紧带上几名特工风驰电掣般 追来…… 然而,这一切已经成了过去! 当岳中民看到草丛中李云飞的尸体时,尤为痛心地叹道:“唉,你就更糊涂了 啊!” 叹息过后,岳中民咬紧钢牙恨恨地发誓:“等着吧女倭寇,我早晚要为我的同 胞报仇的!” 他命令手下摆上发报机,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如实地向重庆汇报。 不多时,真正的戴安澜将军在三辆军用吉普的护卫下到达了这里。岳中民迎了 上去,把这几天发生的事,详细地告诉了他。 戴安澜将军激动得紧紧地握住了岳中民的手,四目久久地对视着,没再多说一 句话,二人都觉得一切都在不言之中了!其后,戴安澜来到柯平的尸体旁,肃立默 哀良久…… 当夜,戴安澜将军满怀愤慨地赶回自己的师部,立即布置了埋伏。果然不出他 所料:中村正雄接到川口岸丽子发给他的“戴安澜已死”的密电后,欣喜若狂,马 上亲自带领他的第五师团向200师驻地发起猛烈的进攻,没想到他的部队全落入200 师的包围中,被英勇的中国军队杀得七零八落,所剩无几。中村正雄不甘失败,负 隅顽抗,结果被一颗复仇的子弹射穿了胸膛当场毙命! 然而,日本女谍川口岸丽子却迅速地见风使舵,赶紧投奔日谍总头子松田太郎 去了;而隐藏在军统内部的日谍于琴也未被查出…… 岳中民被调回重庆去了,他将在那里与日本女谍再作一次殊死的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