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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潮

   三姑娘也是五月里分娩,先一个月前头,秦老太已雇着成衣,在家内动工,替小孩子忙催生的衣服,单的,夹的,棉的,皮的,鞋子,帽子,袍子,袄子,都从落地的时候尺寸做起,直做到十岁的时候尺寸为止,光彩夺目,锦绣辉煌,更配着金锁金圈,择了一个好日子,奏着鼓乐,绕转好几条街,直向伍家送去。

  先前秦氏生春儿的时候,却没有这种华丽,固然那时兵信紧急,然而老太的意思,亦因为云锦不过一个经纪人家,比不得伍府是个盐商,伍晋芳此时又新捐了一个花翎五品衔候补知县,也就不得不势利起来。即如此次秦氏也将分娩,老太不过亲自携了十块洋钱,交给秦氏自家料理。何氏先本打算双双接她姊妹二人回来一趟,行个过街的仪节。秦氏自觉悲苦不愿意回来,老太不得已暂舍了秦氏。却好归家过端阳节,便于五月初六日,命仆妇去接三小姐过街,顺便吃馊粽子。三姑娘欢欢喜喜,告诉了公婆,坐上轿子回家去了。三姑娘到了家,便有那龙儿同银儿两个大孩子,拖着扯着,你说生个弟弟,他说生个妹妹,闹的不得开交。何氏笑向老太道:“我猜三妹妹,准是个男孩子。你看她小肚子上尖堆堆的,像个斧头一样。”

  老太笑道:“这却难以预定。我当日怀三姑娘在腹中的时候,人人都猜是个男孩子,我就不信,因为他在肚里怪动的,动得太利害,便保不定是个男胎。因为女生外向,他两手两脚都在外面,所以动起来,俱是七上八下。男孩子抱娘生,脊背朝外,动只是一处动。我怀龙儿的父亲,便是这个样儿。”因回头问三姑娘道:“你觉得腹中动得怎样?”

  三姑娘笑道:“我也不懂他是个甚么东西,说他大动,他也有时小动。说他乱动,他也有时不动。只好等生下来再看罢。”说得何氏笑起来。那龙儿听他们谈心,怔了好一会,忽拖着他母亲问道:“人都说女人家会生小孩子,小孩子究竟从女人家那里生出来的,好母亲你可告诉我。”众多仆妇,听他问这一句,引得哄堂大笑。何氏忙板着脸骂他道:“呸,混帐东西,不许乱说。”龙儿道:“这有甚么说不得呢?若使说不得,你们也不该在此说生小孩子的话了。”三姑娘笑得一把将龙儿拖在面前说:“我告诉你,我小时候也问过祖母的。祖母说,小孩子是打夹肢窝生下来的。”

  龙儿笑道:“我不信,我也不曾见着我娘夹肢窝下有个洞。好姑娘你将你的夹肢窝给我看一看。”说着,便来卷三姑娘的袖子,要看她夹肢窝里有洞没洞。大家这一笑,笑得钗横鬓乱。三姑娘忍笑,将龙儿推过。还是银儿走过来,拖着龙儿说:“我有夹肢窝,你要看我们过一回洗澡给你看就晓得了。”两个人才携着手跑了。秦老太看见小孩子闹得很乐,不由的想起春儿来。一叠连声,命人到云家去接春儿。春儿来时,身上穿了一件淡青芙蓉罗褂子,白纺绸大脚裤,水墨凉鞋,挑着一路白茉莉朵儿,碧青头皮,衬着四围乌溜溜的短发,刚刚齐到耳后。因为带孝,不曾抹着胭脂,愈显得她妩媚天然。手里拎着一个绿绒里的假粽子。见过众人,还补拜了昨天的节,便斯斯文文的站在三姑娘身旁。三姑娘将她望怀里一抱,那眼泪不禁如断线珍珠一般,直望下滚。哽咽问道:“春儿呀,你母亲在家好?”

  春儿点点头说:“我母亲亦很记挂着姨娘呢。”此时秦老太早拿着袖子在那里擦眼泪,说:“好乖乖你下来,快同龙哥哥他们去顽顽罢。顽得热闹今儿就不用回去,在这里过几天。”春儿道:“我要回去的。我母亲一个人在家,我怕她想着我。我在这里热闹,我母亲定在家里冷清呢。”何氏又将她搂过来说:“好个娃子,你母亲有了你,要解释许多愁烦呢。”

  秦老太同三姑娘也就连声赞叹。日落的时候,黄大妈便来接春儿,又告诉老太说:“今夜须要请老太太过去,日间已有了消息了。”老太会意,却好伍家接三姑娘的轿子已到,大家乱着,早见何氏忙的捧出一大盘鸡蛋,煮得热腾腾的,自己拈了一枚,递给三姑娘,笑说:“三妹妹请用一枚喜蛋,任凭咬一头,我插了一枝绣花针儿在内,瞧三妹妹是吃个针尖是吃个针鼻?”

  老太笑道:“好好,我倒忘记了。三姑娘快来,这是真有点儿灵验的。”三姑娘含笑,随意接在手内,咬了一口,那蛋里面却好明晃晃的露出一个针尖,众人齐声喝彩,说恭喜恭喜,三小姐准定添个长命百岁小少爷儿。黄大妈抱着春儿也笑了。三姑娘归去之后,秦老太也便收拾收拾,同春儿坐了轿子,到秦氏住的店里来。三姑娘回去,卜氏问长问短。晋芳却好也从外面走进,口里嚷:“天气好热,我要洗澡。”

  又笑向三姑娘说:“你今日回来得早。”三姑娘便将秦氏要临产的话,告诉他。晋芳笑道:“你呢?”话未说完,忽见三姑娘蛾眉双蹙,便望后一进自己卧房里走。卜氏并未留神,晋芳大惊,也就跟着三姑娘进房,三姑娘便望床上一躺,微微有些呻吟。晋芳忙着上前,先握一握三姑娘的手,又在他头额上用手按着问道:“你为甚的这个样儿?不是今日路上受了暑气了?”

  三姑娘摇摇头,说:“腰疼得紧,你不用扰我,让我睡一睡便好。”晋芳也便在旁边凉榻上坐下,还是房里用的仆妇,瞧出光景,对晋芳道:“怕少奶奶是要分娩了。”晋芳惊得跳起来,说:“当真么?”又跑到三姑娘身旁悄问道:“可是不是?”三姑娘道:“我不晓得。”晋芳急道:“你不晓得,难道我会晓得?”

  仆妇说:“少爷不用着忙,等我告诉太太去。”说着便笑跑了。卜氏闻言大惊,随即招呼上下仆婢,传齐了门口爷们,命两个去请王老老,另外更接了几个老老,又命两人去到秦家报信,接老太到来,内里便煨参燕汤、桂圆汤,煮细米粥,染红蛋,丫头们叠草纸,调红糖,忙得十分热闹。三姑娘果然愈疼愈紧,渐渐坐卧不安。卜氏急得说:“稳婆们如何还不来?”晋芳怒骂道:“这些狗娘养的,实在可恶,等我骑匹马喊他去。”才说到此,那王老老已进了门,先望太太少爷请了安,说少奶奶几时觉的。卜氏道:“差不多有一点钟了。”

  王老老进房,先把三姑娘中指试了一会喜脉,叫三姑娘伏在她肩膀上,脉试过了,说时候还早呢。又命人提一桶热水来,将床底下脚盆拖出,搁上一块漆红板子,倾了半桶热水在里面。又笑向晋芳道:“少爷请在外暂避一避,我替少奶奶试试水,看在甚么时候,添一小少爷。”晋芳道:“我在房里有甚么要紧?”三姑娘咬着牙说:“不许你在这里。”卜氏笑道:“晋芳,你自然出去。你在这里,又有何用。”

  晋芳才趑趄出来,还隔着板壁悄悄的听,引得仆婢都暗地窃笑。停一会,到秦家的爷们已回,说老太太已到云府去了,云府太太也要分娩,万不能分身前来,少太太即刻就来。此时伍士元已知媳妇要分娩,坐在书房静候消息。别的老老陆续俱到,你一句,我一句,有的说可以上盆,有的说还要等一会。三姑娘先前还忍痛不敢声唤,到此已渐不能支,也就呻吟不绝。晋芳一会儿跑进房,一会儿又跑出房,或是负着手,或是跺着脚,急得满头是汗。人报何氏已到,卜氏便迎出来。何氏笑着进来说:“可巧呀,姊妹两人约齐了来给人忙。”进来,看见王老老说:“王老老你在这里呢,我家大姑娘也是你的事呀!”

  王老老笑道:“可不是的,我才从家里出来,还吩咐我媳妇说云太太那边,如若有信来,叫他一边把信给我呢。”晋芳见了何氏,说请舅嫂看看他,可要紧不要紧。何氏笑道:“姑少爷说那里话,这有甚么要紧,瓜熟蒂自落,生儿育女,古之常理,不用说这些呆话。”晋芳道:“我看她疼得太利害,怕她禁不起呀。”卜氏道:“晋芳,你不必着急,你到是在家神面前点点满堂香烛,磕磕头保佑姑娘早生早养。”

  晋芳道:“有理有理。”说着便去烧香去了。何氏见三姑娘一阵紧似一阵,大家商议抱她上盆。时已入夜,房里秉了灯火。谁知三姑娘上盆,足足有一个时辰,小儿并未落地。三姑娘疼得娇啼宛转,几不欲生。大家又将他放在床上歇一歇,换过热水,又上了一次盆,依然如故,便都有些惊慌起来。晋芳听得此信,更吓得魂不附体。先前三姑娘上一次盆,他磕一次头。后来三姑娘不曾上盆,他也自然而然的在那里磕头。参燕汤、桂圆汤早经煨好,一总还不曾用。于是便各出主意,有的说某家催生符最灵,又是某家樟木可以借来烧一烧。那晋芳一声儿也不言语,面上吓得雪白,忙忙的厨柜里检出一本书,翻几遍又看几遍,旁人还当他借着书消遣,也不理会。

  大家胡乱吃了点晚饭,有三更时分,三姑娘在盆上更疼得利害,几乎晕了过去,催生符已经取来,高高悬着樟木亦烧了好半截。众老老七手八脚,开抽屉,开厨门,开箱子的铜锁,口里还齐喊着黄毛丫头、黑毛小使快快抱一个来给我。伍士元又叠次命人进来问信。洛钟也因为不放心,亦亲自过来探视,见过伍士元,便进内室。见晋芳仓皇失措,看见洛钟也忘记迎接。到是何氏看见洛钟前来,告诉他说:“三姑娘头生,自然艰难些,并没甚么变象,谅不甚事。”又悄语洛钟:“你看三姑爷此时还在那里捧着一部书看,不知他看的是甚么书?”

  洛钟笑着走过来,偷眼一看,原来晋芳面前放了一本《福幼达生编》。晋芳见洛钟来,不觉忘情,说:“大哥你过来看看,古人的书,不可不信服的。”一面说,一面指着一条给他看道:“夫妇受孕,近分娩之期,务宜异床,否则男精污满妇人胞衣,胞衣愈积愈厚,小儿欲出,必以舌自舐其胞,胞厚则有时急不得出,恐有难产之患。”又说道:“兄弟便坐此病,今日累她受此苦痛,按之寸心,如何忍受。”说着声音便有些哽咽起来。洛钟被他说得脸上通红,笑道:“你放宽心些,舍妹谅不至有碍。”

  洛钟退出之后,房内势甚危迫,王老老已经忙得汗出如雨,可巧她媳妇来给信,说周氏几次来催王老老前去,替秦氏接生。王老老此时正在吃紧,如何能去。这个当儿,房里高呼递参燕汤、桂圆汤,命大家不许动一动脚步,一时屏息无声,早听得房里小儿呱呱而啼,便不听见三姑娘嘶唤。王老老笑道:“恭喜太太,添了一位孙小姐千金。”卜氏道:“托天庇佑,大小无恙,便是个姑娘也好的。”大家忙着,将三姑娘伏侍上床。卜氏正要叫晋芳,再在神前磕头,忽的不知晋芳去向,互相诧异。前后寻觅不见踪迹,一直寻到后面厨房里,好笑那晋芳呆呆的立着,双泪如雨。众人告诉说:“少奶奶无恙,已经上床了。”晋芳听了这一句,那眼泪越发来得汹涌,几乎不嚎啕起来。家下人交头接耳,私相讪笑说:“不曾见过我家少爷到这般婆子气。”晋芳哭了一会,又怕人笑,擦了眼睛,奔至前面,先跑至三姑娘床前,见三姑娘倚在一张枕上,虽是颜色憔悴,然却无所痛苦,便俯着耳朵低问道:“此时觉得好些么?”

  三姑娘点点头。连日忙着买化毒丹、甘草、勾藤、胡黄连替小儿开口,以及洗三汤饼,俱极热闹。伍士元亲自替孙女儿起一名字,叫做淑仪。背地这晋芳又告诉三姑娘道:“我前日正在灶前许愿,允刊刻达生编三千部,谁知愿才出口,便听人说你小儿已生。我痛定思痛,不知那里有这许多眼泪来。”

  三姑娘听了,亦甚感激,此处且按下不表。却好同年同月同日同时,那秦氏便生了一个男儿子,这个男儿却因为淑仪与他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幸免一场大难。王老老受了周氏密嘱,前回书中已曾言过,谅诸君亦还不曾忘却。此事惟有义仆黄大妈,曾在周氏窗下窃听,窃听之后,要想告诉主母,又深恐主母吃惊。若是不搬进店中,又实实无别法可想,自己遂打定主意,却于秦氏分娩这一夜,秦老太命黄大妈去请王老老,黄大妈故意在外旋转了一次,却不曾去。后来临盆危急,黄大妈越发不理会秦老太,便自己独任其难,两只手臂染成猩血飞红,才把那云麟小官官接下,还被秦老太骂得烟舞涨气,她也不辩白一辩白。惟有周氏急得要命,几次打发小官去请王老老,那王老老却好正在伍家出力,不得分身,遂把周氏一番毒计阴谋,化得无形无影。以后秦氏一饮一食,俱是黄大妈亲手调理,井井有条。

  云、伍两家,彼此接得喜信,各各欢喜,自不必说。且说仪徵十二圩,盐舶林立,中有一家姓童,弄船的老夫妇两口,膝下有个女儿,名字叫做瑞花,恰好第二天出嫁,嫁给仙女庙陈姓米行。夕阳临江,薰风徐至。童老头子请了左船右舟的好朋友,大鱼大肉,摆在船头上,吃得快乐。江面巨枭拨鲸大王孟海华,手下有七八千徒弟,多有一半与童老头子相好。是晚小舟如织,很为热闹。

  次日清晨,童老头子自家带了女孩儿另外雇了一只船,沿着江向内河一带开去。行抵万福桥,时已醺黑,老头子先将船系在一个热闹地方,便打发两个伙计给信到陈家,命他家打轿子来接。瑞花是洒脱惯的,不耐烦舱里闷气,便悄悄的开了一面窗子,向岸上瞧看景致。事有凑巧,岸上走过两个少年来,都是玄色长衫,宽袍大袖,一条辫子,松了有五六寸长,手里握着一柄黑油扇子,扇柄上还插了一枝茉莉花,看了瑞花一眼,说:“老三,你看好个雌儿,若得与她刮得一刮,准管有好味道。”又一个说道:“捺刮利捺不得捺刮利。船头上那个老家伙,恶眉恶眼,不是好惹的。常老二,你不要乱想心思,防着人家给棒捶你吃。”两人笑着走着,也就离了瑞花的船。瑞花是个江湖上的女子,有甚么不懂得,便喃喃的骂道:“砍了瘟头的,不要在这里撒野,你想来调戏老娘。你的梦还不曾醒呢!”

  老个王老三听见瑞花骂他,急得跳转来望着瑞花道:“那里来的小娼妇,别人怕你,老子是不怕你。”一句话未完,猛的船上跳过一个人,捧起王老三一双腿,一直跌倒河坎底下,说:“不济事的脓包,你也想来打光棍。”常老二见光景不好,也顾不得王老三,橛过屁股一溜烟跑到一家小酒铺里。那酒铺里并没多客,只有靠东一张桌上,坐了有五六个人,一见常老二,说:“老二这壁坐,为甚事这般张皇失措的?”

  常老二道:“诸位弟兄们,今晚不能畅聚了,快快起来,大家去救王三哥吃了亏了。”遂喘吁吁的将适才之事,告诉他们。坐中有个粗眉大眼的胖子,左颧上簇着一搭毛茸茸的青记,他是仙女镇上一个开浴堂的老板,年纪不过左右,姓马名彪,绰号肉团鱼,手下鱼龙混杂,也有二三十徒弟。当时听了常老二的话,勃然大怒,将身上一件夏布背搭,倏的剥去,跳起来说:“大家快走。”于是一窝风正待发脚,忽见王老三踉踉跄跄的进来,头额上有些血迹,两条腿湿淋淋的。马彪开口便问:“老三你怎么吃了人的苦了?”

  王老三道:“不要紧,不要紧,跌个把筋斗算甚么屁事。诸位哥哥,你晓得那个雌儿是谁?原来就是陈小剥皮的堂客。陈小剥皮还说今日请我们吃喜酒,却不道我倒先吃了他丈人老子一顿打。他丈人原是拔鲸大王手下一个头目,叫童老么,颇有些膂力,怪不得我对付不过他。如今我打听得他们,接亲的接亲,送嫁的送嫁,好不高兴。我们且缓一缓,等晚饭之后,大家齐打伙儿去闹新娘子。兄弟们有本事的,想个法儿弄点小苦给那个丫头尝一尝,便是算代兄弟报仇。”众人齐道:“老三说得有理。”

  马彪道:“不可。这与新娘子有甚么相干,你吃他老子打,就该还打他老子。况且已知是小陈的亲戚,说开罢了,还闹甚么故典。”说得王老三同常老二默然无语。马彪同众人吃了几杯酒,别着众人自走了。此时大家见马彪已去,你一句,我一句,商议着要去闹亲。时已二更,便都向陈剥皮家一路行来。王老三只顾望秧田里看,是要寻觅甚么物件一般。忽见那秧田里有些蠕蠕的动,一望是条二尺来长的一条小花蛇。低下头,顺便捞住它。那蛇昂头吐舌,大家笑道:“老三太顽皮了,这个东西惹他做甚?”

  王老三笑道:“等我带了去给陈家新娘子瞧瞧,看这蛇是双眼是独眼。”说得大家笑起来。王老三把蛇团团望腰间袋子里一收,到了陈家米行门首,因为做喜事,万寿司巡检,还派了几个鸦片烟鬼子的亲兵。替他把守大门。看见王老三等,大家一笑,让着进去了。那巡检老爷有多岁,穿着一领旧纱外褂,众多米行老板,陪着他恭恭敬敬在那里吃酒。王老三等一阵唣,见陈老剥皮小剥皮殷勤款接,大家也就不好意思作恶,说说笑笑,便要出去。便是王老三腰里一条蛇,也不容他拿得出来。正在踌躇,一眼看见靠床一个簇新马桶,知是新娘子的,挤过去从扰攘之中,暗暗将桶盖揭起,把蛇放进去,心想这丫头会骂人,让你被蛇咬一口,你才知道老三利害呢。走出来还看见那童老么,在那里拿大碗喝酒。彼此不相照会,各各散了。一宿无话。

  次日新娘子下床,第一件要事是小解,因为一夜把一泡大溺,都忍在肚里,涨得几乎要流出来,他那里知道王老三同他顽了一个顽意儿,忙忙的坐上马桶。如珠走盘,如瀑归壑,正溺得畅快,可怜那蛇,昨夜忽然的堕入这黑暗世界,正在那里纵横驰荡,猛又被这一泡又臊又热的溺劈头淋着,你想它虽非蛟龙得云雨,也就要趁势上天。无如瑞花之臀,将马桶压得完风不透,要想钻隙而出,那里能够,奋力望上一钻,不偏不倚偏偏钻入那无底壑里去了。陈小剥皮在床上正在养神,猛听得新娘子大叫一声,吓得魂不附体。欲知后事,且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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