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62 论麻将的无限可操性

  Author :王一十

  Issue : 总第 126期

  Provenance :《青春》

  Date :1991.7

  Nation :中国

  Translator :

  平等

  麻将牌与扑克牌的差异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麻将牌的每一张牌都具有相同的价值,甲与乙的关系没有隶属大小主从尊卑好坏之分,一万与九万没有大小关系,东风与北风出牌时不必有先后顺序,任何一张牌都可能充当呼风唤雨顶天立地的角色,任何一张牌都可能是最糟糕最讨人厌的东西,问题是这张牌出现在哪里,出现在什么时候,牌只有在过程中才会体现它的独特价值来,而且这种价值都是短暂的,很快又会被淹没。一张决定生死的牌顷刻间会身价百倍,顷刻间又还其本来面孔,回到芸芸众生之中。扑克牌就不一样,王永远是王,永远存在着一种决定意味着不平等的秩序。

  自由

  麻将有多种多样的打法,有京式的、广式的、川式的、沪式的,甚至一个村庄内也可以有几种截然不同的打法,每个人都可以参与制定规则,每一次都可以有新的规则,而不必千篇一律地局限在一种固定不变的单一的格局和程式中。当然,每个操作者一旦进入过程之中,就必须遵循约定俗成的法规进行操作,但在具体的操作过程中,每个操作者又有着广阔的自由,他不必按照上家或下家的指令或既定的秩序出牌,他甚至可以随时改变自己的操作程序,甚至为了控制别人和牌干脆无程序,有时为了让别人和牌主动“出冲”,他可以兴之所致凭感觉行事,也可以作细致严密的分析,察颜观色打理性麻将,他可以要“清一色”,也可以“门前清”,也可以“推倒和”,如果没有经济利益制约的话,麻将操作者的心态是相当健康而自在的。

  未知

  麻将历经几百年而久盛不衰,令中国的很多艺术性消遣方式嫉妒。昆曲、京剧衰势已明,振兴有望,但恐怕仍是一种博物馆艺术。斗鸡、斗蟋蟀、养鸟、种花虽然也广为寻常百姓接受,但不是太费时费事,就是太静太寂寞,终不如麻将简单容易热闹刺激。麻将引人之处,还在于它的未知。每个操作者手中拥有13张,4人共有52张,只占全部牌的三分之一,而另外的三分之二只是未知,它们对于每个操作者来说都是祸福不定的因素,虽然随着过程的进行未知的因素逐渐减少,但即使已经有人和牌,在那堆未公开的牌中仍隐藏着无数的秘密。每次成牌,总是有人急切翻阅这些秘密,以判断自己的命运如何,或叹息,或悔恨,或释然……

  流动

  由于未知能激起人们的探究的兴趣,故这种探究也就构成摸牌、出牌、吃牌、碰牌的自然流动。每个人都希望每次摸到有用的牌,但时间的流动往往造成几家欢乐几家愁,一分钟河东变河西,直至终局。一旦谁和牌,这种流动便终止,新的一轮便又开始了。在流动中,每个人兴衰荣枯成败胜负都会发生变化,没有常胜的将军,没有永远的俘虏。人们爱打麻将与其说消磨时间,还不如说让人们直接感受到时间的流动,直接目睹人生的过程。中国人爱打麻将,可能是因为生活太稳定太固定太滞停了,所以让另一种流动来满足内心的波澜。

  还是平等

  开头讲的是牌自身价值的平等,这是就客体而言。其实如果就哲学范畴而言,所有的客体对每个人而言都是平等的,只是主体的差异才造成了事情的变化。除了因对麻将规则生疏与熟练造成的不平等外,任何麻将操作者的主体都不会感到自身智力的不发达或不健全影响自己的胜负。事实上,无论你起手摸的什么样牌,你都可能有和的机会,即使你摸的最糟糕的牌,既不连也不靠,除了可以打大乱以外,你还可以打“全求人”,甚至抢在其他牌型好的操作者前面成牌。有时你起手“地和”了,未见得就能成功,气得你跺脚。这就不像其他的游戏竞技活动有稳操胜券者。整体而言,围棋智力强者可以不败;局部而言,打扑克握了一副好牌随便怎么打,也可以做上游或拿高分,在麻将面前,运气远远胜过智力。文盲与博士在操作时谁也没有优势可言。其实,人进入麻将,不但消解智力结构和文化结构,连阶级、出身、人种、性别、年龄、方言、制度、经济、宗教一系列意识形态的与非意识形态的、遗传的与非遗传的种种不平等全不存在,可谓“大同社会”。因此,我认为在麻将操作中起决定作用的,不是智力,也不是运气,而是身体,因为几圈麻将下来至少要好几个小时,倘若身体不好,比如心脏不好,到时脑子缺氧了,糊涂了,就会失去平等竞争的机会。

  风格

  虽说麻将台不是’大同社会”,但人的个性依旧能得到充分的表现和张扬,每个人的牌风和牌品都会淋漓尽致地发挥,而这是一般扑克牌不可比拟的。虽不能说麻品即人品,但每个人都有大致模式和定势,心急的好吃好碰,沉着的易做“门清”,雄心的玩“清一色”,谨慎的“推倒和”。在我周围的一群朋友中,便有“黄七对”、“唐门清”、“苏自摸”、“周碰对”、“费全求”之类的雅号,大致可见性情一斑。即使摸牌的姿势也是千姿百态,有的潇洒,有的委琐,有的自然,有的做作,有的喜欢偷偷看牌,总之,忘了掩饰内心的外在形态。

  变化

  麻将的变化几无规律可言,不似围棋有定式等。麻坛有句“打错了即打对了”的术语,就是指这种变化无端而言。有时看似违背正常牌规,但偏偏出之有理;有时循章蹈法,反而出了“冲”。有时听五种牌十几张,还不如钓一张“绝枝”。你控制下家,反会助他一臂之力,上家控制你,他自己也会受到控制。你听甲牌,三人不打,你也抓不到,等你改换牌型,可能立即抓到,各家也纷纷打出。在牌局中,常常因为某方随意吃牌造成另一方连上妙牌的机会,也常常因为己方或某方的出牌造成错位,破坏了好的“运气”而一蹶不振的。先胜后败,反败为胜,几乎是一个通用的定式。笑到最后笑得最好,用在麻将对垒时也非常贴切。麻将很难做牌,也是麻将的魅力之一,谁也不能将每个人的出牌、吃牌都算进其中。

  大乱

  麻将所有的成法中,“大乱”是最在创造性的。我第一次听说“大乱”的说法很吃惊,这不是毛主席他老人家用过的词吗?”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非常形象,非常辩证,非常哲理,委实是治世警言。可这大乱居然被用到麻将这种游戏上,实在有点超黑色幽默了。

  麻将中“大乱”的做法与这句名言异曲同工,可见真理不光对于政治、军事这类重大事情可以得到验证,小小的游戏技巧也能体现真理的正确性。“大乱”从本质上是反麻将的,麻将的重要特点在于连贯,以三张牌为基本单元,而大乱则要求断,要求一四七、二五八、三六九孤立远离,至少有两位数距离,也不一定要以三张为单元,一张两张都行,最无章法的。以不规范代替规范,以非秩序代替秩序,以反差代替和谐,以散漫代替整齐,这种打破常规的叛逆精神,有点像现代派艺术,而这种消解中心极端边缘化的状态是地道的“后现代”。麻将的好多方面都暗示着一种“后现代”。

  自摸

  自摸又称自抓、自掏、自抠。自摸是一种境界。麻将的灵魂全在自摸。麻将与其他牌的区别就在于它的手感,麻将的智慧说到底是手的智慧,脑子再聪明也算不到好牌,而手可以摸到,可以说麻将是用手思维的。麻坛宿将手上是长眼睛的,他们只要用手轻轻一点,马上就能“看”出,靠的全是触觉。现代工业社会里,人的触觉已经越来越麻木了。自摸是一次可悲的自我实现,这是就哲学意义而言的,因为它完全靠机遇的赐予。

  条条铁路通北京

  我是在北京弄懂这种和法。

  但肯定不是北京人的打法,身在北京想通往的是纽约、巴黎、威尼斯、罗马。这种打法是一种“外省人”的心态表现。不过非常形象,它是二条、四条、六条、八条、北风五种牌成的“对对和”,因二、四、六、八条均有“==”形,连起来便是非常形象的铁轨,北风做麻将头。国人精于此类小技,真是让人叫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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