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86 在语词的密林里

  Author :尘元

  Issue : 总第 128期

  Provenance :《读书文丛》

  Date :

  Nation :中国

  Translator :

  甲肝 报载上海甲肝流行——甲肝,甲肝,这个语词很快便在社会生活中传开了。“甲肝”代替了“甲型肝炎”这样的病名。甲肝不是猪肝、牛肝的肝,甲肝是一种病。甲型肝炎,去了第二第四两个字,“压缩”成甲肝。一个新语词能在很短的期间(不到一个季度)广泛出现在报刊、广播、电视和口语中,而又为人所接受,不多见。也许因为病情蔓延得快,开放型社会交际的速度也快,新词语的形成也就比之寻常快得多了。

  打的 客从广州来,说要“打的”到颐和园去。

  打的——近年流行于广州的新词,意即“搭乘的士”,或“乘出租汽车”。这个词由南至北——我怀疑这是“搭”“的(士)”(即taxi的音译)的压缩称谓。“搭”(dā),乘车船之谓:搭车,搭船,搭货不搭人;“搭”在粤方言读入声〔dap〕,但广东人按普通话念,去掉入声,作“dā”,“dā”在粤方言有同音字“打”,故转而为“打的”。语词的变异随处可见。

  从左向右 台湾作家柏杨先生曾写过一篇杂文,标题为《珍惜中国文化》,副题为:

  中文横写,天经地义的应从左向右。

  他说,不但横写应从左向右,就是直写,也应从左向右。柏杨先生坚持此说有一条很令人信服的理由:“中国文字在构造上,全都从左向右,所以再僵硬的朋友,写字时都得从左向右。”

  对极了。比如汉字的“汉”——无论繁体字汉,还是简化字汉,都先写“氵”后写“ ”或“又”,偌大一个中国,还不曾见过(也不曾听说过)有人先写“又”,再写“氵”字。不信,请你试试写几个汉字——从上向下者有之,从左向右者比比皆是,未有从右向左的汉字。

  T恤 源出英语T-Shirt(或写作tee shirt),是一种男人穿的短袖衬衣(女人穿的衬衣有时也用这个词)。有趣的是,T象形:上面一横表示两边短袖,下面一竖表示补衣身。“恤”,shirt的音译(广州方言),流行于广东不下百年了——有时称“恤衫”。“恤”(音译)加上“衫”(语义,表所属类别),正如“啤”(音译)加上“酒”(类别语义),成为现代汉语接受外来语的一种特征

  西西 演员一曲终了,手握话筒,款步弯腰,道一声“西西”,“请多关交”,或者添一句“但愿你死欢。”“西西”即“谢谢”的讹音,“关交”即“关照”,“死欢”意为“喜欢”。——评者谓:说这是粤语,或许会使粤人恶心;说它为闽语,闽人未必高兴;“四不像”却充满“港味”。粤方言区讲普通话发音不纯,声调不正,情有可原——问题出在全国性表演中出现这种不必要的讹音,完全可称之为某种程度的语言“污染”。

  情结 报纸大标题:《“红军山”情结》——着实吓了我一跳,如此升平世界,怎么来一个弗洛伊德的“情结”呢?

  文章讲一个少年去红军烈士墓扫墓后如何立志写作,终于成为一个报人的故事——怎么来个“情结”?

  弗洛伊德有名的Oedipus情结,是个杀父娶母的潜意识活动——难道这个活动具有的只是受压抑的潜意识么?令人不解。

  情结是近年在海外流行的语词——旧作情意综,潘光旦译《性心理学》用的是症结(complex)。据说有人译为“疙瘩”,妙不可言!

  大文化 消息说,某地不仅搞小文化,而且注意开发大文化。

  啊呀——文化历来只分高低,却从未听见过有大小。幸而消息后面举个例,说1500人参加的广播操,就是某地区“创新”的大文化之一种。

  原来很多人参加的文化活动,就被称为大文化。依此类推,很少人参加的文化活动,例如一个人写作或几个人演一台京戏,就是小文化。

  文化,文化活动,大文化,小文化。多少不同的语词,被“混”成某一种完全不可理解的怪物。

  负增长 近来经济新闻中常出现“负增长”这样的语词,在语言学上这也属于一种委婉语词。增长就是增加,增长的反面就是减少;可是人们不爱说减少,那个词既不好听(至少使人听了引起一种成虑的感觉),又不能说明一种倾向(至少理解为统计学上的倾向),所以宁愿在“增长”这个语词上加一个“负”字,表示这趋势是朝着相反的方向(不是正,而是负)走的。所以这种委婉语词就不单具有委婉的意义,而且具有指明向量(矢量)的科学意义。

  同“负增长”相类似的语词可以举出“负反馈”来。

  软和硬 消息说,北京六月风波后,丝绸市场疲软。丝绸本来就是软的,丝绸市场的软,却不是丝绸质料那么一种软,而是买者不多,成交较少。市场疲软的反面是抢购——语言里却没有称市场硬的。

  新近消息又说,芬兰政府决定向中国提供一笔软贷款。我们看惯软通货(通常指在国际金融市场上不能兑换的通货)和硬通货,却甚少见软贷款——这是政府给予发展中国家的一种长期低息的优惠贷款,它的对面是硬贷款,但习惯上并没有使用这样的语词。至于硬通货不是硬币,那就妇孺皆知,无需说明了。

  近来在国内兴起软饮料,即不含酒精(如果汁和汽水)或少含酒精(如啤酒)的饮料,人们却不称酒类为硬饮料。

  软和硬,在当代语言中发生了与原来语义不相关的新的语义信息——这是一种新的语言现象:火车的软席和硬席,计算机的软件和硬件,经过一日沉重的工作之后想看一点软(性)读物,那决不是黄色书刊,只不过是轻松的,使人感到愉快的读物罢了。

  一钱不值 《国际歌》中的一句,旧译为“不要说我们一钱不值”,瞿秋白的译文和肖三的修改配曲(1939),都说我们(无产阶级)并非一钱不值;1958年有人提出异议,说是人的价值怎能用钱来衡量呢?所以改为现在的“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

  “一钱不值”这样的语词意思是卑下、卑微、卑贱,却并没有以钱来衡量人的价值的用意。把俗语成语牵强附会成现代思维逻辑,那就不能不令人发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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