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86 三十之后不信天才

　　Author :钟健夫

　　Issue : 总第 134期

　　Provenance :随笔

　　Date :19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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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经相信世界并非由勤劳的人而是由那些最懒惰的人创造的。勤劳的人往往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只知道一味蛮干；而懒惰者终日想着不劳而获，或少劳多得，结果发明了许多偷懒的办法，人类文明因而不断发展。比如我们做服饰的布，很久之前人们只能用手工将纤维一根根织在一起，这种蠢办法如今仍在一些少数民族中流行。自从出了黄道婆这样的“懒人”之后，织布机便诞生了。我非常理解人们为什么给这些懒惰的天才戴上“永不停息的奋斗者”之类的桂冠，无非是期望他们听到嘉奖之后能够多弄一些省事儿的玩意出来，这样我们大家的日子不就过得更舒服了吗?

　　三十岁之前我一直抱着上述自认为十分独到的见解，认定了懒惰是一种天赋，并庆幸自己与生俱来便有了这种可贵的品质，只是暂时懒惰得不够出色而己。因此一有时间我便坐下或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干，也不让自己刻意去思考什么问题，任凭思绪随处飘荡。说也奇怪，有时灵感就这么来了。比如你不经意地看了家里的玻璃窗一眼，心里非常明白为什么这些窗户不论过什么重大节日都永不透光，因为窗户的另一面只有站在窗外才能擦干净。这时从来就懒得站在窗外的你便想发明一种擦窗机，它能够吸在户上将玻璃的两面都擦干净。

　　当然，擦窗机今天已经问世，很遗憾那不是我发明的。但我敢发誓，十年前我便有了擦窗机的构想，工作原理和机电结构都完全设计好了，只是我虽成竹在胸却懒得动手去做罢了。

　　懒惰给了我不少灵感。比如早上起来我就讨厌刷牙，尤其那牙膏让人挤得多烦，干嘛不吃完早餐再洗脸刷牙呢?好，有了，我要发明一种带牙膏的牙刷。这多省事!这一回我画好了设计图，买来了制作工具，不过五年过去了，我至今也没拿到这项专利。相信你是能够理解我的：你说我这个脑袋值得为这些许多人都可以干的小发明折腾吗?

　　我要干的是大发明，大发现。说来你可能会被吓一跳，我发现地球终有一天将反过来转。这个重大发现始于我十多年前的大学时代。那一天我照例躺在床上等待着灵感的到来，鬼使神差，我用右手做一个“顶呱呱”的姿势去握墙上的世界地图，结果发现，如果四个手指跟地球的旋转方向一致，那么大拇指所指的就是北极，太妙了!这实际上就是初中物理中判断通电螺线管磁场方向的右手法则。这意味着地磁是由于地球自转产生的。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个人的重大发现?

　　但是懒惰注定了我干什么都是蜻蜓点水式的。五年之后当我在一本科学杂志上看到地磁是由于地球自转产生的所谓最新理论时，我简直目瞪口呆。不过我仍然没有醒悟过来，我被自己更惊人的发现引入歧途。因为许多科学资料表明，古地磁曾经与现在的地磁反向，即今天的北极是过去的南极，今天的南极是过去的北极，这种地磁反转现象历史上还不止出现过一次，科学家们还据此来划分地球的地质年代。倘若地磁确是由地球自转引起的，那么地磁的反转只有一种情况下才能发生，那就是地球反过来转，彼时太阳从西方升起!

　　我知道许多伟大的科学家包括李四光先生也只能在魏格纳的“大陆板块漂移假说”的阴影下生活，但我已经有了突破。因为人们只知道三亿年前今天的各大洲原为一块大陆，由于潮汐力和地球自转离心力的不断作用才分裂成现在的模样，却从不去追究地球为什么曾经只有一块大陆，而今天我已经找到了答案：三亿年前地球上的那块唯一的大陆是地球反转时离心力和惯性造成的!

　　接下来我在科学手册上看到了地球每天以七百分之一秒的速度减慢自转的数据，我深信只要给一个充分的时间，地球就会停下来，然后开始反转。这一重大发现最终之所以没有写成严格的科学论文发表，是因为我觉得地球反不反转已经与我毫不相干了，或许那时人类也不存在了，我干吗还要费这么大的劲去证明它呢?

　　就这样，我满脑子充塞着各种自认为世界上最独到的见解和最伟大的发明构想虚度了三十年光阴，到头来我仍然一事无成毫无作为。看着那些只会埋头苦干毫无灵气的人不少已有所成就，我不得不反省自己过去那些懒人创世理论。

　　不过要说清楚的是我决不是那种可以随意抛弃信念的人，这不是因为意志坚强，而是明知错了也懒得去改。我相信自己目前的尴尬完全是时间或年龄造成的。倘若我仍然是十六七岁的少年，那绝对是一个天才，即便二十出头也不失为一个青年思想家；糟糕的是我已经三十多岁了，这把年纪整天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拿不出实在的东西来就有点不妙了!年龄这东西确实令人讨厌。再过十年我若仍是这副模样岂不滑稽可笑，五十岁之后诊断为精神分裂症妄想型大概也没问题!

　　我觉得前景暗淡不容乐观。为了不使自己四十之后滑稽可笑，五十之后成为精神分裂症患者，我决定三十之后要藐视天才崇尚勤奋。

　　从此我开始逢人便赞美勤奋，列举了种种不用多少智力只要勤奋便能成功的途径。比如，你可以每天剪报，将所有关于政变的消息都剪下来，由于全世界每年至少有二十起政变，十年就有二百起，二十年后你手头上便有了四百起政变的材料，只要稍加分类，你就可以出一本《二十年环球政变大全》的专著了。当然你完全可以选择另外的专题，诸如足球、战争以及水灾之类的专题。总之只要勤奋，成功的方式很多。你还可以收集自己的头发，从儿童时代开始直至你的一生，每天拔下一根，并记下当天食物，这样你可能成为科学研究的活档案，成为医学界著名的人物。

　　只要刻苦便能成功。天才就是勤奋。这些今天我才深刻领悟到的东西其实少时老师不知跟我说过多少遍，可为什么现在听来方觉顺耳呢?

　　于是我立刻动手寻找那个曾经记录过自己许多灵感的本子，准备对着上面的项目脚踏实地一个一个干，可是我翻箱倒柜折腾了半天硬是找不出来，最后我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对自己说：“这本子肯定在家里，今天找不到明天找不到总有一天找得到，反正思想端正了路线正确了就会产生无穷的力量，今天还是歇歇，明天再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