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22 向导

  Author :刘烨园

  Issue : 总第 134期

  Provenance :散文选刊

  Date :1992.5

  Natio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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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有一天,等到我们老了,我们也许会去寻找年轻。人们管那叫回忆。可是,那时她也许不会和我们相认了。我们老了。似乎早就面目全非。我们拿什么去做重逢的信物,谁是自信而成熟的向导?如果我们死了,当我们的孩子来到她的面前,又将用什么去证实我们也曾是她的弟兄;就像一个孤儿,在茫茫人海中无法执著当年的信物,找到父辈最信赖最侠义的老友一样。她不会收养他们。他们不知也无法找到漂泊中隐约的北斗。生路断了,他们靠什么又怎么走,该走向何方?长歌当哭。“飞絮蒙蒙,垂柳阑干尽日风。”

  于是只好茫然闯荡了。而结局的不幸往往比我们更其悲哀。因为没有任何一代人能独自走向一截界碑,就像没有任何事不曾有过开始一样。1919年的“五四”之夜,是1840年以来也是上溯几千年文化积聚的嬗递,欧风美雨的连绵其实早在雅典城堡的年代就飘临了。好事坏事皆如此。而我们即使有权对不住自己,却又怎么有权虐待后人。他们也许不愿像我们一样生活。他们还幼小,日子一望无际。他们也还有后人。

  年轻掉头走掉了。因为有人活着时没有勇猛地伸出手去,没有挺肩而行,我行我素。我们赊欠了无数龟缩的借据,就为了用生命赎回那包典当的旧衣物。它沉重而破旧,我们曾指望它捧回如断气在即的微息的满足。于是没有留下一段和年轻生死与共的岁月,一枚她所熟悉而亲切的戒指,一封唤醒思念和感动的信笺,一张在遇难的焦土边一同微笑的照片……这就是历史,若干年无颜见江东父老姊妹的历史。

  太阳下山时听不到的声音,太阳升起时也不会听到了。

  年轻不是无血的数字。一切的陌生不是因为我们老了,而是我们早就面目全非,早就抢先背弃了她。背弃了她的蓊郁的想象和激情,深刻的果实连同苦难的月光和信念的河流。春去秋来,它们颤抖着也踏实着,犹疑着也坚定着,多情而善感,公正又忠诚,慈爱并严厉,生机无比,息息不尽。

  她是那么热烈,那么难得。“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我们的孩子也许终将因为自己的幸运而结识她,懂得年轻为负重而来,为无羁的快乐而来,也为她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而来。到那时,他们将恍然大悟,憎恶我们,永远不屑提及。他们也许根本不需要什么托付和抚育,不企望任何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安排,但想倾听到父辈应有的责任和启示的钟声,并让它久久地响彻下去。他们可以不必为此产生自豪和信任,但也不愿意看到我们最多不过是一摊教训的淤泥,或者根本就没有活着的必要——因为如果真的前不见古人如此,后没有来者这般,我们就成死后都挡路遮目的罪衍了。

  而我也算一个么?一个进化了的蚊子?

  我还不老呵。

  而在我活着的时候,亲眼所见,连草们都很忙,很紧迫,很朝气,葱茏如愿。

  它们情有独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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