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27　门神之会

　　Author :张健

　　Issue : 总第 143期

　　Provenance :《足球》

　　Date :1993.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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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球星，是造物主赐给人类的精英；是球迷们心中的太阳；是我们这个充满着困惑、迷茫甚至痛苦的世界上欢乐的源泉!

　　可球星也是人。

　　球星的轨迹，也是人生的轨迹……

　　原联邦德国著名的“门神”哈拉尔德·舒马赫，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守门员之一，1986年当选足球先生，曾任原联邦德国国家队队长。在举世闻名的“墨西哥大战”中，他是除马拉多纳之外的另一个令人耀眼的球星。

　　真正称得上“门将球星”的，世界上有几人?

　　他爱上足球的童年，是在杜伦的贫民窟度过的。父亲是个很穷的建筑工人每天早上顶着星星上工，天黑了才拖着两条酸软的腿回到家。“冬天，父亲一头撞进家，便把疲劳的双腿艰难地伸向火炉旁。‘父亲’这个词，在很漫长的时间里，对我来说就是伸向火炉的两条腿……”母亲，也只能靠着为单身的穷工人缝补衣服来添补家用。可她善良、坚毅。她对儿子说：“孩子，要记住，贫穷算不了什么，人不能缺的是诚实和勤劳。”生活是艰难的，锅里从没有肉，整天除了土豆就是土豆，里面放上一点白菜就是佳肴了……贫穷及贫穷带来的屈辱，使小小的他迷上了足球。他发现，和小伙伴们疯狂地追一个皮球，跑在草地上撒野时，贫困所带来的忧愁便一扫而光。

　　12岁那年，他开始在杜伦黑白俱乐部练习守门。这一年，有一件事几乎左右了他的一生，他无意中去看了一部电影《罗基》。这是一部饱含人生哲理的神话故事片。恶神给巨人罗基带来无数的磨难，罗基不屈地一次次从泥水中爬起来，战胜了敌人、邪恶、贫穷，最后是自己。罗基终于主宰了自己的命运，成为一个热爱人生和世界的真正的勇士。

　　他激动不已。“为什么每个人诞生的时候就分出了等级?有人是阳光灿烂，有人却是阴雨绵绵。我必须靠自己去承受这不尽的磨难，因为我是一个穷人，又没有什么天才。但我会默默地成为一个真正的像罗基这样的斗士，这比那些靠优越的物质生活条件而成为天才的人，会更有生活的价值!”他渴望自己成为一个像罗基那样的人。他相信自己的渴望。

　　他真正的足球生涯天始了：从此，一步步越过坎坷，迈向辉煌。

　　许久许久以来，他有一个愿望：要拜见一下世界最著名的门将之星——雅辛。前苏联的这位五六十年代曾风靡全球的门将，是他心中的上帝。多少次，他在梦中见到过雅辛：雅辛的全身闪着迷人的光圈，直耀他的眼。他急切地伸出手想摸一摸这位心中的英雄，但总是够不着雅辛，甚至看不清雅辛的脸……梦中醒来，他懊悔极了，盼望再回到那梦中，要紧紧握住雅辛的手……

　　他成名了。世界，知道和认识了他——舒马赫。

　　疯狂的球迷呼唤着他的名字，称他为“我们的雅辛”!

　　他不承认这称呼。他觉得自己距离伟大的雅辛还很遥远。

　　成名后，终于有了这样的一天——他到莫斯科去比赛。他想，这下可以走进过去的梦里，拜见一下崇敬的雅辛了。可是，谁又能够料到呢?——他刚到莫斯科不久，有好几个有关方面的人就委婉地对他说：“……舒马赫先生，对不起，打扰您一下。有……有这样一件事，您看可不可以做一个安排?……当然，在您认为方便的时候……”

　　“请说吧，什么事?”

　　“列夫·雅辛想见见您，当面和您谈谈。”

　　“……”舒马赫愣直了眼。半天，喊道：“是我!是我想见他!马上见他!!……”

　　舒马赫想哭……

　　两个门将之星，终于会面了。

　　面前，就是那个曾征服了世界球迷之心的、伟大的、世纪性的门将雅辛吗?他为何显得那样枯瘦憔悴?一条腿已被截肢，只能有气无力地坐在轮椅之上。雅辛，再也不可能站在足球场上，甚至连摸一摸生命一般珍爱的足球都如此艰难。舒马赫望着雅辛的手，这一双当年像鹰爪一样扑住过无数必进之球、为苏联国家队立下赫赫之功的手，此时，也蜷缩着，只能隐隐看出变形的骨节。

　　而眼睛，只有雅辛的眼睛，还依旧可以看出当年的坚毅、顽强和不屈。但越是这样，舒马赫的心里越是痛苦，那真是欲哭无泪的一种悲凉和震撼。

　　真正的守门员，也是伟大的人。守门员是可以用目光对话的，更一眼可以看出对方心里想说的一切。雅辛读懂了舒马赫的目光，欣慰地微笑了。舒马赫握着雅辛的手，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坚强的雅辛说：“您是一个好人。一眼我就明白您是个好人。您肯定会处于像希普·迈尔那样有名望、受人尊敬的人之列。我对此感到非常高兴!……

　　“谦逊的、伟大的雅辛!”舒马赫心中，那位梦中的雅辛，和眼前的雅辛合成了一个，越来越清淅，只是，悲怆地更加坚强，更加伟大!

　　舒马赫还能说些什么呢?……

　　雅辛曾4次参加世界杯赛，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他和队友们曾获第16届奥运会冠军、欧洲锦标赛冠军、1966年第八届世界杯第四名。在世界上一系列重大比赛中，他多次入选世界最佳阵容，为前苏联和世界的足球事业立下了永世不朽的功勋。1971年5月27日，雅辛41岁，不得不含泪挂靴引退。国际足联专为他在列宁格勒运动场举办告别赛，当时世界上最著名的球星穆勒、舒尔茨、查尔顿等一大批人专程飞来参加他的告别赛，以示对他的敬意。

　　可雅辛在前苏联后来如何呢?

　　——开始，他执教莫斯科迪纳摩队。后被“政治挂帅”的俱乐部头头排挤走。患癌症截去腿后，很快再也不被人重视。住院时，和一大群伤兵挤在一个大病房里。最后，连他申请出国观摩，有关方面都屡屡刁难……

　　从雅辛的身上，舒马赫看到了什么?——“伟大的雅辛，像一辆被火烧毁又失去了发动机的赛车。我望着他，一种无言的痛苦涌上了心头。岁月如梭，曾为前苏联的足球事业不屈奋斗了40年的伟大的雅辛是这样，那么我呢?……

　　他想起了一位著名的奥地利作家说过：“当你在顶峰上的时候，别人对你只有喝彩；然而你终要从顶峰上下来的，到那时，别人就会踩你、中伤你，恨不能让你消逝在这个世界是。这也是成名之累。”

　　被踩、被中伤，他都不怕，但他想到了母亲的那名话：“孩子，记住，要诚实和勤劳……”

　　诚实。他问自己，诚实吗?

　　自己所在的西德足球队在辉煌的战绩下，却掩盖了多少鲜为人知的矛盾和雪片一样多的致命问题：官场人物为权争名夺利；经纪人之间勾心斗角；教练、队员之间拉帮结派重重内耗；家常便饭似地服用兴奋剂……

　　1986年的世界杯赛前后，这些矛盾已十分激化，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前面，暗礁重重。

　　外人，是不知道的，还认为足球仍闪着圣洁之光。

　　这一切，都在毁灭着足球!毁灭着足球事业!难道真要等足球队垮掉的一天再回过头来故作深沉地反思吗?难道真要等自己退下来的那一天再马后炮式诉说这些吗?

　　救救足球!

　　他想起了罗基。他想起了可怜的雅辛。

　　雅辛，是一位球场上、人生中的不屈者；他也要接过这不屈之旗……

　　因为，他们都是“门将”。看得见的球好扑；看不见的球队之患，难扑。难扑也要扑!

　　舒马赫，“天生具备对抗意识”的舒马赫!

　　他知道，这样做的后果，等于自己把自己送上十字架，不仅是许多当事者，连许多不明真相的球迷也会对他永不谅解。弄不好，他将永远离开可爱的球队……

　　为了球队，为了足球，为了那圣洁的绿茵场，为了对得起可爱的球迷们，他不能沉默，他甘愿承受面前的一切。

　　——他终于悲壮地“出场”了，写下了在世界足坛引起强烈轰动和争议的那本《开场哨》。该年，他35岁，仍渴望和队友去打当年的欧洲杯和1990年的世界杯。

　　……

　　1990年，伟大的列夫·雅辛溘然长逝，带着他的遗愿和遗恨。

　　舒马赫呢?也已成为一个流浪者，到他国去踢球了。

　　1992年，在瑞典举行的欧洲杯大赛上，哥德堡举行了欧洲历届最佳阵容颁奖仪式。那是11名历届足球之星。第一个获奖者，就是雅辛!世界上热爱足球的人们，不会忘记满含遗愿的这位伟大的世纪之星，门将之星。

　　舒马赫呢?他在足球上的功绩，可以说无法与雅辛相比；他在《开场哨》中所写下的一切，自是一家之言，自会有偏颇甚至失误。但是，历史将证明这个足球之子的真诚之心。他可能永不会再度辉煌，而再度辉煌的足球事业和真正了解他的人，每一个深深为足球的明天祈祝的人，照样，决不会忘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