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70 并非游戏

　　Author :肖复兴

　　Issue : 总第 148期

　　Provenance :南方周未

　　Date :1993.7.30

　　Nation :中国

　　Translator :

　　一天，儿子问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这两句话出自何处？我从书柜中找了一本《古文观止》，告诉他出自唐代刘禹锡的《陋室铭》；又找了一本《古代散文选注》，那里面有古文注释，让他自己去看懂这篇文章。

　　不一会儿，他便看完了。他的兴趣不在全文，只在开头这两句话。

　　“爸爸，你随便起个头，我都能照这两句话的形式给你往下编。比如说：爱不在深，有钱则行；人不在大，有权则灵。”

　　原来，是一种游戏。《陋室铭》中文绉绉的古词变成了儿歌式的顺口溜；两句古董繁衍成当代世风民情的晴雨表。

　　不过，我不相信儿子有那么大能耐，可以将世俗的一切囊括进刘禹锡这两句话中，便随口说了句：“货不怕假——”

　　正撞在枪口上，儿子无须丝毫考虑爽口答道：“货不怕假，回扣则灵；钱不在多，美元就行。”

　　我又说：“饭不怕贵——”

　　依然对答如流，似乎水到渠成：“饭不怕贵，公款就行；酒不怕醉，请客就灵。”

　　再说：“路不在远——”

　　答：“路不在远，有车则行；钱不怕多，报销就灵。”

　　“调动不怕难，送礼就行；奖状不在大，发钱就灵。”

　　“厕所不在大，收费就行；旅馆不在高，有星就灵。”

　　“分不在高，后门就行；学不在深，有爹就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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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戏像对口词，像万花筒。想想，是那么回事。爱情沦陷于金银窟中；假冒伪劣产品防不胜防；公款请客一年消耗几亿人民币；公费旅游万水千山只等闲；后门成风，经常听到见到的受贿行贿，明目张胆；货到公事办、火到猪头烂，有钱能使鬼推磨，再不是陈词滥调，而成了“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箴言；厕所花费花样翻新、宾馆加冕星级如云，服务档次依旧故我，种种只重包装而轻视实质的样子货不胫而走……哪一点儿子说得不对？哪一点不在刘禹锡这变种的两句话之中？

　　总想难住儿子，其实是想求得心理平衡，生活并不像你想得那么糟，也并非真能如你所说一切弊端囊括进你这两句话中。便又问了一句：“店不在大——”而且要求做一鸡两吃的答案。

　　儿子嘴角一弯，嘲笑于我：“爸爸，我再白饶您一份，说三种答案怎么样？”

　　第一：“店不在大，有货则行；货不怕多，便宜则灵。”

　　第二：“店不在大，合资就行；货不怕贵，名牌就灵。”

　　第三：“店不在大，有主儿就行；货不怕假，有托儿就灵。”

　　看来，什么也瞒不过儿子。刘禹锡若在天有灵，知道自己《陋室铭》开头两句被儿子肆无忌惮地改造成如此模样，该作何感想？

　　细琢磨，实在悲伤。刚刚读初一的小小孩子竟然随口即出，翻云覆雨，将这两句话像玩弄烂熟的两张扑克牌，让你万变不离其宗，让你放之四海皆准，像两头被堵的耗子一般无可奈何。究竟是人心不古，孩子个个百变成精，一夜恨不高千尺地长大，令我们实在瞠目？还是社会弊端百出，难以再像变戏法耍魔术一样骗孩子天真一笑了呢？于是，才使得这两句话成为孩子手中的魔瓶一样，将我们大人的种种毛病乃至罪恶无一幸免地吸进瓶中，变成一只只萤火虫，在停电的夜晚照一丝光亮，帮助他看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

　　“爸爸，还有什么难题，说呀！”儿子得胜般兴致勃勃。

　　我说不下去了。这样的游戏不那么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