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61 喇叭声咽

  Author :张建伟

  Issue : 总第 154期

  Provenance :家庭报

  Date :1994.1.10

  Natio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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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纽约的最初几天,我没记住他的名字,他受雇给我们代表团开车。等我记住了他的名字,并尊称他“老师”时,他却惶恐了。“你回国后写文章,千万别提我的名字。拜托了!”他在国内的时候是一个挺有名的交响乐团的小号手,还担任过某小号协会的主席。

  他到纽约4年了,但显然对这个国际大都市还陌生着。那天他拉着我们去《华尔街日报》访问,在市中心兜来兜去,找到地点时,已经迟到了两个小时。我看得出他对此很觉得歉意,话多了,似乎希望我们了解:他不是一个对工作不负责任的人。

  那天晚上,他对我说:“请你到我家坐坐,好吗?”

  他的房子很漂亮,是曼哈顿区的高层公寓房,虽然只一室一厅,但那一厅有25平方米。中央空调,所有的厨房用具、冰箱、微波炉和家具都是配套的,豪华典雅。这套住房的月租金是1200美元,他说准备买下它,如果他再奋斗几年的话。

  这时我就看到了挂在正厅、曾经和他的生命同等重要的那把小号,并知道了他曾经有过的身份。

  “在这里,”我指着那把小号问他,“还使用过吗?”

  “是的。但4年来,只有一回。”

  他于是挺平淡挺平淡地讲了一件事情。我看得出,小号手有意回避着他和小号的感情。在国内,他的交响乐团曾经有过怎样的辉煌,又怎样没落了?他的小号曾经给他带来了怎样的荣耀,而放弃这荣誉,是否有过撕裂肝肠般的痛苦?他只是说:“演不下去了,严肃音乐没人听了。办小号协会还有什么必要呢?”可他又带着这把小号来到了纽约,行李刚刚安顿好,就跑到中央公园,面对着那么多的美国人,仿佛面对的是他的同胞们,吹起了他在国内吹过的同样的乐曲。为了挣钱?或者,竟是在祖国的失落,却跑到美国来告别?

  悠悠的乐声引来了一位美国的老太太。足有70多岁了——他回忆着说——满脸的沧桑,但矜持、雍贵、有温文尔雅的风度。她静静地站着,神情庄重,不住地点着头,仿佛听出了那乐声中的忧怨。

  “你懂真正的音乐。”一曲终了,老太太说。

  “当然。”小号手说。“会钢琴吗?“是的。”“你愿意每周一次来为我弹钢琴吗?”

  “为…你…?哪?”“来我家。每周一次,两个小时,30美元,可以吗?”

  小号手答应了。他美国还没找到工作。没想到,他的小号为他带来了第一份“工作”。在以后的3个月里,他每星期五的下午到老太太家去,为她演奏,不,是和她一起切磋音乐。老太太竟是一位非常优秀的钢琴家,虽然她已经退休。

  她饱经沧桑。她是犹太人。二次世界大战中,她被迫逃离德国,避难美利坚合众国,从此,便定居在美国了。她在退休前,在一家交响乐团担任钢琴演奏。她的老伴已去世,有两男一女,在美国,但都忙,几年里也难得来看望她一次。她似乎只能在音乐的记忆中生活着。但现在,她似乎连自弹钢琴的力气也没有了,她竟需要一个人来为她弹,或者,只是需要有个人来陪伴,哪怕每周只有两个小时。每次“陪伴”结束的时候,她都要说一句:“下次再来啊。”但3个月后的一天她对小号手说的是:“下次再来时,把你的小号带来好吗?”

  那一次他们一起“切磋”的是贝多芬的《致爱丽丝》。是钢琴曲,老太太却要他用小号“伴奏”。他们试了几次,竟成功了。小号手至今还记得,这两种本不会在一起互相恋爱的乐器,当时竟感觉配合得水乳交融。

  “你看,音乐总是有无限的创造力的。”一曲终了,老太太说,她看上去,犹如暮云春树,仿佛年轻了许多。当时,小号手有点惊奇,等后来他明白不过是一种回光返照时,已经太晚了。

  那次结束时,老人没再说请下次再来。小号手知道这是真正的结束了。

  “以后,你再没见过这位老太太?”我问。

  “没有。我有了一个职业:开洗衣店。”

  “再没有用过它?”我指着那把小号。

  “没有。我很忙……”

  但我看得出他的忧伤,很想找点安慰的话。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就讲给他听。我家搞室内装修的时候,有一个来安装玻璃的师傅,有一次我见他带着一把圆号,通过交谈,知道他是天津乐团的圆号手,而且还是“一把手”。他说时间一紧张,便在装玻璃时把圆号带来了。他说他们的乐团也很艰难地生存着,但“竟还有人乐意学这门手艺”,所以他也只好教授下去。

  “所以,严肃音乐,总会后继有人的。”我说。

  “看来,有不少音乐家比我强。”小号手说,“他们还守得住。”

  直到分手,他始终没把小号从墙上取下来。我也始终没有请他为我演奏一首乐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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