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91　五月的第一天

　　Author :邵丽达

　　Issue : 总第 154期

　　Provenance :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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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出来你也许不会相信，一年中我最盼望的日子不是自己的生日，也不是春节元旦或者圣诞节什么的。一年中我最盼望的日子是五月的第一天——“五·一”国际劳动节。现在有多少人会记得这个节日呢?即使记得，它也不过是休息日游玩日的代名词，对于我们学生来讲，它可能只意味着可以多睡一天懒觉罢了。

　　我的父母都是教师，可他们并不太在意我的学习成绩，要知道我的学习不很出色，除了数学能考第一以外，其余只是中等水平。他们教别人的孩子数学语文，对自己的孩子却只教劳动。记得很小的时候，每当“五·一”，爸爸总会拿出许多小手帕让我洗，或者叫我拔干净花圃里的杂草，然后指着在晾绳上飞舞的五颜六色的手帕和找不到一棵杂草的小花圃大声夸奖我：“啧啧，丽丽的小手真巧，丽丽真是个爱劳动的小姑娘!”可我却委屈得直想哭，因为这一天我总看见邻居家那个和我同龄的长得没我好看的女孩被打扮得花枝招展地从我家门口走过。她的手里拿着个那么大的红气球。

　　以后的许多“五·一”，不是大扫除，就是为庭院的草木修剪枝叶，再不就是粉刷院墙，油漆门户。如果遇上下雨或者爸爸有事，妈妈也会在这天教我做一个家常菜或用毛线编织一个新花样，反正总有活干。随着时光的推移，我对这种过节法已渐习惯；而且这些劳动的小动作使我在同学和女伴中有了更多的骄傲：我发现所有的同学家都不如我家那么干净舒适；我勾织的围巾手套帽子和缝制的绣花小手袋让多少女孩眼馋！

　　等我上初中，这种家务劳动式的过节法变成参观劳动式的了。初一时的那个“五·一”我们去参观了宝钢，爸爸中学时的同学在那里当领导；初时我们去了石化厂，妈妈的女友在那里搞财务；初三时我们全家去了爸妈贡献青春的崇明岛。我觉得这比干家务有意思多了：一方面那些工厂农场建设得确实棒，另一方面这种外出多少带有郊游的趣味，让人兴致勃勃。

　　前年夏季我上了高中，我的身高也明显超过了妈妈。我已不愿意尾随父母去这儿去那儿了。于是我家“五·一”的过法似又有了回归。那是去年“五·一”，天气特别晴朗，艳阳高照，暖风习习，爸爸突发奇想，要把所有的床单、被套、沙发罩还有桌布、窗帘都洗一下。他明知洗衣机去修了。他就是这样，又想自己大干一场。我看着堆得高高的待洗物，心里直打怵。妈妈却很快从邻居家借来了大盆，好像急不可待地要开始这场“战斗”。洗涤开始了，妈妈负责搓洗桌布枕巾等小一些的东西，被套床单等大物件由爸爸负责。我管供水—把水从厨房一桶桶地拎到院子里。妈妈性格文静，她一声不吭地搓着，衬衣的袖子卷得老高，成堆的肥皂沫簇拥着她结实灵活的胳膊。爸爸穿着短裤，使劲用脚踩着泡在盆里的床单。踩着踩着他就不甘寂寞了，他的脚在盆里踩出有节奏的吱吱声，这节奏一会儿慢而有力，爸爸说是“雪夜巡逻”，一会又跳跃急速，爸爸说是“老鼠偷油"，当节奏快慢频繁交替时爸爸又说是“赤道战鼓”。到后来他干脆边踩边唱边拍起来。妈妈在旁边抿着嘴笑，有时也跟着轻哼几句。爸爸看见我拎水拎得气喘吁吁还瞪眼望他，就停下脚步笑着对我说：“女儿女儿别瞪眼，难道你不觉得这是一幅多么美丽的生活画面吗?”哦，真的很美。我倚着门看我的父母，阳光从院墙上面射下来，在他们的身上勾出一道金边。爸爸高大英俊，像西部片中的牛仔；妈妈温柔恬静，尤其是她眼角细纹中荡漾着的充满爱意的微笑，简直让人陶醉。“水，水。”爸爸的叫声把我唤醒，我突然觉得浑身是劲，飞快地穿梭于厨房和庭院之间，把一桶又一桶清水倒到大盆里。在我把最后一桶水拎到爸爸跟前时我说：“爸爸，我第一次发觉——劳动是美丽的。”爸爸没有回答，笑着把头转向妈妈：“喂，听见吗，你女儿是诗人。”

　　夕阳西下的时候，我和妈妈把散发着阳光味儿的“战利品“抱进屋子。我对着香喷喷的屋子喊了声：“　，我们真伟大!”爸爸伸出食指对我嘘道：“这算不了什么，宏伟的计划在后头!”“什么?告诉我!”我跳了起来。爸爸什么也没告诉，只让我等到明年“五·一”。我知道爸爸的计划准和劳动有关，但我已不惧怕劳动，我的心被劳动蛊惑得满胀起来。

　　在等待“五·一”的日子里，爸爸妈妈的工作仍是那么忙——他们似乎已忘了“五·一”的承诺；我的学习也依旧紧张。但我们一点也不单调，总有些劳动的小插曲来调整生活的节奏。这一年里的好几个星期天，我们全家去看了南浦大桥、新外滩、东方明珠……爸爸对每一个新建筑都兴趣十足——据妈妈说，爸爸曾是个相当不错的泥瓦工和木工。奇怪的是，一向滔滔不绝的爸爸在新上海雄伟漂亮的建筑前常会伫立沉默，倒是寡言的妈妈不停地发出“人真伟大!”的感叹。

　　在等待“五·一”的那个暑假里我说我想去打工，我需要钱花。爸爸没有反对，他让我给他同事的上初中的女儿补习数学，要求是开学第一次数学考试及格，报酬是200元。开头的日子真难熬，那女孩笨透了，好几次我都想摔门而去。但我终于忍住了，我想得到那200元钱，而且我也不忍心看那小美人愁苦的脸。我成功了，开学第一次考试她得了63分，她兴奋地将考卷拿给我看。我没那么兴奋，因为她本来可以得68分的，但有一处错误明显是因我讲解上的问题所造成的。我把我的报酬压在枕头底下，继续每个星期六下午给她补课。期中考试的时候她得了78分。

　　我用那钱给妈妈买了一套漂亮的裙装。那是我思量已久的。在妈妈欢喜地试穿裙装时，我像爸爸那样抱着双臂静静地看妈妈，一种从未有过的充实感和沉稳感占据着我的心，而我想象过多次的那种骄傲和得意之情却一点也没出现。

　　“五·一”节就在眼前了。4月30日晚饭后，爸爸郑重其事地把我叫到他的写字台前，我知道“宏伟计划”即将公布，不由得又兴奋又紧张。爸爸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图纸，摊在我的面前。图纸上画着一座小小的乡间别墅，不过一点也不豪华，是古朴清新的那种。我困惑地盯着爸爸，爸爸说：“丽丽，还记得柯桥乡下的那几间老破屋吗?”“当然记得，5年前全家去给爷爷扫墓，爷爷的骨灰盒就埋在老屋后院的小竹林里。”“我想在那儿盖一座新屋，自己盖，完全自己盖!将来我们可以在那里度假。”“自己盖一幢别墅?!”我激动得跳了起来，哇，太棒了。还有比这更吸引人的计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