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50 仁的机趣

  Author :顾骏

  Issue : 总第 160期

  Provenance :《人·仁·众:人与人的智慧》

  Date :

  Nation :中国

  Translator :

  仁的稚趣

  北宋的党进虽然官拜太尉,却常常做出些痴不痴傻不傻的事情,因而名垂“笑史”:

  党太尉罢衙,见其子裸体缚跪雪中。问之,知其得罪太夫人,因被缚焉。太尉自裸体,命左右缚于儿之旁。母夫人问何故如此,太尉笑曰:“你冻我儿,我冻你儿。”(《广笑府》)

  孙子忤逆祖母,当父亲的教子无方自责一下,也去冻一冻,本也可以,党太尉却以此作为报复手段,以使太夫人“将心比心”体会他一片怜子之情。

  党太尉这种做法憨厚之极,宛若三五岁的小儿所为。有意思的是,这样一种天真无邪、充满稚趣的憨厚之举,却恰好同仁的本意相合。由此看来,仁本身也应该是一项充满稚趣的原则。

  只要稍加观察就可以发现,幼儿在心智刚启还很难明白什么道理之时,往往已经领会得了“将心比心,推己及人”、“己所不欲,毋施于人”的道理。一堆苹果大家分,小不点一样的弟弟挑了个大的,只要对他说:“你要大苹果,哥哥也要大苹果,怎么办?”一般就能让他思考再三,甚至让出大的而拿小的。至于幼童打人,只需对他说:“别人打你,你高兴吗?”大半会自觉不妥而住手,远比讲什么孔融让梨、君子动口不动手之类的便捷得多。

  然而,中国的这个仁妙就妙在虽则奠立在儿心理之上,却可以被人以同样的推论方式来说服中国的“大人”。

  三国时,吕布起初同刘备很好,两家还打算和亲,后来起了矛盾。吕布就让袁涣写信去骂刘备,袁涣是个名士,不屑于干这种差事。吕布三番五次说了没用,光起火来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说再不写就杀了他。袁涣却笑着说了一番道理:

  “我听说只有以德羞人的没听说以辱骂折磨人的。假若刘备是君子,就不会因将军的辱骂而感到羞耻;假若他是小人,就会用同样的办法来回报你,那么侮辱仍会落到你身上。何况,我或许有一天为刘备效力,也会像今天给将军效力一样,倘若我一离开将军,就来辱骂你,那样行不行?

  吕布听了这番话后,自觉惭愧,始方罢休。

  明朝有法规,禁止官吏嫖妓,朱元璋执法又特别严厉。当时,有一个都尉请了4个妓女饮酒作乐。事发后官府追查很紧,要捉拿4个妓女。她们知道,此番要被捉去,免不了一死,就想毁容以求幸免,后来一个老吏教给她们一个办法,要她们熏香沐浴,打扮得漂漂亮亮,美艳惊人,到了朝堂上只管苦苦哀求,不要说一句话。

  4个妓女被带到了朝堂上,朱元璋喝令她们自己供认罪状,妓女们都一言不发。皇上就命令绑起杀了。4个妓女便脱下衣服准备受绑。从外衣脱到内衣,一件件都华丽耀目,珍珠首饰散得满地,一片璀璨,一直把衣裙全部脱掉,一个个身段优美,肌肤如玉,奇香逼人,看得失元璋也动心了,说:“这些小妮子,朕见了也会被迷惑,那家伙的行为可想而知了。”于是,喝叱了几句之后,竟把她们放了。

  仁的巧施

  在这一方面,为“仁”奠立基础的孔子本人就做出了表率:

  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论语·为政》)

  孟武伯是个世家公子,不是孔子的学生,来向孔子请教什么叫孝。孔子回答他,你去体会当父母看到儿子生病时那种忧心忡忡、愁肠百结的心境。

  在这里,孔子没有侈谈什么孝是一种天性等等,也没有作纯粹理性的界说,而是直接引导孟武伯产生孝心。在孔子看来,孝应该是子女对父母的一种真情流露。真情流露在父母对子女上是极为自然的,而在子女对父母上就不那么容易了。今日里人们常戏称现在的父母为“孝子”,意思是“孝顺自己的儿子”,实质上也是感觉到了真情流露的单向性。孔子要让这种真情流露由子女返回到父母身上,首先就让他们体验父母的那种忘乎自身的爱心,只有真正体验到了这一点,孝心与爱心才能达到同一个层次,才能在一切事情上设身处地为父母着想,才能有所供养而不致于“色难”(耍态度)。

  孔子历来循循善诱,多用引导的办法,这当然好,但有些人既没有将心比心的经验基础,也没有孟武伯这样问孝以行孝的愿望,那么,古人也不反对对他们强制一下,促使他们自我反省,学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宋朝理学家程颢,就用这种办法促使罪犯改邪归正。

  程颢曾任扶沟知县,该县境内有一条河可以行船,沿河有一些不法之徒不事生产,专门拦河抢劫船民,每年还要烧毁几十条船以示威风。程颢一上任,就抓获了一个烧船者,顺藤摸瓜一共抓了数十人。不过,程颢没有追究他们以往的罪行,而是让他们分散居住以拉纤为生,并监督在河上作恶之人。从此以后,扶沟县境内再没有发生过烧船之事。

  大程先生真不愧孔门弟子,让歹徒拉纤为生一则使他们能自食其力,二则使他们体会了船民的艰辛,这样,再想到烧船行劫之事,就会有“恻隐之心”了。

  以仁慈之心,来培养仁慈之心,比用暴力来消灭暴力要仁慈得多,但是,如果一味只讲仁慈,而没有一定的威慑力量做后盾,也难有满意的结果,这点也是显而易见的。

  仁的变通

  孟子说:

  无伤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孟子·梁惠王上》)

  君子远疱厨,孟子的这个命题多为后人所诟。君子既要吃肉,就少不了杀生,却假惺惺不忍杀生;真的不忍也罢,却只是“远庖厨”,眼不见,耳不闻,就心安理得地大嚼特嚼,可见其不忍是假仁假义。这种要么忍而食肉,要么不忍而不食肉的说法,有没有道理?有道理,但不是中国圣人的道理,而是今日西方动物保护主义者的道理。中国圣人的道理是:肉要吃,不忍之心也要有。

  所以,远 庖厨这种不忍不是对牛的不忍,而是自己心中的不忍,有了这种不忍之心,才会对人不忍,才会仁乎其类,就君主而言,才会有仁义之心,才会行仁政。冯梦龙在其所辑的《古今谭概》中专讲暴君酷吏之残忍的“鸷忍”一章的篇首语中,特别举了两个儿童虐杀动物的例子:

  尝闻嘉靖间,一勋爵子好杀猪,日市数百猪,使屠者临池宰割,因而观之,以为笑乐。又,吾里中一童子,见狗屠缚狗,方举棍 ,急探袖中钱赠之,曰:“以此为酒资,须让此一棍与我打……”自非性与人殊,奚其然?

  不为吃猪肉却以杀猪时的惨状为乐,有钱不买果子吃,却用来买杀狗的机会,同“远庖厨”正好完全相反,这种心态放在今天,难道不会被称之为心理不健康、称之为变态吗?人们之所以称之为变态,不就是因为这种心态最终有可能指向包括其自身在内的所有人吗?只就这一点而言、孟子要君子为保持不忍之心而远庖厨,就不失为一个省事得法的明智之举。

  但不仅如此,“远庖厨”还体现了中国古人对价值规范的一种变通的智慧。

  “仁”既然首先作为一种心态,其标准也就是心到意到,而不一定是彻底完全绝对的身体力行,因为每个人都必定会碰到“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情形,“在做不到时硬做”与“做不到干脆连观念也否定之”这两者之间,中国人喜欢取其中庸:“事父母则竭其力”(《论语·学而》),意有余但力已竭而做不到,并不为过,不是非得当强盗剪径养母才算孝。这一点在古时的一副对子中表达得最为明晰:“百善孝为先,原心不原迹,原迹贫家无孝子;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对于价值,只要承认之、接受之、追求之,即使力不能及,仍旧不失为一个有价值、有道德的人。而对于罪恶,只要识别之、警觉之、抑制之,虽然不能完全消除欲望,但只要不使其成为行为,还是一个有操守的人。把这两条合起来看,就是肉不得不吃,不忍之心一定要保持,两者的妥协就是远庖厨。这是对原则在实践中的困境的一种变通,它为人们在社会生活中的行动自由度留出了充分的余地。

  汉灵帝刚继位时,中常侍张让权倾天下,其父死后,灵柩送回颍川安葬。官吏乡绅都去送葬,而名士因为厌恶宦官都不愿参加,只有陈 一人前往吊唁。后来,宦官得势,党锢再起,张让看在陈 的面上,保住了许多党人的性命。

  仁的误用

  春秋战国时,宋襄公和楚成王为了争霸在泓水打起仗来。当时,宋军人马少,但已列好阵势,楚军人多,但没有完全渡过河。宋襄公的弟弟目夷建议,乘楚军渡河一半相互不能接应之际赶快发起进攻,宋襄公不听。到楚军已渡过河但尚未布好阵势时,目夷又提议马上进攻楚军,宋襄公还是不听。一直等到楚军摆好了阵,宋襄公才命令进攻。结果,宋军寡不敌众,大败而回,宋襄公本人的大腿也受了伤。

  回国之后,宋国上下都埋怨宋襄公,他却说讲仁义的君子不使对方受困于危难,不攻击还没列好队形的敌军。

  宋襄公也许有深谋远虑,除战争之外,他还想用道义的手段来折服楚国人,但这种仁义的办法却用错了地方。战争本身就是为了消灭敌人、战胜对方,哪能这样不顾场合、不计利害地侈谈仁义?即使一定要在战场上讲仁义也不是不可以,赵襄子攻打中牟,城墙破了,他就暂停进攻,让对方把城墙修好再打,结果对方自愿投降;三国时诸葛亮征伐南中,对南人首领孟获七擒七纵,孟获最后起誓:“南人不复反矣。”这样的仁义,说穿了,都是以实力为后盾的一种策略手段,要是没有赵襄子和诸葛亮这样的谋略和实力,那自身都难保,还拿什么去感化对方?所以目夷说宋襄公讲的是陈词滥调。

  据韩非子说,那个周文王也是个不管具体情况乱讲仁义之辈。相传文王曾将洛西和赤壤的千里之地献给纣王,以换取纣王解除炮烙之刑,结果大得人心。孔子对周文王此举大加赞赏,认为请解炮烙之刑是仁,以千里之地收天下之心是智。

  但韩非却认为文王不智得很,因为纣王之所以憎恨文王,就因为文王过于得人心,现在文王又以解炮烙之刑来收取人心,势必要招致纣王的怀疑和反感。换句话说,文王之所以逃脱不了被囚〓里的命运,就是因为不懂得纣王已不愿意他再行仁义了。

  按照韩非的说法,孔子在这件事上有点迂腐,但在弟子迂腐的时候,老夫子倒比较清醒。

  据说鲁国权臣季孙氏执政时,孔子的那位最崇尚义气的弟子子路担任了 地的长官。国君发调民工开渠。有一天,子路拿自己的钱办了饭菜,请民夫们到大街上就餐。孔子听说后,就让子贡去把场子给砸了。子路十分恼火,挽着袖子跑来见孔子,责问孔子为什么要为了他行仁义之道而责备他。孔子教训了他一顿,说他不开窍,不知道礼仪,只顾行仁义而越了礼,因为爱护百姓本是国君的事,子路没有权利去越俎代疱。

  教训还没完,季孙的使臣就到了,责问孔子为何让学生中止工程还给民夫们饭吃,是不是要争夺季孙的臣民。孔子一听,只好登车起程,离开鲁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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