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21 也无风雨也无晴——答友人

　　Author :杨稼生

　　Issue : 总第 167期

　　Provenance :人民政协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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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你的情绪越来越郁闷。这是我能想得到的。这也是一种不幸吧!人的不幸常常是自己还没有弄清自己就步入了尘网。

　　我俩的交往，说来也可怜。就是在那个秋日，你冒味地从山外跑到大山里来看我。那一天，天空阴霾，淅沥小雨在林中作响，雨烟在林梢飘飞。你帮我在林中拾橡籽。晚上就住在我的茅屋里；秋夜冷若冬日，我俩竟烤起火来。

　　你我并不相识。你这不速之客进山看我一个在林场劳动改造的人，这不能不叫我心里捏一把汗。那时我已年届不惑，而你正青春年少，真怕你此行误你一生。你也许还记得当时我对你不纳不拒，不知如何是好的尴尬吧!但在心中已认定你是我值得信赖的朋友了。我知道，我们的友情缘于共同爱好的文学，这很单纯；但是，我也知道文学青年如此待人这是城府稍深一点的人所不为的……

　　第二天我必须把昨天拾来的橡籽播入土中，你不忍心当即告别出山，就帮我抡镢头刨坑播种橡籽。你还没刨完一个坑哩手腕就酸软了，拄着镢头大口喘气，深情地看着我，说：“你刨20年了咋忍受过来了呢?”我说：“我的快乐你是不会知道的。”我怕你不明白这句话，又补充说：“我能支撑20年就是我的快乐的结果。”说完我就笑了起来，你也跟着我笑。后来你问我什么时候会走出大山。这倒把我问住了!我调侃说：“等到咱俩今天播入土中的橡籽变成合抱大树我就出去了。”你没有笑。

　　日子缓慢，又不知过了几百几十天，忽然收到你一封信，是从一个师范学校来的。信上告诉我“三中全会已经开过，你眼前不是一线而是一派曙光了，你会出来的……”

　　我真的出来了，到一个地方去耍笔杆子。当时心中并没感既万千，只怔怔地看着回到手中的笔已觉陌生了，时时怀念我的镢头和那绿树翠竹。一个人的劳动只要于社会有益而没有伤天害理的成份，时间久了，都会产生感情的。我的绿树我的翠竹给我的情感没一丝假象，这正是人类所不具备的。

　　你总为我那段日子抱不平。今天我已不那样认为了。如若我不在山中20年，不目睹身受最基层人民的苦乐，我可能去到一个在今天看来绝对不是我应该去的地方，去当人上人去了，那不是沦落也是跌落，一点也不符合我的天性。作为人生审美，我珍视那20年，那些年塑造我今日形象或许是历史对我的残忍的偏爱。那20年移了我的性情，种树栽竹直参造化，满目翠绿生机在心，让我可时时遥想当日那一片灿烂：茅屋容膝得安，大自然荫庇我这孑然一身，只靠劳动取食，不以撒谎立身，也没有谁不辞劳苦跑到山中干涉我，我可以思想。我多多少少像个快乐人。

　　后来又收到你的来信，说你当上了语文教师，说你每走讲课堂，班长喊罢起立，你就先跟学生同声朗诵一首唐诗，然后坐下，你用诗教化你的学生真教人兴奋。我回信说：你真是一个美丽的教师。

　　后来你又来信了。那信封上的地址使人肃然，接着我便怅然若失。怎么一个人正好好地教书哩，为什么又攀扯到这个地方来了呢?我写了回信，情绪一时难以控制，有“莫以‘荣进’自居”这句话，事后觉得这句话于我也不忍且又伤了你的心，败了你的兴。你很快回信说：“我不过是在这里案牍劳形而已。”

　　细想你我不可齐观。我是已经过来了，而你来日还长正宏志在心，若似我颓唐不求上进会误了生计。于是便觉得你这个选择也许是正确的。但又总觉得一个如你的憨憨学子与那个地方挂连不起来。食烟火难免功利，我也曾为人经营过什么“报告文学”的，想起就脸红。

　　人生价值形式多样，贵在其劳动与其劳动对象之和谐，身心参入，引车卖浆者牧者樵者庄稼汉，他们的人生喜乐总和亦或不比富贵者少。我俩知心，我能知道你今日的郁闷，而你却不能体味我的快东。不悖天性，我在山中种树乃及文学行为，别人不会知道我的这种性情之延展之转换。你今日之郁闷定是你的劳动不和谐了。不惮劳苦却恨违心，若另有害理之处你可就真是割心了。想你今日之郁闷应是你天赋的良知在躁动。不过，主人主物各有选择，哪儿都是为人民服务，善事良多，你就正于有道者在善行中求安吧!别的我还能说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