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92 再为你点一次花烛

  Author :丁星云

  Issue : 总第 168期

  Provenance :生活潮

  Date :19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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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次离婚、三次结婚,只因为遇到两个想让女人幸福的男人——祸不单行 残月难圆

  1970年的一个春夜,浙江余姚老方桥镇姚驾桥村一间低矮的平房里,柔柔地燃起了两支花,烛,22岁的农民郑涨钱和20岁的少女刘桂英喜结良缘。

  不料,1974年6月,郑涨钱得了“恶性淋巴瘤”。一合计,治疗费至少在千元以上。当时郑家的全年收入只有靠田头工分换回的280元。郑涨钱懵了。

  桂英得知后,哭着对丈夫说:“就是倾家荡产,也不能耽误治病。”他们开始卖家产,最后卖得只剩下一间草屋、一张竹榻和一堆换洗衣服,也只换了300来元。危难之中,街坊邻居、亲朋好友纷纷伸出援助之手,大家七拼八凑,队里又是贷款又是补助粮食,才把郑涨钱送进了杭州市肿瘤医院。

  两个月后,桂英生下第二个孩子。月子里,她始终在忧心、烦躁和不安中煎熬。一天,邻居给她捎来话说:“医生通知家属,准备后事。”桂英一急,脸色霎时变成灰色,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寒栗惊惧的神情。

  1974年12月4日,在医院里住了106天的郑涨钱,因无力继续支付昂贵的治疗费,顶着漫天飞雪,踉踉跄跄回到家中。

  推开草屋,他惊呆了。寒冬腊月,只有3岁的老大和嗷嗷待哺的老二穿着单衣,挤在竹榻的一角,瑟瑟发抖。刘桂英披头散发,满面浮肿。见丈夫归来,她愣头愣脑呆了半天,突然哈哈傻笑起来——桂英疯了!

  凄风苦雨 各奔东西

  郑涨钱明白自己已命在旦夕,于是托人把岳父叫到床前:“爸,桂英是在月子里受刺激落下的病。兴许好好调养,能恢复健康。可我现在这个样子,照顾不了她,还成了她的累赘,所以想求您把桂英带回去。”刘老汉困惑道:“我把桂英领走,你和孩子咋办?老二还要吃奶。”郑涨钱的眼泪唰地涌了出来,他哽咽着说:“我会给孩子‘放生’的,只有她们不拖着娘,桂英才易改嫁。”刘老汉的心猝然下沉,他提高嗓门说:“我不同意。一个好端端的家不能就这么没了。我还是把桂英母女仨带走,你安心养病,到时,我把健康的女儿送回来。”郑涨钱急忙阻拦道:“把孩子留下!你和岳母年纪大了,干不了农活,桂英还有13岁和15岁的弟弟,你们的日子够紧巴的……”郑涨钱的声音愈来愈轻,他无力再说什么,脸上只剩下奄奄一息的残晖了。

  刘桂英跟着父亲回去了。她是嘻嘻哈哈笑着、浑浑沌沌走的。

  次年正月初三,家家户户沉浸在团圆的喜庆之中。郑涨钱把最后一块糕饼连同“1974年10月5日生”的字条,裹在仅4个月大的老二身上,然后神思恍惚地离开家门,搭乘一只小船,朝余姚桐江桥饭店急驶而去。

  小镇覆盖着皑皑白雪。下午3时,郑涨钱一头撞进饭店。他见4个服务员正忙着搞卫生,便趁其不注意,一横心,颤悠悠地放下老二,扭头就走。他想饭店人多,兴许能碰上个好“主”,给女儿留条活路。

  他记不清自己是怎样回到家里的。醒来后,他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拖着恐怖和疲惫的身体,爬到荒山上替自己挖了一个墓坑,又竖起一块碑,用炭条涂上5个字:“郑涨钱之墓”。

  干完这一切,他再次托人把岳父叫到床前哀求道:“你代桂英同我办离婚手续吧,我怕是过得了今天,过不了明天……”刘老汉执意不肯。郑涨钱叹息道:“等我死后,桂英再嫁可难着呢。照农村习俗,死了男人的女人再嫁要被人说成是‘克夫’,桂英还要为我‘守寡’。因此我想不如现在就‘离’,一刀两断,对桂英、对孩子都有好处。”

  1975年3月5日,左右两难的刘老汉终于经不起女婿三番五次的劝说,俩人互相搀扶着来到老方桥公社。刘老汉哆哆嗦嗦地替女儿在离婚书上按了手印。

  三颗爱心 两地相思

  奇迹常在厄运中出现。刘桂英犯疯病整整一年后逐渐康复。然而当她恢复正常的思维后,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成了余姚泗门镇陶家堡村农民吴松桥的妻子。

  而濒危的郑涨钱,靠锻炼和长期服中药,竟捡回一条命,至今仍健在。

  1976年夏,桂英妈去世的第二天,郑涨钱闻讯赶来帮助料理后事。饭桌上,郑涨钱见挺着大肚子的桂英坐在比她大18岁的后夫身边,完全恢复了从前曾经有过的那般丰姿。而桂英也万没想到,自己在心中一千遍一万遍说“他已经死了”的人竟然好好活着,而且又变成当年那种身阔肩圆的模样。更让她受不了的是,大女儿平波乘巧地倚在父亲身边,瞪着一双陌生的眼睛,冷冷地瞅着自己。

  这一晚,他们3人都不曾合眼。

  刘桂英的内心唤起了久远的回忆……她忘不了,篱笆旁、草垛前,他们用松针铺地,用鲜花做床;她忘不了和他一块儿下田干活时,镰刀在飞,麦子也在飞;她更忘不了平波出世后,她和他是多么快乐地走东家、串西家,把孩子抱给大家看。然而,当她恍恍惚惚地从浑沌无知的世界醒来时,女儿消失了,丈夫已被他人取代……想到这些,桂英止不住泪如泉涌。

  吴松桥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虽说斗大的字识不到一箩筐,但他已在3个人中感觉到了自己所处的位置。他痛苦地对桂英说:“既然你俩都恢复了健康,孩子也长得很好,那我就……成全你们。挑个日子,我们把婚离了,你回到阿钱身边去吧!”桂英惶恐道:“我怎么能结了离,离了结,结后又离,离后再结呢?”吴松桥的脸上掠过一丝凄苦的表情,他叹道:“不管别人怎么看你,我同意就行。”桂英说:“我已经怀上了你的孩子,郑涨钱已丢掉一个女儿,我不能再堕掉这个孩子。”吴松桥睁大着眼睛,试探地问:“能不能把孩子生下来给我做个伴?你什么时候想了,都可以过来抱孩子。”刘桂英连连摇头说:“这主意使不得。你是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收留了我,我怎么能以怨报恩呢?”吴松桥苦笑说:“这哪是怨,这是缘。此生,你和阿钱有缘,我只能把他当做弟,把你当做妹……”

  吴松桥经过一番感谢激荡后表现出来的豁达胸怀,令刘桂英的思绪更加纷繁。她无法淡忘自己和这位“大哥”相处的日日夜夜。那时她在病中,吴松桥在田头劳累了一天回来后还得给她做饭。她不吃,他也不吃。他用那双被荆棘划出道道血痕的大手捧着饭碗,像哄孩子似的,直等她把饭吃完,方“嘿嘿”笑着,开始吃饭。数九寒天,吴松桥穿着露出烂棉絮的破袄,却想着法儿扯布给她做新衣服。桂英当时不太清楚这些事,等她康复后,邻居一件件数落给她听,她感动得哭了。这是一个受过惊骇的人,重新找到了自己的避风港湾。没有他,桂英就像一片落叶,还不知要遭多少风暴的摧残和蹂躏呢?想到这一切,桂英犹豫了片刻,而后坚定地对吴松桥说:“大哥,你放心,我绝不会和你离婚的。”

  再说郑涨钱回到老方桥镇后,只觉得脚下一片虚空,仿佛跌入无底深渊。半轮残月升上来,惨淡而朦胧。四周是一些奇形怪状的暗影。他倒在床上,一种浩大的、无边无际的苦闷蔓延开来……

  一位老中医来给他看病时,提出了疑议:“你不像是得那种病,要不然你在病重期间怎么能干那么多事?”老中医给郑涨钱开了一帖妙方:怒伤肝,思伤脾,忧伤肺,悲伤肾。百病出于“气”也。怒则气上,平则气消,喜则气下。郑涨钱琢磨了几天,才悟出个道道。老中医给他开此方的真正用意是让他明白:要使身体恢复健康,首先取决于精神的健康。两个深爱着的人,应平心静气为对方的幸福着想,而不是互相拴上链子。从桂英的现状看,至少她是幸福的,吴松桥用自己诚挚的爱撑起了桂英生活中的一片绿荫。解开这团乱麻的最好办法,就是此生不去泗门镇。

  整整12年,郑涨钱再也没有踏进泗门镇,而刘桂英也没有回老方桥镇。

  花烛高照 松兰并茂

  改革的春风吹进了农村小镇,郑涨钱挑起了货郎担。他每天翻山越岭,送货进村,含辛茹苦地拉扯女儿,一直供她读到高中毕业。

  多年来,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有和他命运相似的人;也有同情和理解他的人;还有一些看重他人品的黄花闺女。但郑涨钱不为之心动,无意再娶。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对那些上门提亲的人婉言谢绝道:“我现在一门心思养好女儿,她是我和桂英的骨肉,不能让她受一点委屈。”

  1988年岁末,一个大腹便便的老汉迟疑地走到郑涨钱摆的地摊前。郑涨钱见他不买东西,只是盯着自己傻看,不由得放下手中活,和他对视起来。半晌,老汉喑哑着嗓子问:“你是不是平波的爸,我是从泗门镇来的。”郑涨钱浑身一颤:“你是吴松桥?!老汉点点头说:“我专程赶到余姚来找你,是想请你到我们家去一趟,有要事商量。”郑涨钱紧张地问:“是桂英出事了吗?”吴松桥摇摇头,又拍着自己像十月怀胎的大肚子说:“桂英很好,是我得了肝腹水。我觉得自己快不行了,所以来求你同桂英复婚。”吴松桥还告诉郑涨钱,他现在有了两个女儿,只要郑同意复婚,他就把两个女儿送人。郑涨钱急忙阻拦道:“孩子万万不能送人,桂英也不能嫁我。我尝过这种苦,不该再轮到你来尝。”

  郑涨钱坚持不见刘桂英,却捎去了1500元生活费。因为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去援助他所爱的人。

  不久,吴松桥离开了人世。坎坷的生活留给刘桂英一身债务,他拮据到无力为吴松桥办丧葬。在这危难关头,郑涨钱出现在刘桂英的面前。他悄悄地把吴松桥的遗体背上山,埋进14年前就为自己准备好的坟墓中,同时更换了墓碑。

  做完这一切,郑涨钱把呆滞无神的刘桂英拉到身边,轻轻地理去挂在她脸上的一绺乱发后,低声道:“别愁,有我呢!什么坎坷的路闯不过去呢?!”

  1992年2月18日,郑涨钱和刘桂英肩并肩走进泗门镇人民政府办理了复婚手续。

  晚上,刘桂英缓缓打开吴松桥临终前送给他俩的礼物——一对花烛。郑涨钱的心怦怦直跳,他轻轻地拨开烛蕊,擦亮火柴。花烛柔柔地、一闪一闪地、高高地燃起来。桂英告诉久别的丈夫,吴松桥留下的遗言是:“真想再为你点一次花烛……”

  美德如河流,越深越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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