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90 活出意义来(节选)

  Author :维克多·弗兰克

  Issue : 总第 170期

  Provenance :活出意义来

  Date :

  Nation :德国

  Translator :赵可式 沈锦惠

  在昏暗的晨曦中,我们沿着处处坑洼、满是石块的道路蹒跚而行。随行的警卫不时吆喝着,并以步枪枪托驱赶我们。两脚肿痛难挨的,就得仰赖相邻难友的搀扶。一路上,大家默不作声,刺骨的寒风使人不敢开口。我旁边的一个难友,突然用竖起的衣领掩着嘴巴对我说道:“我们的太太这时候要是看到我们,不知会怎样?我倒希望她们全都呆在营里,看不到我们这副狼狈相。”

  这使得我想到自己的妻子。此后,在颠踬的数里路当中,我们滑跤、绊倒,不时互相搀扶,且彼此拖拉着往前行进。当其时,我们默无一语,但两个人内心却都知道对方正在思念他的妻子。偶尔我仰视天空,见繁星渐渐隐去,淡红色的晨光由灰黑的云层中逐渐透出,整个心房不觉充满妻的音容。我听到她的答唤,看到她的笑 和令人鼓舞的明朗神采。不论是梦是真,她的容颜,在当时比初升的旭日还要清朗。

  突然间,一个思潮使我呆住了。我生平首遭领悟到偌多诗人所歌颂过、偌多思想家所宣扬过的一个大真理:爱,是人类一切渴望的终极。我又体悟到人间一切诗歌、思想、信念所揭示的一大奥秘:“人类的救赎,是经由爱而成于爱。”我更领悟到:一个孓然一身、别无余物的人,只要沉醉在想念心上人的思维里,仍可享受到无上的喜悦─即使只是倏忽的一瞬间。人在身陷绝境、无计可施时,唯一能做的,也许就只是以正当的方式(即光荣的方式)忍受痛苦了。当其时,他可以借着凝视爱侣留在他心版上的影像,来度过凄苦的难关。生平首遭,我总算了解到下列这句话的真义:“天使睇视那无限的荣耀,竟至于浑然忘我。”

  死囚的美感经验

  内在生活一旦活络起来,俘虏对艺术和自然的美也会有前所未有的体验。在美感的影响下,有时连自身的可怕遭遇都会忘得一干二净。从奥斯维辛转往巴伐利亚一集中营的途中,我们就曾透过车窗上的窥孔,凝视萨尔斯堡附近山峦沐浴在落日余晖中的美景。当时,如果有人看到我们的面容,一定不会相信我们是一批已放弃了一切生命和获释希望的俘虏。

  有太多太多的实例(多具有英雄式的特质)足以证实:冷漠的态度是可以克服的,躁怒的情绪也可以控制。人“有能力”保留他的精神自由及心智的独立,即便是身心皆处于恐怖如斯的压力下,亦无不同。

  在集中营呆过的我们,都还记得那些在各房舍之间安慰别人,并把自己仅余的一片面包让给别人的人。这种人即使寥若晨星,却已足以证明:人所拥有的任何东西,都可以剥夺,惟独人性最后的自由——也就是在任何境遇中选择一己态度和生活方式的自由——不能被剥夺。

  ……正是这种不可剥夺的精神自由,使得生命充满意义且有其目的。

  忙碌而积极的生活,其目的在于使人有机会了解创造性工作的价值;悠闲而退隐的生活则使人有机会体验美、艺术,或大自然,并引为一种成就。至于既乏创意、又不悠闲的生活,也有其目的:它使人有机会提升其人格情操,并在备受外力拘限的情境下选择其生活态度。集中营俘虏虽与悠闲的生活和创意的生活无缘,但人世间有意义的,并不只是创意和悠闲而已。如果人生真有意义,痛苦自应有其意义。痛苦正如命运和死亡一样,是生命中无可抹煞的一部分。没有痛苦和死亡,人的生命就无法完整。

  ……我时常想起集中营一名女郎的事迹(我亲眼看到她死去),她的事迹十分简单,简单得不足一道。读者杂志听了,也许会以为是我杜撰的,然而我却觉得这宛如一首诗。

  这位女郎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然而当我同她说话,她却显得开朗而健谈。她说:“我很庆幸命运给了我这么重的打击。过去,我养尊处优惯了,从来不把精神上的成就当一回事。”她指向土屋的窗外,又说:“那棵树,是我孤独时唯一的朋友。”从窗口望出去,她只看到那棵栗树的一根枝丫,枝丫上绽着两朵花。“我经常对这棵树说话。”我一听,吓了一跳,不太确定她话中的含义。她神智不清了吗?她偶然会有幻觉吗?我急忙问她那棵树有没有答腔。——“有的。”——答些什么呢?——“它对我说,‘我在这儿——我在这儿——我就是生命,永恒的生命。

  超越当前的困境

  我还记得自己的一个亲身经验。有一次,我随着漫长的队伍由营区步向工地。由于穿了双破鞋子,两脚满是冻疮和擦伤,几公里的路程下来,我痛得几乎掉泪。天气十分寒冷,凛冽的风飕飕吹着。我脑海里不断想着这种悲惨生涯中层出不穷的小问题。今晚有什么吃的?如果额外分配了一截香肠,我该不该拿去换一片面包?两星期前获得的“奖金”,到现在只剩下一支香烟,该不该拿去换碗汤?充做鞋带的一根电线断了,我如何才能够再弄一根来?我是否来得及赶到工地,加入我熟悉的老工作队;或者我必须到另外一个可能有凶恶监工的队里去?我该如何博取酷霸的好感,好让他分派营内的工作给我,免得我老要长途跋涉到工地做苦工?

  这种叫人满脑子只想着这些芝麻小事的处境,我实在是厌倦透了。我强迫自己把思潮转向另一个主题。突然间,我看到自己置身于一间明亮、温暖、高雅的讲堂,并且站在讲坛上,面对着全场凝神静声的来宾发表演说。演说的题目则是关于集中营的心理学。那一刻我所身受的一切苦难,从遥远的科学立场看来全都变得客观起来。我就用这种办法让自己超越;在困厄的处境,我把所有的痛苦与煎熬当成前尘往事,并加以观察。这样一来,我自己以及我所受的苦难全部变成我手上一项有趣的心理学研究题目了。斯宾诺莎在他的名著《伦理学》里就曾说过:“我们只要把痛苦的情绪,塑成一幅明确清晰的图像,就不会再痛苦了。”

  精神防线

  对未来——自己的未来——失去信心的俘虏,必然难逃劫数。随着信念的丧失,精神防线亦告丧失,此后,自然甘心沉沦,一任身心日趋衰朽。

  信心丧失与全然放弃之间,有着密切的关联。有一次我就遇到了一个非常奇特的例子。我那位资深舍监傅先生,是一位小有名气的作曲家兼词作家。有天他对我吐露心事:“医生,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我做了个怪梦。梦中有个声音告诉我,我可以许个愿,只要我说出想知道什么,我的一切问题就可以得到圆满的解答。你猜我问了什么?我说我想知道什么时候我可以看到战争结束。你懂得我的意思吗——‘我’可以看到!我想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可以获释,我们的痛苦可以告终。”

  “你什么时候做了这个梦的?”我问。

  “1945年2月。”他答。当时,已是3月初。

  “你梦中那个声音怎么回答?”

  他凑到我耳边,悄悄耳语道:“3月30日。”

  傅先生告诉我这个梦的时候,还是满怀希望,深信梦中那个声音一定是铁口直断。然而,预计的日子渐渐接近,营区的战讯却全不像是我们即将在预计当日获释的样子。到了3月29日,傅先生突然病倒了,全身发高烧。3月30日,也就是预言中他会看到战事结束、痛苦告终的日子,他昏迷不醒,失去知觉。3月31日,他死了。从一切外在迹象看来,他死于斑疹伤寒。

  生命的意义

  生命的意义因人而异,因日而异,甚至因时而异。因此,我们不是问生命的一般意义为何,而是问在一个人存在的某一时刻中的特殊的生命意义为何。用概括性的措辞来回答这问题,正如我们去问一位下棋圣手说:“大师,请告诉我在这世界上最好的一步棋如何下法?”根本没有所谓最好的一步棋,甚至也没有不错的一步棋,而要看弈局中某一特殊局势,以及对手的人格型态而定。

  生命中的每一种情境向人提出挑战,同时提出疑难要他去解决,因此生命意义的问题事实上应该颠倒过来。人不应该去问他的生命意义是什么。他必须要认清,“他”才是被询问的人。一言以蔽之,每一个人都被生命询问,而他只有用自己的生命才能回答此问题;只有以“负责”来答覆生命。因此,“能够负责”是人类存在最重要的本质。

  爱的意义

  爱是进入另一个人最深人格核心之内的唯一方法。没有一个人能完全了解另一个人的本质精髓,除非爱他。借着心灵的爱情,我们才能看到所爱者的真髓特性。更甚者,我们还能看出所爱者潜藏着什么,这些潜力是应该实现却还未实现的。而且由于爱情,还可以使所爱者真的去实现那些潜能。凭借使他理会到自己能够成为什么,应该成为什么,而使他原有的潜能发掘出来。

  苦难的意义

  当一个人遭遇到一种无可避免的、不能逃脱的情境,当他必须面对一个无法改变的命运─比如罹患了绝症或开刀也无效的癌症等等─他就等于得到一个最后机会,去实现最高的价值与最深的意义,即苦难的意义。这时,最重要的便是:他对苦难采取了什么态度?他用怎样的态度来承担他的痛苦?

  我下面要引证一个清晰的例子:

  有次一位年老的医师来看我,他患了严重的忧郁症。两年前,他最挚爱的妻子死了,此后,他就一直无法克服丧妻的沮丧。现在我怎样帮助他呢?我又应该跟他说些什么呢?我避免直接告诉他任何话语,反而问他:“请问医师,如果您先离世,而尊夫人继续活着,那会是怎样的情境呢?”他说:“喔!对她来说这是可怕的!她会遭受多大的痛苦啊!”于是我回答他说:“您看,现在她免除了这痛苦,而那是因为您才使她免除的。现在您必须付代价,以继续活下去及哀悼来偿付您心爱的人免除痛苦的代价。”他不发一语但却紧紧握住我的手,然后平静地离开我的诊所。痛苦在发现意义的时候,就不成为痛苦了。作者弗兰克博士,是一位精神医学家。他曾是纳粹集中营里的囚犯,他的双亲、哥哥、妻子,不是死在牢营里,就是被送入煤气间。一家人大都死了,仅剩下他和妹妹。像这样一个丧失一切、饱受饥寒凌虐,随时都有死亡之虞的人,怎么会觉得人生还值得活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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