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16 黑白天地一条龙——马晓春印象

  Author :李超

  Issue : 总第 171期

  Provenance :新体育

  Date :1995.7

  Nation :

  Translator :

  一

  马晓春和聂卫平相似,浑身漫布个性色彩的斑点,所以很容易被夸张。

  马晓春通常是一团空气,飘飘忽忽叫人捉摸不到。他走路既轻又快,有人说像风吹柳叶。他说话既慢又玄,遣词造句非常讲究也非常闪烁,采访他非常耗神,即使得了世界冠军,我发现能搭上几句话的记者,也非常的少。

  他回答总是让你觉得你的问题是自讨没趣似的。他的行踪也有几分诡秘,棋手们在训练室摆棋,他站在远远的地方瞟来几眼;当你回头瞟他时,他已经没影了。他的棋也是这样,有人说轻灵,有人说飘逸,还有人说妖气。他下一手棋,杨晖就会吃惊地发表评论:“呜哇,这手棋太妖了!”刘光光输给了他,会摇摇头说:“人到底下不过妖啊。”

  但马晓春也是龙卷风,他吞没你,他扬弃你,让你结结实实地体验他的存在,他的强大。现在,谁碰上他谁倒霉。

  二

  三番棋战胜曹薰铉,马晓春找到了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感觉。

  大伙都在推测聂马一战孰优孰劣。有人说,聂卫平一碰上马晓春昏着就少,相反,马晓春一遇聂卫平漏洞就多。听说上海有行家给二人相面,认为聂卫平更有王气,赢面大些。聂卫平属龙,马晓春属龙,我对同行说是“二龙戏珠”,一切还是未知数。他和聂卫平已有十几年战史,胜负大体持平,忽儿东风,忽儿西风。马晓春知道,这次东洋证券杯决战,是决定江山社稷的“淮海战役”。两获世界亚军,聂卫平不会再让机会从指尖滑过。从年龄看,他的机会也越来越少,所以对这次决战格外珍重。再说聂卫平对谁是棋界第一号人物非常看重。去年十强评选,他第一次名列马晓春之后,就极是不服,说:“棋迷是外行,专家总不该不懂吧?”果然,“聂马七番棋”,他顽强守下了自己经营多年的王位。特殊情况下,聂卫平会爆发摧枯拉朽的神力。

  有趣的是,东洋证券杯的五番棋,和天元战的五番棋交替展开,合为十番棋争,取舍关系很难把握。马晓春对一位记者说过,“能赢就赢,不然就要受上帝惩罚了。”可当我和他聊天时,他却又说:“也不能都赢,不然要受上帝惩罚了。”可见他内心头绪之多之杂。

  人头马公司为聂卫平助兴,搞了个小小的仪式,赠每人一瓶“路易十三”。那天我也在场,但后来才知道,他把这瓶“路易十三”也当成一个吉兆了,因为聂卫平只喝白酒,少喝洋酒;而马晓春不喝白酒,独钟洋酒,正中下怀。可见他对聂马决战,用心之深之险。

  几天后,他在东京干脆利落地战胜加藤正夫,而聂卫平则被韩国的刘昌赫淘汰。我想,马晓春肯定又从其中发现了秘密。

  4月13日,聂马的天元战第一局,在中国棋院特别对局室进行。古色古香的对局室里不少棋手现场围观,比赛显得不那么庄重。但这却是一支结构宏大的交响乐的序曲。这盘棋聂卫平输了。

  复盘时聂卫平轻松自如,还与其他棋手开起玩笑,给比赛蒙上了某种神秘气氛。

  “他根本没有用力,”回到宿舍,马晓春对我说,“狡猾得要命,他只用了80%力气。”

  我有些诧异,转神问:“那你用了多少力气?”

  “60%。”口气更狡猾

  次日他们将去汉城,进行东洋证券杯的前两盘比赛,我问他会是什么结果,他说:“一人一盘吧。如果1比1,让我签字,我现在就签。”

  我问为什么,他说:“要是两盘棋我都赢,后边的棋就没法看了。”

  我大为惊讶,口出狂言,仿佛比赛结果已控制在他的掌中!其实设计这次决战,可谓苦心孤诣。不可能都输,也难以全赢,总是在于他很有心情放弃一盘,卖个破绽。他明白聂卫平的脾气,倘若把对方2比0逼到绝路,他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力量简直难以估量;输掉一盘,反而有可能使他背上包袱。写过《围棋与三十六计》的马晓春,开始用计。

  他颇有意味地笑了笑,叫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三

  和聂卫平一样,马晓春异常自信。比如他写《围棋与三十六计》就说:“这样的书只有我能写。其他棋书有什么意思?是棋手都会写。”比如三年前我写过一篇文章,提到芮乃伟赢他一盘棋。他看了十分恼火:“我从来没输过她!”怎么会错,芮乃伟高兴得在房间里流泪,我正好在棋队。后来我问他,他一笑了之:“我想起来了,但那盘棋对我来说称不上比赛,根本没上心!”

  他的自信,表现在他从不跟自己过不去。前两年有人说他“内战内行,外战外行”,他反驳说:“不就输了小林光一二次0比2吗?别忘了我在擂台赛挡住了对方五连胜。小林光一比我强,是历史造成的,可历史也给了我年龄优势,总有一天会证明这一点!”

  有人说他胜负心不强,他嘲讽说:“下棋又不是耍赖打架,死缠硬磨成不了大气候。”

  有人指责他不用功,弹琴,玩游戏机,他回击道:“只知道一条道路通罗马的人,没资格指点迷津。”

  他不仅自信,而且有点迷信。比赛日期,房间号码,对他来说都似有神谕。他发明了一整套暗示理论,比如单年吉,双年凶;比如赢一阵,就输一阵。中国棋院党委书记年维泗带团出国比赛,棋手运数不济,对马晓春来说,“书记”就跟“输棋”一样道理。一次比赛,他有意躲开年维泗,晚进赛场几分钟。而年维泗偏偏在门口守候他,追上他说:“好好比赛啊!”马晓春心想,坏了,果然坏了。

  这次东洋证券杯半决赛,领队是罗建文。马晓春又要求换人,使华以刚等很费周折。他的理由是,凡罗建文带团的国际比赛,棋手常输。其实这一难题已被曹大元在上海解决了,早成旧皇历了,但马晓春照翻。在汉城战胜曹薰铉,他的信条不攻自破,有棋手呼吁,“给罗老平反!”还提出“也得给年维泗平反!”

  说笑间,马晓春的弟子罗洗河点穿了玄机:“他给自己找精神力量。”

  他崇尚智谋。他占过智谋的便宜,也吃过智谋的亏。和聂卫平的七番棋,双方战成3比3平,第七局马晓春就上了大当。战到正酣,聂卫平抽烟、饮水、悠然自得。马晓春想,聂卫平肯定优势了。其实占优是马晓春自己。他走得过分,以至送掉了好局。当裁判宣布他只输了半目时,他呆了。

  十几年前,从杭州开往合肥的列车上,人们对陈祖德说:“有个孩子,不得了。”陈祖德和孩子下一盘让子棋,这个孩子对局时,眼睛在上方溜溜直转,棋却很有悟性。为此,陈祖德后来写信给浙江嵊县体委:“造成不要忽视培养马晓春。”

  十几年前,藤泽秀行也对马晓春的才气啧啧称奇,专门撰文,向日本棋界引荐。但第一届应氏杯两人相遇,秀行老人只用几十手棋,就制伏了马晓春。赛后他说:“马晓春用功不够,进步不快。”

  同样心情的当然还有陈祖德,后来他对我说:“我一直对他很失望,这次再不拿冠军,真该打屁股了。”

  四

  五番棋的前两局,果然平分秋色。4月17日的第一局,马晓春执黑中盘胜。按他事后的说法:“我不会速战速决。”所以他下得很有耐心,等待着聂卫平后半盘出错。他果然等到了。问题是18日的第二局,他执白棋,形势不错,但几乎让人费解的招法一出,局势急转直下。中国棋院里,棋手们接到传来的棋谱,都说马晓春的棋“看不懂了”。

  二人从汉城回来,有人对马晓春说:“第二盘输得很可惜。”我问他:“是不是你计划之中的输棋?”他说:“输了不一定不好,赢了也不一定好。”琢磨去吧。

  那些天他飞来飞去,到了一生中战事最为频繁的时候。在上海,他最终以3比1战胜聂卫平,再获天元对抗赛,他以2比0战胜新科状元柳时薰。我相信,马晓春的信心在硝烟中膨胀着。

  对聂卫平的天元战时,一天晚上,他给北京朋友打电话,得知大伙在为聂马之战打赌时,他劝道:“打呀,打我赢吧。”

  “这么自信呀?我偏赌聂卫平赢呢?”朋友说。

  “那你肯定输钱。”

  再说柳时薰,刚以2比0战胜林海峰,夺得天元,在日本棋界如众星捧月。但马晓春说:“他还是个小毛骚。”黄口小儿一个。

  第一局棋,马晓春进行了一次50多目棋的弃子转换,一举确立胜势,技惊四座。马晓春的棋以细腻见长,如此弃子,需要巨大的气魄。有专家说:“马晓春的棋风变了,这盘棋可以说是里程碑。”

  第二天休息,日本棋手们原定去苏州旅游,早晨6点出发,但前一天晚上10点,柳时薰也没拿出主意去或不去。棋输了,玩的心思也让风吹跑了。日方团长只好决定,取消苏州之行。马晓春进餐厅吃早餐时,见柳时薰在吃饭,便问:“怎么没去苏州?”

  有人对他说取消了。他说:“还有机会去。”见别人纳闷,他补充说:“明天他输了,后天还有一天时间。”原来,他根本没想让对手赢一盘。

  五

  马晓春获得世界冠军,从汉城回到北京的第二天晚上,在一家餐馆设筵,款待亲朋好友。他举起一杯“路易十三”,对众人说:“这杯酒为小林光一干杯,没有他我不会下到今天。”

  小林光一是他的“仇人”,苦大仇深。小林光一是他的“恩人”,恩重如山。

  1991年底的一天,第四届中日名人战在北京一家饭店举行,我去看棋。那届马晓春输了,而且还是0比2!观战的棋手脸上,似乎笼罩着抑郁乃至恐怖的神色。复盘时,我们进入对局室。小林光一正襟危坐,在棋盘上指点了几下,然后走了,俨然一位君王。马晓春则坐在一盘残局王发木。

  不少棋迷在饭店听讲棋,买了门票的。马晓春出饭店大门,被两个棋迷拦住:“马晓春,你能不能赢一次,一盘也行啊!”

  “马晓春,今天你得说清楚,能不能杀杀小林光一的威风?是钱少了吗?我出10万,能不能赢一次?”

  马晓春一语不发,挣脱纠缠,上了客车。华以刚挡住了两个棋迷,说:“其实他现在比你们还难过!”马晓春坐在车上,用衣服蒙住了头。雪上加霜的一幕。

  小林光一,中国棋手的肉中之刺,一台印着“日本制造”的围棋机器,几乎挑不出毛病。中日名人战,他曾说过,“中国棋手赢一局,我就算认输。”但聂卫平战胜过他。所以有人写信给中国棋院,给马晓春,让他主动把比赛退让给聂卫平。陈祖德接到信,撕了。马晓春也把来信当成一纸疯话,扔纸篓了。这是他的过人之处,经得起任何挫折,任何伤害。“我是打出来的;连我这一关都过不了,对小林光一也好不到哪儿去!”他说。

  据说马晓春输棋后,他会一个星期不说话。但有的棋手输棋,会伤元气,马晓春不,他总能找到安慰,不使自己倒下。就说对小林光一,从输两目,到输一目,最后输半目,他就认为是一线希望,火星出击撞击。那些天,马晓春早晨起床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有办法对付小林光一啦。

  1992年12月18日,在东京,马晓春以2比1突破了厚重的墙壁,迫使小林光一在败局谱上签名。天地豁然开朗。

  六 马晓春和聂卫平,彼此熟悉了。但从某种角度讲,马晓春对聂卫平了解更深,正如弟子知先生,甚于先生知弟子。

  他发现,聂卫平常常受制于曹薰铉,于是找来了曹薰铉的棋谱研究。对曹薰铉时,他就成功地借助了李昌镐的棋路。他发现,在聂卫平的势力范围内投去一子,对方就有力不从心之感,想吃吃不下,想吐吐不出。聂卫平后半盘常出昏着,按马晓春的观点,棋手的最佳年龄在28岁到35岁之间,聂卫平过了;所谓昏着,是棋力下降的别称。马晓春揣着自己的研究成果,与聂卫平一道去了汉城,感觉好得不能再好。

  5月22日,第三局棋,马晓春执黑,中盘获胜。

  5月24日,马晓春在决胜局,以六目半获胜。

  用陈祖德的说法,“他的棋针对性太强了”。尤其是第二局,与天元战的第一局如出一辙。马晓春先捞实地,然后在聂卫平的大模样上凌空一吊,聂卫平找不到攻击的良策了。聂卫平显得劳累。尽管他仍雄心勃勃地指挥着手中的棋子,尽管两盘棋的前半盘都曾占有主动权,但后半盘,昏着就又出来了。第二盘收官,按现场观战的林海峰、吴淞笙的研究,只要次序走对,聂卫平有可能小胜,但他丧失了时机。两盘棋,他都说:“输得太奇怪了。”

  曾有人说,以往聂马棋争,聂卫平给马晓春点甜头,马晓春的大局就会出现盲目。这次迥然不同了。

  后来马晓春说:“我知道我会拿世界冠军,但第一个拿,我没想到。”

  当天晚上,国内有朋友打电话给聂卫平:“以后是不是不参加比赛了?”他说:“NO,不仅要比赛,而且我还有夺冠军的机会!”

  韩国的记者问马晓春:“接下来谁是你的最大对手?”

  “我自己。”马晓春答。细细推敲,非常狂气,也非常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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