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18 旷野的声音

　　Author :

　　Issue : 总第 171期

　　Provenance :青春潮

　　Date :1995.7期

　　Nation :

　　Translator :李永平

　　“旷野的声音”为一名美国妇人在澳洲沙漠的心灵之旅。

　　由于受到“真人部族”的召唤，玛洛·摩根加入了原住民徒步穿越澳洲大陆的旷野漫游。

　　从第一天惊险的旅程开始，玛洛·摩根无可避免地，必须持续接受来自生理、心理不同的测试与考验，在将近四个月不凡的旅程经验中，她惊讶地发现原住民是如何在恶劣的地理环境下生存，并与大自然维持一种特殊且和谐的生态关系。另外她也成了“真人部族”沿袭自然、原始本能生存方式以及传统五万年古老文化深具哲学智慧的有力见证。

　　摆脱文明的牵绊

　　四个钟头之后，车子驶到一栋波状洋铁皮搭盖的建筑物前。我跨下吉普车时，司机乌达说：“顺便一提，我是这儿唯一会说英语的人。我充当你的翻译，也当你朋友。”我的翻译转身向我解释，参加聚会之前，得先净身。他告诉我，我必须脱掉身上的衣服，把他手里的那块布穿上。“什么？”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是开玩笑吧？”他板着脸，重复一次指令。

　　我望望四周，想找个地方换衣服，但找不到。我还能怎么办？一路千辛万苦来到这儿，打退堂鼓未免太晚。那个年轻的翻译走开了。

　　年轻的翻译又走回来。他也换了衣服。他站在我面前，几乎一丝不挂，只围着一块布，就像穿游泳裤般，和火堆旁的妇人一样打着赤脚。他发出进一步的指令，要我脱掉身上每一件东西：鞋子、丝袜、内衣和所有珠宝，连发夹也不得留下。我的好奇心渐渐消退，取而代之是恐惧，但我还是顺着他的指示去做。

　　我记得我把珠宝塞进鞋尖里头，把内衣藏在衣服堆里。

　　他们把嫩绿的柴枝加进闷烧的煤堆中，一簇灰色的浓烟升起。头上绑着束发带的妇人拿着一件东西，看起来像是一只大黑鹰的翅膀。她把它张开来，形成一柄扇子，在我面前从头到脚扇着。烟雾缭绕，使我直呛。接着，她伸出食指，在空中画了个圆圈。我懂得这是“转身”的意思。同样的熏烟仪式在我身后重复一遍。然后我遵循指示，跨过火堆，穿过烟雾。

　　最后，她告诉我，我已经净过身了，可获准进入那间用洋铁皮搭盖的小屋。一个肤色深褐的男人护送我走到门口。这时，我看见刚才的妇人拣起我那堆随身物品，举到火堆上。她瞅着我，笑了笑，当我们的视线交集时，她松开了手，让那堆宝贝掉下。我拥有的东西全都送进了火中！然后她向我做了个手势。要我跨过火堆，穿过烟雾。

　　幸好我把飞机票留在旅馆。我在旅馆也留下其他衣服，到时候，我只有硬着头皮，穿着现在这身服装走旅馆大厅。不过我心里确实已经盘算好，稍待一会，我要从灰烬中把我的一枚戒指挖取回来。但愿我们坐吉普车回城里时，这堆火已经熄灭，变冷了。

　　神秘的心灵感应

　　部落中一个年纪比较轻的男子，突然现身在晨祷场中央。他们向我解释，这个人自愿在当天执行一项特别任务。他一早离开营地，在我们之前上路。我们在路上走了几个钟头，部族长老就停下脚步，跪在地上。大家都围拢过来。长老一直保持下跪的姿势，双臂伸向前方，缓缓摆动。我问乌达发生什么事，他向我打个手势，示意我保持安静。大伙都没说话，但每一张脸孔都显得很凝重。过了一阵子，乌达才转身向我解释，那个一早出去探路的年轻人，正在传回一项信息。他要求长老，准许他切掉他所杀的一只袋鼠的尾巴。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每天在路途上大伙都保持静默。大部分时候，这些人利用心灵感应，互相传达信息。我亲眼见到了。我们都没听到一点点声音，但是，信息正在相隔20里的人们之间传递。

　　“他为什么要切掉袋鼠的尾巴？”我问道。

　　“因为尾巴是袋鼠身上最重的部位，而那个人身体不舒服，没有力气把整只袋鼠扛回来。袋鼠长得比他还高呢！他告诉我们，他在路上喝了不干净的水，现在浑身发烧，脸上冒出一颗颗豆大汗珠。”

　　一通无声的回电，向那个人拍发过去。乌达告诉我，我们今天就在这儿过夜。大伙开始动手在地上挖个坑，准备迎接那个人带回来的大块肉。烤过的袋鼠肉，只有表面几寸是熟的，其他部分还渗流着血。我告诉他们，我想把我那一份肉用木棍穿着，放在火上再烤，就像烤热狗那样。没问题！他们马上为我准备一只合用的叉子。

　　这时候，那个年轻的猎人正在接受治疗。首先，他们给他喝一种草药汁，接着，把刚从深洞中挖来的湿沙放在他脚上。他们告诉我，如果能把热气从病人头部导引到脚部，他全身的体温就能获得平衡。这种疗法听起来很玄，但确实产生退烧的效果。

　　这一切真是太玄妙了。若非亲眼目睹，是很难让人相信的，尤其是以心灵感应的方式来传递信息。我把我的感受告诉乌达。

　　他笑了笑，说：“现在你总算能体会原住民的感受吧！他们第一次进城，看见你们把一枚铜板塞进电话机，拨个号码，然后和亲戚通话，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知道，要我家乡的人相信“心灵感应”，将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他们很轻易就相信，全世界的人类都在互相残杀，但却不愿相信，这个地球上还有一些人毫无种族偏见，也不相信这些人相互扶持、和谐地生活在一起，更不相信他们尊崇自己独特的才能，如同尊崇别人的才能。根据乌达的说法，“真人部落”所以能够动用心灵感应，主要是因为他们从不撒谎，从不捏造事实或不歪曲事实，更从不睁着眼睛说瞎话，既不撒谎，当然也就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人。他们这群人不怕敝开自己的心灵，接纳和互相提供各种信息。

　　心灵感应─这才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沟通方式。人们进行心心相应的沟通时，不同的语言和书写字母所形成的障碍就会被扫除。但我知道，这种沟通方式在我那个世界是行不通的，因为我们那儿的人习惯偷窃公家的东西、逃漏税、搞婚外情。我们美国人才不会干“开诚布公”这种傻事。需要隐藏的欺骗、伤害和怨恨，实在太多了。

　　拿我自己来说，我能宽恕每一个我认为伤害过我的人吗？我能为我所造过的所有的孽，原谅我自己吗？有朝一日，但愿我能像澳洲原住民，将整个心灵摊开在桌面上，让我的行为为动机暴露在众人眼前，欢迎大家检视。

　　澳洲原住民不认为，噪子的主要功能是说话。如果你用噪子说话，你就很容易沉溺在琐碎、无聊、不具精神内涵的闲谈中。噪子是用来唱歌、庆祝、疗伤止痛。

　　神妙的医术

　　和一群童心未泯的成年原住民一块旅行，是多让人开心的事。他们和天上的云赛跑，一直跑到阴影外灿烂的阳光中，抬头取笑云儿：风的双脚怎么走得那么慢呢？向晚时，却发生了一件惨事，至少在那一刻我以为是件惨事。

　　有个三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名叫“大宝石猎人”。他的专长是寻找珍贵的宝石。

　　这一天，“大宝石猎人”正行走在堤防边沿上，突然，土地塌陷，他整个人坠下悬崖，掉落在20尺深的石谷里。大伙全都冲到岸边，向下望。他全身蜷缩成一团，映入我们眼帘的是一摊深红的血。有几个人跑下峡谷，利用接力方式，迅速将他带回崖头上。

　　他被平放在岸顶光滑的石板上，整个伤口显露了出来。那是非常严重的穿破骨折，位置在膝盖和脚踝之间。骨头穿透他那奶油巧克力色的皮肤，伸出外面约两寸，活像一支巨大、丑恶的兽牙。有人迅速解下束发带，把它缠绕在伤者的大腿上。“药师”和“女医”分别站在伤者两旁。其他族人开始扎营，准备过夜。

　　我一步步挤进人堆，站到那具平躺着的躯体旁边。“我可以看吗？”我问。“药师”把两只手伸到那条受伤的腿上，相隔一寸，来来回回缓慢地移动着：最初两手平行，然后，一只手从上往下移动，另一只手从下往上移动。“女医”对我笑了笑了然后回头跟乌达说了些话，乌达把她的话传达给我。

　　他们告诉我，把两只手伸到受伤的腿上，而不接触伤口，然后来来回回移动，这样做，能够帮助那条腿恢复受伤前状态。这种方法，能够防止伤口在治疗过程中肿胀起来。“药师”正在“提醒”受伤的骨头，它受伤前是怎么个样子。骨头折断时，脱离原先已经固定了30年的位置，引起“惊骇”。“药师”现在所作的，就是消除骨头的惊骇。他在跟骨头“说话”。

　　接着这出戏中的三位主角——“药师”在脚下，“女医”——跪在一旁，病人仰卧在地面上─一开始以祷告的方式交谈。“药师”把两只手环绕住病人的脚踝。他显然并没有真的接触或拉扯那只脚。“女医”也把手环绕住病人的膝盖，做着同样的动作。他们的言谈像吟诗，又像唱歌，各有各的调。到了某个阶段，他们同时抬高声调，大呼一声。他们一定使用了某种推拿法，但我没有看到他们真的用手拖引移位的骨头。那支突出体外的骨头，就这样退缩伤口里。“药师”把破裂的皮肤接合起来，向“女医”打个手势。她解开随身携带的那双奇异的长筒子。

　　几个星期前，我曾询问“女医”，这儿的妇人如何处理月经。她让我瞧瞧她们使用的卫生垫，那是用芦苇、麦秸和细鸟毛做成的。往后，我不时看到一个妇人离开队伍，独自走进沙漠，处理这件必要的事。她们把污秽的卫生垫埋藏在泥土里，就像我们平日处理排泄物那样，采用猫的方式。偶尔我看见一个妇人从沙漠中回来，手掌上捧着一件东西，交给“女医”。后者就打开她随身携带的长筒子的顶端。我发现筒子里填塞着一种植物的叶子——平常他们就用那种叶子，治疗我起泡破裂的脚和被太阳晒伤的皮肤。“女医”接受那件神秘的东西，塞进筒子里。有几次我站得很近，闻到一阵扑鼻的恶臭。最后我终于发现，筒子里秘密保藏的东西，竟是妇人排出一大块一大块已经凝结的淤血。

　　这天，“女医”并没有打开筒子的顶端，反而打开底部。我没闻到扑鼻的臭味，什么味道都没有。她紧紧握住筒子，挤出一些黑色的焦油，看起来很浓，闪闪发光。“女医”把焦油涂抹在破烂的伤口边缘，把伤口粘合起来。她真的是用焦油粘合伤口，满满地在那上面涂抹一层。他们不使用绷带、束带、夹板、拐杖和缝线。

　　第二天早上，“大宝石猎人”站起来了，和我们一块步行上路，脚一点也没跛。他们告诉我，昨晚举行的仪式会缓解骨头承受的压力，并防止伤口肿胀。这简直就是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