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47 没工夫专家

  Author :黄宗英

  Issue : 总第 174期

  Provenance :湖南文学

  Date :1995.10

  Nation :中国

  Translator :

  我是冒雪出城的,公共汽车啃着盖脚面的大雪蠕动着,车子走走停停拱了个把钟头,不是路遇素不相识的四十五中学的郑老师,她自告奋勇在大雪飘天中把我送到余家门口,我会迷失在香山山麓已经因季节而关闭大门的植物园里了。我只不过想看看花卉专家——北京植物园的园林老将余树勋在大雪天干什么。

  看着书桌上满满的、参差烂漫的笔记、稿纸、图片、文摘卡、我真觉得自己太莽撞了。

  他笑着向我说:  Good

  Morning(早安)。

  已经是下午3点28分了,怎么还早安?

  他风趣地说:他一天有3个早晨,现在刚好是睡午觉后的第2个早晨。

  屋外头的杭白菊也冻蔫了,余树勋的眼睛没离开冒雪拿进屋来的、插在茶几上小圆锥体玻璃瓶里的一小束杭白菊。“今年有了,明年才能有。”这是他的原话,小杭白菊们依偎着,羞涩地听余教授的禅语偈言。

  惆怅凝溢在斗室书壁之间。我实在不忍心以世俗的所谓采访去切断这超越时空的惆怅。我真希望自己像雪人向阳般融化,悄悄然。

  “光是幻灯片有一大立柜——几千张。没工夫整理,时间不够啊!”古往今来这世上唯一不能通融的是时间——对任何人和物质都是一次性使用的时间。

  他正在书写辞条:唐菖蒲Gladiolus鸢尾科……正是我打乱了他的时刻表,两天后他将去苏州参加全国花卉会议,他同时正在写荷花和水莲。他不是整天匍伏书斋的人,整个植物园是他的试验室,并不是一切植物都在冬眠。他的讲堂远涉欧美东瀛,北京郊区的花农也每周接他去讲课;在世界公园附近花儿香花木公司,花农种花卖花,却不懂花艺,不知什么花适合种在屋后,什么花该放在窗前……

  花——上帝的恩宠;花卉专家——美的传播者,把人间巧妆打扮。

  “养鱼的不会做溜鱼片,种花的不知道该把花摆在哪儿好看。”余树勋年轻时先在浙江大学园艺系学种花、种草、种树;后来在国外学园林设计——学“溜鱼片”。从此五冬六夏七十载春秋“溜”了一辈子。“溜”得地球上这里那里都常有经他手点化的朝朝花香;“溜”得书书册册、字字行行绿荫芊芊。

  时间是个调皮捣乱的顽童。对闲人,那永日长夜难消磨;对忙得带劲的人,时间像攒在手心里的水,不知不觉就没了。

  余树勋没工夫跟我说他1948年怎么去的北欧。

  余树勋没工夫跟我说他1979年又去北欧。

  1980年余树勋在美国明尼苏达州植物园待了两年,以提高栽培种类的识别。

  他更没工夫说1991年他挨家挨户地拍摄花卉的幻灯片。余树勋连生气也没工夫:《花卉大辞典》4年前辑了稿,资金也集了,主编吴应祥教授都81岁了,人已经去了香港,一生希望看到这本辞典。《花卉》花期难卜……

  余树勋当然也没工夫说百花摧残的“文革”中,他受不住迫害,找人借了一百块钱,逃离牵肺牵肠的科学院植物园,横下一条心去流浪,流浪……直到在一片肃杀中女儿把他找了回来。像一株蔫了的杭白菊,流年回转,他又挺起来了。

  他迫不及待地定住手心里的水,不准它随便溢出。他一天说3个Good Morning。除了孙儿辈喊爷爷看电视里说相声外,他苦写“余氏家规”。

  早晨起床。Good Morning进入工作。中午1点—2点午休。打盹醒来Good Morning进入工作。

  晚间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后,上床睡至9点起床Good Morning ,是最佳伏案时间,一口气工作到凌晨1时。

  我明白了为什么一见面余教授跟我说Good Morning 。

  余教授尽管神不守舍,脑子里还花花着,但也并没忘记热情待客。下雪天黑得早,当我向他告辞时,他横竖留我吃云南圆子。让搞桑蚕专业的云南籍的余师母像喂蚕似地煨细圆子。我急急忙忙吞下是8个还是10个滚烫的圆子,立即勒马回程,踩着“没工夫”的韵律上路了。

  我觉得我也没工夫了。

  是没工夫了。

  好个没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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