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73 泪洒秦岭

  Author :马贵民

  Issue : 总第 184期

  Provenance :教师报

  Date :1996.6.23

  Nation :

  Translator :

  列车过了宝鸡,驶入崇山峻岭,开始进出于难以计数的一个又一个山洞。嗬!如同穿行在明暗交替的阴阳界。

  同卧厢里的另外5位旅伴,行业不同,各有特点。对面下铺,是位中途上车的苏北女律师。她身材苗条,柳眉入鬓,凤眼明眸,翘鼻头下却是一张不小的嘴巴。据她讲,生来原本为樱桃小嘴,5年辩坛的律师生涯,竟将小嘴侃大了。她发乌似漆,面白如玉,再衬上那件薄如蝉翼的连衣裙,真乃飘飘欲仙了。在过路车连座号也没有的情况下,她竟凭借善侃的三寸不烂之舌,在列车长那里侃来张上铺票。而后又将下铺的那位中年黑胖老板,侃得晕晕乎乎跟她调了铺。

  黑胖老板在成都经营烟酒批发,肿眼泡,眯眯眼,大腹便便。胖得流油的老板跟窈窕女律师挨肩坐在下铺窗口,显得极不协调。他的脚下,放着一扎青岛啤酒。他以酒代茶,时辰不大小桌上就堆了8个空酒瓶。该是碍眼了吧?他双手掬起几个瓶嘴儿,抬臂欲抛向窗外,并说:

  “诸位听响了,我要投掷‘集束手榴弹’嘞!”

  “别扔。”女律师突然伸出玉手拽住了黑胖老板的粗胳膊,柔声道,“留给我嘛。”

  此举,使我愕然了。几个废弃的空酒瓶,对这位潇洒女子有什么用呢?

  坐在我身边的中上铺老妇跟她的一对孪生外孙女是西安人。她年过七旬,善眉善眼,满脸尽是笑纹儿,使人联想到庙中的弥勒佛。孪生姊妹同为一张苹果脸,模样儿花朵一般。她俩在姥姥身边长大,已上五年级了。此次远行成都,是姥姥送她们到父母身边去上学。此时,她们仨也向女律师投去了疑惑的目光:她该不是有病吧?

  愕然不已的众人里,当属大腹便便的黑胖老板了。他掬瓶嘴

  的手“定格”悬在半空,眯缝着肿眼泡儿回不过神来。该是猛悟到一个空酒瓶可换回3角钱的价值吧?他弯过胳膊将瓶们重新放回小桌上,皱着眉头说:

  “你咋子么?拿瓶子卖啷咯?”

  老奶奶似乎也回过了味,她拢了拢白发,以教训的口气对外孙女说:

  “学律师阿姨,拾荒哩。”

  孪生姊妹亦将她们喝过的饮料罐,整齐地码在铺头上。

  黑胖老板斜了眼几上的空瓶,又拍了拍自己吊在腹部的老板兜儿说:

  “你长得这么妖冶,短钱吗啷咯?要好多?老子给嘛。”

  “不,你猜错了。”女律师拢了拢小桌上的瓶们,神秘地一笑说,“待会儿,我有用途。”

  是何用途?

  谜一样的女律师,真令人捉摸不透。

  车至秦岭站,如同总统专列光临,我们均置于欢迎的花丛中。身挂补丁的男女山里娃,手擎叫不出名堂的红、黄各色花束,蜂拥至列车窗口,恳求声不绝于耳——

  “叔叔,花换啤酒瓶!”

  “阿姨,花换饮料罐儿!”

  “爷爷,帮我找一个空酒瓶吧。”

  ……

  此时,我才解开女律师收拢空酒瓶之谜了。只见她通过车窗,将瓶们分递到车下。孩子们又将一枝枝野花,回敬给了女律师。她弯回胳膊,将手里的野花插入茶杯。沐浴了茶汁的野花,顷刻分外艳丽,幽香醉人。

  黑胖老板没了空酒瓶,急得拿出两瓶啤酒换回一把野花,咧着嘴也插进了女律师的茶杯里。

  我因不喝啤酒和饮料,就满车厢找了两个矿泉水瓶子往下递,却被车下的孩子回绝了:“这个没人收。”自然,我亦未换回野花了。

  花朵般的孪生姐妹,竟捧着几个饮料罐跳下车,送给了远离车窗的一个羞涩的小弟弟。当返回车上时,她俩哭了。

  因为呵,她俩在车下听人说,秦岭属陕南贫困山区,好多同龄人都失学了。车下山里娃的学杂费,大都是用野花换来的。又听说,远离车窗的小弟弟叫小石头,他和妈妈被在西安打工的爸爸抛弃,妈妈哭瞎眼已卧床不起了。他采野花换瓶子和易拉罐,不仅为支付学费,还要供养卧床的妈妈……

  小姐妹俩的叙说,使在场的人都沉默了。感情颇丰的女律师,伤心得两眼湿润,她含泪说:

  “‘希望工程’就在眼前,我建议:咱们为这个待救的小石头做点实事吧。”

  黑胖老板慷慨解囊,率先拿出了100元。而后,你10元、他5元地凑了200多元。

  然而,在列车启动的瞬间,当女律师招呼过小石头要给钱时,却被车下的孩子断然回绝了。他说:

  “我妈说过,不许平白无故收别人的钱。”

  多么倔强的小石头!多么可爱的山里娃!

  女律师在分还这笔未赞助出去的款项时,落泪了。

  老奶奶接钱时,眼圈儿都哭红了。

  我这个泪不轻弹的晋南汉,也掉泪了。

  孪生姊妹俩,更抽泣得成了泪人儿。

  “后悔死了么,”黑胖老板抬手抹了把泪,追悔莫及地说,“老子打牙祭胡乱花甩的大把子钱,在这儿盖座‘希望小学’都有余嘛。”

  我沉默不语,却在心里说:返程再路过秦岭站,我要为小石头捡回一大堆空酒瓶和易拉罐……

  谁又能想到呀,当我在成都办完事重返秦岭站,且拎着一大塑料袋空酒瓶和易拉罐跳下车,花丛中却找不到那个羞涩的小石头。据车下知情的孩子们讲:小石头的妈妈殁了,他也失学了。

  我听罢木然呆愣,心里一片空白。开车在即,我将沉甸甸的塑料袋交给花丛中的两位少先队员,又随手掏出仅剩的80元递过去说:

  “袋子里的东西你俩分了。这点钱,代我转交给小石头的老师,拜托他别让孩子失了学。”

  两个少先队员接过东西向我敬了个礼,又环顾了围观的10多个小伙伴,含着泪郑重地说:

  “有他们作证,我们以红领巾向您保证:钱我们交给老师,易拉罐和酒瓶交给小石头!”

  在返程列车“咣当”的启动声中,我跟车下的山里娃挥手告别后,心里顿觉空落落。

  我能为可怜的小石头再做点什么?

  我又能为贫困山区的孩子们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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