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41　语文闲谈

　　Author :周有光

　　Issue : 总第 196期

　　Provenance :语文闲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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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龟德颂

　　黎锦熙先生（1890—1978）一生提倡国语（普通话），在痛苦的经验中发现，语文运动的规律有“四部曲”：1.螳战（螳臂当车，不自量力）；2.蛰伏（无法工作，退而研究）；3.龙飞（机会来到，龙飞无踪）；4.龟走（道路崎岖，不可“兔逸”，但宜“龟走”）。

　　他写了意味深长的《龟德颂》：

　　任重能背，

　　道远不退，

　　快快儿地慢慢走，

　　——不睡!

　　译名统一难

　　“马克思”的汉字译名，曾经有“麦喀士、马陆科斯、马尔克、马儿克、马可思、马克司、马尔格时、马克斯、马格斯、马克思”等等写法。从1902年到1923年，经过21年才统一为“马克思”。

　　“恩格斯”的汉字译名，曾经有“嫣及尔、英盖尔、恩极尔斯、安格尔斯、昂格士、昂格斯、恩格斯”等等写法。从1906年到1930年，经过24年才统一为“恩格斯”。

　　三个里根、三个布什

　　Reagan一上台，北京译作“里根”，台湾译作“雷根”，香港译作“列根”，一人变仨!

　　Bush一上台，北京译作“布什”，台湾译作“布希”，香港译作“布殊”，一人变仨!

　　何止他们两位!其他外国人名也个个有“化身”。孙猴子何其多也!

　　多音字

　　有一个人名叫“乐乐乐”。有人叫他：Le　Lele。有人叫他：Yue　Yueyue。他说：我是Yue　Yaole。这叫做“多音字”问题。

　　人如其名

　　抗日战争时期，某杂志载《论名》一文。其中说：“名如其人、人如其名。”举例：“认贼作父郑孝胥”，“甘为牛马殷汝耕”。

　　吹毛求屁

　　“文化大革命”时期，盛行“外行领导”。某大报主编对众讲话，把“墨西哥”错念成“黑西哥”。听众大笑。主编生气说：“墨”也是“黑”的，有什么可笑?你们“吹毛求屁”!

　　口吃者唱歌不口吃

　　为什么口吃者唱歌不口吃?据说，说话由左脑控制，唱歌由右脑控制。口吃是语言的速度、节奏和语流产生了障碍，控制转移到右脑，这个障碍就不明显了。

　　臭老九

　　《新词新语词典》（1989）：“臭老九”，1.地（主），2.富（农），3.反（革命），4.坏（分子），5.右（派），6.叛（徒），7.特（务），8.走（资派），9.知（识分子）。

　　赵翼《陔余丛考》：“元制，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匠，六工，七猎，八民，九儒，十丐”。谢枋得《叠山集》：“大元制典，人有十等，一官，二吏……七匠，八娼，九儒，十丐；介乎娼之下、丐之上者，今之儒也。”老九之臭，由来久矣。

　　浪花语词

　　抽样统计：“文革”期间10篇《人民日报》社论中，“批”字出现140次；“斗”字出现231次。“文革”前10篇《人民日报》社论中，“批”字只出现1次，“斗”字只出现88次。“文革”过后，这两个字的出现率又大大下降。

　　这种在政治波涛中忽起忽落的语词，称为“浪花语词”。

　　儿童的知识来源

　　一位日本教育家的研究：美国儿童的知识，来自教师口授的占百分之十，来自自己阅读的占百分之八十五。日本儿童相反。字母容易，汉字难。

　　一位中国教育家的研究：中国儿童课堂功课好，课外阅读能力差。美国儿童相反。字母容易，汉字难。二人和一大

　　两个轿夫抬着一顶轿子，里面坐着一位贵夫人。

　　轿夫问：夫人的“夫”字和轿夫的“夫”字，有什么分别?

　　夫人答：夫人的“夫”是“一大”；轿夫的“夫”是“二人”。

　　分词连读笑话

　　汉字一连串写下来，不分词，但是，阅读时需要在心中默默分词。分词连读错了，意义就错了。人们常引的例子：“发展中国家用电气……”。这里的“中”字连前读是一种意思，连后读又是一种意思。

　　1991—11—08《人民日报—海外版》第三版写着这样一句话：“在东阳市，新婚夫妇只要一次性交付五十元人民币，就可以得到一份金婚纪念保险证。”这里的“性”字应当连前读，还是连后读?

　　方言笑话

　　有位湖南老乡在北京商场向一位梳小辫子的售货员买“皮箍”（高压锅内的皮垫圈）。他用湖南话开了腔：“喂，细妹子，有皮箍卖吗?”小辫子把“皮箍”听成了“屁股”，眼珠子一瞪，用北京话答了腔：“卖屁股?流氓!”老乡以为在告诉他皮垫圈的价钱，把“流氓”听成了“六毛”，便笑嘻嘻地说：“管他六毛七毛哩，反正是我老婆……”还没等他说完“是我老婆叫买的”，小辫子更加火上加油：“还嬉皮笑脸的，畜生!”这下可惹怒了老乡，质问道：“么子?出生?买个皮箍还要查出生?我贫下中农出生!”老乡拂袖而去，小辫子哑然而立。

　　（邓立武：《一场误会》）

　　教育十佳

　　美国《新闻周报》（1991—12—02）说：今天世界上的“教育十佳”是：

　　阅读教育，新西兰最佳。

　　早期儿童教育，意大利最佳。

　　数学教育，荷兰最佳。

　　科学教育，日本最佳。

　　语言教育，荷兰最佳。

　　文艺教育，美国最佳。

　　高中教育，德国最佳。

　　师范教育，德国最佳。

　　大学研究生院，美国最佳。

　　成人教育，瑞典最佳。

　　读者杂志说：应当增加“一佳”：汉字教育，中国最佳。

　　八股笑话

　　八股笑话很多。

　　例一：主考出题：“三十而立”。

　　考生破题：“人生三十，虽有板凳，不敢坐矣。”

　　例二：主考出题：“盖由之矣”。

　　考生破题：“人皆有盖，无盖者非人也。”承题：“自以为有盖者其盖尚小，自以为无盖者其盖大矣。”（颇有哲理!）

　　例三：这是真事，血淋淋的笑话!

　　清朝一位主考出题：“维民所止”。雍正皇帝说他想造反，“维止”就是“雍正”无头，于是把主考的头砍掉了!

　　三字句

　　“人之初，性本善。”这是大家知道的《三字经》。三字句很短，容易记忆。

　　“满招损，谦受益。”知道的人少些，因为太文了。

　　“四人帮”很风雅，也利用“三字句”给“走资派”规定四条标准：“大肚皮，高血压，老花眼，白头发。”言简意明，好文章!

　　新文言

　　有一篇文章，其中两句如下：

　　“愉悦是翡翠脊髓炼成的百灵的翅膀，哀愁是黛玉心脏捣成的雨夜的烟雾。”

　　是白话?是文言?都不是。是新文言。

　　青年和亲娘

　　一位上海教师讲课，把“典型”说成“电影”。

　　一位广东教师讲课，把“私有制”说成“西游记”。

　　一位湖南教师讲课，把“图画”说成“头发”。

　　一位潮州教师讲课，把“青年”说成“亲娘”。

　　（王　力《为推广普通话和推行汉语拼音而努力》，《光明日报》1978—10—11）

　　消费纸张

　　中国每人每年平均消费纸张9.9公斤，日本132.5公斤，美国267.1公斤。中国每人平均看报0.19份，日本5.46份，美国2.93份。（1979年统计）

　　发现知识

　　文艺复兴以来，西方进入大发现时代。有三大发现：1.发现个人。2.发现妇女。3.发现儿童。三大发现使人类进入现代文明。

　　在中国，1957年“反右”，实际是“反知”。1966年“文化大革命”，实际是“大革文化命”。破坏文化，否定知识，至矣尽矣!打倒“四人帮”之后，最重要的New　Deal是发现知识，肯定知识有用。这是新中国的伟大发现。从此，中国将进入现代文明。

　　海有牙

　　一位外国留学生说：中文真有趣。

　　海有口——海口。海有牙——海牙。海有门——海门。门可关——海关。但是，门不可开——没有“海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