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53 生命属于你只有一次

  Author :笑冬

  Issue : 总第 37期

  Provenance :中国妇女

  Date :1984.3

  Nation :中国

  Translator :

  “人可以忍受真实,尽管这真实是多么叫人痛苦,但人不能忍受欺骗。我愿意明明白白地活着,也愿意明明白白地死去。”

  ──摘自董光日记

  “你来晚了。”这是医生告诉我的第一句话,“董光身体很虚弱,说话都吃力了。”

  我感到心在抽缩……这是1983年夏天,在北京肿瘤研究所,我经历过的最难忘的一次采访。采访的对象是两位癌症患者,女大学生;采访的题目是:当你承受了巨大的打击和痛苦后,你对那些严峻的人生课题──生命、生活、时光,有什么新的思考?

  我有些迟疑地走进病房,看见一个梳着齐齐短发、面色苍白的姑娘,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她就是董光。医生曾向我介绍过,董光是北京某大学化学系的学生,连续三年的班长和优秀班干部。如果没有这场灾难,她现在就该毕业了……

  董光睁开了眼睛。医生暗示我,可以提点问题,我鼓足勇气,委婉而又十分明确地说明了我的来意。

  我看到她的眼睛里忽然闪动出一股热情,一种只有对一个严肃的问题思考了无数遍的人才有的热情。她张开了口,但终于没有力量说话,“等我好一点再谈行吗?”我默默地点点头。这就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后来,我一直在等着她,可她从此再没有好起来,自然,也没有能够回答我的问题。但在她告别人世之前,给了我一本日记。

  夜深人静,我翻开了日记,我很想知道:当董光第一次得知自己是绝症时,她想些什么?

  刚进医院时,谁也不敢告诉她病的真情:年轻人因为失恋都可能自杀,象董光这样一个风华正茂、前途无量的大学生,会受得了这么大的打击吗?谁担保她不精神崩溃,痛不欲生呢?所有药瓶上的标签都被撕去了,医生告诉她得的是肺结核。但董光终于发现了周围人都在向她隐瞒着什么。她气哭了。她冲着父亲和医生喊:“我不是结核病,你们为什么都骗我!”她在这一天的日记里写道:“我生气,气的是,这些人为什么不理解我;我郁闷,因为我对这个病一无所知。我要明白,我要清楚,我要知道关于这个病的一切。还是那句话,人是能够忍受真实的,不管它怎样残酷,但人们不能忍受欺骗。”

  那天晚上,父亲又来了。他坐在女儿身边,告诉了她关于这病的一切。女儿静静地听完后,一下抱住了爸爸。她真感谢他,还有什么比爸爸对女儿的这种信任更让她感到安慰呢?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在这位现代女大学生身上,竟深藏着鲁迅那个年代勇士的性格。

  “不,我不曾对生活绝望,是生活的魅力吸引了我,使我不会早早地和它告别的,爱神丘必特之箭,你是否把我射中?”

  ──摘自董光日记

  经过大剂量的药物化疗,癌细胞暂时被控制住了。董光大步跨出了医院,好象重新降临到这个世界似的。她拼命呼吸着新鲜空气,对每一处景物,每一位行人都投去友爱的眼光。同学们见到了她,惊讶地张大了嘴,董光暗想:哈,他们以为我死了呢!不,热爱生活的我,是永存这生活中的。

  董光给学校领导写了一封信:“我多么希望能在这有限的生命中,早一天为祖国出力和效劳啊!安闲会使人空虚,而学习则会使人充实。过去的三年,我亲身体会了那紧张中的快慰,那繁忙中的乐趣。今天置身病房,离开了学校和集体,我如孤雁离群。假如再离开学习和工作,那我将等于失去了生存的意义。人生的幸福在奋斗之中,请让我在与病魔、与困难的搏斗中,在学习和工作中,进一步去体会生命的真谛吧。”

  为了让她安心治病,学校没有同意她的要求,还是让她休学了,董光的病恶化得很快,血象急剧下降,她昏迷了。学校贴出通知,请志愿输血者报名。几个小时,报名者达271人。这无价的鲜血,一滴一滴地流进了董光的血管。从住院到去逝,她身上共有三千毫升他人的鲜血。可以说把她全身的血换了一遍。每每想到这里,她都禁不住地在日记里抒发她对人们深深的热爱。她真想为人们做点什么,可她还能做什么呢?

  “假使对医学上有贡献,我愿意在我生命无望时献出我身上的一切器官。活着的我曾经享受过周围的人这样多的爱而没能报答,死了的我也愿意能为人们有些贡献。生者,你们应该理解我而满足我的要求!”

  她有时真想结束生命,但生活还在召唤着她。就在她离别人世前的一个星期,她不顾父亲的劝阻,硬要挣扎着站起来,结果一下子倒在地上。她再也站不起来了,只能躺在床上侧过脸去望那窗口。呵,窗口,那里有她的希望,她心灵的秘密。希腊神话里有个美丽的传说:爱神丘必特有一支神箭,这支箭射中了男女双方的心他们就会相爱。董光觉得自己被深深地射中了,而另一方就是生活──她无时无刻不在眷恋着的生活。

  还是在1988年的新年晚会上,同学们念了董光从医院里写来的信:

  “你们比起我,是无比幸福的,不会尝受被生活击伤,远离集体,当一个力不从心的旁观者的痛苦。但你们切实体会到这种幸福或是在珍惜它了吗?同学啊,算一算吧,我们的集体还能有几次这样的晚会?大学还能有多少同窗时光?人生又能有几次大学时代?这些会使你们有什么感想呢?”

  我合上了董光的日记。她在向她的同学们发问,也在问我,问生活中的每一个人。

  “我失去的不希望别人再失去。”

  ──蒋悦

  蒋悦是医生向我介绍的另一位姑娘,刚二十岁。因为尚未发现癌细胞转移,手术后已出院在门诊治疗。

  我一见到她,就被感动了。她穿着一身素色连衣裙,带着生动的青春气息,含着盈盈的微笑走了进来。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她真年轻;继而又想到:生活太残酷了,刚刚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就被宣告只有两年半的存活期!

  可蒋悦似乎特别应该活在这个世上。她爱美,爱大自然,尤其爱春天。她喜欢绘画,极易被音乐感动。她似乎总是迈着轻快的脚步,哼着歌曲,用明朗的目光去环顾周围的一切。

  蒋悦先打消了我的顾虑,说:“你别怕,我不忌讳谈死。”接着,她讲起了小山丘上的惊心动魄的一夜。

  那是她住院后几个月的事。她拦住医生死缠活缠一定让他讲清楚自己得的究竟是什么病。终于,医生拿出了准备向某家医学院学报介绍这种病的一篇简讯递给她:“看看可以,不过你肯定要哭的。”

  “我不会哭。”

  蒋悦拿过那篇简讯,目光紧张地在字行上扫着:“这是一种罕见的恶性肿瘤,中国只发现八九例,世界上也不过一百多例。其死亡率达……存活期只有……”

  蒋悦已经记不得当时自己的感觉了,只知道她没有哭,一滴眼泪也没掉。临走时她觉得还应该有点什么表示,于是努力地朝医生笑了笑。

  蒋悦快步冲出了医院。当她再抬头看周围世界时,一切都变了样子!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真想大哭一场。离她家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山丘,以前她常到那里散步。这次她又来了,没有人注意她,她可以任眼泪去流。她的内心正在经历着一场风暴:今后的日子怎么过?掰着手指头算日子,让死神每天夜里溜到耳畔悄悄告诉说还剩下多少天了吗?这非把人逼疯不可!

  天黑了,她还在山丘上走着。她终于在巨大的痛苦中渐渐平静了下来,“命运交响曲”奏起了它缓慢的理性乐章……

  生命赋予每个人的长和短是那样不同,但它毕竟公平地给予了每个人一次,只有一次。

  有的人深切感受到了这一点,时时告诫自己:抓住每一天。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脚步通向哪里,通向创造、贡献,同时也通向生命的终点。

  有的人对时光的流逝无所感觉,因为他还有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他所认为的生活意义无非就是人类的那个无限循环:吃、穿、住、生儿育女、老掉、死去。

  蒋悦还站在山丘上,可她的内心已经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自己来安排生活”。

  从这以后,她给自己订了一个日程表:上午学高等数学,然后画画儿、练字。下午复习外语,听音乐,晚上看书报杂志。她把中午的休息取消了,觉得用来睡觉太可惜。她那么喜欢音乐,但不敢多听,嫌耽误时间。她不可能再上大学了,她这样做是充实自己,准备着能有一天为人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她充分估计到了死,但她更希望创造奇迹。

  从家里到医院门诊部要一个小时的时间,而从上午八点挂号看病到下午两点化疗,这中间又有好几个小时。蒋悦每次都带着书去,就坐在标着“肿瘤科”三个大字下边的座位上看。

  董光死了,蒋悦还活着。她们都是普通的人,还没有来得及做一件值得抒一笔的业绩。但我却忘不了她们,因为是她们促使我用新的眼光去看待生命,用新的节奏去生活。在我懈怠和对周围世界漠然的时候,董光从日记里发出的声音就会使我周身一震:“人们啊,我想你们!”呵,人们,春天和百花不是每年都走到你的身边吗?阳光不是每天都属于你吗?而你想过没有,这意味着什么?你应该记住,牢牢地记住:

  生命属于你只有一次,只有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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