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72 家、乡、树

　　Author :李胜利

　　Issue : 总第 3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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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ation :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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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奶的手背上长满了黑斑，哆哆嗦嗦地抖个不停。她捋了一下被风吹起的白发，抚摸着我的后脑勺。

　　“别哭了，看你妈妈栽的石榴树，那花儿开得多红啊！

　　“你是小了点，有些事本想等你大点再说，可就怕我等不到了。你知道啥叫家乡吗？——嗯，妈妈的新坟、石板儿房、小桥、山坡、，真聪明！好啦，不用指了，知道就好哇。你看山坡下那些大松树，长得多粗多硬朗呀！还是你爷爷小的时候栽的呢？将来可以给你们盖新房子用。奶奶就要还土了，可我种的核桃树苗儿却活了，将来都可以长成大树的。

　　“这些树呀，花啊，都是靠土养着的，我们人呢！也是靠土养着的，死后就又归到土里去了，这就叫吃土还土哇！奶奶老了，可非得飘洋过海地回来，非要还给这块土，心里才舒服……。”

　　“为什么呢？”

　　“你看燕子飞回来了，找到了老窝儿。人也老是惦记自己的老窝儿，不管那窝儿是好是破，是穷是富。就象树叶落在树根上……我年轻时随你爷爷走了好多地方，见过多少样儿的人，有好有坏，可谁都说自己的家乡是最好的。你爷爷就老说自己太傻，当初不该离开这儿，后悔没多种几棵树。他是条硬汉子，和洋人打架断了一条腿，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低头……可临到咽气时候眼角里却流出了泪珠儿，嘴唇使劲张了两下，声音小极了——‘妈妈’。”

　　“为什么呢？”

　　“因为那是根呐！”就象小孩饿了喊妈妈，摔疼了喊妈妈。大人也是一样，心里委屈了，月亮圆了，鼻子尖就发酸，鼻尖连着心尖，心尖上拴着一根线儿，线儿连着自己的根儿。就象放风筝，飞得越远，线拉得就越紧，心就越疼啊！奶奶就要还土了，到土里肥了田肥了地，不知什么时候又变成花啊，草哇，树叶呀什么的。”

　　“为什么呢？”

　　“人不论活着还是死了，总还想把生养自己的地方变得美点呀！……你说什么？咱们的家乡最美，不，孩子，咱们的家乡还不是最美的，你爱这山坡吧，光秃秃的没有多少树、却长了不少酸枣刺儿……你这样说是因为你还小，不知道这世界该有多么大。你说说看，这酸枣和香蕉、桔子比，哪样好吃？和玫瑰花比，哪个好看？什么？酸枣好吃又好看？错了，人家要笑你啦。你爷爷死前牵肠挂肚地疚心呀，奶奶要还土了也后悔疚心呀，因为我们为家乡做得太少、把最累人的活儿留给子孙了。总有一天，你也会拉着孙子的手坐在这山坡上，那时候满山的苹果呀，葡萄呀，花呀什么的。鸟儿也都飞来了，站在树枝上唱歌儿，再也没人哭了，你也不会象爷爷奶奶一样，为自己把最累的活儿留给子孙而疚心啦……怎么？你又哭了，看你的脸蛋儿抹得象个小花猫儿似的啦……哎！对啦，应该笑哇！挺起胸脯儿来，奶奶知道你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