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9 疯狂的“邮迷”──一个神秘的地下王国的黑幕

  Author :石南汾

  Issue : 总第 70期

  Provenance :法律咨询

  Date :1987.1

  Nation :中国

  Translator :

  投石问路一青年

  1984年11月的一天下午,一个年轻人急匆匆走进上海邮票公司的店门。他凑近柜台问营业员:“猴子邮票有 ?”营业员用惊愕的眼光看着他,反问道:“你说什么?”男青年以为对方没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这下营业员笑了,说:“这人真有意思,‘猴子’是生肖票的第一枚,5年前发行,现在已经卖到‘老鼠’了,哪里还有‘猴子’呀!”

  男青年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愣了一会又问:“嗳,假如有卖的话,多少钱一张?”营业员已经发现眼前站着的绝不是一个集邮爱好者,因为他问出来的话真让内行的人忍俊不禁,但看他还挺老实的,便认真地回答他:“假如有卖,应该是1角2分一枚。因为这枚邮票已经增值了。”

  “1角2分一枚?”男青年喃喃自语地出了店门。他没走几步,肩膀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朋友,是不是要猴票?”男青年猛一惊,回头见是位中年人,便问:“你怎么知道?”“嘿嘿!刚才你问营业员时我就在边上。”“那么多少钱一张?”中年人见寻到了“户头”,来了劲:“你是要单张呢还是要方连?”男青年又愣住了:“什么叫方连?”“喂,你这个小阿弟怎么连方连都不懂?方连就是四张邮票连成一个方块,又叫四方连。”“噢。那么各是什么价钱呢?”“单张的8元,方连么36元。怎么样?”

  男青年听了中年人开的价吃惊。但奇怪的是,他的眼光里却有一种喜悦的神色。“现在市面上都是这个价,如果你想要,隔壁弄堂里谈谈。”中年人有点迫不急待地催促道。男青年站着不动,却又发问:“一个单张是8元,一组方连有四个单张,应该是32元呀?”中年人的眉头皱了起来:“你这个人呀,真拎不清!方连比单张吃香,所以价钱要贵一点。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你看看,我这组方连还带着版名呢!”说着,中年人摸出一本小邮册,又从上衣袋里拿出镊子,小心翼翼地将一组四方连猴票夹到男青年的眼前说:“你看看,品相绝对是好的。”男青年装模作样地端详了一会儿,摇摇头叹口气说:“买不起啊!”说完突然一转身,迅即离去。

  三版猴票有来由

  这个男青年叫曹伟奇。他既不是个邮迷,更不懂集邮知识,他1979年高考落榜,1980年春节过后,便到在贵州省某地一个邮电所工作的哥哥处去玩。

  曹伟奇在黔日子久了便要回上海。临走前哥哥送给他三版邮票──就是前文提到的猴票。一版猴票共有80枚,三版共240枚,若撕成方连的话,共有60组。当时曹伟奇完全不懂这些邮票能干啥,心想寄信的话使用到哪一年哪!哥哥告诉他说:“这是我国首次发行的十二生肖系列邮票的第一枚,以后每年的1月5日都要发行一枚新票。今年是猴年,所以邮票上是只猴子,明年是鸡年,邮票上必定是只鸡,以此类推。一直到1991年,这套邮票才发行完毕。集邮的人能将这套邮票收齐后是很珍贵的。反正我这里有,你拿三版去,以后要是喜欢上集邮,可以拿出去同人家换。”哥哥的一番话曹伟奇似懂非懂,但邮票他收下了。

  曹伟奇返沪后不久,参加招工考试被某建筑公司录取,当上个挖土机司机。1984年3月,他所在的施工队到南京承包一项大型工程,临走时他撕了20枚猴票随身而带。

  在半年多的时间里,一封封贴着猴票的信,从南京曹伟奇的手里飞向上海。等到他回上海后,竟有几个收到过他信的同学,先后上门来索要猴票。起初他不介意,随要随送,但见来人神色喜悦,不觉暗生疑窦:“这些人怎么了,几张邮票竟乐成这般模样!”他存心打听了一下,结果却令他瞠目结舌。但他还是信疑参半:一张8分钱的邮票怎么会卖到8元钱呢!这当中可是100倍的比价哪。

  曹伟奇为了证实这件事。于是便出现了邮票公司门前投石问路的那一幕情景。

  跨向深渊第一步

  从集邮公司回来,曹伟奇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他从抽屈里找出那些沉睡五年的邮票,仔细地数了数,还有两版多,共197枚。他情不自禁地心算起来:一枚8元,嗬!要是真拿出去脱手,该值一千五百多元哪!一股强大的诱惑力终于迫使他作出选择:脱手,捞现钱。

  休息日,他撕下几组方连,夹在工作手册里,又来到邮票公司门前。南京东路上人流如潮,他该找谁脱手呢?就这么傻乎乎地站了刻把钟,不料又有人找上门来。“朋友,邮票要 ,随便侬捡。”来人说着摊开一本集邮册。这回曹伟奇内行了,说:“边上去谈谈。”两人来到江西路上的一条小弄堂,曹伟奇突然问对方“侬猴子要 ?”来人明白自己被别人当作户头了,本有些不高兴,但见曹似乎有些来历,便问:“啥价钿?”曹伟奇想了想,憋足口气说:“8元一只。”他原以为对方一定会还价,谁知此人十分爽快,说:“有多少?我统吃。”曹连想也不敢多想,连忙掏出工作手册。来人逐一看了邮票品相,说:“20只,160元。”曹伟奇这时缓过神来,轻声说:“我这是5只方连呀,价钿要高一点。”对方没答话,掏出钱,点给他170元。然后又问:“侬还有 ?要是有到太原路寻我。”曹顾不上问太原路是怎么回事,拿起钱赶快走了。

  他接连转几个弯,一口气跑到福建路桥才停下来。他总觉得背后有人跟着,心咚咚直跳。虽是冬天,却连衬衣都汗湿了。

  不久,曹伟奇想方设法打听到了太原路的一个自发集邮市场(据报载,直到1986年7月,徐汇区公安分局才将这个非法市场取缔)。这里的邮票交换、买卖格外放肆──都是公开叫价的。

  曹伟奇一打听行情,猴票早就涨到9.5元一枚了,难怪那天人家要统吃他手中的邮票。他有些后悔。好在他虽有贪心,但耽心更足,以38元一组方连的价格,当场将余下的猴票全部兑换成现钞。

  回家一结算,曹伟奇的那些猴票总共卖了1800多元,简直是做梦一般的奇迹!欣喜之余,他提笔给哥哥写了封信,请他让人捎些生肖票来。至于原因,他吹牛说,单位里成立集邮协会,要派用场。

  神秘老太语惊人

  曹伟奇的猴票全部脱手之后,已经是1984年的岁末。1985年1月5日,全国发行第6枚生肖票──牛票。反响热烈,盛况空前。但是,这一切曹伟奇竟然不知道。隔了十多日,从贵州寄来一卷双挂号杂志。打开一看,里面卷夹着5版簇新的牛票。只是因为这五版牛票,曹伟奇才又来到集邮市场。

  这一回他傻了,真是傻了!一版猴票的价格已经涨到1600多元!相隔20几天,价钱却翻了整一倍。按那天的市价,曹伟奇手中的牛票扣除面值,脱手后可赚100多元。然而他没心思兑换这区区100多元,呆呆地靠在铁栏杆前胡思乱想。

  曹伟奇想了一会儿,才使自己平静下来。这时,又有人上来兜生意。曹伟奇准备将手中的5版牛票以28元一版脱手。双方正要成交,突然一个矮个子老太婆插进来,口气梆硬地说:“阿弟,29元一版,卖给我。”矮老太抢得生意,便把曹伟奇领出花园,走到一僻静处,神秘地说:“阿弟,我看你人蛮好,一定是碰到难堪事情等钱用,才急于放票的。我告诉你,压一压,3天之内有大老板来收,价钿要跳几跳哩。

  矮老太相貌平平,却出语惊人。曹伟奇暗想,此人必有花头,不如讨教个究竟。于是将自己卖猴票的事一五一十抖出来。老太听罢不禁笑道:“这要怪你自己罗。你不是白相票子的人。你走进市场时心里肯定很害怕,心里一怕,东西急于出手,怎么能卖出大价钱呢?你懂得邮票的行情吗?”

  曹伟奇摇摇头,那矮老太又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做邮票生意的口决是:低收高放。低收还比较容易掌握,高放就难了。价钱天天在涨,那么啥时放最合适呢?我告诉你一个窍门,就是:只要涨,就不放。今天涨,不放;明天涨,也不放;等到价格开始跌的那一刻,马上抛出。因为这说明价钱已经涨足了。你那些猴子,放得太早了,看样子还要涨。我叫你今天不要放牛票,也是同样道理。”

  曹伟奇简直听呆了。没想到这邮票黑市竟有这么多名堂。矮老太自称姓蒋,家住南京夫子庙。她告诉曹伟奇,晚上,她在中华路小学。

  恰似股票交易所

  过了两天,曹伟奇按图索骥,找到了这所学校。一间大厅和几间教室里挤满了人,场面比太原路市场更大。曹伟奇心中暗想,“真有点像股票市场呢!”只见一张张课桌椅上,摊满了各式各样的邮票,最多的仍然是整版的生肖票。大厅正中的乒乓台前围满了人,当场叫价拍卖。卖主报道:“牛,挺版,32。”没人应,又叫:“31.5。”也没有人应,停了一会再叫:“30平!”“好。我吃。有多少。”买主说着挤到台前,看品相,交现钱。这里的场面何以如此,因为当时对邮贩子并未明确打击,邮电部、工商总局、公安部等几家,直到1986年2月才发出打击邮贩子的通告。

  曹伟奇在人群中找了好一阵。没见着蒋老太。心里嘀咕着:都卖到30了,放还是不放?想来想去,蒋老太那句话又在耳旁响起:只要涨,就不放。于是,看了一阵热闹打算回去。刚走到校门口,迎面却碰到蒋老太。老太连忙同他打招呼,一边拉他到花坛前机密地说:

  “你手里有多少牛版!”“一共15版。”“全部放掉。明天牛版准跌。”曹伟奇再次挤进交换大厅中央的乒乓台前,依样报道“挺版牛,32!”刚报完价,边上几个人劝他:不要太吃力了。实实在在,30元一版成交蛮好了。果然,此时邮市已近收盘时间,30元一版没人要。等了好一会儿,有人还价29.8,15版统吃。曹正犹豫,蒋老太已挤进来,说声“好!成交。”

  出了校门,两人沿中华路缓行。曹问:“你怎么知道牛版明天准跌?”蒋老太答道:“我有信息。白相邮票不掌握信息肯定要吃亏。”“靠得往吗?”“那还用说。”接着,蒋老太又话匣大开──“邮票价格忽高忽低,表面上看没有规律可寻,实际上它是有人操纵的。几个大老板,就能决定黑市场上的价格。这些大老板手中握有大量紧俏邮票,价格要上要下,只需做点小手脚就成了。我曾在上海沪西某地见过一个老板,他压票压到怎样的程度?叠起来的各类挺版邮票有1米多高!这种人就是百万富翁哪!”

  “他们怎样做手脚呢?”曹伟奇问。

  “花样可多了。最紧俏的邮票,价格最容易控制。只要谁压的票多谁就可以定价,因为东西都在他手里嘛。对像牛版这样的新票,通常的做法是,先派人到市场上去收,一收价格就上涨,涨到一定程度,赶快抛出;收进的是小数字,抛出的则是大数字。等到一般的人醒悟过来,大老板们早已赚好了钱。做邮票生意,要发点小财很容易,如果你有时间,每天白天到太原路去收一些票子,晚上拿到中华路一小去放,每版可赚0.5~1元,绝没有风险;要是想发大财,就要沉得住气,压票子。乱压不行,要摸老板们的动向。所以有些人经常用长途电话通情报,紧急时飞机来往。因为各地都有市场,有时价格有差别。我告诉你明天牛版要跌,就是因为我已经得到消息,南京的大老板明天到上海,他们一抛就是上千版,价格准跌!”

  蒋老太这一番话,直说得曹伟奇一愣一愣的。他不知道这些话是真是假,只有一个想法:跟着她没错。

  机关算尽挨闷棍

  曹伟奇已经赚了2000块钱,但发财的欲念是无止境的。隔了十多天,他又到中华路一小去了。市场行情真是千变万化,牛版居然又涨了,而且猛升到40元!他说不清是后悔还是眼红,一个劲地说:“怎么回事?”

  他找到了蒋老太。两人来到室外,蒋老太劈头就问:“想不想发财?”曹一问原由,也禁不住心里发痒。原来老太告诉他,她从南京姓童的那里得到消息,生肖票要大涨特涨。广州、上海杭州等地的大老板们都在拼命吃进。她叫曹伟奇赶快收一批票子,拿到南京去放,南京比上海更放得出好价钱。

  曹伟奇放不下决心,但看看市场里,人人都像发了疯似的,大宗大宗吃进的人比比皆是。曹伟奇终于财迷心窍,回家取出存折和原先赚的两千元钱,凑成3500元,又向人借了4500元。8000元钱凑齐已是两天后的事,而牛票的价格已经涨到41元一版了。

  这是1985年春节前的最后一个周末,也是几十年来邮票黑市上价格最高的一天。大风暴正处在顶峰阶段,接下来就要跌了。然而曹伟奇不知道,连蒋老太也不知道。他就在邮价的顶峰阶段,一口气吃进190版牛票。第二天晚间,好不容易弄了张火车票,赶往南京去。

  南京的集邮市场在清凉山工人医院附近,这里的邮票价格在“风暴”中创了全国各类邮票市场的纪录,全国各地有近千名邮贩子云集于此,所以这里的价格上得最快,后来跌得也最快。

  曹伟奇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来到清凉山下。可偌大一个场子里,人却稀稀拉拉的,气氛不对头呀!一打听行情,牛票每版24元!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这是事实。他心中连呼“上当了!上当了!”一阵昏眩,人险些跌倒。

  等他清醒过来后才了解到,蒋老太并没骗他,因为就在两天前,这里的价格的确高出上海20元。只是自己晚了一步!确切地说晚了两天。

  曹伟奇面对这样的窘境,不知怎么办才好。有人劝他:“忍痛割爱,赶快脱手算了,否则可能更糟糕。可他想,要是过几天价格又上去了呢?想来想去终于下不了决心。都说“低收高放”,可自己偏偏是“高收低放”。忽然他心里有了个主意:上海的情况会不会好一点?想到这里,精神略为好了些。

  他连夜赶回上海,第二天一早就到太原路市场去看行情。跌风竟像瘟病一样,早已波及上海,牛版只值23元。曹伟奇下决心了,赶快脱手,免得损失更大。可是,此刻人人都觉得生肖票烫手,卖1~2版兴许还能找个户头,卖10版就别想找到买主人。

  此时,曹伟奇真正感到失望了。他想起了两个字:破产。

  竹篮打水一场空

  1985年春节过后,邮票黑市日趋平静。生肖票的价格一落千丈。曹伟奇只得把近200版邮票压了起来。他曾碰到过蒋老太,她的命运也是如此。据她讲,在这场风暴中破产的人真不少,连南京几个大户也元气大伤。因为他们也上了别人的当。事后证实,风暴是广州的几个大老板搞起来的。他们做了两个手脚,一是放风说北京邮票厂的牛票版子坏掉了,牛票印不出来了;二是说香港有人要收牛票,有多少收多少。这些消息一经传播,各地价格全都猛涨,而他们自始至终都在放票子,好处捞足了。后来这当中又发生一件事,广州侨汇商场开始供应牛票,一只方连一张侨汇券。按侨汇券的黑市价格折算,一版牛票的价值也不过20元出头一点,这就是涨风突然停止的原因。蒋老太劝曹伟奇,索性压到1986年1月5日发行虎票时再说。照往年的规律,新的生肖票一发行必定带来集邮热,一热,价格也就会跳上去。

  好不容易等到了1986年1月份。上海邮票公司决定在文化广场发行虎年生肖邮票。1月3日上午,即有人开始排队,4日晚6点,排队的人群已达6000多人。10点前,8800余人被放进文化广场,他们每人都能购到40枚(半张)虎票。这意味着发行量比往年大大增加,对邮贩子们来说不啻是凶兆。

  果然,4日清晨太原路邮票市场虎年票的开盘价仅为16元一版,午后又跌至14.5元。而牛票则不如虎票,每版仍维持在10元上下。蒋老太的预言(也包括很多人的预言)又失败了,曹伟奇绝望了。

  曹伟奇足足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陆续将190版牛票全部放完,况换不足2000元的现钞。扣除他开始时赚的钱,他总共损失4000多元,更大的损失是,他丧失了一个正直、正派青年应有的品质。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他经常旷工,常常整天混在太原路。

  此后,曹伟奇在绝望中搭识了一个贩卖假侨汇券的团伙,因为有油水,曹就当了他们的跑腿。从此,他走上了末路。1986年4月,该团伙被公安机关破获,曹伟奇也落了个锒铛入狱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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