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77 烧不掉的故事(《大兴安岭火场》片断)

  Author :李树喜

  Issue : 总第 74期

  Provenance :中国青年报

  Date :1987.6.17—23

  Nation :中国

  Translator :

  悲惨的故事

  之一:

  男人上山打火去了,家里只留下30岁的女人和两个孩子:刚刚半岁的男婴和5岁的女孩。晚上7时,当县广播电视传播节目突然停止的时候,她知道情况不好,抱着小的拉着大的抢出家门,暗红色已经罩住了整个天空。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房屋家财算什么?不管它!要紧的是人的平安,她来不及回头望望自己的家,拉扯着孩子跑到街上。

  火球火星在头顶飞舞,远处传来汽油桶的爆裂声。火从北面来,那就向南跑吧!谁知南面火烧得更凶,到大坝去,那里有水,有河!光秃秃的石坝无草无木,大坝是烧不起火的。

  往日宽阔雄伟的大坝在火光下是那样狭小,它上面已经集聚了不少避难的人们,等待着他们的究竟是什么呢?

  烈火在运行中,风向在变幻着。也许是北面贮木场起火造成空气陡然上升的缘故,西林吉镇上又刮起了南风,在烈焰之下,似乎空气和水都在燃烧,即使人们身上无火,那滚烫的热浪正剥夺着生命的权利。

  此时,这本来空旷的大坝,偏偏遭受两面来的火与热浪的夹击,百米长的大坝闪着红光,好像是天地炉火之中的一截锻铁。它,烧烤着无处逃遁的人们!

  女人全力以赴地抱住婴儿,她身子蜷曲着,把稚小的生命藏在怀中,希冀自己的胸怀冷些再冷些,她不知道火已经烧到自己的头发、衣裤,死命地抱住自己的婴儿。那孩子已不会啼哭,因为氧气缺乏,空中都是烟尘,她无法给孩子氧气与冷气。只见他口吐白沫,转眼停止了呼吸!

  她呆痴了,然后拚命地摇动那弱小的躯体,希望孩子能被摇醒,睁开眼睛看看妈妈!当她确已知道小生命已离开人世之时,才忽然想起了女儿。

  女儿在燃烧,她离妈妈不远,显然她挣扎了许久,头向着母亲方向缓缓蠕动。她爬过去,抱住女儿,两个火团并在一起。

  她发疯似地拍打女儿身上的火,火灭了,女儿的心脏也停止了跳动。

  她疯了,但眼中无泪。她不知自己两腿已经烧烂,瞪大眼睛看着女儿、儿子。做妈妈的不愿活在世上了,她的心与灵魂已经离去,她摸起身边一根木棒,狠狠地敲击自己的脑袋。

  最终她被人夺走木棒救起,这是西林吉镇烧伤最厉害的一个……

  之二:

  他是从着火屋中爬出的男人,胳膊和肩被火烧伤,大汗淋漓地躺在县医院的病床上。

  他一刻不得安静,整个世界都是可怕的梦境,是烈火,是死亡。他一闭眼睛便陷入火海,东奔西逃无法解脱,他听不得外面广播的声音,听不得人们大声说话,听不得汽车马达的轰鸣。医院大夫说,许多人都处在这样一种精神状态。

  3天过去。直升飞机来了,它将把伤员转运到加格达奇。当他踏进直升飞机入口的时候,他才想起这样一件事,大叫道:“在那个人家的地窖里,藏着9个躲火的人!”

  人们火速奔向那座废墟下的地窖,从里边找出9具尸体。

  5月7日深夜,当被大火灸烤的人们无处躲藏的时候,不知谁喊:“钻地窖!”地窖,是大兴安岭民房地面下的土坑,平时放些杂物、蔬菜,大的地窖可藏下十余人。火,总不应该由上向下烧吧!

  于是,3户人家10口人钻进那一处地窖,当大火烧屋、地窖中憋闷难耐之际,那个男人顶着烈火爬了出来。

  大火,很快吸光了地窖中的氧气而将一氧化碳充灌其中,然后房倒屋塌,仅有的一点隙缝也被砖瓦灰烬封死,地窖中的生灵不被窒息就被烧灭,这是大火中死亡最多的一处——在这场火灾中,钻进地窖的人们无一幸存——惨剧证实着并不难懂、不难普及的防火自救知识。

  之三:

  这位背孩子的妇女从家中出走很快,显然大火一时烧不到她,她可以来得及向西山根或火车站方向转移。然而,当生命的危险暂时过去的一刹那,她想起了那可爱的家,那是多不容易才置起的齐齐整整的家呀,柜子里还有两万元现款!

  应该把两万元现款带出来!她紧急中作出了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决定。

  返回家门,找到钥匙,打开箱柜,拿出现款,然而火已逼到家门,逼得她背着孩子节节后退,逼得她退到堂屋的地窖里头。

  她家的地窖属于较宽敞的一种。里边有灯可以照明,她把孩子放在背上坐定,身下是那一大包现款。……

  男人在镇子上探寻家属下落的时候,有人说曾见母子在起火之初离开家门,男人怀着希望找遍灾民聚集的地方,也没找见他们母子,只好又回到自己家。房烧了,四壁仍在,找开地窖,只见女人依旧背着孩子,母子眼睛呆直,身子僵硬,身下两万元仍在——显然是因为空气断绝窒息而死的。

  悲壮的故事

  之一:

  这位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名叫原则,坚持原则的原则。他个头适中,两眼明亮,即使现在蓬发垢面,你也不难想象他平日的风采。

  一听见大火警报,他舍命似地向漠河县消防队跑,因为他是消防车司机,火情便是命令。

  浓烟大火剥夺了专门同它作斗争的消防车的作业条件,无处汲水,道路不通,四周是黑烟,四处是大火,四下是逃难奔突的人群。

  然而,原则的消防车仍在火海中奔突,给人们以力所能及的鼓励与帮助,疏导逃难的人流。消防车几度开近自家门口,老母、妻子出来了吗,现在哪里?他只扭身看了那烈焰吞噬的屋顶,便又踏大油门。

  午夜火势稍缓,大风已停的时候,原则的消防车在西山脚下为梁老汉的房子喷一车水。天亮了,他没有想到回家,因为家已没有了,原则仍在车上。

  第三天清晨,同事们来到消防队上班,各自述说找到家人的经过,“你也去找找看吧,”同事们提醒原则,“查一查家人现在在哪里。”

  在解放军某部那里,原则找见了老母和女儿。妻子和刚满两个月的儿子呢?母亲只能述说分手的情形。

  大火压城的时候,原则不在家。婆婆和媳妇商议应急的措施。其他事都不紧要,唯一要紧地是保护好60天的孩子,这孩子是因为姐姐大脑发育不全才取得出生资格的。小家伙长得白白胖胖,刚刚会向大人报以甜甜的笑眼。“你想办法找点奶粉来吧!”婆婆让儿媳为孙孙准备吃的。媳妇买来奶粉,准备好奶瓶,大火进镇的时候,她背起孩子,口袋里还带上了钱、粮票、国库券,小包包里是喂孩子的奶瓶。

  婆婆拉着女孩,媳妇背着男婴出了家门,解放军某部的营房没有起火,就向那里投奔吧,但那里有弹药库,随时有爆炸危险,军人们正耐心劝导群众,让他们向西山和已着过火的地带疏散。慌乱之中,婆婆与媳妇走失了,再也没能碰面……

  县城呈现出劫后的平静,镇里镇外都没有妻子的身影。7日夜间有几百人乘车疏散到东南方向100公里的内蒙古满归林业局,就到满归去找吧,寻找结果,没有此人。

  “在一个地窖里,好像死了一个妇女和孩子。”一位老乡提供了这样一个线索。

  原则飞跑过去,清开残砖断瓦。地窖的木盖早烧光了,里边根本没有人形。一副蜷曲的尸骨背后是一个小小炭团,那是女人和孩子的遗灰。

  他扯出一块未燃的布块,可以辨出里面裹着钱币的灰烬,那个熟悉的掉在地上的奶瓶,证明了这是原则的妻子和儿子!这,已经是大火后第五天了。

  欲哭无泪,欲喊无声,可爱的妻子、儿子一去不复返,身边剩下老母和呆滞的女儿。

  之二:

  当大火进城,人们奔逃夺路的时刻,平素里被视为优越的汽车方向盘更显示出无法比拟的优势,汽车司机可以于慌乱中拉上自己的家人和财物远走他方,在漠河确有少数人是这样做了的。那么齐明福呢?这位曾出席省、地优秀人物表彰大会的共产党员齐明福呢?这场大火,是判明他这优秀分子真伪的关头了。

  5月7日下午6时,齐明福的车还在一线山上执行灭火任务,不一会从镇上传来消息,大火进城了,还有一个十分具体的消息告诉齐明福:“你家媳妇和孩子困在火中没有出来!”

  “快,开回镇上拉运群众脱离险区。”上级向他发出命令。

  汽车在颠簸中飞驰,齐明福一颗心紧缩,火光映着他那铁色的脸。车向那里开?方向盘往哪里打?他没有思索多久,便决定不回家门,向群众最多的地段开去。

  一趟,二趟,车后坐着的没有自己家人,10趟,20趟,300多名群众被汽车拖离了火区。群众疏散完毕,他才驾车开往家的方向。

  孩子已被烧死,妻子下落不明。

  他,把车又开进了防火指挥部,请求分派新的运输任务……

  之三:

  某守备师的部队正奉命开往西部火场。部队从一片正化为废墟的村镇经过,有四名战士望见了自己的家门,大火燃烧着他们的心,要不要回家看一眼,问一问?不,前方火势正猛,他们的目的地是西部火场。

  这一支队伍中,有一位名叫刘刚的第二连的战士。

  部队开到漠河县城,刘刚和战友们走在街上,那一片片烧焦的瓦砾,一股股窜动的青烟,诉说着刚刚发生的惨剧。我的家是不是也这个样子呢?父亲、母亲今在何方?刘刚在极短的间隙中想到了家人。

  啊,前面那老人是谁?好熟稔的身影,难道是父亲?父亲应在百里外的图强,是不是眼花看错了?没有,那老人分明已向这边走来,愣了一下,便扑在刘刚身上放声大哭!

  “爹!是您老人家!快告诉我,家里怎么样,娘怎么样?”

  “全烧光了,你娘没能跑出来,她死得好惨啊!”老人家已经泣不成声。

  “娘啊,”刘刚止不住大声哭叫,几年来,鬓发已白的母亲惦记着当兵的儿子,可到处奔波的儿子没给老人多少安慰。此刻,还有比儿子失去母亲更令人心碎的吗?

  “爹,您怎么跑到漠河来的?灾民都是向东面撤的。”

  “我人老胡涂,慌不择路。爬上了火车跑到这里,这可怎么办呢?”

  多说几句话,为老人探问归路,都会给一颗孤寂的心带来安慰。然而,军号响了,兵车将行了。

  “爹,您老保重吧!”儿子登上兵车,开赴火场,为了更多的父亲和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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