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00 大将罗瑞卿

  Author :点点

  Issue : 总第 80期

  Provenance :非凡的年代

  Date :

  Nation :中国

  Translator :

  上篇

  大将罹难

  1965年11月,“文化大革命”的序幕已经拉开。10日,上海《文汇报》发表了姚文元的《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25日,父亲到了上海。当时,毛主席和周总理都在上海。上海市的一位负责同志告诉父亲:毛主席对北京各报不转载姚文元的文章很不满意。并告诉上海市的人说,他不转载,你们出单行本,看他转载不转载。毛主席还交待了:什么人都不要讲。那位同志对父亲说,他什么人都没有告诉,但他考虑父亲可以例外。父亲听了后,叫秘书要了一本单行本来。26日下午,父亲陪同毛主席接见柬埔寨的朗诺。在外宾来到时,父亲向主席说:“评《海瑞罢官》的文章,我要了一本,还未看。”毛主席只笑了一笑,未说什么。

  回到驻地,父亲即给彭真同志打电话说:“姚文元的这篇文章我同毛主席提起时,主席笑了。估计毛主席是看了这篇文章。我已要《解放军报》转载,请你也考虑,如果北京的报纸不能同时转载的话,就先指定一个报纸和《解放军报》同时转载。”这时,周总理也给彭真同志打了招呼,所以,11月29日,《解放军报》和《北京日报》同时转载了姚文元的文章。这说明,父亲对于即将来到的“文化大革命”和他本人面临的可怕灾难完全没有预感。他只是以他惯用的方式,一心一意维护着毛泽东同志的个人威信,维护着他一向珍视的党的高级领导之间的团结。

  父亲准备离开上海的时候,对毛主席说,他准备到苏州去看林彪。毛主席说:“去看看好,要他好好养,要养得像七千人大会的时候一样,能够作三个钟头的报告。”毛主席将这话重复了好几遍。

  这时候,离上海会议的召开仅仅十天。

  上海会议

  上海会议于1965年的12月8日至15日在上海召开。会议开始的时候父亲还在昆明。关于当时的情况,让我来引用母亲的一段回忆:

  1965年12月9日,我和瑞卿一起到了昆明。瑞卿作为全军的总参谋长,每年都有巡视部队的计划。此行是计划的一部分。10日,他和昆明军区的领导干部见了面。谈话的时候,阎红彦、周兴都在场。大家请瑞卿同军区的一般干部见个面,作个报告。瑞卿说没什么报告好作,不过见个面和大家谈一谈,我是很愿意的。就去同大家见了面。回到住所,秘书就来说中央来了电话通知瑞卿去上海开会。开什么会,没有讲。

  我们觉得有点突然,开会的事情怎么事前一点都不知道呢?原来中央开会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时书记处的几个人,小平同志、李井泉本来都是在昆明的。他们想去看看三线的建设情况。知道瑞卿也来昆明,电话联系好了在昆明碰个头,然后一起去看工厂。可是瑞卿还没有到,邓李二人就被叫到上海开会去了。可见,开会,开什么会,他们事先也不知道的。

  我们问阎红彦关于会议的情况,阎也说不清楚啊。为了给会议做些准备,瑞卿只好打电话回北京。北京只有彭真同志在家。彭真同志说:“只知道开会,不知道开什么会。”后来,彭真同志打电话问总理。

  总理大概是知道会议内容的,而且可能向彭真同志吹了一点风。彭真同志又打电话给瑞卿说,你去吧,去了就会知道了。我们就猜,也许是军事上的事?因为这样子保密和紧急。

  贺老总当时也在北京。接到开会的通知,贺总问:开什么会?回答也是:到上海就知道了,飞机已经安排了。秘书问贺总会议上要带点什么文件?贺总说:带上地图去。可见,贺总也是猜想开会是为了军事上的事情。到了上海,下午,刘少奇同志就跑来找贺总问开什么会。贺老总说:奇怪,你都不知道,我怎么能够知道呢?

  从这些回忆中,我们至少可以得出以下几点结论:一、上海会议是在非常秘密的状态下召开的。除了毛主席、周总理、林彪三人之外,知道真正内容的人很少。二、上海会议关于父亲的问题的讨论和决定是在很小的圈子里进行的,就是当时被召到上海开会的人也并不完全知情。甚至也许还有第一会场、第二会场……在这些会场上讨论的问题也许完全不一样。三、参加上海会议的人员范围也很怪,既不像政治局的会,也不像书记处的会,更不像军委的会。很多德高望重的老同志不知道底细。

  我和瑞卿是12月11日去上海的。平时外出,飞机起飞时间都是由瑞卿定。这次空军却打电话来通知飞机订在10点钟起飞。我们问为什么订在10点呀?空军说上海虹桥机场上有英国人的飞机要降落,碰上了不好办。瑞卿也觉得没什么关系,10点钟飞就10点钟飞吧。

  在飞机上,瑞卿还是像平常一样看文件,一刻也没有停。飞机开始盘旋下降,上海市已经在脚下了,我说“不要看了吧,就要到了。”这才让秘书把文件收起来。到上海的时间是11日下午两点多。

  机场上,陈丕显同志和吴法宪在等候我们。这使我们又感觉到奇怪起来。因为中央规定开会是不准迎送的。平时到上海,也只有市公安局的工作人员迎候。

  和我们同行的还有一位领导同志的爱人,在我安排她坐车子进城的时候,吴法宪在旁边连声地说:“不要你管,不要你管,有人来接她的。”

  吴法宪这个人有个特点,他平日里见了总长总是殷勤得过分。开关汽车门和脱大衣、穿大衣这样警卫员份内的小事,他都是亲自去做,而且次次如此,年年如此。这次一反常态,直挺挺地站着,一个劲儿地催我们上车,态度生硬得很。我心里想,这个人怎么了,一下又成了这个样子。但是我仍然没有多去想他。

  我们和陈丕显同志同车进城。瑞卿总想知道开会的情况。可陈丕显同志显得很不自然,就是不谈开会,老和瑞卿东拉西扯地谈些庄稼啦,雨水啦,工业生产情况啦等等。

  瑞卿这个人平素喜欢和大家在一起。以前到上海开会,我们都住在锦江饭店,那里人多热闹,快进城的时候,陈丕显同志告诉我们这次不住锦江了,锦江饭店人都住满了,住不下。另外找了一个单独的地方让我们去住。我心里疑惑起来,这才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但我仍然没有多说什么,看瑞卿,他也沉默。汽车很快就到了一个小院子(后来知道是建国西路618号。现在是波兰领事馆),这时,陈丕显才告诉瑞卿说总理和小平同志都在房子里等他。一听到总理和小平同志在等,瑞卿就有些吃惊,我也很紧张。但这时已经不容我们再考虑了。陈丕显同志的话音未落,车子已经停在一座两层的楼房前。瑞卿下了车,就直接急步走进了楼下的会客室。

  我没有看到总理和小平同志,就被人叫到楼上去了。这时候,空气显得十分紧张。会客室、楼梯上都站了一些公安人员。上海市公安局副局长王鉴也在场,看样子我们已经被看管起来了。

  我在楼上心里万分焦急,百思不得其解,这是出了什么事情。我想到楼下看看。不准。我只好又回到楼上。过了一会儿,秘书找我说不让安电话(当时因为工作关系,瑞卿走到哪里都要先安电话的)。我说,不让安就别安吧。我心乱如麻,那些秘书更感到糊涂。

  我在楼上等啊、等啊。天黑了,我也没有心思去看表。大约是七点钟的样子,听到院子里汽车发动的声音,我知道,这是总理和小平同志走了。我就往楼下跑。正好瑞卿从会客室里出来要上楼。王鉴同志走上来要扶他,瑞卿推开他,可是自己怎样也没有力气上楼了。我搀着他走上了二楼的房间。我们两人面对面地坐着,一句话也没有。看着瑞卿的神态,我已经猜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只觉得像当头被人打了一闷棍。好一会儿,我问瑞卿:“这是怎么了,到底什么事呀?”

  瑞卿说:“开会了说我反对林彪,封锁他,对他搞突然袭击,反对突出政治。说我伸手。我没有!我没有伸手。我的工作都是党中央和毛主席任命的。我没有封锁他。我该和他讲的都和他讲了。就是有些问题我向总理、主席直接讲,听他们的指示,这是应该的。而且林彪知道、谁都知道的……”

  我看见,瑞卿流泪了。我心里难过极了。看着瑞卿痛苦的样子,又加上这几天碰上的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事情,我也不禁痛哭了一场。但是,这不能使我稍轻松一些,面对着这个我无法理解的突然的变化,我想我们大概遇上了一生中最严重的事情。

  ……

  16号,总理和小平同志又来了。他们告诉瑞卿,毛主席对林彪说,反对你,还没有反对我呢。就是反对我到长江里游泳,还是一片好意。这是一。第二,主席说,如果没有这三条,可以把问题先挂起来,中国有很多问题都是挂起来的,挂几百年不行,还可以挂一万年。有什么就检讨什么。还说,瑞卿的工作是有成绩的。主席讲,这个事,我们也有责任,没有发现,及时教育。然后就说,告诉罗总长回北京,回北京再说吧。

  父亲的痛苦实在是太深重了。他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林彪给他罗织的种种罪名是他做梦也不会想到的。在上海会议期间“背靠背”的那些日子里,曾有一位原很相熟的同志去住地和父亲“谈”。父亲非常急切地询问他:“为什么要采取这种办法?我到底犯了什么错误?”那位同志也是情急之下冲口而出:“太突出,你太突出了呀!”如果父亲那时能够联想起“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高于岸,流必湍之”的古谚,他的痛苦也许会平缓一些,后来他又打电话给周总理要求去见毛主席,去见林彪,他相信自己能把一切解释清楚,当他表示不能见面他就马上给林彪打电话的时候,周总理也曾很激动地说:“太天真,你太天真了。”

  悲剧的年代

  有一种传闻,说当年是一群红卫兵把父亲从楼顶上推下去的。实际上,这不是事实。

  事实是:父亲自己选择了这条道路。

  1966年3月18日,对我和所有的家人来说永远是鲜血淋漓,残酷恐怖的一天。

  那一天,不知底细的我们一早都去学校了,家里只有父亲和母亲。吃过早饭,突然有人打电话来通知父亲,会不开了。(自3月4日起,中央召开会议,父亲被说成是反党反毛主席,完全成了敌人。)对于这个蛮不讲理,仅仅旨在折磨人的会,父亲怕开,可又更怕不开。因为开会是大家批他一个人,不开会就更糟,因那意味着会议的主持者们又在研究下一步的计划,意味着对父亲的诬蔑又要升级。

  父亲自戮的决心绝不是早已下定,而只是在这一时刻突然产生的。如果说父亲一直期望着向党向毛泽东同志说明事实的真相,但是从这一刻起,从他接到再次暂时休会的通知这一刻起,他却忽然明白了,这一切是不可能的。不是因为事实真相无法替他辨清,而是因为那些关键的人物根本不愿意承认这些真相。

  这真是一种悲惨的经历。虽然父亲的感情仍然眷恋着那些他信仰了一辈子的东西,但是他的理智却指着活生生的现状告诉他,那一切都破灭了。他的灵魂的支柱,他的精神的殿堂,他赖以立脚的基础突然之间都哗啦啦地坍塌下去,变成一片废墟。他奋斗了一辈子的东西忽然变得无法理解。他一生中最珍爱的一切忽然变得面目狰狞。生命就是这样在一霎间失去了意义。决心就在这一刻下定。

  父亲说:“我感到眼前一片黑暗,毫无希望,已陷进无可名状的痛苦深渊之中。觉得除此之外,别无出路。”

  母亲说:“平时我们一起吃早饭,吃过饭他就去开会。这天忽然通知说不开会了,他就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面。我走进去跟他说,怎么搞的,看东西也看不下去,睡也睡不着,坐也坐不住,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完呢?他说,他也是那个样子。我想让他松一松心,就对他说,现在有一本小说,我看还不错……。其实,我反而起了一个不好的作用。瑞卿就对我说,你觉得那个书好,你就去看那个书吧,我一个人坐在这里想一想。我拿着书到隔壁去了。”

  母亲走后,父亲就伏在桌子上写下了他的绝命书。

  治平:

  会议的事没告诉你,为了要守纪律……。

  永别了,要叫孩子们永远听党的话,听毛主席的话!

  我们的党永远是光荣的、正确的、伟大的,你要继续改造自己!永远革命!

  父亲写好这个字条,就把它放在抽屉里。他踏着经常那样的步子来到隔壁的房间。他推开门,看到母亲仍然拿着那本小说。此时父亲该是有许多的话要对母亲说吧,但是他却只说了一句:“你在这里好好看书吧。”

  可怜的,毫不知情的母亲甚至在父亲离开的时候也没想到多看他一眼。

  那一天天气很不好。当父亲推开那扇小窗的时候,我猜,他看到的一定是一片灰色的天空。

  听到有人喊,母亲才知道大事不好。当她跑到楼下院子里的时候,救护车已经开进了门。

  在车上,父亲一直昏迷不醒。到了北京医院,人们把父亲抬上三楼。五内俱焚、孤立无援的母亲跟着往上走,迎面碰上了汪东兴。他叫住母亲,对她说:“中央让我告诉你,中央和毛主席是爱护你的,是保护你的,是关心你的。”还说,这几条对父亲也适用,要母亲转告。他并要母亲早点回家,说他有事要找母亲谈。母亲当时心里乱得很,答应了一声就赶紧往上走。

  等到父亲慢慢苏醒过来的时候,母亲才把刚才汪东兴说的那套话告诉了父亲,但父亲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只是对母亲说,他的抽屉里放着他给母亲的东西。当时,旁边还有别人,听到这个话就赶快先走了。

  下午三点多钟,母亲看到父亲的情况平稳一些了,又记挂着抽屉里的东西,就回家了。

  回到家里,汪东兴已经在等候。看到母亲,他又把那三句话说了一遍,然后就叫母亲去吃饭。母亲哪里吃得下呢。汪东兴说要到楼上去看,母亲记起父亲说的放在抽屉里的东西,就说,我和你一起去看。汪东兴起先不让,可母亲一再坚持,母亲说,我就是要上去看看,还有什么关系。一边说一边就向上走,走到三楼的楼梯口,汪东兴就硬拉着母亲,说什么也不让上,母亲只好作罢,站在楼梯口等着。

  汪东兴等几个人上去看了一下,没说什么话,就坐上汽车走了。

  这些人一走,母亲就急着找父亲说的东西。可是翻了几个遍,却怎样也找不到。母亲就去问秘书,秘书支支吾吾地说已经上交了。母亲这才想起,父亲和她说那东西的时候确实有秘书在场。母亲一听就很急,说,那是给我的东西呀,为什么要交上去?并且一定坚持要看一看。那些人没有办法,商量来,商量去,还是把父亲写的东西拿来了。不过,他们不让母亲碰,由他们拿着,只准母亲看,这就是父亲写的那封绝命书。可怜的母亲啊,她的心一定是碎了。

 

 

 
     

苏教版初中语文网站推荐阅读

 
www.520yuwen.com推荐阅读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