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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爱情原来在

作者:西岭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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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之后我依然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明媚得几乎不真实。而我在这样的日子里,同君寒分手。
  空气中有花香的气味,被阳光晒得很温暖,蝉一声声地叫着,蝴蝶捉对儿起舞。一切都静谧而美好。
  而我,我要同君寒分手。
  四年了,同君寒相识已经整整四年,我一直默默地守候着他,从他考研一直等到他硕士毕业。
  然后,他说他打算攻博,并没有给我一句承诺。甚至,没有对我说爱。我曾经问过他,惟一的一次问过他:“你爱我吗?”
  可是,他没有回答。
  我的心死了。
  君寒从没有说过他爱我。
  他明知道,只要他说一句,我可以为他赴汤蹈火,捐弃一生。但他就是吝啬着一句最简单的承诺。
  或者,是他把感情看得太重,或者,是觉得还不到承诺的时候:或者,他并不爱我……这样的日子,已不只是相思的痛苦,更还有犹疑的屈辱。在等待和企盼中,自尊与自信一点点流失。只有离开,才可以让我重新找回我自己。
  只有离开。离开北京,离开君寒,离开想他找他等他的念头。
  于是,我离开了。非常彻底地,不仅仅告别了北京,而且告别了单身生活——我在短短一个月内,同一位新结识的记者迅速作出结婚的决定。
  他只不过认识我才三天,可是他已经明确地表白:“我爱你。”
  我并不了解他。但我决定嫁他。
  就在我们举行婚礼的当夜,君寒自分手后第一次主动给我打来了电话。
  是那个记者接的——现在他是我的丈夫了。
  他把电话递给我:“找你的。”眼中闪过一抹迟疑。在接过电话的一刹那,我已经心碎地知道,是君寒,一定是他。
  我没有容他说话,开口便说:“我今天举行婚礼,请为我祝福。”
  他呆住了。
  我残忍地希望以伤害他来证明自己。“不祝福我吗?”许久,他说:“保重。”
  我率先挂断电话。不是因为恨。不,我从未恨过他。正相反,是因为,我仍然爱他。佛经上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我爱君寒,所以,我恐惧。甚至不敢听他说什么。
  我一直都不知道.那天晚上,君寒突然打电话给我要说什么。
  我没有问。不问,就可以尽情想像。
  但是,我仍然想知道,他,有没有爱过我。有没有?
  在梦里,我一次次地追问:“你爱我吗?爱我吗?”
  即使已婚,即使知不知道答案都已无法再改变什么。可是,我想知道。那是我对少女时代惟一的牵念。爱我吗?渐渐地,我不再为君寒流泪。我的生活日趋平淡,但是安稳。记者老公升了编审。小房子换成了大房子。摩托车换成了轿车。我没有要孩子,但是养了两条狗。
  我真的生活得很好。
  偶尔我仍然会想起君寒,想起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空气中温暖的花香,蝉和蝴蝶。心仍然会细碎地疼痛,但不再撕裂。
  我只是想,一遍遍地想,他,爱过我吗?
  少女情怀总是诗——浪漫,精致,瞬息万变。
  少妇的生活却是理论书,枯燥,漫长,每一天都那么漫长,可是一年也就那样过去了。不知不觉,便是四年。成就一位博士的时间。
  一次出差经过北京,我平静地拨响了君寒的电话。为什么不呢?既然我仍然记得他,而且,不再为他流泪。我比约会时间提前10分钟来到酒店,等他的时候,我又想起了那个午后。
  今天是个阴天,没有灿烂的阳光,而且我的心情平静。但是一次次地,不由自主地,我想,他,爱过我吗?爱我吗?君寒准点到达。他说过:准时是帝王的美德。君寒从不迟到。君寒且从不妄言,不讲粗话,不吸烟喝酒,不赌博。
  四年未见,他并不见老,略略胖了—点,不多,可是足以把四年前那份清俊刚刚填平。
  我们共进晚餐他叫了一杯扎啤,而我点起一支520香烟,双方便不由得都有一点点感慨,谁说岁月无痕呢?连习惯都变了。
  他问:“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我答:“在你学会喝酒的时候学会的。”我告诉他:这种烟的牌子叫做“520”,意思就是“我爱你”。台湾产,全部走私进来,市面上很不容易买到。
  烟蒂处有一颗镂空的小小的红心。一包烟有20支,便有20颗心。
  吃过饭,我们去青年湖散步。
  晚风微凉,我在湖边停住,问:“现在,可以告诉我答案了吗?”“什么?”“你知道的。”我不看他,只看湖水。“你知道我问什么?我一直想知道答案。”一直一直。忘不了。其实我已经不在乎他是不是爱我。我只是想知道。哪怕不爱,也仍然希望明白地知道。
  可是他仍然不肯答我。湖水亦沉默。520的香烟在空中寂寞地飘散,不规则的烟圈像一个个问号。爱我吗?爱我吗?然后我们便散了。我在北京只停留了三天。走的时候,约了一位网上结识的女孩子在车站咖啡厅见面。刚刚落座,我的手机响起来,是君寒,问我几点的车,要为我送行。
  我笑着婉拒了。北京太大,天太热,他太忙,能说的话都说完了,没说的一辈子也不会再说出口,我不觉得有什么必要再见一面。
  女孩在网上读过我的故事,她知道君寒是谁。问我:“为什么要拒绝?你真的一点也不想见他?”
  我笑:“也难说。不过我欣赏的是那样一种男人,当我拒绝他送行,他不必口头纠缠,却会突然出现在火车站,然后说:我已经来了,你在哪儿?”
  女孩笑起来:“这样的男人,已经绝迹了。现在到处都是用舌头代替双腿的人。”
  咖啡渐冷。我的手机再次响起,仍是君寒。“我已经到了北京站,你在几楼?”我惊讶:“可是,我在西站呀!”
  电话再次断了。而我的心,就像一把六弦琴被善奏者以轮指迅速拨过,震荡不已。
  如果这世界上有一个人按照我的想像塑造,温文,儒雅,沉静,博学,有真正的高贵情操,那就是他。
  可是,他却不爱我。
  我抬起手腕,离开车还有不到一小时,而北京站到西站距离甚远。
  我想,我们到底还是缘悭一面。心里反而有一点点欢喜。模糊的,不明确的小小欢喜。
  也许,是因为我始终都害怕面对。不相见,便无须再纠缠询问,也就无须失落怅惘——爱我吗?
  但是自这1分钟起,我的手机便一次次地响起:“我已经到了前门,有一点塞车,如果赶不及;你就先进站,我到站台上找你。”
  “我已经到站前了。”
  “我就要下车了。”
  我看着手表,离开车只差10分钟,泪水几乎就要涌出来,我说:“我就要上车了。”
  检票口空空荡荡,检票员挂出停检牌。
  我拦住她恳请:“请再给我1分钟。”最后的、近乎绝望的1分钟。
  终于,我提起行李,举步维艰,走向检票口。当我最后一次回头,君寒终于出现在候车大厅的门口。
  每个女子都有一位自己心目中的“白马”,也许得到并不是目的,遇到也该心足。
  网友女孩及时地递出站台票,同时说:这真是只有电影里才会出现的经典情节。音乐都应该响起。
  可是这毕竟不是电影。
  所以没有音乐,有的只是汽笛的声声催促和车站熙攘的人声。
  我们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站台,甚至没有一个对视的瞬间。
  我不会因此而决定留下,我们亦没有热烈拥抱。
  这只是凡人生活中一次平凡的送行。火车不会因为我们的故事而延时,就像当年我与君寒分手,天空亦不会配合我的伤心而忽然大雨倾盆。
  当我登上车梯,回头。他说:“保重。”
  我不敢正视他的眼睛,怕泪水会因此不受控制,四年的努力就此付诸流水。但是心,心是这样地柔软,一寸寸地融化,化成了水。
  火车准点准分地起程了。
  隔着玻璃,我看到站台上他微微发胖的身影,可是还是那样帅气,儒雅,一如当年初见。
  我心醉地看着他,希望就这样凝望直至永恒。
  然而永恒的从来都只是刹那。
  终于火车拐了个弯,什么都看不到了。
  而夕阳如火,避无可避地对我迎面砸了过来。
  我跌坐在卧铺上,一颗心悠悠荡荡,思绪如万马奔腾,却又分明没有一个清晰的念头,只是觉得想哭。
  不,不要流泪。我已经长
  而且为这成长付出过代价。不可以,再重复伤心历史。我闭上眼睛。
  他的身影,他的英俊的面容,微带汗水,眼睛在与我相触的一霎倏地一亮。
  那一幕,将成为我记忆中的定格。从此代替那个午后明媚到残酷的阳光。
  10分钟后,我想起君寒在开车前递给我的塑料袋。
  无非是果汁、点心等打发漫漫长途的一些零食,然而另外还有一个小小的袋子,包装得十分精致。
  我捧起它,宛如捧着自己的心。
  是心吧?
  我望向窗外,夕阳已经远了。
  然后,我轻轻地,轻轻地打开包装;如剥开蔷薇的花瓣。
  花芯处,却是安安静静的两包烟——520!
  520——我爱你!
  我再也忍不住,捂住脸;泪水终于无声无息地直流下来……
  (宋雪摘自《妇女生活》2001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