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2期

槐花凋谢的时候

作者:李新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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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他忽然明白了我的用心。花应该开在最适合的年龄,爱对17岁的我们来说,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他也是普通人
  
  我去数学组办公室拿数学作业本,卢可以也在。数学老师的脸色十分难看。最近几次数学测验,卢可以的成绩不尽如人意。所有人都知道,一班的数学课代表卢可以是数学老师的得意爱将,也是整个年级中无人可敌的数学天才。
  数学老师又气又急。卢可以你最近怎么了?你看看你的成绩,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形容。卢可以说有点累了,突然想休息一下。现在是高三下学期,是休息的时候吗?数学老师的声音陡然提高,谆谆教导半天,卢可以拿着数学作业本出门了。
  我请示了数学老师,也拿着数学作业本出来。卢可以站在楼梯的拐角处。三月的春风从楼梯口的窗户翩然而入,清凉里带着宜人的暖意。卢可以说,我等你一起走呢!
  我笑笑,所有同学都认定卢可以非同凡响,但我那次看到他偷偷将数学老师办公桌上的墨水对上水时,就知道卢可以是个普通人。他和所有的同学一样,顽皮、喜欢捣乱。
  
  曲兰陵,我请你吃槐花
  
  我和卢可以走出了办公楼的大门。路旁两排法国梧桐的中间夹杂着两棵苍老的槐树。三月的槐花开得雪白,引来一群群贪蜜的小虫。卢可以一直没说什么话。我要回教室发作业,和他说再见。
  卢可以纵身拉住槐树枝,折了几串花,他说曲兰陵,我请你吃槐花。雪白的槐花带着甜味,卢可以真会借花献佛。我说很甜,很好吃!卢可以也笑着将一串槐花放进了自己嘴里。
  
  等到槐花全部凋谢时,我会告诉你
  
  卢可以在课外活动的时候,将我的数学作业本一同从办公室拿回来。他敲敲窗子,示意我出去拿。
  他叮嘱,一定要认真检查自己的数学作业。
  数学作业本里夹着一张纸条。卢可以约我放学之后在老槐树下等。
  我惴惴不安地等卢可以,他说我喜欢你,曲兰陵。我一下蒙了,大脑一片空白。
  我呆呆地看着他,这也是他成绩一落千丈的原因。
  他问,你喜欢我吗?曲兰陵。
  我该怎么回答他。说不喜欢,这会让他一蹶不振;如果说喜欢,是不是从今天开始我们就要恋爱了?我抬头看着满树的槐花,不知所措。
  我想卢可以恋爱,只是想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缓解高考在即的压力。我知道的好几个同学,都是这样,不见得多喜欢多爱慕对方,仅仅是发泄惶恐的一种方式。我现在偶尔也会紧张,我会拼命地吃饭或者看小说舒缓自己的情绪。
  但卢可以否认了。不,我就是喜欢你,和高考无关。他偏激而又固执,他只要我点头或者摇头。
  这时候的槐花已开始凋谢,风一吹,簌簌地落下来。卢可以的衣服上落满了已微黄的花。我突然微笑了起来,卢可以,等到槐花全部凋谢的时候,我一定会告诉你喜欢还是不喜欢。我说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心无旁骛地学习。只要槐花开着,你就得不到答案,所以,不必多想。
  然后我说再见。卢可以自信满满地说再见。
  四月中旬,槐花就会全部凋谢。
  
  你可以安心地学习,直到槐花落尽
  
  每次经过办公楼,卢可以都会看看老槐树。这时候的槐花只是在绿叶之中有一星半点的雪白。
  下午体育老师调课,一二班合成一堂体育课,长跑之后是自由活动。
  卢可以看着槐树说,曲兰陵,我等你的答案呢。
  我指指那一星点白色的槐花,全部落光了,我一定会告诉你。
  几个女生眼尖看到了我们,以为我们在讨论数学问题。她们说数学课上讨论吧,现在去打排球。
  我跑过去。卢可以说曲兰陵,我在这儿等着你打完球告诉我。
  我看看他,对其他人提议,如果排球在谁的手上丢了,就要围着操场跑一圈;丢两次,跑四圈;丢三次,跑八圈,依此类推。怕的可以不来!
  大家摩拳擦掌,谁也不肯承认自己是胆小鬼。
  第一次一个女生丢了球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围着操场跑了一圈。第二次,又是她,她赖皮了。因为这次是四圈,不同于第一次。她不肯跑,索性跑到另一边去打篮球了。
  卢可以一直站在旁边,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们。
  我第四次将球丢掉,游戏规则,我要跑十六圈。我看看卢可以,他抱着胳膊。一个女生说十六圈太多了,重新开始算了。
  不,绝对不能算了。我要让卢可以知道,我曲兰陵说一不二,哪怕有一朵槐花开着,我都不会给他答案。我不要他有任何幻想。
  我舒展了一下手腕,甩了几下腿,在众目睽睽之下跑上了环形跑道。我跑的时候,经过卢可以的身边,他说曲兰陵,需要这么认真吗?
  
  我相信,此时的卢可以一定会对答如流,笔走龙蛇
  
  直到四月底,槐树上都还有一枝雪白的槐花,高高地挂在树尖上。在绿色之中,那么醒目。我对卢可以说,这是天意。
  这时候的卢可以,他的数学解题能力,又是无可匹敌了。他从焦躁不安变得安静内敛。他知道一切问题的解决,都需要一个时机。比如他想得到我的答案,就必须等到槐花落尽。不能操之过急,因为无济于事。
  那枝槐花,仿佛有灵性一样,一直骄傲饱满地开着。每次经过,我都会抬头看看,卢可以也会。我问有没有觉得晚开的花更美?因为它开到了最好的时机,没有随波逐流,而是开在自己成熟的时候。
  我想卢可以一定能够听懂我的话,他是那样聪明的一个人。卢可以没说话,踢着脚下的一颗小石子走了。
  紧张的备考很快让我们分身乏术。我们再也顾不上去看槐花。我依然经常碰到卢可以,他总是对我握握拳头说加油!曲兰陵。
  我说加油,卢可以。
  高考很快来了。我经过老槐树下的时候,突然发现那枝槐花没了。已经到了六月,再有槐花便是奇迹。我微微舒了一口气,一回头看到卢可以。他是那样的自信,他看着我说,曲兰陵,谢谢你!这莫名其妙的话,让我一头雾水。卢可以突然从背后拿出一枝槐花。他说谢谢你,曲兰陵。
  这枝槐花并非天然,而是绢制的,我亲手做的。绿色的布是花萼,白色的布是花瓣,绿色的细电线是花枝,是我在一个周末的午后,央求表哥挂到树尖上的。也许是少年时愚劣的手段,但我要让卢可以安心学习。
  卢可以一直好奇这常开不衰的花。有一天他悄悄爬上槐树,发现了我的秘密。那时候,他开始明白,花儿应该开在最适合的年龄,爱对17岁的我们来说,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我笑了,卢可以却仿佛要哭。他说我很感动,曲兰陵。我笑着,听到铃声响了。我们转头,走向考场的方向。我相信,此时的卢可以一定会对答如流,笔走龙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