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2期
现代版《基督山伯爵》
作者：曾 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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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十年都没有结果的夺宝。穷青年，无名宝藏，消失在法国大革命时期的古堡，被专政的贵族将军，为祖先鸣不平的子孙后代，77个诉讼人……有人断言，一旦此案审理完毕，有可能成为世界司法史上的范例。
2004年9月底此案在法国报刊上被披露时，好多人都感觉是在读一段大仲马式的冒险小说而不是新闻。事关不明来历的宝藏归属，案发背景为旺代地区——法国历史隐痛最深的省份，曾经在雨果和巴尔扎克等大文豪的笔下多次出现，成片的古堡废墟掩埋了很多不为人知的家族惨痛。至于主角，一方是贫民百姓，另一方是将军贵族后裔，官司不依不饶地从地方法庭一路打到了巴黎最高法院。离奇的情节，加上案件所承载的沉重历史，说是现代版的《基督山伯爵》也不为过。
宝 藏
主角叫罗德里格，一个普通铣工，1993年2月8日在屋后花园里挖到宝藏的时候只有23岁。听到镐下第一声异响，他以为碰到了一根锈钉或者旧铁盒，没想到会是一枚金路易（波旁王朝时期的法国货币）。几分钟后发生的事情更让小伙子激动得全身发抖：金路易源源不断地从地里冒出来，竟有上百枚。他家房子是租住的，罗德里格老老实实向房东报告了这个惊人发现。接下来罗德里格一家和房东夫妇并肩苦干一天，在把花园地面刨下60厘米深之后，只有小说里才会看到的情节发生了：他们居然找到3500枚金路易和1742枚路易，上面打印的铸造日期为1728~1789年间。200年前的古钱，重达15千克的黄金，换算下来合300多万法郎。
这横空飞来的巨额宝藏并没有让几个善良人反目为仇互相算计，他们高高兴兴平分了这些金币，一半归发现宝藏的罗德里格，一半归花园所有人房东夫妇。随即按照法律规定向当地政府申报了这笔意外之财。
事情如果到此为止，不过是一则美滋滋的社会新闻——《穷青工挖到宝藏，一夜身价百万》。然而更富戏剧性的情节很快就出现了。在挖到宝藏几个月后，罗德里格失业了，为维持生活，他决定卖掉自己所有的金路易。拍卖广告在Guyonniere小城里到处张贴，“旺代宝藏”几个字引起了一个外地女人的注意。女人姓杜·查佛，贵族后裔，拍卖宝藏那几天正好在当地一家旅馆住宿。在详细打听了发现宝藏的地点后，她坚决要求终止拍卖，声明罗德里格现在的住处曾经是她家祖产，金路易很可能是她祖上、波旁王朝著名将军路易·查尔斯·杜·查佛留下来的，所以宝藏归属必须通过法律途径解决。
将 军
杜·查佛夫人开始着手寻找散落各地的家族成员。她求助于欧洲非常权威的家谱调查所Coutot-Roehrig。该所的专业调查员花了两年时间才搞清楚这个家族的八大分支，最后完成的谱系图将近12米长，案卷则从办公室门口一直堆到墙角。各个家族成员都提供了自己所了解的那一部分关于路易·查尔斯的传说，拼凑起来，家族史和惊心动魄的旺代历史、法国历史缠绕在一起，充满了悲凉。
路易·查尔斯·杜·查佛在法国也算得上名垂青史。1778年大不列颠和波旁王朝那场著名的海战在世界军事史上是经常被分析的案例，上将路易·查尔斯便是其间的重要人物。这场海战既是法国联合西班牙对英国在海上绝对优势的挑战，也和美国独立战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因为法、西是以反殖民事业同盟身份出战的。1778年7月27日，路易·查尔斯在旺代西部海面的乌松岛附近指挥舰队迎战英军。据历史记载这是美国独立战争期间的第一次大海战，有着重大意义。路易·查尔斯当时已经七十高龄，却拼死苦战以少胜多，用27艘舰将30艘英国舰打得一败涂地。他在这次战斗中受重伤，卸甲归田。老将军在旺代拥有一座古堡，二十几处房产，以及位于Guyonniere小城的乡间别墅，也就是后来发现宝藏的地方。
11年后，1789年法国大革命开始，路易·查尔斯和其他贵族一样，被抛进恐怖和血腥之中。当时大批王公贵族从巴黎地区逃到旺代，他们以国王路易十六的弟弟普罗旺斯伯爵为首，成立旺代保王党，和共和党军队对抗。关于这场野蛮对野蛮的战争，雨果在他的巨著《九三年》中用相当多篇幅作了描述。保王派和共和派你死我活，人们看到的只有大屠杀和大片烧毁的村庄。旺代战争持续了两年，保王派失败，之后大批人被送上断头台和十字架，旺代地区成为人间地狱。1793年9月，路易·查尔斯在革命恐怖达到最高峰时遭共和派军队逮捕，他的田产被没收充公，房屋被悉数烧毁。比其他贵族侥幸的是，路易·查尔斯逃脱了断头台和枪杀，也逃脱了对卢瓦河地区贵族地毯式的大清洗，他1794年死于监狱。
法国大革命持续了五年，无数人头落地，仅1793~1794这一年间，被送上断头台的就有1.7万人。对这段历史的记忆，一直是受难者后人最深的隐痛。对宝藏的争夺，无形中加入了一个家族向一段历史“要个说法”的愿望。五年之后，愿意和杜·查佛夫人一起联名起诉的家族成员达到十分可观的数目：77人。
官 司
杜·查佛家族的推测是：路易·查尔斯在被捕之前，将全部财产埋在了乡间别墅的地下。之后在可能被镇压的恐怖气氛中，全家逃散，老人根本没有机会将财产下落告诉亲人，直到病死狱中。他们向法庭出示的证据，是1888年一个叫杜伽斯的人写的一本书，作者在书中回忆，1793年他父亲有一天在路上碰到老路易·查尔斯，后者推了一辆带篷的小推车，对他父亲说：我正在把家里值钱的东西运走。
2000年9月此案第一次开庭，杜·查佛家族凭200年前历史文献提供的证据获胜，罗德里格和房东夫妇被判归还剩下的金币，并退还已拍卖341枚金币所得的20．8万欧元。罗德里格当然不会放弃上诉的权利，于是2004年9月17日第二次开庭。此番罗德里格的律师放出了两枚杀伤力很大的重炮。第一是关于“宝藏”的概念，按照法律定义，宝藏是“一切无从判断所有人的被藏匿之物，并在偶然情况下被无意间发现”，怎么可能认定两百多年都无人过问的东西一定是谁的财产呢？另外律师指出，在那个时期所有的贵族都在匆忙藏匿自己的财产，这些金币根本无从断定属于某一个人，而所有人不明确的财产没有被继承的权利。法官被最后一条理由说服了，这次开庭是宝藏的两个发掘人获胜。
官司现在已经送到了最高法院，双方都在等待最后裁决。杜·查佛家族愤愤不平于被剥夺了金币，等于丢掉了让后人凭吊和感念家族命运的权利。罗德里格则保持沉默，拒绝谈论自己的故事。与11年前相比，他除了多出几处公寓，一切都没有改变：还是在工厂上班，工余时间仍然热衷于在乡间野外挖这挖那，不过他的奇遇吸引了不少仿效者。房东夫妇还是房东，家里添置了一台金属探测器，他们6岁的小孙子用这东西在花园里找到过一个旧瓶盖，并且坚信那是骑士们在掩埋宝藏之前喝葡萄酒时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