裤都得添置。棉衣、棉裤、衣面、衣里、棉
絮都得花钱。大人可以穿旧衣服,小孩子可不能精着光着呀。大冬天光着两条腿没裤子的只有我
呀,我是个没人疼的丫头;我们小妹人人都宝贝,她比大宝还讨人爱。可是钱从哪儿来呀 ?我们成
天就是想怎么挣
老李是信主的,他信的是最古老的老教 。我不懂什么新教老教,反正老李信什么主,我也跟着信
。我就交了几个信主的朋友 。有个吴姐曾来往北京,据她说,到北京打工好赚钱,不过男的要找
工作不容易,不如女的好找,一个月工钱有二十大洋呢。不过北京好老远,怎么去找?
一九七二年,吴姐说,她北京的干娘托她办些事,也要找几个阿姨。吴姐已经约了一个王姐,问
我去不去 。我夭夭只在想怎么挣钱,就决定跟她同到北京找工作去 。那年我二十二岁,我的小
妹已经断奶了。我问姐借钱买了车票,过完中秋节,八月十八日,三人约齐了同上火车 。老李代
我拿着我四季衣杉的包袱。送我上车 。他买了月台票,看我们三个都上了车,还站着等车开。车
开了,他还站着挥手 。我就跟老李哥分别了。
我心里好苦,恨不得马上跳下车跟老李回家 。我没有心痛病,我明明知道我不是真的心痛,可是
我真觉得心痛呀,痛得很呢 。路上走一天 -夜,我们是早饭后上的车 。第二天,大清老早到了
北京。我和王姐帮吴姐拿了她为干妈带的大包小裹一同出站,乘电车到了西四下车,没几步就到
东斜街了。
干妈正在吃早点。王姐送上一包柿饼、包桶饼做见面礼。我幸亏连夜绣了两双鞋垫,忙从衣包理
掏出来送干妈,说是一点心意。干妈倒是很欣赏,翻过来翻过去细看手工,夸我手巧。她请我们
在下房吃了早点。干妈是这家的管家。她和吴姐口口声声谈马参谋长,大概是他要找人。干妈和
吴姐谈了一会,就撇下我们忙她的事去了。吴姐说“干妈一会儿会和马参谋长通电话,约定饭后
带咱们几个到几家人家去让人看看,随他们挑选。马参谋长是忙人,约了时间一分钟也不能耽搁
。他住东城,咱们乘早先到东城。你们在村里只见过敏头,我带你们到东交民巷的天主堂去见见
徐神父,看看教堂。然后我替干妈就近请你们俩吃顿饭。马参谋长住那不远。干妈还盼咐我们别
忘了带着自己的包袱。”
徐神父已经做完弥撒,正站在教堂前的台阶上。他很和气,问我们是否受过洗礼。我们都没有。
徐神父让我们进教堂,我也学着他蘸点圣水上下左右划个十字,跪一跪,然后跟他到教堂后面一
间小屋里,徐神父讲了点儿“道”,无非我们祖先犯了罪,我们今生今世要吃苦赎罪,别的我也
不懂。徐神父给了我一个十字架,就像他身上挂的一模一样,又给我一本小册子,上面有天主经
、圣母经、信经等等,还有摩西十戒。王姐
不识字,只得了一个十字架。徐神父特意嘱咐我们 :“你们是帮人干活的,不能守安息日;信主
主要是心里诚,每天都别忘记铸告;你们祷告的时候,天主就在你们面前;望弥撒不方便不要勉强
,礼拜天照常得干活儿。”他还一一为我们祝福。我受了祝福,觉得老李和我是一体,也有份儿
,心上很温暖,心痛也忘了 。
我们准时去见了马参谋长。他很神气,不过也很客气,没说什么话,立刻带我们三个坐了他的汽
车出门,他自己坐在司机旁边。吴姐跟我和王姐说 :这年头儿不比从前了,谁家还敢请阿姨呀,
下干校的下于校,上山下乡的上山下乡。找阿姨的,只有高干家了。他们老远到安徽来找人,为
的是不爱阿姨东家长、画家短的串门儿,你们记住,东家的事不往外说,也不问 。只顾干自己的
活儿,活儿不会太重,工钱大致不会少。
我们最先到赵家,他们家选中了我 。讲明工钱每月二十五元,每年半个月假。工作是专管一家七
口的清洁卫生。马参谋长问我干不干?工钱二十五元,出于意外了,我赶忙点头说愿意,赶忙谢了
马参谋长,他们就撇下我到别家去了。
选中我的是这家的奶奶和姑姑,还有伺候奶奶的何姨。我由何姨带到她的小小卧房里,切实指点
我的工作,也介绍了他们家的人。奶奶是高干的女儿,她不姓赵 。姓赵的是女婿。姑姑的丈夫
。他们俩都有工作,不过姑姑病休,只上半天班 。姑姑是当家人,大姐、二哥、三妹、四妹都上
学呢。等吃晚饭时,带我见见 。他们家有门房,有司机,有厨子,我的工作是洗衣服,收拾房间
。洗衣机有,可是除了大件 。小件儿不能同泡一盆,都得分开。男的、女的,上衣、内衣、裤板
儿、手绢、袜子不在一个盆里洗,都是手洗,衬衣得贺。她带我看了各人的房间,又看了吃饭间
,说明午饭、晚饭几点吃,饭间也归我收拾,洗碗就不是我的事了。奶奶的三间房由何姨收拾 。
奶奶的房间,不叫我,不进去;有客人,自觉些,走远点。她又带我看了洗衣、晾衣的地方。又
说了绸衣不能晒,然后把我领到我的卧房里,让我把掖着的衣包放下,她自己坐在床前凳上。叫
我也坐下,舒了一口气说 :“李嫂,我也看中你,希望你能做长。”我装傻说 :“不能长吗?
”何姨笑笑说:“各人有各人的脾气,你摸熟了就知道。四妹和三妹同年同月生,不是姑姑的,
她妈没有了,小四妹是奶奶的宝贝疙瘩。小四妹哭了,姑姑就要找你的茬儿了。懂吗?”她叫我
先歇会儿,晚饭前。赶早把那一大堆脏衣服洗了,家里两天没人了就是说,前一个阿姨走了两天
了 。
我那间卧房倒不小,只是阴森森地没一丝阳光,屋前有棵大树给挡了。我有点害怕,就把徐神父
给的十字架挂在床前,壮壮胆。偷空给老李写了信,信封是他开好封面的,邮票都贴上了,信纸
也是折好放在信封里的。晚饭前何姨告诉我,吴姐她们都找到工作了,工钱都是二十二元,也算
不错的。吴姐给我留下了电话号码。
好容易盼到第一个月的工钱,我寄了二十元,留下五元自己添置些必要的东西。这一年可真长啊
,老做梦回家了,梦里知道是做梦,自己拧拧胳膊就醒了,醒了又后悔,可是梦不肯重做了 。幸
亏老李来信说。日子好过了。不用愁了,车票的钱还了,冬天大宝小妹的新棉衣裤都有了。
一个月一个月尽盼着工钱,寄了家用钱心上好过几天。这一年熬过来真不容易。姑姑看见了我的
十字架,她顶心细,告诉我西城也有教堂,礼拜天我可以去。我去过两次,听不懂神父讲的“道
”,就不去了 。到第二年过了中秋节,我有半个月假。吴姐没有。我一个人回家了。老李来接,
我看他苍老了不少,人也瘦了,一身酒气,说是睡不着觉,得喝醉了才能睡。他只喝最便宜最凶
的酒 。我心里疼他,想不出去吧,又少不了每月的二十五元钱。这一年来,家里才喘过一口气呀
。
这第一个假期,还是我最快乐的假期,虽然家里的事,说起来够气死人的。我为弟弟定下的好一
门亲事,我姐给退了,说那姑娘矮,弟弟是个瘦长条儿,配不上。她另外拢了一个花骚的,看来
是轻骨头。我不在家,妈都听姐的话了 。她们正为弟弟操办喜事呢。新房就是姐从前住的房 。
丁子已经带了两个女儿跑了,可是正房还没腾出来 。
第二次又是过完了中秋节回家,老李还是不见好,走路瘸呀瘸的,说是酒后睡熟着了凉,不知得
了什么病 。我碰到文工团的朋友,他们欢迎我回去。可是我妈怕我做流离鬼,我们乡里唱戏的,
有几个确也声名不好。我不能为老李留下不走 。一个月二十五元钱呢!这年还加了节赏 。我劝
老李喝酒就喝好一点的,有病瞧瞧大夫。
我弟弟从小贪玩,大了好赌,十赌八赢 。成了亲,小两口打架,那花骚娘子就跑了,没再回来
。我弟弟就成了个赌棍 。我跟弟弟讲 :我十岁偷米偷豆养活他,我十四岁他放牛,我一人赚工
分养活他和妈;我说赌钱有赢也有输,赢得输不起的别赌。我弟弟赢了钱正高兴呢,我的话他一
句不听。这次回北京,我真像撕下了一片心,这一年,真比两年还长 。夏至左右,老李来信,家
里又出事儿了。剃头的姐夫又逃走了。撇下姐和三个儿子,还欠两个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