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1999年第6期

诗三首

作者:于 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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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件·挖掘
  
  有一年 诗人西尼 在北爱尔兰的春天中
  坐在窗下写作 偶然瞥见他老爹
  在刨地陇里的甘薯 当铲子切下的时候
  他痛苦似地 呻吟了一声 像是铲子下面
  包藏着一大茬薯子的熟地
  某些种植在他的黑暗中的作物 也被松动
  他老爹不知道 紧接着 另一种薯类 已经
  被他儿子
  刨了出来 制成了英语
  的一部分
  
  他尚未中奖 只是做了一批上好的薯干
  我曾在《英国诗选》中品尝 印象深刻
  这手工不错 像一个伙计佩服另一个伙计
  我不禁折起指节 敲了敲书本 像是拍打着
  希尼的肩膀
  老家伙 关于白薯 我还能说些什么?
  事有凑巧 在另一天 我用汉语写作
  准备从某些 含义不明的动词 开始
  但响动 不是来自我的笔迹
  而是来自玻璃窗外 打断了我的
  是一位年青的建筑工
  攀过脚手架 爬上来 扒在我的窗台上
  揩擦夏天的工程 溅在窗子上的水泥浆
  
  对面的大楼已经完工 这是最后的一项
   作业 把周围的一切 复原
  他认真地揩着 像一只整理羽毛的鸟
  轻巧地摆弄 棉纱 凿子和锤 弯下脖子吹
  气
  不放过任何小小的斑点
  他的手掌不时巴在玻璃上 我清楚地看见
  那厚巴掌上的纹路 很像泥炭的表面 但下
  面有水像点灯的人 一块玻璃亮了 又擦另一块
  他的工作意义明确 是让真象 不被遮蔽
  就像我的工作 在一群陈腔滥调中
  取舍 推敲 重组 最终把它们擦亮
  让词的光辉 洞彻事物
  
  他的脸在逐步清晰的阳光中
  投我以有些歉意的微笑
  他的活计仅仅和表面有关 但劳动强度
  并不比向深处打桩 轻松
  他同样必须像一根桩那样
  牢牢地站稳 才不会从五楼跌下去
  他挖的是另一类坑 深度属于别人
  种的是另一棵树 果子已经有主
  但他并不在乎这些 活干好了
  把废土弄走 把周围清除干净 就这样
  
  他揩擦玻璃 也揩擦着玻璃后面的我
  当我从语词中抬起头来 张望外面的现实
  发现世界的美 并不需要绞尽脑汁去想象
  看就行
  
  我终于写下一个动词 与窗外的劳动无关
  它牵扯的不是玻璃 而是诗人希尼
  我忽然记起了他写过一首诗 好像是关于
  白薯
  就借着明亮的光线 再次把《英国诗选》
  从书堆里 刨出来
  越过北爱尔兰的边界 在万里以外的
  昆明城区 这个星期二的光辉中
  深入我内心的 铲子 并不是英语
  而是希尼的父亲 在他家窗外的地陇上
  不断重复着的那个动作
  ———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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