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1999年第8期

杀人有罪

作者:陈源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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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天色好一些了,苏浦生睁开眼睛,光线从西边窗户射进来,照得床后一段空隙更加阴暗。他听见外婆还在叫:“未儿,你醒醒啊。”苏浦生说:“外婆,你别叫我未儿好不好?”外婆说:“未儿,你醒了没有?”苏浦生碰碰门说:“我说过多少遍了,别叫我未儿。”外婆问:“未儿,你醒没醒?”苏浦生把门使劲一敲,说:“别叫我未儿,我有名字的,叫我苏浦生!”外婆侧耳听了听,说:“未儿,你醒啦,手脚放快些吧。”苏浦生穿好衣裤,看着在外屋摸摸索索的外婆说:“外婆,你倒说说,什么时候我才不做这个梦呢?什么时候别人才不叫我的小名未儿呢?”外婆说:“未儿,我听见你在说了,你说什么呢?”苏浦生拿眼看着半明半暗的屋子,单人木床依旧顺着东西方向斜放着,靠窗还是半截头桌子,隔着床后一小片空间阴影,就是朝南开着的小门。这是借着一楼阳台砌成的不足六平米的小屋。他从医院出生后不久,就被送进这里躺着。后来每次回上海,他都睡在这间屋里的木床上。大人们在这间屋里给他起了小名,“未儿”“未儿”的一直叫到现在。也是在这间屋里,他第一次做了那个梦。从此以后,这个该死的梦跟该死的“未儿”小名一道,无论走到哪里,都死死地缠着他。
  他穿过12平米的正屋,走进过道兼灶披间,大门与正屋之间有道门,里面是窄小得连身子也转不开的卫生间。他洗漱好,回到正屋,外婆睡的那张大木床现在紧挨北墙放着,靠床是褪了色的矮柜,过来是吃饭的桌子。老式五斗橱移到了西墙这边,上面是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再上面是缀了黑布的镜框,里面的老头儿是他的外公。苏浦生看着镜框里的外公,再看看在屋里走得摇摇晃晃的外婆,外婆朝他眯着眼睛瞅着,把耳朵往这边侧过来,仔细听着。
  苏浦生说:“外婆,看样子我是得找个地方看一看呢。”外婆说:“人家正等着你呢,你手脚快点,这就去吧。”苏浦生说:“我不是说去聚仙楼酒家,我是说找家心理诊所,找个心理医生。我看到报上登过文章,说过这种事情。”外婆瞅着他说:“我晓得未儿你在说,你就说吧。”外婆凑到跟前,提醒道:“好啦,未儿,你说的我耳朵听不见,心里都晓得。你听我一句古话:‘世上都是不如意的人。’你这个又算个什么呢?事情过去就算了,你也该把心收收,安定下来了———人家等着你,别忘了:六点半钟,军工路518号,聚仙楼,王老板———从上定线摆渡,几步路到了,你这就去吧。”
  
  2苏浦生从定海路右拐上了黎平路时,有一滴凉嗖嗖的东西跌进他的脖子里。他猛蹬几脚,擦过设在路边的警察岗亭,天上又掉下一个大雨点,这次直接落在他面前的马路上,将厚厚的尘土砸得四散溅开。他一鼓作气到了聚仙楼,架好车子,进门一眼就看到了忙碌个不停的王老板。
  王老板过来说:“上次跟你舅舅讲是六点半钟,你很好,很准时。嗯,我还记得,你叫未儿。”苏浦生说:“王老板,未儿是我的小名,我的名字是苏浦生。”王老板说:“你舅舅不是外人,叫小名亲切,我们就叫你未儿吧。”苏浦生咽口唾沫,看见王老板比上次见时好像高了一些。老板娘也往这边来,穿了一身鲜红,显得矮了胖了,脸上倒还是一团和蔼。老板娘说:“现在吃晚饭的人吃得差不多了,八点钟的夜宵还早,不算太忙,你先把环境熟悉熟悉,跟大家也认识认识,回头我们还要谈一谈的。”苏浦生看了看大厅,大大小小十几张桌子顺序放着,是供散客点菜用的。靠北边是一溜儿长桌,正中放着写有“盒饭专用”的牌子。这些桌子一律铺有洁白的衬布。所有的椅子都是高靠背的。大厅南头是用玻璃隔住的窗框,明摆着十一二种冷盘,一个30出头的女子守着。对面北头是一个吧台,里面白酒、黄酒、啤酒全有,还有饮料、矿泉水、香烟等等,也是一个30出头的女子守着。靠里这面墙上开着的几扇门,都是小包厢,里面不过是配了沙发、空调、卡拉OK之类,并不算很豪华。把厨房也看了一看。再随着老板娘见人。女服务员一律20上下年纪,穿着红色员工服。男厨师都是老年中年,戴顶高帽子,跟衣服颜色一样雪白。都看过了,过来说话。
  王老板说:“话对你舅舅说过了,还是要再当面对你本人讲的:三个月的试用期,工资低是低一些,每月二百,中午、晚上、早宵夜三顿盒饭是我的。三个月过后,不出差错,你就跟别人同样待遇了。”老板娘也插话道:“这里地段不是很热闹,我们不做早点,只靠中午、晚上和早宵夜三档生意。这里中饭早是早一点,也得十点半钟往后才会有人,上班不用赶得太早。宵夜十点不到就收场,你回家不算很晚的。另外,你每月还有一天的休息———未儿,你从明天开始,九点三刻到,一定要像今天准时。”苏浦生答应了,出门往回赶。天色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了,雨飘飘洒洒下起来。一路过去,光影稀疏,看不见行人。到黎平路一段,雨点变成了硬币大小,泼头盖脑地砸下来。他把车子急蹬到路边的警察岗亭跟前,停下。拍了拍岗亭的门,里面没有回应。他伸头看了看,再看看瓢泼而下的急雨,往裤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岗亭门开了,苏浦生探身进去。他喘了口气,将湿透了的头发甩了一甩,这时他的脸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他转过身来,眼睛一亮,瞅见了挂着的那套警察制服。
  
  3张尉松开警服领扣,蹲身仔细看着。死者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女性,嘴巴被黄色宽胶布贴着,脸上曾经有过极度的抽搐,眼睛里则凝固着惊怖的神情。双手被反绑在背后,双脚也被捆住成蜷缩状歪倒在地上。很显然,她是跪在自己的床前,被人用绳子套在脖子上,往后猛拉勒断了气,再倒向地面的。
  现场保护得很好,案发后还没有闲杂人员走进这套一室兼带厨卫的房子。闻讯赶来的浦东新区刑警支队技术员开始拍照,张尉起身走进厨房。里面没几样东西,右边靠东墙放着简易煤气灶,两只灶眼上分别是铁锅和汤盆。正北窗下是切菜的案台,挨排是一瓶酱油,一瓶醋,一塑料桶色拉油,两只小瓷罐装的是盐和糖。散放有一串辣椒,几头蒜瓣,几棵青葱。地下有两只水瓶,一只热得快挂在墙钉上。一切都井井有条,十分整洁。
  张尉翻开手中的笔记本,找到“被包养的情妇?”一行红字,用力打了个叉。他用蓝笔在后面写道:“没有与他人共同生活的迹象。”他走进卫生间,目光从那些女性特征十分明显的物品上扫过,他找到了一瓶北京产大宝SOD蜜,拧开盖子看了看,用得只剩了一半。旁边放着一盒沙宣牌洗发膏,他用手掂了掂,似乎没有多少分量。他回头朝房间里看了看,死者上身穿了一件褪色的红夹克,拉链半敞开着,里面是尼龙衫。下身则是同样褪了色的灰布长裤。他摇摇头,翻开笔记本,用蓝笔另起一行写道:“不涂口红,不描眉,不化妆,衣着朴素。”然后,他将原先用红笔写在这一页上方的“鸡?”重重地打了个叉。
  那边终于拍照完毕,尸体也被搬运走了。张尉回到房间,拿眼四处看看。床上的被子叠得很整齐,床的这一边靠墙竖着一架简易折叠式衣橱,里面几件半新半旧的衣服。床头是一张三屉桌,抽屉没有安装锁。桌上摆了许多书,有一只价值低廉的微型收录机。对面是一只旧木箱,放了厚厚一沓旧报纸,再上面是一只21英寸长虹牌彩电。
  他看看笔记本,上面还剩有三行红字,分别是“因情杀人?”“报复杀人?”“抢劫杀人?”张尉把它们都用蓝笔划去了。他翻到空白的这一页,拧转笔芯,写下三个红色大字:“变态狼。”张尉让笔停在半空,犹豫了一下,又在后面加了一个同样大小的问号。他把笔记本丢在床上,果断地打开了微型收录机的外壳,用鼻子使劲嗅了嗅,再伸进手指。他的手上沾了一些乳白色的液体。接着,他从抽屉里找出一把梅花状螺丝刀,打开电视机后壳,他俯下头去,嗅了嗅,这次他没敢用手指,而是拿螺丝刀往里探了探,螺丝刀顶端也沾有这种乳白色液体。他去了趟卫生间,将取来的沙宣牌洗头膏挤出一些在桌上,又把那半瓶大宝SOD蜜倒在上面,用手指搅拌了几下。桌上的液体开始变化,慢慢变成这种乳白色了。他低头嗅了嗅,又拿眼比较了一下它们的颜色,把头点了一点,松了口气,拿起放在床上的笔记本,划去“变态狼”后面的问号,加上一个红色惊叹号,又在下面画了两道横杠。
  最后,张尉重新把每扇窗户察看了一遍,窗销确实都是从里面插上的,没有任何被撬的痕迹。他再检查一遍门销,完好无损。又是一个令人费解的谜局。凶手跟所有的被害人都不熟悉,每次却能顺利地登门入室,将主人残害在家里。这次稍有不同的是,凶手作案以后,把门重新锁好,带着钥匙从容离去。他疑惑地摇摇头,在本子上又写下一行红字:“本次作案的入室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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