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0年第2期
黄金城
作者：陈祖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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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骑着马儿过黄河 我一边往前赶路,一边往后看,看马。那马高大威猛,虽然只一块红布简单地搭在棕色的马背上,也觉得真名士自风流,整个儿一匹红鬃烈马。牵马的红衣小伙儿要我上马,可是,我没骑过马,可是,我好想骑上马在这黄河岸边走一走。我左腿踩上马踏,上了马背。我的长裤短,两条光光的小腿夹住滚圆壮实的马肚,毛茸茸肉乎乎的,我说我怕。红衣小伙儿说:不怕,有我呢!下坡了,我真怕栽了下去。前边又是一个更陡的坡,小伙儿在马前顺坡奔跑起来,马就跟着小伙儿奔跑。我喊我没骑过马呀,我的腿开过刀了,我再掉下来就完啦!你得牵着马呀,现在我是唐僧,你是孙悟空呀!我不记得我还嚷嚷了些什么,反正嚷得小伙儿不敢跑了,马也乖乖地走了。我想,我在黄河边上就骑这么会儿马,嚷嚷得黄河都要烦我了。这世界没有女人该多太平。
我骑过一片小树林,这小树林这么美这么朦胧!我骑过几条小船,这些小船真有古风!对岸的大山好有气势,哦,那是山西省了?黄河、大山、树林,我真想,真想骑着马儿过黄河,真想一直这么骑下去,真不想下马了。我从来不知道骑马的感觉这么好。这世界上有多少可爱的事美好的事,我们体验过多少,享受过多少,或者说我们放弃了多少?
可是,终须一别的时间到了,我怎么也得下来了。我喊我不会下马呀!小伙儿说:不怕,有我呢!
我忽然想起那句广告语:当女人真好。女人可以满世界地喊害怕,男人喊喊试试。男人只能说:不怕,有我呢!女人尽可以胆小吵闹,男人总是喊向我开炮。
我就是追寻一位男子汉,来到了黄河边上。红衣小伙说这马是从部队上退下来的。哦,是老同学,怪不得这么有责任心。我这次下马,小伙夸我动作很漂亮了。世上的事情,难的就是第一次,难的就是第一个。
嘿,这种话人家都说了一千遍一万遍了,我还非得跑到黄河边上,骑上高头大马才能顿悟?世上有些道理讲开了真的很简单很明白,可是为什么一直没有想到呢?
名可名,非常名。 ---《老子》第1章第一章 胡思乱想 软卧上铺是最好的个人阅报空间。整个铺都可以乱扔报纸,没有不速之客的不期而至,没有到了钟点必须做的事---可以不吃不喝不去洗手间。我带了一堆未及看的报上了火车,好像上车就是为了找个地方看报,随便火车把我拉到哪里。
实在是,我对我要去的地方一无所知,只是跟着感觉走。我一路扎进报纸堆里:张艺谋、章子怡、杨致远、比尔·盖茨。"到站了!"有人喊我。天!我把报纸胡乱往双背书包里塞去,下了床两脚往网球鞋里一伸,都来不及提起鞋跟,就下了火车。这是哪儿?三门峡西站?我不是去河南灵化市吗?什么呀,哪儿有灵化市,这叫灵宝市。快车灵宝没站,只能在三门峡西下车。灵宝真是小地方,名字都叫我记不住。
坐上小车向灵宝驶去,一路是一溜一溜的枣行、大枣行、大王枣行、灵宝大枣行。当地人说,灵宝枣有核桃大,核和果肉不粘,拿个大枣一摇,咣里咣当地响。这么说着,右边咣当一响,一个土头土脑的院门打开了。当地人还在跟我说灵宝有三宝,黄金苹果枣。说这里都用两个9。我说什么?他们不明白我怎么连这也不懂,说两个9就是足金,两个9一个6就是含金量996%,就是24K。黄金产量居全国县(市)级第二。那苹果呢?第三,年产5亿公斤。我说这三宝的含金量可不低。当地人笑得金灿灿的。
灵宝在河南、陕西、山西交界处,属河南,鸡一叫三个省都能听到,所谓鸡鸣三省。原先号称三不管。改革开放后,这里又戏称小香港,因为经济一下发展起来,冒出一批百万富翁或远远不止百万的富翁。
接我的当地人指着前面一幢高楼:你看,28层,五星级的!全国县级市就这一家!待我们的车开到这家紫金宫国际大酒店门口,我真觉得,好像有个神仙,往黄土坡上一指,就变出一个亮闪闪的宫殿了。
当地人说,你怎么不进去?我只是站在门口发愣,心想,要是神仙再用手一指,这个紫金宫又没了怎么办?又觉得好像童话故事的开头:在那很远很远的地方,Inalandfarfaraway……世上最有趣的就是人的思维。有一个台湾女孩,唱一首流行歌曲:"国父说,革命尚未成功,失恋了几次,又算什么?Imnotafraid。"失恋时想象国父的革命,真是很荒诞也很可爱。从拉丁美洲走到世界杯足球赛上的瑞奇·马丁,一曲《生命之杯》荣登25个国家的榜首,然后突然在家中接到世界美声歌王帕瓦罗蒂的电话:喂,我是帕瓦罗蒂,你是瑞奇·马丁?瑞奇·马丁高兴得不知怎么表达,说:我是米奇老鼠!
我的思维呼啦一下就跑到拉丁美洲,实在是一时进不了这个地方。不行不行,我得先记住这个地名:灵宝,县级市。
道可道,非常道。 ---《老子》第1章第二章 黄帝和黄金 1999年9月中,99"财富"全球论坛开幕前,一架架私人飞机,载来了一个个据说是全球最聪明的脑袋。其中一架,是美国Rich公司董事长的喷气机。这位董事长正巧姓Rich,富有的。这件趣事立即上了报纸:《"财富"登陆浦东国际机场》。
我从记忆库里一下调出几年前的一份《参考消息》,第3版左下方有篇报道,说美国某部门对几百万人的姓名进行了调查,发现不少人的姓名和命运有关。是吗?一个月后,1999年10月中,我到了一个埋藏着财富的地方---灵宝。
很久很久以前,大约五千年以前,那时候的人本事很大,在身上系只葫芦就能过大河。本事最大的人,是名轩辕的黄帝,他训练猛兽、劈山开道、测定日月、炼丹制药、采矿炼铜、种植五谷百草。他迁移往来从不定居,所到之处让百姓安好。
黄帝到了灵宝荆山下,用铜铸了三个鼎:天鼎、地鼎和人鼎。玉皇大帝知道黄帝的品行功绩后,派黄龙接黄帝上天。百姓不愿黄帝离去,上前抱住他的腰,抱住他的脚。黄帝升天时,那些抱住黄帝不放的人拽下了一些金灿灿的亮片,后来就变成灵宝一带东西几百里的金矿。灵宝一些村子的名字都带"金"字:金洞岔、金渠沟、淘金沟。
1989年,西安很有档次的假日酒店来了一个河南农民。一件破旧军装,一条皱巴巴的蓝布裤,一双沾满泥巴的布鞋,背一脏兮兮的帆布书包,门卫不让进。经理说住一天要多少钱。这农民也不说话,只打开他那帆布书包,里边鼓鼓囊囊的全是成捆的钱。他给开门的一百,端水的一百,服务员为他稍一动弹的都给小费一百。他在酒店住了几天就成了酒店名人。从此,越来越多的西安人知道,离西安3小时汽车路的河南灵宝有金矿。
灵宝丰富的金矿,培植了丰富的钱包。一位据说钱包最丰富的人在紫金宫请客,有人问他有多少钱,他说灵宝有多少树叶他就有多少钱。说罢他扔下客人自个儿跑酒店大门口蹲下,拿个馍就汤啃。有些外来人为这些黄金富豪们发愁:他们住破房子,穿破衣服,坐破吉普,灵宝人要钱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