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1年第4期
生活艺术
作者:■宋潇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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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是!没什么大不了,不就是失业了吗?不对,失业这词不准确,咱们叫下岗,下岗就准确了?也似是而非反正都那么回事,不用上班了,自己管自己。好处肯定有,首先自由,另外不定哪方面的潜能一不留神就最大限度地给发挥出来了,努努力,流点汗,再洒点血什么的,没准就成大气候了。所以电视台总让那个女歌手站在风中、满脸雨水,一个劲儿地给咱们唱:不会就这样结束,不会就这样结束,你身后在有宽广的路……
身后有路没有?
不知道!
我知道的是:若天天在家呆着,挂着一张深重的老脸唉声叹气,肯定连父母老子都不给你好脸色。这会儿,我母亲就在厨房里咔咔地剁菜,恶声恶气地喊我去帮忙。我就奇怪,她又不是女强人,没事业啊追求啊这等大事要忙,可照样不贤惠。我不理她,把脸挤扁在玻璃窗上看外面的街景。
大街上满是窜去的人,女的肩膀上挂个包,男的腋窝里夹个包,他们来来往往,来的来,去的去……从耸一边往桌上端汤,一边大声喊:丛林,吃饭。好像她是个妈,我是具孩子似的,就差虎着脸威胁说:不吃饭,不吃饭再也不给你买小皮鞋了。我不理她,心想:这些人都从该来的地方来,到该去的地方去吗?丛耸过来,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提到饭桌前。
于是一家人团团围坐,开始吃饭。老妈一边嘘嘘喝汤,一边嘟囔:这年头,你当养个闲人那么容易,一斤烂韭菜都卖到两块五……你看看人家的孩子,有文凭没文凭的,哪一个不混得人模人样?你自己说说,丛林,你是不聪明?还是不好看?大出息不敢指望你,一份工作也保不住,你自己说说,父母养你这么大容易吗?
当然不容易!可谁让你是父母呢?你生我养我怎么了?我自己同意的吗……这样的话只能在心里想想,说出来可一点好处也没有。我伸筷子恶狠狠地把最大那块带鱼叉到碗里,吧咂有声地嚼。她老人家又不高兴了,接着训导:你看你,吃没吃相,一个女孩子……什么样?真是……到底干点什么好啊……
我心里恨透了她的市侩,我一个月交三千的时候,你怎么就不吭声了?才吃几天白饭,就酸的辣的一齐泼过来,净欺负老实人,怎么不说丛耸!丛耸什么时候交过生活费了?蛮横的人从来就占便宜。心念及此,我一甩脑袋,对着那张富有责任心的老脸说:做什么?做鸡呀。
一桌的人都顿住了,丛耸哗把一口汤笑得喷出来,她伸手摸了摸的脸说:你就别指望丛林光宗耀祖了……沉默良久的老爸一拍桌子,喊道:都给我闭嘴。我果断地推开碗筷站起来,我早就听够了他们稀里哗啦的喝汤的声音了,我要再坐下去,头顶非冒黑烟不可。
这年头,你要混得不好,休想得到一点同情。老妈生我养我,并不知道我的苦衷。丛耸那家伙,你也别想听到什么悦耳之音,她训斥我说:不就是摸一摸吗?摸一摸又死不了,你以为你生活在古代?被人碰一下手,就得把整个膀子都卸下来……血脉相连尚且如此,至于不相干的人,除了些隔岸观火的好手,就是些总忍不住将你的委屈当做笑料抖搂出来的家伙,倒不一定就是安着什么坏心,可咱们除了吃饭、睡觉、穿衣服,总还得说话养着,咱们要是不说话,能活得这么滋润吗?
无论如何,我得另外找地方住。
就在我决定另外找个地方住的时候,林明打电话给我了,他已来过好几个电话了,也 没什么事,就是说些还好吗,找到工作了吗,没事,就当休个长假之类的话以示安慰。要么就给我些希望,说:别急,我跟朋友打招呼,让他们也留心着点,有合适的就赶紧告诉你……总之听到他的声音,连我身边的空气都变得友爱起来。这次他又要请我去喝茶,他的语气极为真诚,态度极为正经,我想林明是个体贴的朋友,平时也不怎么来往,但你要是状态不好的时候,他不吝啬给你一些默默的关怀。
我的心里有些暖,真的,患难见人心,这话很没意思,但没意思的话一点都不需要用脑子,我一下子就想到了这句很没意思的话。
于是,我和林明一去喝茶。我们面对面坐着,既不含情脉脉,也不无语凝噎,我们在不停地说话,林明告诉我他老爸又住院了,今年这是第二次……
我对这样的话一点不感兴趣,目光从林明的脸侧穿过去,看着坐在他身后的那一男一女,准确地说我是在看那女人,我总是会被一些比较标致的女人吸引。
她不怎么说话,也不看谁,一个劲地歪着头端详自己的双手,到后来,那男的好像有点不忍心了,一个劲地夸她漂亮的双手,漂亮的蓝色指甲盖。她总算是展颜一笑,我听见她说:索菲亚·罗兰的大鼻子在保险公司保八千万呢,你不觉着这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一双手吗……男的就把她的手托在自己的掌心里,摩娑把玩,瞻仰马王堆出土文物似的。她甩了甩手,很不屑地说:“我可提前跟你说好了,别指望我做家务,我从不做家务……神情好像她是从十八世纪移民过来的欧洲贵族。
这句话简直让我无比羞愧,我不仅做家务,从十五岁起我就洗衣、做饭、自己缝被子,甚至给丛耸洗内裤……我是不是特别可耻?
更可耻的是我现在连工作也没有, 我父母不在国外,没人给我按月寄钱,台湾香港或别的什么地方也没谁留着遗产等我去继承,我不仅在家里干活儿,我还跑到大街上给不相干的爷爷奶奶磕头作揖,拜托人家看在我忠厚老实的面上赏点活儿我干。在这种情况下,手停嘴就停,要是我还胆敢天天钻在酒吧、乐吧、网吧或陶吧什么的里边,把头发梢都弄得冒着情调的气泡,用不了一年,我就得饿死。
丛耸说了,这种情绪很不对头,简直是愤世嫉俗。我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嫉俗的都是些混得很尴尬的人,从古到今,概莫能外,像杜甫、梵·高什么的,都是些衣不丰,食不足的家伙。所以愤世嫉俗差不多就是丧魂落魄、狗急跳墙。算了,随她说去,狗急就急吧,我说过了我是个俗人,没什么品味……
嗨,干吗呢?林明竖起一根指头在我面前晃了晃。这家伙,真令人讨厌,可我还是把目光收回来了。
林明还说他爸的事,他说他弄了一万块钱准备去医院续交押金,可他老婆招呼都没打,拿钱就去买了件羊绒大衣,又买了金伯利钻戒……林明面有悲愤,我认真倾听频频点头,作理解状,想想都觉得好玩,这真是断肠人遇断肠人,我这厢急欲倾诉苦闷,他却先稀里哗啦倒起了苦水。
我耐着性子听下去,心里却:在类似的场合我也不过类似的表演,对着相干或不相干的人,唉声叹气,寻求理解,其实我的那些蛙鸣呱噪都不如了阵风刮过,还掀了掀对方的头发。其实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包里的钞票没有添一张,脸上的小痘痘没有少一个,至于对方呢?可能在琢磨回家后怎么跟老婆撒谎,也可能在想:不就一杯咖啡吗?怎么能卖到三十块呢?要再喝两杯,回去就不能打车了……这样想着,我差不多都要笑了。
林明疑惑地看着我的脸,我知道在这种时候笑,决不是什么良好的表现,他的父亲病入膏盲呢,他的老婆花钱如流水呢,这真是令人担忧,我是应该悲伤一些,忧郁一些的,最好再说点安慰的话,哪怕我心里一点都不悲伤,我也得这么做做样子。当然,我并非一个口是心非的人,或者说口是心非并非我的本意,不知道怎么就成那样了。
我在笑,林明看着我,我不得不示意他看别的地方——邻座一个时髦女郎,我这样做的目的有两个,一是使我的笑显得比较有理,二是促使林明话题。
邻座女朗顶着一头五彩缤纷的短发,不对,是四彩缤纷,头顶是孔雀蓝,太阳穴是柠檬黄,前边为银粉,后脑勺是砖红。林明看着她,翻了个白眼说:她要是回山里看看老外婆,一准能把老人家吓死,以为小妖精变了人样出来兴风作浪呢。这回我就笑得理直气壮了。
笑完了,我们接着说话。林明又回到原来的话题,继续说他老婆。我忽然想我要比林明表现得更愤怒,更忍无可忍,甚至不妨把他老婆骂一骂,那才有意思呢。于是我很有正义感地说:她是太过分了,她怎么能这样呢?简直是不可理喻……林明瞪眼看我,我继续说下去……这种人也太少有了,这不是层次不层次的问题,这暴露了一个人的本质……林明咳了一声,我装着没听见,接着再说:她不仅缺乏同情心,更缺乏教养……
林明快速地眨了眨眼,急巴巴地抢着说:其实她人不坏,她原来对我爸挺好的,可是,你看我爸这病,脑溢血,一年得犯两三回,犯一回就是万儿八千块,每次医院都把病危通知下了,可三弄两弄就又缓上气来了。你说这要是个肝或心那儿的毛病……大不了,扔点钱,好好哭一场,可现在这样,他自己痛苦不说,所有的人都跟着没好日子过……其实我媳妇也就是气的,没办法,她对我爸就不错了,我总不能指望她把我爸当成她爸吧,我不是也没把她妈当成我妈吗?她人不坏,真的……
我看着林明,把头点像一只啄米的小鸟,我知道有些人就是这样,他自己怎么把孩子说成个无赖泼皮都没关系,别人要是说个孬字,他准得跟人拼命不可。
林明认真地看着我,挺严肃地问:你知道我媳妇为什么生气吗?我?我当然不知道!她又不是生我的气,况且我一点都不关心这样的问题。林明可不管我是否感兴趣,他说:你不知道,连我现在都有点生我爸的生气了,他当初要是听我媳妇的一句话,入个保险,现在这住院费就用不着我出了……我说:你不出谁出?林明说:保险公司啊,大病大灾、小病小灾,保险公司都给赔。我说:嗯?不会吧?保险不是活着不赔,死了才赔吗?林明的鼻子眼睛挤成了一团,一副很为我的无知担忧的样子“咳”了一声说:看来你很有必要了解些保险方面的知识。
接下来,林明就保险的意义和功能,深入浅出地给我进行了一番讲解。在他的悉心教导之下,我认识到保险并非骗人,而是一项神圣的事业。林明说:优秀的人,成功的人和有层次的人,他们都会给自己和家里的人投保,因为风险无处不在,他们懂得把风险转移出去。像我爸那样,老脑筋,当时怎么说服他,也不肯拿点钱去保险,当时怎么说服他,也不肯点钱去买保险,你说他当初要入了保险,现在就是天天躺在医生里,我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可现在呢?举个例子来说吧,等到天下大雨的时候,才想到去买雨伞,是不是太晚了。
当然太晚了,这还用说?
林明直视着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你给自己做过保险吗?
我?没有,我如实坦白。林明很惊讶的样子,瞪了瞪眼,不相信地问:“你真的没有?真的没有,这有什么好隐瞒的,我不以为然。他却连连摇头,挺为我着急地说:你怎么能不给自己入份保险呢?像你素质这么高的人,应该有这种意识啊!我以为你早就……他一边叹气一边打量我,好像要重新鉴定我的素质问题。
他的样子都让我感觉有点不好意思的,是啊,我怎么能没有这种意识呢?我的素质高着呢,林明准以为我和他爸一样的老脑筋呢。那老头儿什么样啊?肯定是既固执,又吝啬……好在林明没有让我愧疚得太久,他面色郑重地说:要不这样吧,你要信得过我,我来给你做份投保计划,保证你花最少的钱,享受最大的投保计划,免除了切后顾之忧。
你?给我做投保计划?这回轮到我惊讶了,我可真服了这些人,他们总是一不小心就露出你不知道的一面,像太阳底下尖利的玻璃碎片,突然就刺了一下你的眼睛。林明很自信地笑着点头。是啊,我在保险公司兼职两年了,有高级任职资格证书,是专业的保险经纪人,朋友们都很信任我……
阿里巴巴念动咒语山洞大门打开了。
林明以专业人士丰富的专业知识,以高瞻远瞩的战略眼光一针见血地给我指出:你现在太需要保障了,如果说社会保险是一道木头门的话,那么人寿保险就是防盗门。你目前没有安装防盗门不说。原来公司给你交的医疗保险和养老保险也停止了,连那道木头门也拆了,也就是说你现在生活在一间没有门有的房子里……你自己想想吧……
天哪,我在一间没有门的房子里吃饭、说话、睡大觉,跟谁谁谁卿卿我我……这太可怕了,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要不是林明唤醒我昏睡的忧患意识,没准哪天楼道里刮一阵风,我就哗啦啦地飞到天上去了,这可太可怕了。
我恨不得现在就掏出钱来去买防盗门。
6
我暂时仍住在家里,没有搬出去,并非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地方,而是因为在林明的谆谆教导之下,我深刻认识到“防盗门的问题”十万火急、刻不容缓,既然买了五千元贵重的保险装置,自然没有多余的钱去顾及其他的,不过我也不怎么放在心上,远忧已除,近虑何足挂齿。
林明办事很利索,钱交上去的第二天,保险单就送到了我手上,白纸黑字签着我的大名,这真不错,自此我就是一个有保障的人了。林明还很大方地请我去吃了一顿,接照道理我应该答谢他,可是人家满不在乎地说:谁跟谁呀,以后你有什么事,只要我办得了,绝对没问题。这更让我感觉林明有情有义,是位靠得住的好同志。
临分手时,林明说:“你的亲戚和朋友谁想投保,尽管找我好了,我绝对对他们负责,这真的是关系到切身利益的问题。我说:行,我给问问。他说:光问问不行,你把他们介绍给我,你没有这方面的知识,肯定说不清楚,我去和他们说怎么样?你把他们的名字告诉我。
嗯?我犹豫了一下,我只是随便说说的,倒动真的了。林明看我犹豫,笑了,说:“就算是你帮我的忙,我在保险公司干得挺好的,打算做专职经纪人,吴老板那边早不想伺侯了,你也知道,那地方不是咱们这种人呆的,可是要做专业,我得有更好的业绩,你这些朋友不帮我,谁帮我啊……
说话到这份上,我要不帮不就是一仁不义的小人了吗?
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很高尚的人,像雷锋或孔繁森什么的,但我还比较主义气。我一边继续找工作,一边不时给一些朋友同学打电话,帮林明提一提保险的事,好像没谁表现得太有兴致。林明隔三差五就电话问候关怀我一下,关于托我帮忙的事,只字不提。不好意思的是我。
最后,我打算无论如何也行说服丛耸买道“防盗门”,要么可真对不起林明。
但丛耸却基本不回家了,关于父母的反应我已经懒得说,反正他们反应不反应也不会改变什么。丛耸不回家去哪儿了?老妈恶狠狠地说:“那个死大鹏,不是什么好鸟。这话倒是真的,我猜想得出大鹏那些倒霉的邻居们,每晚都会被咿呀叫床的声音的折磨得像一张烙不熟的饼,他们在心里说:让男人去死吧。因为他们肯定知道这男人换女人比内衣换得勤,可笑的那些被换的女人也知道。
一些日子过后,丛耸鼻青眼肿地跑回家,把房门关得死死的,在里面大放悲声,间或提到大鹏的名字。老妈嘱咐我经心瞅着点,防备丛耸又玩绝活。
关于失恋,丛耸不是第一次,每次都弄得轰轰烈烈,惊天地泣鬼神,第一次切断了自己的静脉,第二次在胳膊上烫了朵五瓣梅花,第三次好像吞了个金戒指。这次不知又玩什么花样,他在里边哭了一会儿后,就无声无息了。
我趴门缝上看了看,见她手里多了把明晃晃的剪刀,以为她要剪自己的劲动脉,就慌忙咂门,老妈也跑过来帮忙。丛耸在里边说:别费劲了,你们谁也别拦我就听得剪刀一阵咔嚓咔嚓地乱响,老妈泪都出来了,呜咽着:小耸啊,你可千万别……吓死妈了。
丛耸在里边哧哧冷笑,剪刀不响了,又传出噼里啪摔东西的声音,我听她声音还算冷静,趴门缝上看看,见满地都是碎照片,没准她根本就没打算对自己下毒手呢。况且一个决心要死的人大半心如死灰、呆滞不动,哪有心思折腾来折腾去的,凡是疯着劲折腾的,撒完气就不死了。
我劝老妈和我起走开,倒招来一顿臭骂,爽性由她去了,老人家在丛耸门边哭泣着瘫成一堆软泥。
过了一会儿,死死关着的门哗一声开了,丛耸径直走出来,描了眉,点了唇,刚刚为爱情流过泪的大眼睛上了桃色眼影,绿色长裙摇曳生姿,露出大片白胸脯。老妈在门边将长长的一声抽泣变成一口闷气重重叹出来。
我瞥了丛耸一眼,没理她,她却走过来,在我身边蹲下,命令道:把背上的拉链拉上。我剜一眼她丰腴的背问:“你干什么?她漫不经心地撇嘴:出去玩玩。和谁?我再问。她哧地冷笑:谁不能玩?哼!一个担柴卖,一个买柴烧,谁的谁?我说:那好,我给你准备着刀片。她不看我,神情恶狠狠的,你少来这套,我早看透了,这条小命还是给自己好好留着吧。我哧一声给她拉上拉链,挥挥手,我说:去吧,去吧,反正是在寻作乐中等死。
她并不多方,裙裾飘飘,留一抹香就不见。
我没有逮着机会做丛耸的思想工作,但是有一天我却准备自己去做个高尚的保险人。说起来完全是个偶然,那天我替林明向何曼宣传保险知识,何曼是我的另一个朋友,她哈哈大笑说:你知道无是干什么的?我就是拉保险的。她旁征博引、巧舌如簧,一阵功夫竟让我相信我是天底下最适合拉保险的人了。
丛耸总骂我没有立场,可再有立场也经不住人家说得有理啊,我估计就是一块石头,在何曼的鼓动下,也会乱了心思。她是这样帮我分析的:你看,现在做生意你没有资金投入,找工作你没有可靠的背景。那怎么办呢?做保险!只投入你一个人,有付出肯定有回报?做保险!只投入你一个人,有付出肯定有回报,而且是高额回报。你知道我现在一个月能拿多少?一万!轻轻松松,跟玩似的。真的,丛林,她语重心长地说:你的素质高,面相又善良,谁一看你都觉着绝对值得信赖,这你最好的资本,赶快做保险吧,将来你肯定会感谢我……最后她高屋建瓴做概括性总结:据权威统计,保险业在未来热门职业排行榜中名列第三。
看来我还真是一个素质蛮不低的人呢,林明让我买防盗门的时候强调过素质的问题,何曼让我买防盗门的时候也强调过这个问题,看来素质真是个挺重要的东西。 既然我具备这种优秀的素质,当然不能浪费它,我兴致勃勃地给林明挂了个电话,告诉他说我们就要成为一条道上的朋友了。林明“啊”了一声,很长时间没说话,好像他被一颗流弹击中了。
接下来林明有点气极败坏地说:你怎么想的?天上哪有掉馅饼的事?你素质这么高,人又傲气,你根本不适合做这个……这会儿他又像一个缓过劲来的伤员,怀着满腔的仇恨,端起机关枪就一阵猛白。所有的子弹都叫嚣着一个真理:无论如何,你不该去做保险。
他的反应真令人奇怪,我不知道是听何曼的,还是听林明的。最后我决定还是听自己的,反正也不需要投入什么。我先去试试,行,就好好干,不行,就退出来。我决心已定,跟林明说:何曼和我说话了,明天她在公司等着,带我去报名。林明挺生气地说:什么河▲河豚的,我们是一个业务组的,用不着她瞎捣鼓,我今天就给你报上……再说了,咱们是朋友,你要真干,我得好好带带你,让你早点上路……
看来这个开端不错,还没开始干,已经有这么多人争着帮我。
但是第二天早上的情况一点都不妙,林明和何曼吵起来了,我原来还挺卖劲地给他们喷着凉水灭火,后来我就嗅出点味来了,原来保险公司走的是传销的一套路数,谁把我增援来做保险人,谁就有好处可得,也就是说谁的手下要有三十二十个下线,就能当地主,坐在家里收租子。现在林明给我报了名,何曼的二分地就被林明撬走了,她能不火儿吗?
她一火儿,对我可有好处了,我一下子就拨开乌云,看见了青天。原来林明帮我买了个“大铁门”,他一下子就拿了不下1200块的好处费。真够黑的,何曼说:朋友是你这样的吗?
他们光顾着互相揭老底,好像把我这么个素质挺高的家伙给忘了。
我在旁边冷眼观战,心里愤愤然:原来自己是两条狗争夺的一块肉骨头,可气的是一块肉骨头竟然为两条狗的不和而担忧。
7
保险公司办公大楼。
新人岗前培训教室。
导师说:保险不是人干的,是人才干的。
把保险说得很清楚是蠢才,把客户了解得很清楚是天才。
计划你的工作,工作你的计划。
说到不如做到,付出总有回报。
失败一百次,第一百零一次会成功。
8
我的新生活自此拉开序幕。
由于篇幅和其他一些原因,我不准备将新生活的所有章节在此一一展现,那确实没多大意思,但什么也不说,肯定也不妥。既如此就从中选取一个片段供大家欣赏,希望能达到窥一斑而看见整只豹子的效果。
这一个小片段发生在公共汽车上。
那天,人很多,我给一个老太太让座,她年纪在五十五至六十之间,有点邋遢,经济情况不是很好,也缺乏关怀,总之她是一个不怎么幸福的人。在一秒种之内我把她的情况分析了个大概,任何幸福或不幸福的人都可能是我潜在的客户,出于我对职业的无比热爱,我体贴地扶着老太太的腰,让她坐下来。当然我并不是说以前我就不给老人或孕妇什么的让座,我只是说这个新的职业让我无比友善,对全世界都充满了爱心。
老太太很感动,也很不安,她甚至愿意我们两人挤在一个座位上。我当然不会这么做,但我让她替我抱着手提包,这样我们的关系就确立在一个亲密的范围之内。突破口的定位也很容易,她手背上不是贴着两条白胶带吗,这两条小东西太有用了,它说明老太太刚刚输过液。
我极为关心地说:阿姨,你的手怎么了?她告诉我她感冒了,已输过三天液,她还准备就感冒的原因和我说一说,但是这个问题和主题没什么关系,我必须在既定时间内摸清她是否投过保。所以我巧妙地把话题引开了,我说那你得花不少钱吧,她说那当然了,一天就得一百多哪。我一步一步引她向雷区靠近,我就这钱都得你自己出吗?她抱怨地说我不出,谁出啊。
我叹口气说,现在进医院的门可不容易了,又是这样费又是那样费,也怪,现在这人就是容易生病,就说我妈吧,长年身体不好,心脏有毛病,关节有毛病,肺也不太好,老人就是这样,什么病也不敢耽误,三天两头进医院,钱花得像流水,好在我妈保险了,这钱基本上都保险公司给出了,要不我们家还不得卖房子卖地呀……我已经摸清了她没有投过保,所以我得把保险说得很好,特别好,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
在我的唇舌蛊惑之下,老太太很快进入雷区,但我没有立刻引爆,在这种关键时刻,她的警惕性还高得很,随时随地都会迅速撤离。我让她在雷区放松地呆着,听我大谈我妈令人担忧的健康问题。
其实我妈结实着呢,退了休从此重获新生,天天早上闻鸡起舞,穿红色运动服,白色球鞋,长剑在手,剑尾红绸舞动得猎猎生风。总是看得我一愣一愣的,心底想老妈比我热爱生活。
现在的情况是:老妈经过我的改头换面之后,成了一个天天与医院的病床相亲相爱的人,把老太太唬得一愣一愣的,泪都快下来了。
在此我必须说明一下,虽然我妈有时难免令我不高兴,可我还是比较爱她,我从来没有对她的健康问题心怀叵测。眼下的不得已而为之,实在出于剧情需要。我并非一个坏人,真的。谁要是非把演员的表演技巧和他的为人混为一谈的话,那真的是要命。这就像小品演员站在舞台上正儿八经地跟咱们说他父母正在闹离婚,或是他家着火了一样,没人信以为真,可咱们照样给他掌声鼓励。人家那是舞台艺术。可咱们呢?咱们照样不缺乏艺术,在日常的吃喝拉撒中,咱们随意或刻意发挥的艺术就是生活的艺术,生活中充满了真正的艺术,我不得不说这可真是个艺术的时代啊。
好了,言归正传,我还在车上呢,老太太还紧紧地替我抱着包呢,再有两站,我们就该一起下车了。她告诉我她在税务局那站下来,走不远就到家了。我说:哎呀,这么巧,我也在那站下来。我当然不会说我家住在这儿,我说的是我二舅,或者大姑、三姨、表姑婆什么的都行,总之我得有一个亲戚住在这儿,他年纪也大了,我经常来看他。老太太果然夸我是个好闺女。然后这个好闺女理所当然就扶着她下车了。
在路边,老太太给了我她家的电话号码,告诉我她叫刘玉莲。于是我们告别,我在她身后六七步远的地方嘱咐她慢点走,她则笑着跟我挥手,在下一站点,我停下来,站在路边等公共车,自然不会有什么二舅舅等着我去看望,我要做的是原路返回。
第四天,我提着些水果去看望刘玉莲。
这个看望的时机自然也是经过考虑的,去得太早她会疑心而有所防范,去得太晚可能延误时机而时机永不再来。
我的到来,让老太太很激动,她是一个挺孤独的人,没有老伴儿,儿女倒是都在这个城市,可是都很忙,不能经常陪她……所有这些对我都挺有好处,我们说了一会儿菜市场的黄瓜辣椒的价格,说了说药店的维C银翘片,有的卖八毛,有的卖一块二,还说了说养儿也不一定防老……总之所有的话题都围绕“这年头谁也指望不上,只有自己做打算”这个中心,句句切中老太太的要害。
而我最拿手的本领就是带我的客户进入未来世界,我可能会引导他把未来畅想得无比美妙,也可能会引导他把未来想象得极其黑暗。据我所知,一个得意的家伙总是希望未来更好,一个不得意的家伙总是害怕未来更坏。不同策略的运用就在于分清不同的对象。为了把我的意思表达得更清楚明白,暂且不妨把刘玉莲老人作为一个操作实例,加以说明。具体操作情况如下:
场景:风雪满天。
人物:一个老妇(瘦,且伶仃,拄着拐棍)
情节:满天风雪中,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妇,拄着拐棍,茫然四顾,所有的门紧闭,她挪动脚步,踉踉跄跄,然后摔倒了,挣扎……没有爬起,雪,一层一层落下,将她掩盖……画面淡出剧终二字。
当然这场景比较熟悉,明眼人一下就瞅出这老妇是祥林嫂,不过没关系,普天下的艺术都有其互融性,我只把其中的某某地方做些修改,就可以挪过来让刘玉莲老太太演主角。至于它的艺术效果,我有绝对把握。
事实如我所料,老太太的一把老骨头,果然经不起到冰天雪地的未来世界畅游,她脸色灰暗,差不多都要打起喷嚏来了。
在这时,我推出我的保险计划,我说:到七十岁的时候,你最需要什么?爱情?亲情?还是衣食无忧的生活?我冷静得像一张白纸黑字的调查问卷。
老太太笑了说:你这丫头,爱呀,情啊的,可都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我点点头,我当然知道,爱情这东西,没有副好胃口好牙口,休想消化它。我不过是让她自己承认那东西不适合她罢了。
那亲情呢?我乘胜追击,有点小病小灾、头疼脑热的,儿子孙子一大堆围着,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多好……她叹气说:不是孩子不孝顺,他们也难哪,你看现在这会儿,说下岗就下岗,说有病就有病,没病没灾上着班也没多少钱……咳,谁也指望不上……
那怎么办呢?
赶快买保险哪?
谁不买将来肯定后悔!
我给老太太做了五千三的投保计划书,之所以做到这么大的数额,是因为经验告诉我:客户总会把你的计划一降再降,你做两千的计划,他会接受一千的价格,你做一千的计划,他可能只拿出五百。这和购物一样,总是卖方希望高点卖,买方希望低点买。
但老太太好像把讨价还价这碴儿给忘了,或者说她根本就不知道还能对我的计划提出一些修改。她只是问我:十五年后,真的每年能领三千块的养老金?
我说:绝对没问题,要领不到养老金,干吗那么多的人都去买保险哪。这些人可比咱们有见识,越是富翁、国家干部什么的,他们买的保险越多。
老太太连连点头,嘴里说:嗯,够了,三千块,再加上我的退休金,够我花的了……她拿起笔准备在单子上签字,我可真有点替她急,光想着怎么领钱了,就不想想这十五年的钱怎么交啊,你每年的退休金才六千多一点,交完五千三的保险费,难道就不吃不喝了吗?
我真希望她能想到这一点。
只要她想到了这一点,我马上给她重新做计划。
可她真的没想……好吧,既然她自己都没想,别人还说什么呢?
刘玉莲的保险单在两天后正式生效,至于我拿了多少佣金……还是不说了吧。我把刘玉莲的一些情况,包括电话、地址、生日什么的,写在我的准主顾名单本上。然后在日历的十月十七日这一页画了个红对钩,那天是她的生日,我会送个奶油大蛋糕给她。
当然,在我的日历牌上,这样的红对钩还有很多。也就是说:有很多的奶油大蛋糕等着被我送去。香喷喷的、甜丝丝的、扎着漂亮彩带的奶油大蛋糕。
9
我现在的情况,令我老爸老妈深感欣慰。
首先,经济状况的好转,使家庭气氛极其和谐。其二,原来那个见人带答不理的丫头,现在变得特懂事,特有礼貌,见谁都像只喜鹊似的,喳喳地报喜。其三,这孩子突然就多了那么多朋友……
当然,欣慰里难免隐藏着些许忧虑,忧虑之一是我的婚姻之痒,老妈说:你怎么就一点不急呢?这三十岁的女人啊……三十岁的女人怎样她没说,不过不说我也知道,三十的女人不就是阳历十二月三十一日的挂历吗,只有古人,没有来者。她肯定是这意思,随她去吧,反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意思。
忧虑之二是我穿戴越来越讲究,化妆品的牌子越来越难懂。老妈认为这实在没什么必要。其实她不知道,这简直太有必要了,穿戴得讲究,是为了能和些特讲究的家伙在一起,这些特讲究的家伙不过是些宝马、洋车或靓妞的角色。他们没什么了不起,可这些家伙动辄让你看看他的领带多少钱,他的袜子多少钱,恨不得把内裤也扒出来亮亮牌子,我要是弄得像个自由市场的小商贩,他们肯在保险单上签字吗?没准就因为我的香水味不够高雅,他们就会改变主意。
这些道理没有必要和老妈去理论。
我现在要说的是,有一天,在这个比较讲究的圈子里,我遇到了张扬,是他先打的招呼,我们笑着,握了握手,看起来都很平静,像沉船后静静的海面。
一起坐下来,我们喝了一杯,谁也没说什么。过了很久,他看了看我的脸说:你一点不恨我了,这么快。口气好像挺失望的。
听得我哑然失笑,恨?现在这时代,谁还会恨谁?杀父之仇不算仇,夺妻之恨不算恨,像我这样的人,长期和生活抗争,还得天天节食,瘦得一把骨头,哪有多余的精力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张扬和我自然也不是一点不相干,可战争早就结束了。难道张扬是这样想的,自己转移到后方去享受解放区的灿烂阳光,却希望我一直呆在战壕里,那未免过于看重自己了吧。
我们闲闲地说话,我偶尔看看他的脸,心里想:人真是再生能力很强的动物,多深的痛,多撕心裂肺的事,只要当时不烂掉筋骨缓过那口气,伤口流血也好,化脓也好,总有结痂愈合的一天。像我,三年时间已伤愈,偶尔把往事从记忆的底层翻出来,也只看见浅浅的疤痕。这像晾晒多年不用的衣物,霉味总是难免的。
张扬偶尔也看看我的脸,不知在想什么。
这样的碰面以后还有过几次,我们点点头,笑一笑,谁也不说“见到你真高兴”之类的话,当然我们并非厌恶看见对方,只是懒得把一句无聊的话,重复了再重复。至于这句话有多么无聊,恐怕谁都清楚。我们看见久别的情人,从来不说这话,我们看见自己的兄弟姊妹也从来不说这话,什么时候说呢?在机场、在码头,一个母亲对她远道归来的儿子说:孩子,见到你可真高兴。那肯定不是真的,那是在拍戏。
我和张扬也不说这话,当然我们不是情人,也不是兄妹,我们是什么呢,这可真不好说,也说不清楚。我们不仅见面时不说“见到你真高兴”,分别时也不说“再见”,我们只是点点头,一个从高脚凳上爬下来,摇摇晃晃着,说:走了。另一个朦胧着双眼,摇摇手,说:走吧。
后来,有一天,张扬给我打来了电话,他说:你让林明来找我吗?我愣了一下,林明总鼓动我去找张扬,他的意思是张扬曾经抛弃过我,他肯定心怀愧疚,如果我找张扬做保险,他肯定不会拒绝。我记得当时自己还讥讽林明说:是啊,不仅如此,我还要把当年的定情物像小发卡、塑料别针什么的亮出来,许他个十万八万的……没想到,我没去,林明自己去了。张扬在那边说:林明说他是你的好朋友,你介绍他过来的……我说:就算是吧。张扬笑了一下说:你怎么这样?你要和人家好,就真好,别含含糊糊的。有个朋友准备给公司职工做分红险,数额挺大的,你要是这意思,我就介绍给他了……我停顿了一下,清清楚楚地说:介绍给我。停顿并不是考虑是否打消这个念头,而是为了坚定我的信心。我再说:介绍给我做。
两天后,我见到了张扬介绍的那个客户,他很胖,脸的形状像一只洋梨,一动浑身的赘肉就乱哆嗦。正如张扬所说,这的确是一笔数额挺大的业务,如果谈成,我的佣金能拿到七万多,而且凭着这笔业务,我可以直接晋升业务主任的职位。
这绝对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但是客户一点不着急,他不急,我也不敢急,在开始的十二天里,我们一起去吃饭、去唱歌、去打高尔夫球、或者去玩老虎机,有一天晚上,他一口气输了十八万,他自己没什么反应,倒是在旁边看着的我,急需一辆医院的救护车。十二天后他开始偶尔和我谈谈保险,没有一点要签单的意思,他没有这意思,我绝不敢强求他有这意思。只是一段时间以来,我和医院耳鼻喉科的大夫交上了好朋友,他们说我的喉咙百孔千疮,像一个被雨淋了的马蜂窝。
在这种情况下,我仍然坚持耍诡计、搞阴谋,不动声色地和那头猪斗智斗勇。我说服自己一定得对着他的脸微笑,但我实在是难以目睹他的牙齿,如果不是在一个人的嘴里看见这些东西,而是在岩石或别的什么地方,我准以为那是些经年的苔藓。不过这都没关系,哪怕我现在面对的是一堆狗屎,我也能说服自己摇头摆尾、曲意承欢。后来,日历翻到第二十六天的时候,他终于在保险单上签名,也给我签了一张三十八万的转账支票。他没有把支票递给我,而是举起手,让它飘到地板上,然后他就一直看着我的脸。
他是故意的,我知道,如果在十八岁,我会掉头而去。
但是,现在……不会的,我走过去,我跟自己说:不要紧,丛林,跪下来,拾起它,关系到你温饱生存的时候,牺牲一点自尊,不要紧。
……
那天,就在那间豪华的办公室里,确实还发生了另外一些事情,关于它的细节,我不想描述。我想说的是:那张黑色的真皮沙发,它宽大、冰冷。
10
到公司交上那张投保书的那一刻,我就成了一个备受瞩目的人物,首先总经理、部门经理分别找我谈话,鼓励我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同事则纷纷围住我,他(她)使劲拍打着我的肩膀说:真行啊,你真行,有什么绝招啊,交流交流经验吧……他们笑着,喳喳喳地围住我,真让人受不了。你想象一下吧,这可是成千上万只喜鹊啊……
早晨开晨会的时候,经理让我到台上去说两句,我不愿意。可大家不答应,林明冲着我说:上去,就得有指挥千军万马的魄力。经理说:上来说说吧,下个月送你去省里的PTV讲师培训班学习。林明笑得满脸都是涡说:人才吧?我增援的人个个都是优秀的人才……
在一片“人才”、“人才”的呼声中,我终于站到讲台上,说什么呢?我看着台下黑鸦鸦的人群,看着他们笑笑的脸,我说:首先,感谢公司,给了我这么好的发展机遇……台下哗的一片掌声响起来。
再说什么呢?我再说:感谢总经理和各位领导,感谢我的增援人——林明……没有他们,我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以林明带头,台下又是一片掌声,像海浪一样席卷过来。
我接着还说,我说:感谢我的客户,感谢他们对我的信任,对我工作的支持……台下又是一片疯狂的掌声……
总经理说:精英啊,这既是我们公司的幸运,也是你个人的幸运……
我站在台子上,这就是一个人才了,台下是黑鸦鸦的人群,他们不停地冲我鼓掌,冲我喊叫,这里边藏着多少人才啊,我一个劲地给他们鞠躬,我说:感谢……感谢……太感谢了……我他妈的太激动了,我的泪都下来了,啪哒啪哒砸在水泥地上。
〔责任编辑 程绍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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