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1期

鲜花夜(短篇小说)

作者:叶 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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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幸福感,一人端着一瓶矿泉水坐在四周,冷冷地望着刘志超和苏白。
  桌子上摆着两只手机。一只是刘志超的,另一只则是新款的联想,女式的,红色翻盖。当然是苏白的了。另外还有两个钱夹子,几张零钞,和一只陌生的手包。手包的拉链打开着,里头是一沓百元的钞票,和一整包进口的避孕套。
  值班的是一个小警察,嘴唇上净净的,连胡子也没长出来。他根本无心问话。拿着一把小锉刀,认真地修理着指甲。办公室的屋梁上垂下来一盏瓦数很小的灯泡,空气黄黄的,像染上—种黄疽的病毒。苏白抱着双臂站着。她吃惊地发现,小警察的十根指头竟然异常细长,跟个小姑娘的手一样,葱白,瘦削,没一丝的血色。她怀疑这样的一双手到底能不能端起一把枪。小警察并不慌忙,修理完了指甲,他抬手吹了几口气,一些骨质的粉屑便飘在了空气里。苏白厌烦地退了几步,鼻子也撮紧了。小警察忽然打了声哈欠,指着苏白,急促地说:哪个单位的?
  苏白却笑了,一动未动地说,我没必要告诉你,我在保密单位工作。
  保密单位?“鸡”也能保密吗?
  先前的一瞬间,刘志超觉得苏白的回答妙不可言。苏白不能讲自己是现役军官,自然更不能说是一杠两星的军医了。但妙不可言的感觉太短促了,糟糕的事紧接着就发生了。连刘志超也没想到,苏白未等小警察嘿嘿笑起来,就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抬手,就要给小警察一个耳光。苏白的手抡过去,眼看就响了,小警察葱白瘦削的指头突然钳住了她。钳了一会儿,他扔了下来。苏白气得胸脯鼓鼓的,滚圆的乳房都能跳脱出来似的。与此同时,那记耳光却响在了刘志超的心里。他闭上了跟睛,听见自己的身体里“啪”的一声,如同端着的一只泥饭碗被打碎了。一响,脑腔里的两枚小水珠被唤醒了,腾地跳了起来,让刘志超的耳朵里嗡嗡地叫唤。刘志超顾不得许多,急忙上前拽住苏白的手,吞吞吐吐地给小警察解释起来。
  你闭嘴,我在问她。
  小警察低头检查着自己的指甲。苏白却不依不饶,一下子甩开了刘志超的手,愤怒地说,我是现役军人,在医院上班,但现在我没带军官证和身份证什么的,等明早上我会给你送来的。
  刘志超急得直搓手,怎么了?苏白你怎么轻易说出自己的身份?要是查到医院里去,可就不太好说了。刘志超给苏白递着眼色,但苏白理也不理,一股劲儿地辩解着。刘志超听不周详。但从苏白翻动的嘴皮子上,他明白苏白是一个得理不饶人的主。
  那这包避孕套怎么解释?
  我解释不了。苏白这么说了,目光却急遽地拐了个弯,照在了刘志超的脸上。刘志超当然看出来了,可他却听不清苏白说了什么,于是,他的身子偎了过去,把耳朵搭在了苏白的嘴巴旁。小警察终于笑了起来,抱紧了十指。
  志超,你干什么呀?靠边一点。苏白搡了一把。
  刚才在黄河岸边,几个联防队员巡查了几遗都没发现什么情况,他们就急了。眼看就要到月底了,他们的任务还没完成,而任务是和奖金挂钩的。现在好了,抓到了一个现行——一对孤男寡女的,埋在了车里。男的正摸着女人的肩胛骨(或乳房),女人像受了污辱似的,哭得不亦乐乎……这不是现行,那会是什么?后来,联防队员还钻进车里,拨拉开一堆鲜花,从后排座上找出了一只牛皮的手包。对了,包里还有—包避孕套。这就是证据。
  的确,是我车里的。我承认。
  刘志超一下子服软了。他盯着桌子上的那包玩意,呵呵呵地掏出了兜里的烟,一人一支地打了通关。刘志超献媚地说,你们辛苦了,熬着夜,保卫老百姓的平安幸福,真的辛苦了。话虽这么说,他的心里却透亮无比。要是他一口气说出手包是领导的,警察一定会找领导对质。现在,自己要不主动一点,警察也完全可以打电话去车管所,查到车牌尾数是8的黑别克是哪家单位的,继而揪出领导来。
  那包避孕套的外包装厂站着—位妖娆的金发女郎,紧闭了眼睛,陶醉在爱河里似的。她的乳房夸张无比,仿佛拉开了引信的两颗手雷。只是在她的档部贴上了三角形的图案,令人想入非非。刘志超的余光望着金发的霹雳娇娃,心里实实在在地喊了一声“婊子”。此时,刘志超异常清醒。他明白,说到底,今晚上这包避孕套就是自己的饭碗了,也是泥糊成的。一松手,就会粉身碎骨的。
  性交了没?
  刘志超听不大清晰,凑前一步,说,警察同志,你说什么来着?
  你们打炮了没有?
  看你猜哪里去了。警察同志,我们是老同学,都是三中毕业的,晚上遇见了,就顺便叙了叙旧。真的没干别的非法勾当,我保证。
  你保证管用吗?
  刘志超的脸红着,害臊地望了望苏白。他想不起还能怎么赌咒发誓,才使警察笃信无疑。他把手揣进了口袋里,手心里布满了冷汗。“性交”——这个词怎么能发生在我和苏白之间呢?她可是堂堂的现役军官啊,我不过是一个握方向盘的。刘志超想。
  小警察的问话惹怒了苏白,她冲到桌子前,咆哮说:你究竟要怎么样?就算犯了罪,嫌疑人也有权利保持沉默,况且我们是清白的,你凭哪一条哪一款留置我们呀?
  刘志超的脸红透了,他—把将苏白拉到墙边,让她住嘴。
  苏白背对着众人,仍旧抱着双臂,悻悻地盯着墙壁。刘志超从她的背部也能瞧出来,苏白的怒火未消,嫩白的脖颈也一梗一梗的,如同仙鹤在鸣叫。
  就在这时,刘志超惊喜地发现,其实那包避孕套还未打开,完整着,囫囵着。这就是说,他们根本就没使用过它。因此,它不是证据,他和苏白之间也就没有性交。刘志超兴奋地指出了这一点。他要将了小警察的军。
  可笑!
  小警察说。他随手拿起了那包避孕套,把玩着,说:要是一个凶手掐死了人,他对警察摊开两手说,我手里并没拿凶器呀,我算杀人了吗?再说了,你们使没使它,与你们到底性交了没有并不成逻辑关系。看你也老大不小的了,都过来人了吧?要真是夫妻的话,还需要在外头野合吗?你这样的人,我们见过的实在太多了,背着牛头不认赃嘛。真是可笑至极啊,我看你脑子里进水了。
  ——我脑子里就是进水了哇。
  刘志超这么一想,果真偏了一下头,听见脑腔里的两枚水珠在飞旋。水珠切割着字气,有一种箜篌的呜呜声。刘志超噎住了。
  苏白忽然冲过来,一把捏起了桌子上的手机。联想新款的,红色翻盖。她折身站在了墙壁前,按着墙上挂着的一块“警务告不牌”,迅速拨通了头一张照片下的一声号码。第一张彩照是派出所的所长,叫卫建国,身上披着一截绶带胸脯前挂满了奖章,正含着笑。房间里的人都愣着,只听苏白跟那边说了几句,很熟的样子,而后,将手机递给小警察,淡然地说:听你们王所说吧!
  怎么?小警察伸出了葱白瘦削的十指。
  苏白仍旧抱起双臂,说,上次他负伤,是我站在手术台前,用了一天一夜才把他抢救过来的。他能替我证明。
  去豆腐营吧,花都快蔫了。苏白说。
  刘志超掉转了车头,驶出了那座阴森森的古庙。王所和小警察站在门口招着手,脸上均是惭愧的神情。车内,谁也懒得抬手告别了。黑别克再次驶上了滨河的公路,这时候天已经麻麻地亮了,河岸边的垂柳最先被照清楚了,丝丝缕缕的枝条发出脆蓝的色彩,如同刚刚沐浴过一场夜雨。刘志超咳嗽了一声,脑子里昏沉着,可两枚钻石般的小水珠却分外清醒,不倦地跳着舞。黑色的别克带着一身优美的弧线,从暗夜里破水而出,却一点也不像一条海底里浮上来的鲸。
  一路上,谁也没讲话。苏白撑着肘臂,目光一直盯着车窗夕卜
  豆腐营到了。天一亮,豆腐营就不再是夜里顶着一星月牙的那片老旧的建筑了,满目都是破败的样子。巷口边,有几只蜂窝煤的炉子冒着烟。牛肉拉面馆的伙计们擦着油腻腻的桌子,高声擤着鼻涕。一个油条摊子前挤满了民工,吸溜吸溜地喝着豆浆或油茶。
  刘志超很小心地将车停在了巷口。苏白抱出了一束鲜花,交给了刘志超。她自己也捧了一大束。刘志超跟着苏白,手里的遥控一响,车锁住了。路边的几个行人望着他们。其中一个对另外一拨说,娶亲的,这么早就娶亲来了。
  都快蔫了,让那帮家伙给糟蹋坏了。刘志超说。
  苏白接话说,还好,这枝蝴蝶兰和另外几枝红衣主教还生动着呢,要命的就是它们。其他的坏了没关系,能卖钱的就数它们啦。
  狗日的们。刘志超咬牙切齿地骂道。
  他尾随着苏白站在了十八号的门前,伸手摘掉了花束上几片发黄的叶子。苏白叩了叩门环,过了一会儿,门很锈蚀地“吱扭”了一声。牛嫂睡眼惺忪地伸出了头,探了几探。然后她直起了身子,边揉着眼睛,边惊讶地喊了一声“苏大夫”。刘志超注意到,牛嫂的半拉脸颊上果真颜色深黑。
  我说呢,做了一夜的好梦。天一亮,贵人就到了。牛嫂喜庆地嚷嚷着。
  苏白进了屋子,刘志超也相跟着走了进去。一进门,一股浓郁的椒盐味道扑面而来,刘志超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喷嚏完后,他的眼睛也就适应了屋子里的黑。一瞧,心里着实吓了一跳。
  那个坐在床沿边上的男人,或许就是牛嫂的丈夫吧。他的姿势就是个瘫子,阴鸷的目光盯着陌生的来客,手里挥舞着一把铁铲子,翻炒着铁锅里的瓜子。刘志超觉得瘫子很面熟,思谋了半天,才想起他和电视剧《射雕英雄传》中郭靖的大师父一江南七怪的柯镇恶差不多。虽说是个残疾,但他的臂力却很厉害,一锅瓜子被他翻炒得上下飞舞,煞是好看。但瘫子自始至终一语不发,呆呆地盯着他们。
  或许是将家当成了炒货的作坊吧,凳子和桌子上布满了一层盐花花的白,牛嫂用袖口揩净了两张凳子。露出了黑糊糊的木头颜色。
  刚下夜班,来给你送花的,可值钱呢,蝴蝶兰和红衣主教。苏白说。
  哦,是吗?
  牛嫂的嗓门一下子提高了,抱住了那些鲜花,仔细端详,半信半疑着。她终于抽出了蝴蝶兰和红衣主教,拎起地上的一只小喷壶,给里头灌了一包什么东西,摇匀了,喷洒在花叶上。牛嫂嗅了几嗅,欣喜地说:医院附近的那家“仙客来”花店前几天进了几枝蝴蝶兰,一枝都卖到了六十九块哪。我眼馋了,就跑到他们店门前,偷偷地看上几眼,解个恨。谁成想,苏大夫你这么贵重的人,这么早就给送来了。
  还成。志超你瞧,一喷营养液,叶子一下子就舒展了,花也亮堂了许多,是吧?苏白叫着刘志超。果真是的,本来经历了一夜颠簸的鲜花,看上去早就憔悴万分了,叶片耷拉着,花苞也垂头丧气。可现在,它们居然都昂起了头,赳赳得很。
  什么药呀?刘志超问。
  苏白望了一眼牛嫂。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闭口不答。
  后来,还是苏白解了刘志超的疑惑,说,牛嫂以前插过队,她在农村时揣摩出的一个配方,现在用到了鲜花上。志超,你就别打听了,商业机密嘛。要是你哪天下岗了,牛嫂一定会给你说的。到时,你也开个鲜花店,怎么样y牛嫂也在一旁帮着腔,不住地说,一定一定,不就是一个破方子嘛。我一定告诉大兄弟。刘志超盯着牛嫂,发现她的脸上真有半拉烧过的疤痕,好像一团小孩子的橡皮泥,挂在上头。
  鲜花缓了过来,人也消停丁下来。牛嫂不知该怎么报答,一会儿攥住苏白的手,一会儿抓一把烫乎乎的瓜子,硬塞进苏白和刘志超的手心里。苏白说,这么大清早的,太腻,吃不下。刘志超往嘴里丢了几颗,嘎嘣嘎嘣地嚼着。苏白和牛嫂在说一件事,似乎是多收了税什么的,找个关系减免一下,等等。刘志超听不周详,眼睛一直盯着铁锅,看着锅里白花花的盐粒在暗处冒着光,跟岩浆一样。
  忽然,瘫子停下了挥舞的铲子,冲着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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