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9期

大声呼吸

作者:荆永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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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上午,刘民的情绪不太好。一大早,他在菜市场拉着一车的青菜萝卜和肉呀蛋呀的往回走,一路上尽管他走得小小心心,还是先后被人厌恶地骂了好几个“傻逼”。当然,骂也就骂了,搅在这么一个人多、车多、行路难的城市里,别说慢腾腾地蹬一辆三轮车,你就是骑摩托,开大奔,甚至轻手利脚地走路,一天到晚,一年到头,要想不被人骂上几句傻逼其实也难。这没什么,很正常。没想到的是,刘民刚回到餐馆,气还没等喘匀呢,王留栓就挠着个脑袋要请假。不用说,王留栓请假,刘民就得替他“过油”,一想到“过油”,刘民的情绪顿时就坏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虽说店里有七八个伙计,平时却一个萝卜顶一个坑儿。哪个人有事了,得病了,不能上班了,刘民就得顶上去。什么杀鱼,配菜,洗盘子……这么说吧,除去当不了厨师炒不了菜,剩下的活儿,没有一样他没干过。不干咋着呢?这毕竟是他自己的餐馆,他是这里的主人,是老板。
  现在,刘民之所以不愿意“过油”是因为时间不对。要是昨天或者是明天,都可以,过就过呗。所谓“过油”无非就是给厨师打个下手。按理说,刘民的餐馆不大,只有七八张小桌,厨房里有杂工、配菜工、凉菜师,还有一个大厨,行了,够耍的了。可是不行。不知道是城里的生活节奏太快,还是城里的人嘴急——吃起东西来,那是一时不等。刚点了菜,人就坐不住了。快点,快点!一个劲地催,最后,把厨师都催急了,手忙脚乱地骂,说再快还得炒熟了吧?想快吃生肉去,拉死丫的算啦!更气人的是,有时候菜都炒到锅里了,人家却摆着手说算了,算了,不要啦!还忙着呢!这才糟践人哪。忙啥呢?刘民早把这样的人看透了,说忙,只不过是个借口,是个幌子。想吃得简单一点,又觉得没有面子,就说忙呗。大鱼大肉太贵了,就说慢呗。基围虾做起来最快了,你点基围虾嘛!说白了,舍不得吃罢了,不想花钱罢了。
  话是这么说,毕竟做的是生意。后来,刘民还是给厨师加了一个帮手。有焯水过油的菜,活儿分两头,这边焯着水,过着油,厨师那边先炒别的菜。最后,两厢合一,效率一下子提高了不少。
  王留栓就是这个“过油”的伙计。小伙子人不错,干起活儿来也踏踏实实。就有一点不太好,在刘民的印象中,他好像动不动就请假,而且,一请假就是跟老婆去透环儿。以前,透就透了,刘民从没说啥。这一次刘民却有些不太高兴,他拧着眉头说,你怎么老是去透环儿呢?
  一句话,把王留栓问了个满脸通红。
  说起来,这事也怪不得王留栓。王留栓的老婆也在北京打工。按照村里的规定,凡是外出打工的已婚育龄妇女,每间隔三个月,必须到医院做一次透环儿,并寄回一张未孕证明。
  王留栓说,不透不行。
  刘民说,啥叫不行?
  王留栓说,村里不让。
  刘民说,不让能怎么的?这么远,他还找到你北京来不成?
  王留栓说,找倒是不找……
  刘民得胜似的看着王留栓,说,这不得了!他不找你还去透什么透?
  王留栓一听就慌了,他说,那可不行,要是不把证明寄回去,他们就在家里抓我妈!
  看看王留栓,刘民一突然没电了。他虽没见过王留栓的妈,但脑海里还是浮出一个乡下老女人的形象来:两鬓苍白,一脸皱纹……不寄证明就抓他妈……当时刘民都差一点被气乐了,同时又有点心酸。这是谁琢磨出来的招儿呢,这些个混账!
  不过,刘民还是想扭转一下这个局面。他提醒王留栓,说今天可是周六。王留栓说他知道,那个医院没有假日,哪天去都可以。刘民皱了一下眉头,问王留栓能不能明天去。王留栓说不行,他老婆已经从郊区坐上车啦。
  刘民不耐烦地摆了一下手,说行啦行啦,你去吧!
  王留栓走后,刘民便坐在餐馆里生气。
  刘民生气,是因为他今天有事。刘民的事倒是不大,说白了,也就是玩玩。只是上次玩完之后,刘民已经答应了人家,说今天一定去,并且他都跟人家“拉钩”了。本来刘民也没想要“拉钩”,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说话算数,还拉什么钩呀。可彭梅不干。她竟孩子似的伸出一根手指来,生要和刘民“拉钩”。刘民觉得拉也不好,不拉更不好。索性一想,拉就拉吧。彭梅个头挺高,也挺胖,身体的每个段落都挺丰满的,手也是。钩着彭梅白白胖胖的手指,刘民特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也钩了。虽说这不过是一种小孩子的把戏,但钩了就是约定,就等于签下了合同。刘民本想吃过早餐就去履行这个合同的,哪想到王留栓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要跟老婆去透环儿,不给他假又不行。刘民能不闹心吗?
  正闹心,秀萍乐颠颠地来了。秀萍就是这样,早晨的情绪总是好于晚上。每天早晨,她都是满怀信心地来到餐馆,到了晚上,该关门了,打烊了,还怏怏地不愿回家。那种做生意的劲头就像一架上足了发条的时钟,从早到晚,老是绷得紧紧的。为此,刘民没少劝过她,让她别着急,放松点。他说钱这东西,可不是一天就能挣足的。可秀萍总是松不下来。不但松不下来,有时候她还生气。她说,你说得倒好,谁不想轻松?可咱千里迢迢地跑到北京来干啥?不就为了挣点钱吗?一句话,就把刘民给闷了回去。没治。
  秀萍一进餐馆,见刘民有些闷闷不乐,以为餐馆里出了什么事。一问,竟禁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她说,你这人哎,人家去透环儿,你噘的哪门子嘴呢?
  秀萍的话说得很俏皮,耐人寻味,听得两个服务员笑起来。刘民却觉得没什么好笑的。相反,一想到和彭梅“拉钩”的事,刘民倒越发觉得生气,可这话又不好直说。
  怎么说?平心而言,秀萍是个不错的人。她心地善良,能吃苦,做生意的时候,挺要强,做老婆,该温柔的时候也温柔,只是思想上太传统,太守旧。到北京四五年了,还老是和城里的观念接不上轨。记得第一次见到彭梅的时候,秀萍就闹了一肚子的气。那天刘民带着彭梅到餐馆来吃饭,此外,还有七八个男女,都是歌友。所谓歌友就是平时凑到一起唱歌的人。这些人,以退休的中老年为主,其中也有四十多岁的职业男女。每逢周六,他们就聚集在公园里,这一堆,那一伙,少则十几个,多则几十号人,不干别的,就是唱歌。这些人唱歌有个特点,那就是口味很高,很挑剔。通俗歌曲一律不唱,没意思,再说年龄上也不合适了。一般地说,唱通俗歌曲那是年轻人的事,得一边跳着摇着一边唱,嗓子必须要沙哑,还得不断地做出各种痛苦状……眼前的这些人,都不年轻了,受不了那样的折磨了。要唱,就唱“民族”的,最好是唱美声的,讲究,难度大。唱美声就得从胸腔里向外发音,口型要张得开,再稍稍往回收一点,要这样……发音的时候,整个口腔里就像含着一个橘子似的,啊,啊……对了!这才是美声哪。于是一边交流一边唱……啊啊地吊嗓子,找感觉。接着才渐渐地转入正题,唱《三套车》,唱《红梅赞》,唱《我爱你中国》……拿情拿调,如痴如醉。唱了一遍又一遍……太棒了,真抒情。一呼一吸,肺叶全张开了,浑身通透,舒服死啦!什么疲惫与压力、烦恼与痛苦……全没了,唱掉了,冰消雪释了。怎么着?散吧?走吧?哎,刘老板,你不是开餐馆的吗?AA制,到你那儿撮一顿去吧?于此之下,刘民就把人拖拖拉拉地带来了。
  一开始,还都不错。吃呀,喝呀,有尊有敬。毕竟都是一些唱歌的人,懂礼貌,讲文明,挺好的。可没“好”一会儿就不行了,竟有人心血来潮地唱了起来。唱就唱吧,反正店里已经没有了其他客人。开头的时候,秀萍还觉得蛮有趣的呢,她坐在旁边,边听边笑。没想到,后来却越唱越大发了。也难怪,唱歌这玩艺儿它传染呀,煽情呀。结果,有个人带头,就全唱起来了,并且没完没了。唱了半个下午,空调一直呼呼地开着。那空调哪是小呀,柜机,五匹,还是那种老式的。费电不说,运转时间一长,就发冷似的打摆子,一个劲地哆嗦。哆嗦得秀萍心都疼了,她禁不住几次去看旁边的那个电表,嗖嗖地转,好像都闻到一股胶皮味了。再不关就完了,烧了。可是刚关掉,就有人粗着喉咙直叫,嘿!这大热的天儿,不开空调哪成呀?我说这么热哪!于是就得开。急得秀萍一个劲儿地打转悠,一碰上刘民的目光就瞪他一眼。可是瞪有什么用,总不能撵人家走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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