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9期

蓝太阳

作者:骆 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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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耐心地陈述为何应将大钟寺国际广场项目定位为第四代商业模式,为何时下流行的shopping mall压根儿不应该搬到中国来,在欧美也成了垃圾业态;为何我眼下的困惑是找不准支持我的定位思路的理论和案例,及为何一旦成功,项目必将一鸣惊人,等等。
  我是有备而来,有感而发,不由得大家不点头。
  那业主老板也说有理,用逆向思维反问大家和自己,找不出另外的思路,就鼓励我努力冲刺,又向我的公司破例提前支付第二笔款。
  我的老板为又过一关和有钱度日而激动得脸上矜持,桌底下却把腿抖得有点忘形。我呢,则从内心感激业主老板能听懂我的所思所为,没有穷凶极恶地逼人太甚,害我设计蒙他。
  当时,我真心想鼓动我的老板同意小妮子陪那业主老板来一次周末野外穿越。
  当晚,径直去酒吧开喝。
  对于我的公司老板及小妮子的奉陪美意,我自然一一婉拒。
  我的想法是,我目前需要的是独处,以便清理思路。
  说实话,我对此项目的前景越来越有难以抑制的冲动。你知道,京城刚刚报道,政府不再审批大型商业项目,三环内更难再有一万平米以上的商场,这不是“物以稀为贵”吗?再者,此项目定的是商业街区概念,瞄的是人们的休闲、文化、娱乐。别的不提,只这城铁站一设,那回龙观以北该有多少客流,十分钟到了,吃喝玩乐购物一天,全家老少心满意足回了家。要去别的商场,来回还不得折腾半天工夫?项目成功了,我也得好,这营销策划案例肯定让我名利双收!
  夜晚,在一个英格兰乡村风格的酒吧,我大开酒戒,痛饮不已。
  每一杯都有命题:“血玛丽”是为我的艰辛不易;“轰炸机”是为我的前途未卜;“在沙滩上做爱”是为我的心灰意冷;“切·格瓦拉”是为我的幻灭无助。
  喝的酒越来越烈,一杯比一杯火热煽情。想着想着,我有了孤独感,以至于有点后悔没带小妮子来。那是多么好的一个小女孩,还来不及学得刁钻,可人可意,沁人心脾。
  想着、喝着、伤感着有点动情时,眼前烛火三闪,那蓝衣、黄衫竟不知怎地坐到了我面前,一笑一喷地瞪着我,惊得我疑是梦境。周边的酒客也男男女女地看过来,许是被这二女的仙美所惊诧。
  本来,那晚大钟寺城铁站台的惊鸿一瞥,过了几日我就不再回想。
  尽管,每每看到手腕上不褪的印记心中称奇,并懒得向众人解释。
  我知道,那晚的场景伤了我的心。
  人们都以为都市繁华好活人,飞蛾似的千千万万、四面八方地前来谋生。但天下哪有那么容易的事,这进来了,方知其难,想回头,已是无奈,回去了,不是更觉得难吗?
  因此,我的漂泊生涯让我逐渐麻木,常常不再奢想明日的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不愿再回头张望思索。
  但今夜,我又被惊吓得有点过分。这天下之大、生灵之众,怎么就躲不过似的,又迎面撞了头呢?
  “我们同学过生日,约好了来聚会,想不到走错了门,就偏偏看见了你,也好,索性陪你说说话。”那蓝衣看我狐疑,嫣然说道。
  黄衫沉吟一下,与蓝衣对了一下眼,对我徐徐说起:“大哥,我叫黄杉,她叫蓝媚,是我表姐。看来你不记得了,我们原本是见过面的,你帮过我们。”
  在我听得发怔的工夫,只见那蓝媚不知怎地端出一杯酒来,倒出一半给黄杉,二人与我举杯相碰,先喝了下去定神。
  闻得那酒奇香无比,我斜眼不住地看。
  黄杉笑了,一抖纤手也端出一杯,却倒了一半与我,未及到喉,我半身已醉,再顾不上紧张了。
  后来,我慢慢听出了端倪:原来,六年前,她们随长兄来京,蓝媚学京剧,黄杉学舞蹈,因自幼能歌善舞,她们想从艺术上找出路。她们当年十五岁,同年同月不同日,在当时的大钟寺农贸批发市场附近租了房住。因为年少生性好奇,一日傍晚吃了饭无聊,偷偷溜出家门。不想车水马龙的迷了向,找不回来了。深秋的夜晚走了半夜,偏那天又下起雨来,人来人往无人过问,看着我面善,二人拉住我,询问再三,我把她们安排到了大钟寺饭店。那时,饭店尚未拆,我费了半天劲,才让前台那一恶妇半信半疑地给了房门钥匙。我嘱咐二人锁好房门睡觉,天亮了就好回家。
  如此听完,我顿悟到,原来如此,怪不得那天见面我心中怪怪的,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蓝媚说,几年来她们总盼望着见到我,当面说声谢。不巧那天站台碰上我喝得大醉,又是那么个场景,她俩瞅着那娘儿俩离去,再回头,我已上车,绝尘而去。这些日子,她们一再懊悔,怎么就忘了拉紧我,到了手中又把个活人跑了去。
  听了此话,我笑道:“还拉得不紧,这双腕都快捏断了,但怎么就留下这左蓝右黄的印迹去不了了。”
  黄杉诡笑说:“这是我们留下的记号,相遇了好认。”
  蓝媚怨道:“许是那天心切,手头捏得紧。你不知道,那之后,我们又去过几次站台,那时间,那地点,只是再不见你这人。想说的谢字就等了这么长时间。”
  听到此,我淡淡一笑,说人一生谁不遇个事,谁不帮个人呢,助人为乐、行善积德自古就是理,怎么偏偏就如此心重,图个谢字?
  黄杉听了,眼圈微红,正言道:“大哥说的是理,本是小事,但我们穷出身,这世态炎凉,热心人日渐稀少。那城里人钱多了,但动不动说的都是法,不提理了。那法管的是人不干坏事,但管不了人的肠肺和良心。其实,人遇着难处时本羞于见人,你不介意帮她一把,隔多少日回想起来心坎上暖烘烘的。都如此,大家都活得舒心,莫以善小而不为,这就合了理。”
  听此言语,我心中吃惊,暗叫老天爷。看起来这世事纷杂得让人心碎,怎地就被这女孩一句话点破,归了原本了。
  琢磨间,我生了好奇,仔细打量二女。
  那蓝媚鹅蛋脸,眼眸宁静,这黄杉瓜子脸,略显忧伤而冰清。
  两人一样的舞蹈体型、艺术气质,清纯得让人不由得自惭形秽。
  思念间,自我心虚,又喝多了酒,不知怎地拍案而起,惊得整个酒吧男女齐齐看着我发笑。
  蓝媚紧拉着我,黄杉只是歪着头乐。
  我道:“各位兄弟姐妹,本人不才,京城混食十二载,吃得下酸甜苦辣,经得住明枪暗箭,只一件事想不通,那就是咱从未害过人,也未偷过懒,但偌大城市就怎么不给个安身之处呢?怕不成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水中捞月的白活一场,待跑回家乡吃白眼,叫人怎么忍呢?”
  听了我的酒话,一多半人红了眼,默默饮酒。
  看到此,我又大叫:“我有一诗,一吐为快,各位可愿哂之?”
  众人多已喝得多了,大声起哄,说好。
  于是,在京城漂泊了十二年后的一个秋夜,在一个众人皆醉的时刻,在两个说不清原由的仙美女孩的抚慰下,我激情夹杂着方言朗诵了我最近的酒后之作——新诗《在路上》:我承认我无法抵御肉欲的快感贫穷的羞愧也曾让我无言这流浪的无辜早让我厌倦这都市的天河早让我孤单心有时痛苦有时平淡迷失在街巷也会安然走过的街灯忘掉然后再走诅咒过的人忘掉然后再诅咒敲响过的门忘掉然后再敲响逃亡过的路忘掉然后再逃亡没有人同行我也得流浪没有了流浪都市会怎样辉煌一城的高楼怎样冰冷一城的街巷怎样漫长算了吧反正我只有在路上
  其间,我被我的诗又一次感动,泪流不止。朗诵完很久,众人才清醒鼓掌。
  我偷眼看去,似乎男女都醉了,人人眼中闪着泪花,被烛光一跳一跳地照耀着,都好像把南非的钻石镶在了眼里,一闪一闪的显得灿烂而诡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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