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9期

蓝太阳

作者:骆 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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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的十月,自然秋寒渐生。
  一个细雨密布的夜里,凄凉竟像一张挣不脱的丝网,不着形迹地把我禁锢在一阵莫名的哀怨中。心情抑郁,理所应当泡吧,独自饮醉,夜半终须还家。近十一点,我在大钟寺城铁站旁等着末班车。
  靠着灯柱,身心冰冷,腹中酒许是过盛,较着劲要蹿上来。夜风,裹着雨帘卷过站台,不紧不慢,不强不弱,让人恼火而无奈。张眼四望,那灯影中的高楼竟似乎在晃动,这城也醉得不轻了。
  其实,在这京城刨食谋生了十二年,从心底上从未感到温暖,但又没有志气离城而去。说也可悲可笑,虽然我在一家有点头脸的地产营销公司任策划总监,但单身的日子难熬,挣的不如花的多,日子越过越没意思。人穷志短,钱少情淡,女友们总是一个个来,又一个个去,天长日久,也就自惭形秽,把男女情爱看得淡了。
  也是,我虽然有点傲骨,但心中清楚得很,与这京城里各处工地上的民工一样,说大了,也只是个卖脑袋的打工仔,整个一个为城里人的现代化生活添砖加瓦,其中的酸涩,心中自然有数得很。
  半年前,大钟寺国际广场项目亮相京城,是北京市六十项重大工程之一,在三环内,位于海淀中关村,是一个极其叫红的商业项目。
  这项目出台后,偏偏北京市又出了个白皮书,说是今后控制商业项目,三环内不再审批大型商业项目了。
  海淀本缺商业,如此一来,这项目的营销策划任务就自然迷住了所有地产营销策划公司的眼。依仗我在行内的头牌名声,我的公司还算人围前列。但那业主老板奇牛无比,看着项目热眼,上与众多世界五百强零售企业耍横,下面腿不饶人,一连踢飞了不下十家营销策划公司。
  一半天,我的公司老板急得团团转,手指头又抖又抽筋,天天赌咒发誓地向菩萨许愿,我看着都替他想哭。
  也是,想使钱吧,人家业主是混迹京城的地产商,目前热销的“长河湾”住宅项目一号难求;送个十万八万的,肯定会让那老板手下一顿嘴巴扇晕了算;使美女招吧,那老板又好歹有京城地产诗人一说,还张罗着登山探险,眼下的酷他都有份,一句话,早已是莺环燕绕,近不得身。
  另一方面,本公司唯一有沉鱼落雁之貌的小妮子早被我搞得心神不定,人人都说中了我的欲擒故纵计。
  许是想得多,我的公司老板想前想后,也没敢把小妮子推上阵,怕的是惹恼了我,不玩活儿了,这档业务抢到手里也做不了。
  其实,我的公司最后能把活儿拿到手,也并没有使出什么下作的招数。
  在安排的项目创意展示会上,我先推出了三种方案,引得大家眼睛一亮。
  然后,我又一一否定,还捎带批驳了我的公司老板几句,更正了业务方面的几个常识性的错误。
  总之,我的意思是,经过分析,我感到此项目占尽天时地利,非同一般,终会从设计理念到经营模式影响今后京城的商业格局,那么传统的营销策划方案对不上位。
  我的话讲完,会场无人吭气,在我喝水的工夫,那业主老板一双小眼眨巴几下,然后又眯得看不清缝,慢慢地表示了兴趣,同意我把这创意深化。
  合同终于签完了,第一笔款支付后,公司上下每一个同事都来向我致以崇高的敬意。
  大家都是北漂人士,自然为生活有了着落而松一口气,围着我喝了一顿大酒。酒后,我欲喜欲悲地独自回了家,难得糊涂地不管不顾我那小妮子含泪的眼睛。
  哪有心思带她回家呢,一是我虽也好情色,但尚未功成名就,不敢放纵,轻易不招惹人,也不愿被京城的女猎手当公猪打着玩。再说,人家小妮子属人类最后的清纯族,善解人意并不凶险,我实在不忍心糟蹋了她。二是酒足饭饱之后,我能不能活过今年还是个问题。这项目的营销策划出了新意,我必将誉满全球,让地球人都知道。但如果失败,我的前景就大大不妙,要知道,这京城有多少敌手在等着埋我呢。
  很不幸,这个坎儿格外难过。
  一个星期过去了、我像沼泽里的野猪陷入了困境。
  中外案例研究了不少,酒也一日没敢喝,但这心里像长满了杂草,乱七八糟,怎么也长不出新苗。后三天,竟愁得夜不能寐,隐约觉得两鬓生了许多白发。
  自然,还有人比我难过、受煎熬。那小妮子肯定没睡好,一双美眸无精打采,又不敢招惹我,远远的眼神跟着我转悠。我的公司老板作轻松状,时不时陪我聊长聊短,一个劲儿叫小妮子过来给我添茶。
  他的心情我理解,不成功,则成仁。到时,跳楼卧轨的少不了他陪我。
  万般无奈,首先想到的是酒,怕的是再愁思不断,这人说不准就此疯了。
  这不,今夜泡了几个酒吧,与一些认识不认识的男女喝了一大堆忘了名的鸡尾酒,还有我最讨厌又每次偏偏要喝上几扎的像马尿的英国啤酒“宝林顿”。
  眼下,有了七分醉,在这站台上候车回家。
  左思右想,为自己的命运而欲哭无泪时,突地有人大哭起来。
  只见一个头缠孝布的年轻女子踉跄着上了站台,手里一把把撒着纸钱,看是哭,却像笑,令人心惊。后面,跟来一个六岁左右的男孩子,张口大声问道:“娘,爹是死在这里呀?”
  童言无忌,我的心却一紧:三天前,有两个民工不知规矩抄近路,翻过栅栏被城铁撞得一死一伤。听人说,这二人来京才几天,不过三十岁,同是离乡背井来京城谋生。
  今晚饮着酒,我还念叨过此事,感叹生命不能承受之轻,有的人先就轻易死去了,又感慨生命不能承受之重,怎么如此累,我就偏偏得活着呢?
  站台上,因为等的是末班车,倒也有了不少人。
  秋凉雨冷,夜黑灯黄,就显得此情此景格外凄切。旁边,有几个年轻女孩纷纷落泪。
  我想了想,长叹一口气,掏出口袋里的钱,估摸有近千元,过去拉手塞给了小男孩。顷刻间,三三两两的人们或多或少地上来塞钱,吓得那孩子瞪大了眼,张嘴要哭。
  慌忙间,不远处三五个小年轻有人说上了酒话:“三哥,你心好,心疼这娘儿俩,好事做到底,别光送钱,带她回家得了,白得个胖小子,划算!”那被称为三哥的面带怒色,未及开口,我疯了般三两步冲过去,揪住那小年轻衣领,当头一啐,就双双滚到了地上。
  这多少天的压抑一触即发,为这娘儿俩的不幸,为自己漂泊谋生的艰辛,为内心无助的凄凉恐惧所驱使,一阵厮打。等众人慌忙拉开时,我还有点不依不饶,意犹未尽,杀人的念头都有。
  一旁边,不知怎地双手被两个女孩拉着不放,竟让我不能挣扎。那孩子早惊得抽泣不已,他娘则跪在地上磕头,哀求住手。一时间,站台上的场景格外地怪异。
  无奈间,我悲从心起,两腮忍不住热泪滚滚。
  这时,那三哥一伙儿过来道不是,说这小子打小离家,生活得苦,其实本无恶意伤人,说的是好话,只是不会说顺了,口不择言罢了。说实在的,大家也是苦出身,眼下看着这孤儿寡母,谁的心不疼就不是人。
  众人正说着劝着,那娘儿俩的亲戚们一大堆寻上了站台,一阵作揖感谢,离去时,那娘又强按住儿子跪下谢谢大家。众人一阵慌乱,连扶带哄地让他们去了。那心情,像山西清冽的老陈醋,酸楚到了极致。
  车来了,人人无语而去。
  上了车,我依稀记得找寻刚才拉我的女孩,早不见了其踪。只记得,一蓝衣,一黄衫,二十岁左右,一副学生样。
  思量着,我看见两只手腕隐隐显出印迹来,左手蓝、右手黄,略带着香气、脂粉味儿。
  转眼半月,其间,我与老板又去业主那儿做了一次演示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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