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9期

奸细

作者:罗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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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可能已经知道,桂主任接着说,我们在其他学校也养了奸细,否则像张泽君这样的学生我们就没法挖过来,但实话告诉你们,我每次去跟那个人见面,表面上跟他称兄道弟,心里却在作呕,没有人看得起吃里扒外的家伙!
  说了这些话,桂主任气宇轩昂地开门走了。
  他人走了,却把一个问题留了下来。大家的心里被一种难言的惆怅弥漫着。此前,他们听说好多学校都有奸细,但并没有实感,除了徐瑞星,都不知道张泽君是被五中自己人出卖到二中来的,现在证明奸细真的存在,不仅存在于别处,还存在于身旁!在没弄清事实之前,每个人都是被怀疑的对象,教师们尽量不去观察别人的脸色,但又控制不住好奇心,往往是刚抬头看某一个人,那人也正抬头看自己,两人的目光还没碰上,就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错开了。
  只有徐瑞星才没看别人,他回味着刚才的所有细节。什么叫奸细,桂主任为什么要问我?语文老师又不只我一个。他问了我,为什么又不让我回答……徐瑞星真想看一看别人,他把握不住桂主任的这些举动,到底传达出了怎样的信息,又给人造成了怎样的印象,可他的脖子像被打断了,直不起来。他拿出一套试卷来研究,但他完全明白不了题目的意思,那上面的每一个字,乃至每一个标点,都变成了人脸。那是黄川的脸。黄川开始笑嘻嘻的,可突然一变,满脸都是鄙夷,对徐瑞星说:别看我表面上对你恭恭敬敬,其实我看不起你这种人!
  高三领导小组眼下最迫切的任务,就是挖出那个奸细。这工作首先在外围展开,把认识花远辉、汪文强和江玲家长的其他年级教师,全都盘查了一遍,之后才缩小包围圈。高三教师因为更了解学生情况,当然是重点怀疑对象,每个人都必须接受讯问。讯问地点既没在校长室,也没在教务处,而是在四楼一个小会议室里,这个会议室平时是校党支部成员讨论重大决策时使用的,可见问题的严重性。
  徐瑞星是第几个接受讯问的,他并不知道。每个教师都是单独被校长秘书请走,回来后也都滴水不漏。这天徐瑞星刚下课出来,就看到校长秘书坐在他椅子上了,秘书说,徐老师,请到四楼会议室来一下。徐瑞星把书一放,说好的。显得特别地兴奋,特别地积极主动。秘书站了起来,往外走,徐瑞星也跟着走。但他已经分明感觉到自己的这份态度是不恰当的,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对秘书说,你先下去,我洗个手就来。他的手上沾满了粉笔灰,的确应该洗一洗,可他把这个平常的事情说得太一本正经。秘书走了,徐瑞星来到墙角的洗手槽旁边,暗暗地骂自己,你应该冷静,他对自己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当他把水龙头扭开,清凉从手心漫过,他就想起了吴二娃,你就应该有吴二娃的那种精神!他又对自己说,吴二娃在几家报社之间周旋,谁都知道他做的事,但谁都拿他没办法,这才是本事!这样鼓励了一阵,他的情绪稳定了许多,出办公室之前,他还吹了一声口哨。
  恰恰是这声口哨,使他沮丧地意识到,自己是徐瑞星,不是吴二娃!
  从小到大,他就记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吹过口哨,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吹了一声?
  会议室中间放一张椭圆形桌子,四周搁几把椅子,差不多就把空间占满了。门窗紧闭,虽开着空调,但那股热烘烘的气息却相当闷人。校党支部成员加上桂主任,全都在这里。
  徐瑞星进去后,桂主任把一张有靠背的木椅拖了一下,示意他坐。正对门坐着侯校长,他是主审官。徐瑞星朝侯校长笑了笑,可侯校长并没回应他的笑。侯校长显得很疲惫,厚实的背有些驼,这恰到好处地增添了他的威严。徐瑞星心里咯噔了一声。
  侯校长看了看自己面前放着的一张纸,说徐老师,凭你的观察,你觉得何维、康小双和岳兴明平常是否把学生花名册保管好了?
  徐瑞星说应该是吧,特别是康老师,你知道她这人,平时是很谨慎的。
  侯校长说你不认识那三个学生的家长吧?
  徐瑞星几乎想也没想,就说,花远辉和江玲的家长我不认识,但认识汪文强的母亲,他母亲常给他送水果来,好几次我都在办公室给碰上了。
  他对自己的这个回答很满意。尽可能地承认显明的事实,承认那些看上去紧要其实无关大局的事实,这对自己有利。
  侯校长短促地嗯了一声,仿佛以此表明: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徐瑞星感觉到自己的聪明并没达到预期的效果。侯校长接着说,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汪文强和江玲都跟花远辉一样去了五中,你想想,你跟五中哪些老师相识?你跟他们的教务主任黄川熟不熟?
  徐瑞星左手的虎口卡住下巴,闭着的嘴唇凸出来,作思考状:好像跟他们都不熟吧。
  侯校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徐瑞星又开始骂自己了:不熟就是不熟,为什么要加上“好像”?
  如果侯校长继续问,徐瑞星会想办法把刚才的不慎挽回来的,可侯校长不再问啥了,他把头低着,看着面前的那张纸。没有人说话,空调的声音像河吼。在这难堪的沉默中,徐瑞星故作轻松地东张西望,好像对这间会议室的结构很感兴趣似的。他以为侯校长把问题想好了,会接着提出来,谁知他一直不开腔。既然这样,其他人该提吧,但徐瑞星发现,那些人全都面无表情,根本没有提问的想法和准备。
  好了,侯校长突然抬起头说,回去吧,不要乱说一个字。
  徐瑞星站起来了。他坐下的时间很短,站起来时腿却有些麻木。
  徐瑞星回到办公室,他把四楼的那间小会议室,搬进了他的脑子里,侯校长问他的那些话,侯校长的沉默,都一五一十地演绎着,而且他还想到那几个人说不定现在还坐在会议室里,还在对他当时的回答和表情反复推敲,从中找出破绽……
  风声越来越紧,这是明显能感觉出来的。教师们在办公室已经没有任何交流,连正常的教学上的探讨也没有。康小双比以前显得越发慌张,经常带着黑眼圈,看来这几天她没能睡过一个囫囵觉。她站起来就脚不点地地迈着小跑,可一旦上完课,坐在椅子上,就把头伏在办公桌上打瞌睡。按照学校的规章,上班时间是不许打瞌睡的,否则将被扣除当月奖金。作为康小双来说,最重要的威胁不是扣奖金,而是给领导留下了坏印象。即便如此,她还是要打瞌睡,可见她实在是熬不住了。
  这天康小双打瞌睡的时候,侯校长上来了。杨组长起身准备去摇醒康小双,侯校长却说,让她睡一会儿吧。又问,今天的课她上过了吗?杨组长说上过了。侯校长点了点头,就在他的专座上坐下来。这么短短的几天,侯校长好像变瘦了,也老了,以前谁看见他脖子上有那么多分离出来的皮?那张松弛的皮随侯校长头部的移动而拉长或者缩短。大家都做出认真工作的样子。侯校长干坐了一会儿,站起来打算下楼。
  可就在这时候,康小双突然大呼小叫——我的“尖儿”被掐了!我的“尖儿”被掐了!
  她猛然地抬起头来,血红的眼珠惊恐万状。当她看到有这么多教师,还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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